实在是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挠得他心里头痒痒的。
同是上林县来的江一枫大概也听说了这件事,那天放学之后,他看见有几个上回院试的甲科秀才都默默地坐着不动,跟入定了一般,卫景平不知道说什么,默默地走开了。
次日,府学的教喻夫子就通知他,搬到东边的院子里去,房间也换成单人单间了,他的房间,正好挨着方不语和徐泓的。
“方老友,我怎么有点紧张呢。”卫景平看了寡淡的单人单间,感觉自己要被怎么样了:“咱们接下来会做什么?”
“我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方不语头疼地说道,往年被安排到这里的秀才后来都高中进士了,他灰扑扑地落榜了,哪里好意思去打听这个。
卫景平:“……”
为什么被挪来这里的人全部高中进士了,难道这里有什么魔法不成,但凡住过这里的人一旦上了考场,连个失误都不会出吗。
可在知道答案之前,府学放假了。
……
从府学回到上林县,卫景平这几日一直在墨铺里呆着,到处搜寻资料,想着要如何画出战神李靖,又如何画出红拂女的神韵。
还要发愁这一对璧人要找谁去画呢。
墨铺一早开门就陆陆续续地来了三两拨顾客,进店之后都跟他打招呼:“呦呵平哥儿回来了,”
之前有人称呼他为“秀才老爷”,不过因为他实在是面嫩,又都是街里街坊的,还是叫“平哥儿”听着顺当些,于是后面又改了口,照例叫他“平哥儿”。
那日晌午,一道悠闲得晃眼的身影拎着繁楼的手提袋从墨铺门前过,卫景平闻到了一丝臭豆腐加了香菜独有的气味,眯眼往外一看,心头一亮:有了。
好久没跟顾世安见面唠嗑了,想他。
作者有话说:
顾夫子:我吃臭豆腐招谁惹谁了怎么就招来惦记了……
嘿嘿,李靖和红拂女是我最心水的一对璧人。


第92章 王牌
(“好久不见想死……”想死我了。)
“顾夫子。”卫景平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冲了出来:“夫子”
顾世安下意识地单手叉腰往旁边闪了闪, 而后斜着乜他一眼:“跑这么快不怕滑一下摔着撞人?”
撞到他老人家的腰还得了。
“夫子,”卫景平满脸堆笑:“好久不见想死……”想死我了。嗐话不能这么直白, 他赶忙改口:“许久不见夫子, 学生甚是想念。”
顾世安捂了捂手里的食袋,低低地咳了声:“有话快说。”
再不快点他的臭豆腐要凉了,一凉就不好吃了。
卫景平:“想请夫子给画两张画儿。”
顾世安眯着眼:“又要上新墨?”
卫景平:“是啊,以前的渐渐卖不动了。”
顾世安换了个“所以又想薅我羊毛”的眼神盯着他半天, 而后懒声懒气地道:“卫小秀才, 卫大掌柜, 我最近不缺钱, 不想动笔, 怎么办?”
“夫子,”卫景平把嘴一撇:“您不缺钱啊?”
顾世安给了他一个“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缺钱”的表情:“不缺。”
近来白鹭书院生源不断, 自然也就财源滚滚了。
“哦,”卫景平也眯着眼睛看他:“府学里有个老秀才写了个话本子, 叫做《小尼姑成为冲喜侍妾后》, 故事那叫一个离奇啊, 啧……”
急中生智, 胡诌了个顾世安就好那一口的话本子名字。
他听了都觉得有点小羞耻。
顾世安闻言立刻一拍脑门:“你要画什么?”
“夫子,我想画一张李靖, 一张红拂女,印在墨上做成一对,”卫景平道:“系列的名字暂且还没想好。”
顾世安挣扎了一下:“……”
就听卫景平又道:“要是夫子给画两张人物,再送个名头的话,我下次回来就送夫子一套完整版的《小尼姑》的话本, 如何?”
顾世安又挣扎了一下:“……”
听起来不算亏本。
卫景平拉扯着他的袖子:“夫子站了这么久, 进店去坐一会儿嘛。”
超殷勤的。
“这本之外, 你再给我踅摸一套新奇的话本,如何?”顾世安加码了。
对此,卫景平早有心理准备:“夫子给画得好,也不是不行。”
顾世安赶着回家享用臭豆腐:“作人物画急不得,我得回去琢磨琢磨,这样,你下次回来,咱们一手交画,一手交话本子吧。”
眼瞧着腊月临近了,府学没几日就该放假了。
“得嘞。”卫景平没那么甜地道。
他现在就得开始祈愿,但愿咸州城里真有跟说他说的类似的话本子,叫他一找一个准,拿钱就能买得到。
……
卫景平又在上林县晃悠了四五日,过了八月十五,启程回咸州府学。
这回,他不用走东门了,拿着身份文书直接从南门进的府学,微风轻送院内香甜的桂花香气,夜凉如洗,桂花浮玉。
头一天晚上回来,是不想明日一早徐泓和傅宁看见他又要打趣,说这个那个的,他想低调一点儿,毕竟被冯耀抽到南院,他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的。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考前集训!
对,他和徐泓、方不语等人被抽调到南院,就是来这里集训待考的。等人数都到齐了,他数了数,一共十二名生员。
卫景平倒抽了一口凉气,他知道乡试考中举人的比例很低,但是没想到竟然这么低,换算下来,一百个人里头,大概只有五六名能考中举人,甚至到后来录取可能连五六名都没有,不得不说这也太卷了。
怪不得后世会有《范进中举》那样的名篇进语文课本呢,太能代表古代举业卷的程度了。
这回的夫子名钱子辰,是个五六十岁的美髯男子,双目如炬,处处透露出无可挑剔的严谨。
等他们安顿下来,次日就开始授课了。
是冯耀和钱子辰的组合,一个授诗,一个治经。
“这怕不是集中了咸州城里的王牌师资吧?”卫景平悄声自言自语地道:“还找什么名师啊,这俩老兄耽误不了我的。”
心中庆幸他的平台算是好的。
在南院,这回不是授大课了,而是每日列出时辰,一对一单独授课。而且每个学生做八股文什么特点,两位夫子都有记录,比如卫景平,钱夫子语:卫,经学功底身后,一题到手即能审察出其要义所在,再从不同的角度切入提炼,故其同题文也面目各异,精彩纷呈。
如徐泓,钱夫子语:重内容雅正,不会离经叛道,其所作八股文皆理明义精,中规中矩。又能讲究文气,其文雄浑浩荡,广博深奥,穷极雕镂。
方不语:博通经史,善于将经史融为一体,以史释经,故其文议论纵横,显得厚重遒劲,意蕴深长,回味绵长,抓人眼球。
……
每个人的八股文特色,都被钱夫子记录分析得无比透彻,他说,要把自己的擅长和长处发挥到极致,轻易不要去尝试变换文风,尤其是想投某个主考官所好的举动,大可不必。
次次都有人想要投该科的主考官所好,结果到最后反倒画虎不成,弄巧成拙,所以钱子辰是不提倡他们去投机取巧的。
而后,等他们都领到了夫子的点评,接下来就是实操环节了。
一题到手,必将通章之书熟烂于心,能一字不漏地默写出来,细想神理,把握圣贤立言之意何在,琢磨出应如何别处心裁,才能使题目的旨意呈现在笔端,但落笔时千万不能作一刻至或血性粗浮语,而要斟酌取其衷,并以宽博有余之气一开一合,贯串其中。这样作出来的文章义理平正,词气坚决,少了血躁气,才能将主考官扣在“彀”中不出,你的功名才能到手啊。
卫景平似有所悟,谢过钱子辰:“学生谨记在心。”
钱子辰递过一页纸来:“这道题目最能体现你的文章特点,下去好好写,半个月之后来找我看文章。”
卫景平接过那页纸,恭敬地退下。
到了学堂,他展开来一看,是从《论语·述而》中摘取的一句“诗书执礼,皆雅言也。”,题目将上半句中的“诗书”截去,仅留两个字“执礼”,而后与下半句合在一处,即为“执礼皆雅言也”,以此作为题目让他写八股文。
卫景平反应了下,才回想起来这是八股文小题里的题目种类之一,叫做上偏下全题。
嗯,古人的科举就这么会玩,服不服气。
卫景平心中理清楚了脉络,将题目压在书桌的镇尺之下,找方不语吃晚饭去,说是晚饭,这会儿大概下午的三四点钟,是这天的第二顿饭,但是据说南院的伙食比北院要好,说是咸州府每年多拨上百两银子,专门用以给南院的生员们改善伙食。
卫景平憧憬好久了。
“南院饭堂的文昌鸡很有名气,”方不语和他一样,早打听清楚了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对了这个季节该吃蟹了吧?也不知道有没有菊花酒。”
卫景平:“……”
您老人家比我想的还好呢,他只要求米饭煮软和点,馒头蒸得有嚼劲一点儿就满足了。
到了饭堂,才发现,嗯?南院的饭堂只有一丢丢大,打饭的窗口只有两个,一个菜,一个给主食,今天的菜只有一荤一素,一个烤鸭,一个凉拌青菜。
说好的文昌鸡呢?
方不语看了半天,汗道:“文昌鸡是鸡,鸡和鸭长的也差不多,尝尝看?”
不吃这里还能出去吃吗?除了这儿反正他是找不到免费的下午餐了,加上看着那烤鸭片的不错,闻着也香,他就头一个递过去食盒打了饭。
“这鸭肉好,可能用的是本地的土鸭子,脯大、皮薄、骨软、肉嫩、脂肪少,食之肥而不腻,”方不语在北院生活了十多年,头一次进南院,什么都新鲜,端着饭坐下就尝了一口,完全忘了“食不言寝不语”的教条,跟卫景平评论道。
“这道烤鸭确实是烧得好吃,”上辈子他不知道吃过多少次烤鸭,大概是后世的鸭子生长环境不行,吃了那么多回也没有今天这一口来得印象这么深刻,肉质肥而不腻,外酥里嫩咬一口齿间溢满了香气,反复□□味蕾,及至有种兴奋的、飘然欲仙的一瞬间的错觉,他都怀疑他魔幻了。
再一看,方不语也吃的这副模样……
果然,好的菜品不限于什么花里胡哨的样数,只要有个好厨子,最简单的食材也能烹饪出人间至味。
四人围着桌子对菜品赞不绝口,为此,从来不怎么吃主食的徐泓还特地二次去添了一个馒头。
“北院的米饭和馒头真把我给吃伤了,”徐泓捂着胃道:“想起来这里还疼呢。”
卫景平给了他一个“我赞同”的表情,再看方不语,手里用筷子戳着馒头,掰了许久才送到嘴里:“我怎么觉得这馒头有点硬?”
其余两人:“……”
得,把老人家牙口不好的事情给忘记了。
“吃些米饭吧。”卫景平善意地道:“这儿的米饭蒸得软和。”
其实他们这一天的安排远比上辈子一节课接着一节课的上要少的多,尤其是进了南院之后,两位夫子不会再讲授经了,也不会抽背,只有每隔七天抽一次八股文,或许给改文?
卫景平十分迷茫。
所以吃了饭,差不多也该放松一下,三个人就盘算着,到街上去逛一逛找点乐子。方不语来得久了,对于当地好吃好玩的没什么新鲜感,他们两个来的时间虽短,该逛的也都逛完了,一时想不出新鲜的玩法,徐泓提议道:“听说咸州城里有个庙会,卖书的特别多,去逛逛?”
作者有话说:
平哥儿:我不理解,顾夫子浓眉大眼的一个怎么口味就是这么重呢。


第93章 当差
(“大人,卫兄弟年岁虽小,但人极是伶俐,有他在,便不缺小的一个了。”)
上回在上林县吹了大话, 说要给顾世安弄两本离奇曲折的话本子,结果回到甘州之后踅摸了一圈, 也没看见哪儿有故事新颖点儿的话本子, 毕竟这会儿落第士子的心都被时间抚平了,一个个都重振旗鼓准备下一场应试呢,谁有心思去写这个。
“卖话本的多吗?”卫景平问道:“多的话我去寻两本好看的瞧瞧。”
好看的。
方不语一咂摸,想歪了, 立马拉着他道:“平哥儿咱还是不去那地方了吧。”
庙会上卖的那个书啊, 多少都带点儿春, 容易教坏小孩子的。
卫景平一看他紧张成这样, 立刻明白庙会上卖的是什么书了, 没错了,那边肯定有他要找的话本子:“方老友, 徐兄咱们快走吧。”
冬日天短,一会儿天就黑了。
到时候人家收了摊子, 就没处寻话本子了。
方不语痛心疾首地看了徐泓一眼:“……”
这小子定然不是个好的。
卫景平与徐泓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笑嘻嘻地一边一个架着方不语去了庙会。
……
京城。
过了冬至日, 日晷渐长。
大徽朝廷有在冬至岁节行恭谢礼的习俗, 这一日在早朝上皇帝赐大臣簪花,宰相等人簪8朵, 大学士等人簪6朵,依官序赐花簪戴,唯独皇帝一人不簪花,而后率百官出宫,到天坛去祭祀祈降瑞雪。
这天京城人为了瞻望今上容颜, 一早便要起来去皇宫前的大街上排队蹲守, 在清平盛世的瑞光中, 渺祝皇帝万寿,遥盼边关无战事,戍边的儿郎能早日平安归家来。
行恭谢礼的头一天晚上,新上任的京兆尹曾文将京兆府的功曹、司曹、差役等人召集到一处,说道:“明日圣上与百官出行,万万不可出岔子。”
这阵子他亲自向今上讨人,除了左冯翊、右扶风两辅的职位外,京兆府空出来的缺几乎被他填满了。
如今是乌泱泱一京兆府的人头。
功曹参军赵明双眉凝成川字纹:“曾大人,咱们京兆府和裴家结了仇,您说这回裴家不会趁机捣乱叫咱们京兆府领罪吧?”
曾文曾大人啊,可真是个大猛人。
前不久,他从江西调任京兆尹,到任的第一天进宫面圣,就在早朝上参了北衙六军的头子扬武将军裴骏一本。当是时,曾文站在勤政店的台阶上,一昂首一摔袖子,开启了控诉裴骏有罪的腔调:“……其一裴将军身为北衙六军的将军,却暗地里搅合京兆府奉命勘察的案子,若非本官一进京就赴案发地,竟不知北衙六军这跟搅屎棍还杵在里头呢……其二裴将军先前尚辽东郡主,身受皇恩浩荡,背地里与其表妹陈氏有染,致使郡主抑郁而终,郡主死后,裴家为掩盖丑行,以大办丧事来邀功……其三……”
众臣哗然。
今上睿元帝秦韬轻咳一声,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示意曾文接着往下说。
“还有……”曾文越发激扬文字,咣咣咣,几乎不带停顿地一个人说了大半个时辰:“陛下,此等恶人,您还要留着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