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拘你什么身份,迟了便要在讲堂外罚站。
几处讲堂距离不远,坐在堂中便可看到外面情形,等于所有人都看见自己像傻子一样站在外面了。
如何不让人胆怯?
按照书院给各班制定的课程表,学生们上午有三堂课,分别教授不同的东西,每堂课约半个时辰。中午休息一个时辰,下午申时之前还有一堂课,申时后就是强身健体课了。
下了这堂课后,就是强身课。
学生们纷纷回到宿馆更衣,又往操练场行去。
衣裳是刚发下来的,都是骑装的样式,男学生是蓝色的,女学生则是红色。
因为是一开始,书院这边要求得并不严苛,女学生围着操练场跑五圈即可。男学生要比女学生重一些,多跑五圈,还附带了扎马步。
书院这专门请来了军中的将士,来当强身课的先生。
总之,每到这个时候,都是一众学生最为痛苦的时候。
刚开始,大家还要注意形象仪表,后来哪里还能注意?跑不完圈数,就不准下课,反正一直有人看着你跑完。
头一次,有人为了贵女贵子形象耍赖,最后被硬生生留到别人都走了,自己还得留下继续跑,不但形象面子没有了,反而丢了更大的脸。
等到第二次时,就都老实了。
当然,教强身课的先生也不会一力强压,也会在一众学生鼻子前拴上一根萝卜。
“等以后你们体力上来了,还可学骑马、击鞠、射箭、剑术刀法……”
男学生那边乐得嗷嗷叫,这边一众女学生有人眼含痛苦,有人满是好奇,跃跃欲试。
一堂课上完,所有人都累得不轻,有些人甚至需要同伴搀扶,才能往回走。
这其中就有怡宁,她年纪最小,功课却一点都不能马虎,该跑多少就多少,先生才不会管你年纪。
每次她都累得眼泪汪汪,姝宁也直接,每次都以若实在坚持不下去,那就回宫去,止住了妹妹的抱怨和耍赖。
怡宁还算好的,看似她年纪小又娇气,但一直坚持着,这些天陆陆续续已经有十多个学生离开了。
有男也有女,原因不外乎太辛苦、不习惯,以及因为某些事被落了面子,实在羞愤难当,一走了之。
书院这倒也开明,想走就走,倒也没阻拦。
女学生里要说体力最好的,还属王云知和赵晴方,旁人都是满脸痛苦之色,独二人仿佛没事人一样,还能帮着搀扶怡宁以及荣福。
荣福倒不想丢面子,但梦华实在太不中用了,自己都勉勉强强才能站稳,更不用说扶她。
“谢谢你啊。”
一开始,荣福也不懂姝宁为何要挑了这两个乡下丫头同舍,现在依旧不懂,不过她这个人脾气来得快去得快,虽然骄横,但顾忌姝宁的存在,也不敢明面刁难二人。后来处着处着,倒也发现了两人的用处。
例如现在扶她。
不过她拉不下面子,即使道个谢,脸色也臭臭的。
“不用谢,先生不是说了,同窗之间要互相帮助。”王云知羞涩一笑道。
荣福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偷偷地翻了个白眼。
另一边,赵晴方几乎是将怡宁抱在怀里。
“姝宁学姐,你没事吧?要不我扶你?别怕我扶不了你,以前在家时,我经常抱一个,背一个,手里还能拽一个。”
怡宁早已经放弃挣扎了,好奇道:“怎么还能这样?”
赵晴方也没在意道:“家里孩子多。”
她并没有忌讳自己的出身,在她的口中,断断续续大家也知道了许多,例如她家孩子很多,而她是老大,平时要帮家里做很多事。
姝宁平复着呼吸,强忍着腿的酸疼跟着走。
“不用管我,我没事。”
姝宁好强,这是几个女孩都知道的事,因此赵晴方也没勉强。
临走前,姝宁回头望了一眼。
那边,男学生们的强身课还未完成,其中有一人格外扎眼,正是纪裕。
女学生是跑五圈,男学生是跑十圈,此时的纪裕正五官乱飞气喘吁吁拖着腿在场上跑着,哪还有堂堂皇子亲王的形象?
幸好不独他一人,几乎所有人都如此,倒也没什么。
回到宿馆,第一件事是歇息,第二件事是沐浴。
沐浴有专门的澡堂,热水不收钱,但水要自己提。
每人限两桶。一般女子爱洁,可能两桶还不够用,需得省着用。若说姝宁来书院后,最不习惯的大概就是沐浴还得算着水用,而且她也提不动那水桶。
要么学着别人,用水桶小半桶小半桶的提,把一个水桶注满,再提另一个小半桶,要么花银子请看澡堂的大娘帮忙。
衹有王云知和赵晴方能毫不费力提满满一桶水,二人倒也想给姝宁怡宁帮忙,却被姝宁拒了,宁愿花银子找大娘。
后来赵晴方看懂了姝宁的意思,主动与她说:“你与其花银子找大娘,不如找我和云知,一来不用等,二来你们知道我和云知家里都穷,身无钱财,平时还要靠书院分派的勤工俭学的活儿,才能抵冲食宿,就当我们给自己赚钱了。”
她不光揽下了姝宁怡宁的沐浴水,还揽下了荣福梦华及颜婳颜妍的,甚至每次她都不会先沐浴,而是会在外面等着,若有其他号舍的女学生来沐浴,她也会主动揽下帮人提水的活儿。
大娘收一桶水两文钱,两桶四文,她和王云知便收两桶三文。
这几天下来,反正就姝宁所知,两人赚了几百文了。
文?
这对从没有用过银子,打赏宫人都是金锞子的姝宁来说,反正是五味杂陈。
沐完浴后,大家会去饭堂用饭。
用罢饭,回宿馆。
宿馆的规矩是戌时熄灯。
一般这么一天下来,所有人都累得不轻,要么直接躺平休息,要么趁熄灯之前找相熟之人说说话。
可赵晴方和王云知还没有停歇,两人会趁着熄灯之前这点时间,苦学白天所学的东西以及练字。
是的,以前二人从未写过字,字写得其丑无比。
而写字没有捷径,衹有练,多练。
姝宁看二人学得无比艰难,指点让她们用抄的,把学到的东西抄下来,一边巩固白日所学一边也算是练字了。
也是两人基础太差,一个怡宁便可以甩二人几条街。
“大姐,她们好努力啊。”听见关门声,躺在大姐怀里的怡宁小声说。
来到书院后,早就不愿跟妹妹同睡的姝宁,终于又同意怡宁暂时与自己一床。
也是怡宁太会装可怜卖惨,想着初来乍到,妹妹这几天学习强身都没落下,姝宁也就没有拒绝。
“你既知道人家努力,就该多学学。”姝宁也颇为复杂道。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当公主是如此了不起,我若是她们,大概坚持不下来。”
对旁人来说,戌时熄灯刚好,可对赵晴方二人而言,她们却觉得不够。所以二人会在快熄灯的时候,去宿管守夜房那里借亮继续学,也免得扰了姝宁二人休息。
至于学到什么时候回来?
反正每次她们回来时,姝宁和怡宁已经睡着了。
而等到第二天,依旧能见到二人精神抖擞的模样。
“人家都知道努力,你身为公主,又有什么资格不努力,被人比下去?所以你给我好好坚持,别丢了父皇母后大哥大嫂的脸。”
这话也不知是警醒妹妹,还是提醒自己,姝宁如此说道。
“我知道了。”怡宁软软道。
“快睡吧。”
姝宁拍了拍她。
“嗯。”


第123章 番外之姝宁怡宁上学记(五)
时间很快就到了临休沐的前一天,知道今天散学后就可以回家,而且今天还没有健体课,所有人都面露喜悦之色。
说是喜出望外都不为过!
这近十天,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如今终于可以回家了!
今晨起来,怡宁就在念叨终于可以看见昦儿了。
这些天在书院里待下来,她最想念的反倒是这个小侄子。
至于爹娘?
早就被她扔在脑勺后了。
最后一堂课结束,所有人都以最快速度回宿馆,更完衣后便打算离开书院回家。
“我们就不回了,后天见。”赵晴方笑眯眯道。
王云知也带着害羞的笑,望着几人。
姝宁带着怡宁和二人告别,又汇合荣福等人以及纪裕,几个少女少年结伴,一同往书院外行去。
书院大门外,此时停满了来接人的马车。
马车有大有小,有普通的有华丽的,有一看就知是王公勋贵家的华盖宝车,有普通官员家的青帏平顶马车,甚至还有骡车。
那些一看就是贵人高官家的马车,自然排在前面,那些普通的甚至简陋的车,都排在后面或是边角处。
停在最前面、位置最好的马车,整体为黑色,除了车厢比一般马车大点,乍一看去很不起眼。
这车若走在普通闹市,自然引人瞩目,可杵在这就太平平无奇了。
没见着汉王府的马车,是无比的扎眼富丽奢华吗?
有人私下嘀咕,怎么让这家人占去了那么好的位置,正好对着大门,等会儿接了人上车就能走,被一旁的人连忙制止住。
“你快噤声吧。真是没见识,知道那是什么车?那是皇宫的车。”
“皇宫的车竟然这样?”此人诧异道。
“皇宫的车怎么就不能这样了?”说话的人压低了声音,“你以为所有人都像那些王公勋贵们那么喜欢显摆?你好好看看那拉车的马,还有那几个护卫……”
嘿!不看不知道,一看就看出区别了。
那拉车的马,格外神俊,一看就不是普通的马。
一般拉车的马总会比用来骑乘的马要差一些,这两匹马腿长个头高,浑身肌肉虬结,一看就是神驹。
至于护卫,看似都着便装,平平无奇,可那精光四射的眼睛,看似不动声色实则观察着四周的神态,无不在诠释与常人的不同。
说话的人顿时不吱声了。
另一边,随着学生们纷纷走出书院,看到眼前这种场景,不禁有些恍惚,似乎一下子就从书院那个氛围,回到了现实中。
很快,众人目光就被大门一侧,正在吵嚷哭闹的一群人吸引住了目光。
这一伙人约有十来个,一看就是从乡下来的泥腿子,有老有少,其中还有几个妇人,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对书院的门房哭诉着什么。
“怎么可能没有?我家招娣和他家大妮儿明明就在这,是你们书院的派人去了家里,说两个孩子在这里读书的。”
“可我帮你们问过了,真没有叫大妮儿和招娣的学生。”
门房也很头疼。
一旁有人嫌他们站在这里挡事,出声讽刺道:“行了,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在这里读书的都是些什么人?最差的也是个富户,哪有什么乡下丫头!”
一听说乡下丫头,门房目光一闪,露出一些明悟神色。
大妮儿招娣没有,但书院中还真有两个乡下来的女学生,遂道:“你们等等,我再让人去问问。”
旁边有个女学生,本是打算随家中仆人离开,目睹这一幕出声道:“还问什么?若是乡下丫头,还真有两个,不过不叫什么大妮儿招娣,一个叫王云知,一个叫赵晴方。”
姓对的上,可名字对不上。
正哭诉的妇人顿时顾不得哭了,满脸疑惑地看向丈夫。
一旁,站着个年纪大约在四五十岁,体格有些胖,穿一身靛青色的布衫,头上包着灰色头帕的妇人。
闻言,当即对哭诉妇人说:“我不管她到底是教赵招娣,还是赵晴方,总之你们赵家收了咱家的聘银,人今天我是一定要带走的。”
她满脸横肉,面向不善,说起话来恶狠狠的。
那哭诉妇人也不知是心虚,还是胆小,闻言当即点头如捣蒜。她的丈夫面相愁苦,皮肤黝黑,听到这话也不吱声,只是深深地皱着眉头。
姝宁止住步子,荣福朝这里看了看,正想说什么,她摆了摆手。
赵晴方和王云知很快就来了。
随二人一同来的,还有当初招二人进书院,如今也是教她们的女先生陈芝兰。
她四十多岁的年纪,身材消瘦,穿一身青绿色褙子,一头乌发在脑后挽了个髻,很娟秀斯文的长相。
而赵晴方和王云知在看到父母身边那几个人后,顿时变了脸色。
可现在再想走,已经来不及了。
那赵母之前还在拉着丈夫袖子,满脸胆怯给人赔不是,见到女儿后,当即冲了上来,狠狠地给了赵晴方一巴掌。
谁都没想到事情的转变是这样,因此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时间,明明场上人众多,却安静得吓人。
“我让你跑,我让你跑!你这死丫头忒是胆大,不跟家里说一声,就偷偷跑了,我们找遍了附近村也没找到人,要不是有人来家里说,还只当你是死了……”
赵母一边哭一边打一边骂。
她浑然不觉自己那一巴掌下去,给女儿带来了什么影响。她甚至没注意女儿通红的眼圈,与明明挨着打流着泪,却依旧倔强的神色。
“你怎么能打人!”
这时,陈芝兰才反应过来,忙上前去阻止。
可她一介女流,本身就出身书香门第,何曾见过这种场面,想伸手去拉赵母,哪知赵母瘦归瘦,力气可不小,手一挥就将她挥了个趔趄。
而此时,跟随赵母同来的其他人也上来了,纷纷围着陈芝兰,还去拉扯她。
“你是谁?别人教训女儿,与你什么关系?”
“你是不是这书院里的?就是你把我们村里的女子骗到这里来的?”
一旁,王云知虽没挨打,但处境并没有比赵晴方好到哪儿去。
他爹看似面相老实,人也沉默,可一见到人就上前一把将她扯了过来,并将她双手抓住,顺手从腰间解下一条麻绳,将她的手捆了上。
旁边还有一个青年和两个半大小子给他帮忙,王云知迳自哀求着,可几人仿若未闻。
所以说无知不可怕,可怕的是既无知又愚昧。
这种地方、这么多人,竟然能发生这种事?所有人都用诧异、惊奇,仿若是看怪物似的看着这些人,而他们毫无察觉。
荣福有些受不了了,上前一步喝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是做什么?”
可还不等众人朝她看来,赵家人那掀起了比这边更大的动静。
“你够了!”
赵晴方狠狠地大喝一声,将赵母推了开去。
赵母没有防备,哎哟着撞到身后几人的身上。
“你这死丫头,竟然敢打你娘!?”
“这么凶的丫头,我家可不敢要,你们赵家还是赶紧把聘银退了吧……”那胖妇人翘着眉梢道,满脸都是对赵晴方的嫌弃。
一听这话,赵母顿时急了,忙又朝女儿扑去。
可这时赵晴方已经跑开了,她狠狠地撞向王家父子几人,几人背对着没有防备,当即被撞开了。
她连忙去解王云知手上的绳子,又拉着她往一旁跑。
“你们别想了,今天不管怎么说,我都不会跟你们回去。云知,你怎么说?”
王云知一边哭一边摇头:“我也不回去。”
赵晴方振奋一点头,道:“我们已经是百川书院的学生,谁也不能强行让我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