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若被问得愣在当下,方才她还想着出手截了那个孩子再养个娈童,怎么可能去问他有没有错?
再说了,银货两讫的东西,哪来错不错?
“娘亲说,有错认错,不认错是坏孩子。”谷善嗓音嘟着小嘴,甜腻可人的朝着檐上美丽的主子讨好问道,“娧儿姨娘是不是?”
“是,善儿最聪明,娘亲说的都有记下。”颜娧心疼地扬起温暖的笑容,可怜的小娃儿不知道失去父母是什么,大约还欢天喜地以为是外出踏青啊!
“生而为人,事事都该有底线,为一己之私妳做了多少泯灭人性之事,我想就不用多说了。”颜娧也不想教坏孩子啊!
谷善不光是陆淮的软肋,也是她们所有人的软肋,谁也不想打破孩子心里那份天真,在他懂事之前,谁也不想破坏他心中的那亩良田,更何况那真不是他一个孩子该受的……
她能想象白露选择将孩子送往雍城的绝望,山门里对忠心的要求十分严格,但是却没有人会因为她不是真裴家的人而出卖她。
除了立秋,在她身边待得最久的就是白露,山门为她亲自挑选的夫君竟是背叛者,善儿长大成人的那日,如若想知道父母一夕身亡的原因,有谁说得出口?
人言可畏,可不是一句清者自清能说得清的,她能理解闺蜜俩的用意,希望陆淮带着善儿就在西尧落脚,不再回北雍了……
山门没人几个人知晓改变容貌后的陆淮,只有亲近之人知道陆淮究竟是生是死,所以离开北雍,离开寄乐山才是对祖孙最好的选择。
相若抹去脸上的绯红找回视线,眼底尽是轻蔑的讪笑道:“妳太过心软注定难成大事。”
“哈——妳不也是奉行君子报仇之人?我们追讨的可是三四十年的陈年老帐,”颜娧笑了出声,玩味地瞟向一脸侥幸的女子,“妳可做好还债准备了?”
看着那双清澈的眸光,明明不带任何恶意的笑容,相若竟不知为何背脊发凉,不过是裴家捡回来的外人,为何能有这般摄人的底气?
而且,她竟然说我们?她说的我们是谁?
她才多大年纪?就算她真算计了谁,轮得到她来讨要?
“终于能冷静下来听听妳要还的债了吗?”颜娧唇瓣勾着温婉的浅笑,眸光里尽是关心地道,“你要谢谢善儿呢!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在孩子面前,说话做事尤其得顾忌体面,免得他以后学坏了。”
“娧儿姨娘,善儿不会学坏。”谷善嘟着小嘴,稚嫩的嗓音发出了抗议。
颜娧莫可奈何地失笑回望,“好,单儿最聪明,日后定会以善行遍天下。”
“娘亲说,要说得准确喔!行骗天下,行遍天下是不一样的。”谷善再认真不过地颔首,小脑瓜子似乎也发下了大愿似的。

第911章 希望
檐上的颜娧,因小娃儿的神情莞尔一笑,腾地提气跃下长亭,敛手缓步来到相若身旁,一袭短
褐没有抹去她身上威慑,清冷的眸光瞟过她满身狼狈,不禁勾起凉薄的弧度,背对谷善道:“居中插手四国宫闱之事,让妳有了掌控天下的错觉了?”
相若被问得一震,本以为只是在北雍之事被揭了底,谁承想她竟也知道三国之事全都有她的手笔?她才多大岁数?怎么可能?
连忙调整了思绪,清了清嗓子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天下本就是能者得之,无能之辈岂能忝居高位?”
“难道李家的血脉就有能力成为终结乱世的英雄。”颜娧冷笑了声,语调里尽是戏谑,知道相若指望孙儿夺得帝位,却不知道她盼成这般。
雍德帝当初的妥协,纳了各家贵女入后宫,是希望前朝平稳,谁曾想竟种下了这样的恶因……
“只有我李家当然会被说不够格,但是我的孙儿可是雍朝皇子。”相若居傲地瞟向来人,即便谋划失败也仍旧保持着胜利者的姿态。
她不认为会输!从逼退了黎后子嗣开始,她一直是最大的赢家,瞧瞧眼下北雍后宫剩下了谁?
后宫的世界,本就不是得宠者胜,而是看最后剩下了谁,德贵妃再受宠又如何?把持后宫又如何?不照样把孩子送往北地,整个后宫只剩下孱弱无用的黎祈,难道她聪慧的枢儿还赢不了一个被养废的嫡后子嗣?
相信再过不久,雍德帝定会将皇位交与枢儿的!
“想来淑妃没将实情告诉妳啊!”颜娧看着那双仍旧幻想着美好未来的眸光,毫不留情地为她种下疑窦。
相若半瞇着眼,那胸有成竹的神态,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不安地问道:“妳什么意思?”
“宫闱之事轮不到我这个外人掣肘啊!李大娘还是回去问问女儿好了。”颜娧没打算为她解答。
“姑娘!”
此话一出,先跳出来的就是不敢置信的陆淮,不敢相信主子打算放过伤害妻儿的恶人。
“善儿,你相信姨娘吗?”颜娧淡雅的回身,勾起温婉浅笑给祖孙俩。
“信。”
谷善似懂非懂的颔首,眼底尽是完全的信任,她望向陆淮等着问出的疑问,此时好似噎在喉际不敢出声了。
“白露会喜欢我的决定的。”
陆淮被那笃定的眼神说服了,虽然认识颜娧不久,然而她的行为举止与决定始终令人出乎意料,而且如若不是她,只怕如今他还在梁王的掌控之中。
女儿愿意以命赎罪的主子,他更该相信……
“我不动手无缚鸡之力的敌人,妳走吧!”颜娧在心中暗忖:相若此生没机会再离开北雍半步了。
躲在她背后享受了半辈子安逸的忠勇侯,两嫡子全没了,唯一能与相家保持联系的海船也没了,就连宫中的仅存的寄望也不是真正的皇家子嗣,面对毫无利用价值的妻子又会如何对待?
相若要强了一辈子,到最后自保的能力也没了,即便她贵为主母,将接任世子之位的庶子又会如何对待她?
“妳注定是个输家。”相若唇际扬着似笑非笑的挑衅,正想提气起身离去,却发现丹田空虚,几次运息都没有反应,仿佛一瞬间被掏空的虚无,气得她起身冲上前想擒住颜娧,却被她一个轻巧的回身给躲过,又跌了个灰头土脸。
闫茵不客气地噗哧一笑,眼底的恨因为那张满是尘土的脸而略为削减,刚开始就这么娱人,她也期待她回北雍的日子了,不禁噙着嘲讽笑道:“见过傻的,没见过这么傻的,身上养着骷寂还想动武?”
虽然还没真正嫁入清家,生了清家的孩子,终归也算是清家人,当初清家如何受的屈辱,能在她身上讨,也算是为婆母一家挣点脸面回来。
向来只有她欺负人,她都舍不得欺负的人,怎么能被外人欺负了?如今又加上白露之事,若不是小师妹挡在前头,只怕也想要了她的命!
“劳烦你们三人送她回去,一定要亲手交给忠勇侯,不想错过什么精彩的事儿,最好能借口在侯府住上几天,你们会发现比起要她命更好的结果。”颜娧噙着意味深远的浅笑交代着。
“小师妹都准备好了?”闫茵眼底燃起玩味,兴奋地凑向前,
“不是我准备好了,是她自个儿准备好了。”看着闫茵已经有亲者快仇者痛的快意,颜娧不由得摇头笑了。
“她人在这怎么准备?”闫茵觉得小师妹耍人而不悦地努了努唇瓣。
“她嫁到北雍这些年,外头得罪了多少人?就甭说了,职掌中馈那么多年,后宅里的恩怨怎么可能少了?临行前还过继了一个庶子到她名下,如今请立世子的奏疏还在御书房里躺着,妳说她如果一事无成的回雍朝会如何?”
颜娧越解释,众人的眼睛越瞪越大,包括相若在内,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全然无法理解为何私宅之事,为何颜娧也能这般清楚?
难道宅子里有她的眼线?
不…不可能!将庶子寄到她的名下,那是与侯爷在床笫间的亲密对话,奏疏也是离京之前送出的,颜娧甚至比她还要早离京,消息怎可能来得那么快?
“好啊好啊!这个主意好!”闫茵终于露出了这几日来最开心的笑颜,领会到什么才是真正的报复。
来到善儿面前,颜娧掬起那张可人的小脸蛋,将悲伤埋没在心灵深处,组织着孩子能懂的语言,和煦地笑道:“善儿要跟你的娘亲一样天天带着笑脸,日后过得开心,过得比谁都要快乐,也比任何人都要幸福,那些盼着你伤心痛苦的人,就会郁郁寡欢不得其乐,善儿懂姨娘说什么吗?”
到此,谷善似乎也发现了异常,也发现了颜娧眼底那抹无法遮掩的哀伤,可是为了让她安心,只能笑着说道:“开心,娘亲说要开心。”
“对,开心,善儿要活得比其他人更为开心。”颜娧压抑着喉际的哽咽,接过谷善,亲了亲粉嫩的脸颊,抱着他再次跃上长亭,指着天际的即将落下的斜阳,再捂着小小的胸膛。

第912章 方外
“太阳不会因为你的哭泣不落下,也不会因为你的伤心不升起,只有善儿心里怀抱不灭的希望,日子才能越过越好。”
“娧儿姨娘也不要见到善儿了?”谷善眸光里闪烁着忧心,怯生生地问出了心中的疑虑。
母亲在送他去找门主奶奶之时,也是这样同他说了好多话,之后已有大半个月没见到母亲,因此眼眶已不自主地泛红。
明白几个大人都不愿意告诉孩子实话,相若扬起报复的笑容,她不好过,其他人也别想好过,挣扎起身大声的对长亭上怒吼。
“你的娘亲……”死了。
满怀恶意的嘶吼,被及时赶到的春分点了哑穴,相若还想着动手为自个儿解穴,下一瞬已被重击了颈椎晕倒在地。
“娘亲说了,哭不能解决事情,哭只会让人嘲笑。”此刻的谷善似乎看懂了什么,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也仍咬着委屈的小唇瓣,死死不愿意泪珠落下。
颜娧不舍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从他眼中看到的成熟,令她再也憋不住眼眶的热意。
白露把她教导孩子的思维贯彻得太彻底,彻底到令无法不伤心,抱着小身躯的葇荑没忍住地紧了紧,就感觉肉呼呼的温暖小手抓着她的手,再次复上单薄的小胸膛。
“娘亲在我这里。”谷善真挚的大眼诉说着最诚恳的话语,小小世界没有因为恶意而崩坏。
他出生开始就在庄子里,庄子里的孩子们怎么来的也清清楚楚,本以为他可以借母亲给他们,让大家都有母亲的疼爱,未曾想他也落得没有母亲的下场了,最熟悉的娧儿姨娘至今都没有提起父亲,在他的心里也蒙上了些许担忧……
“姨娘,善儿想留在庄子里,爹娘会做的事情,善儿都会做。”话毕,谷善的泪已溢满眼眶,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大事,还需要将他送离温暖的家,不知道这是对他的保护,只是单纯不愿意离开曾经与父母亲生活的地儿。
那几近哀求的眸光令颜娧眼眶又是一热,天真的稚儿怎么可能知道留在那儿,他将面对的是什么?
“善儿……”同样眼眶泛红的还有长亭下的陆淮,也讶于女儿对孙儿的教养竟如此成熟懂事,可以说是将所有的委屈与不开心全往肚里吞的概念啊!
自小他们夫妻俩就离开了女儿身边,除了小歌儿有孕的那年,几乎全在各处奔波,听着女儿教给孙儿的处世态度,除了心酸还有更多的不舍……
金窝银窝都不比自个儿的狗窝,他可以理解孙儿不愿意离开归武山的原因,却无法保证人多嘴杂是否会对他造成伤害。
因为女儿手里握的东西,谷雨的出卖姑娘的事儿已是板上订钉,难道要求主子开恩?即便白露一直在主子身旁伺候,这样的恩典他也无法开口啊!
要开口向孙儿解释又说不出口,母亲是因为父亲的背叛而选择自尽谢罪,孩子能受得住吗?
主子的意思非常明确,希望孙儿平安快乐的成长,他也是这般想望,然而千想万望也拦不住孩子一句话啊!
“娧儿姨娘不要送走善儿好吗?”谷善眼眸里满是祈求,深怕无法再留在归武山,吧唧地吻在颜娧的脸颊上拼命示好。
面对这样的撒娇颜娧根本无法拒绝,只得与陆淮交换了个神色,两人无奈的一笑,心里都有了相同的决定。
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颜娧佯装怀疑地问道:“善儿会好好听姥爷的话?”
谷善的唇瓣随着颜娧的话语缓缓拉出了欢喜的弧度,小脑袋跟着频频的点头保证道,“会的,善儿最听姥爷的话了。”
跃下飞檐,将孩子交与陆淮,颜娧心中有千言万语也无法在此时明说,一切还是等她回了归武山再说吧!
“回去吧!善儿就在归武山好好待着。”
“有劳姑娘了。”陆淮心里充塞着无法言明的感激,能遇上一个不计前嫌的主子已是天大的福气,何况仍愿意收留背叛者的孩子,那得有多大的胸怀?
人人都说祸不及妻儿,但是真能办到的有几人?连他也无法保证能不对两王的子辈报复啊!
安抚好谷善,颜娧抬眼望去一旁那些瑟瑟发抖的车行小厮,包含西愿寺的知客僧,全被那双冷若冰霜的眸光给震慑了,哪有人敢上前驰援?
知客僧凭着过目不忘的本领待在这个位置上,可是在听完相若刚刚对她的称谓,早把他吓得腿都软了,难怪刚刚觉得面善,怎么就突然忘记眼前的假公子,是多年前摄政王府郡主来找的人……
都怪他一时大意,居然没认出穿了男装的世子夫人,西愿寺私下与相若进行交易已有错在先,没搞清楚来人目的差点祸害了旭旸山在后,他要是出手帮助祸首,只怕今天别想下山了……
他没有动静,其他人又怎么敢有动静?要不是满山满谷全是假猛火油根本动弹不得,只怕他早就撩起裤脚逃命了啊!
本想绕过长亭逃走,世子妃已从长亭上跃了下来,往日里和善可亲的眸光,此时却冷得让人不敢再看。
看向昏倒在地上的相若,他知道此事闹大了啊!皇家怒火,恐怕没几个人能承受,他得想办法开溜啊……
那姣好的身形缓步而来时,道言正打算抬手揖礼,双手便被一柄骨扇给强势抬起身,吓得他背脊又是一阵凉。
“大师可是方外之人,千万别对我行礼啊!”颜娧不知其意的眸光瞥过为首的僧人,唇线不再有方才温暖的弧度,冷冷地端详这一群困在半山腰上的小厮。
一听方外之人,执着于黄白之物,才会出现在这里的道正更加不安了,不禁面有难色地讪讪笑道:“世子妃就别挖苦小老儿了。”
连佛号都不敢称了?
瞧着几人畏畏缩缩的模样,颜娧不由得失笑了,偌大的西愿寺到底有多缺金银,竟会沦落到被他人利用,差点毁了采风海的信仰?
看着皂液已全被土壤吸收完全,连带移株的千年桐也全都有了充沛的浇灌,颜娧忍不住调侃道:“大师上山踏青的方式可真是别出心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