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陆儿说过,不愿意孩子跟他们夫妻一样,都过着没有父母的生活,因此如若她被迫无奈选择以身殉诫这条路,定是连夜将孩子给送走了。
因为她也曾经被连夜送往山门……
妻子的离去他还没来得及感受痛苦,便被圆籽荷给左右了人生,寻回记忆还没来得及过足天伦之乐,又失去了女儿一家,他不能再失去孙儿了……
他得先回山门一趟,确认孙儿的安危……
“小陆儿,爹会好好照顾善儿的。”一想到孙儿的行踪尚未确定,陆淮不得不提振精神,再次搂了搂女儿冰冷的身躯,在她耳畔细语着,“对不起,是爹没有好好照顾你们母女俩,现在爹还得把你们两口子交给归武山善后,爹一定会找到善儿的……”
他将女儿抱上被在厅堂的右侧,瞟过躺在一旁的男子,想起了他的遗言,随即转往两人厢房,搬来了一座古朴别致的潇湘竹屏放在两人遗体之间。
两人的遗言连贯起来,起因也就有了眉目,因此他必当完成女儿的心愿,尤其谷雨的无颜再见,他说什么也会完成。
看著帮忙整理女儿的婆子,又瞟向帮忙整理谷雨的老者,他心里也有了决断,不舍地再看了女儿一眼,驻足在正院里再将两人的遗言看了一遍。
他提气提剑划开了树身削下遗言,收进胸臆后,再次提气落掌在树身上,内息几番周折后,榆树在顷刻间竟迅速凋零更飘下枯黄的落叶,随着一阵剑气风漩起落榆树已经堆叠成双塔。
陆淮一反常态的冷漠孤傲回望张管事,他错愕的眸光显然吓得不轻而迟迟不敢上前,能耗费内息将一颗数百年的老树灼烧殆尽,这世上恐怕没几个人能办到啊!
“我陆淮在东越深受郝舒子大恩,女儿火化后归葬于他的剪忧观,我那女婿不才,既然能在死前幡然醒悟,那么就成全她的心愿,将他送往平安寺求忏。”
张管事急忙向前揖礼,“在下明白。”
“此去寻找我那可怜的小孙儿,只怕不能及时回来为他们夫妻发丧,就全权交由您处理了。”
“淮爷尽管安心,此事必定安排妥当。”此事发生在庄子里,不管如何都逃不掉的,张管事只怕后面有人来找麻烦而已。
如若陆淮没打算报官或是回报主子的意思,由他发话处理起来也有了底气,毕竟白露可是跟了姑娘好几年的大红人,谁敢薄待了她?
再说了,如今这几个庄子能有今日的风貌,靠的全都是谷雨耗费心力地深耕至今,两个人都是归武山里举足轻重的大范儿,谁敢怠慢?
“姑娘那儿,我寻到善儿自会禀报,在山里安排新的人手来接任总管之前,你们各自做好分内之事。”

第901章 流落
“明白。”
张管事比任何人都要珍惜眼前的归武山,早年的贫瘠饿死了多少人全都历历在目,在遇上主子之后才有了眼前的盛景。
有多少人眼红归武山能有这番的大造化,他比谁都要清楚,自然明白其中的重要性。
这些年归武山的庄子因为其特殊性,全是尽可能维持不同的经营与植栽,如若此时出了乱子,有心人钻了空子那可就不好了。
面色苍白的陆淮不舍地再次看向女儿,握了握从她手心里取下来的锦缎,直觉定与她的死因有关。
他绝对不会让女儿死得这般屈辱,也只能確定小孫儿的安全之后,再將東西送到姑娘那儿了……
……
南楚.皇城
被软禁在寝殿将近一个月的恭顺帝,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让母亲扶上了皇位,心中虽有怨恨,却因手里没有任何实质兵力而无法反抗,只能任凭当初他参与其中的登基大典成为过往……
儿子称号顺和意味著什么,他十分清楚,自己不是一个听话的皇帝,儿子的年幼无法掌政,这是母后要的样子……
出乎意料的是,许后竟没有在约好的时间内返京,直至今日终于有许后的消息回来,与两人约定的时间延迟了半个月,来的消息竟是她以赎罪之姿将虎符奉还曹太后,曹太后怜悯她一片赤诚地真心认错,特免其死罪并加封太后之名,并迁居北宫永世不出。
此时才意识到有问题的恭顺帝大势已去,这才真切的体会什么叫失去……
母亲遗弃了他,妻儿也未将他放在心上,他以为许后的归来能带来重登皇位的光荣,然而她竟一点也不在意皇后之位,宁可不要后位也要将他拉下皇座。
她竟宁可被囚禁北宫,也不愿当他的皇后,在冀洲的顺从与忍让全是要他将兵权交给她的骗局……
为什么她对母后这般俯首称臣?
怪只怪许倾霏藏得太好,竟能为了儿子能登上帝位,也不求不抢的将两个孩子奉送给母后,她的判断够准,心也够狠。
想来也是啊!
只要儿子登上皇位,将来何愁大权不在,更何况母后年事已高,还能蹦跶几年?忍这一时之气,谋夺将来的海阔天空更好。
颓然地落坐在长窗底下,回望冷清的寝殿,曾经的龙榻仍孤独寂凉地落在殿内最好的风水方位内,睡在榻上的却不再是真龙天子……
有什么失去比眼前的局势更令人痛彻心扉?
在承昀的眼里,皇位落在他儿子头上,比落在他头上来得好?
恭顺帝无奈地苦笑,事实似乎真是如此,因为没了他的纠缠,他们两人可以安心地双宿双栖,从头到尾他不过是个可笑的过路客……
他以为退位诏书没有国玺便可以安心书写,谁曾想他竟能生出国玺……
至此,他也能明白为何冀州城的战事会落得一败涂地,东越二王求了一辈子的四国国玺,最后竟落在他手里啊!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果然所言非虚,两王都以入了戏秘盒收场,他又怎么能有成为黄雀的资格?
“太上皇,北雍的探子没了。”
星霖低沉的嗓音在门外传来,令恭顺帝又是一愣,怅然的头颅重重地靠在长窗上,长臂轻靠在弯起的膝上,无奈的抹了把脸。
是啊!他已经被母后封为太上皇,如若归朝就地幽禁于寝宫思过,在明面上他仍拒不归朝,天知道他早已被幽禁在此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惶惶不可终日地过日子。
“怎么回事?”恭顺帝无法相信,唯一愿意交换消息的探子也没了,他们几乎没有交集,全是靠著树上的鸟巢来交换消息,怎么会被发现了?
“消息被封锁,我们留在北雍的暗探,见到庄上的管事协助发丧才知道。”星霖也是一脸困惑,归武山的消息一向不好买,透过忠勇侯府寻到的人脉就这么没了,想来要接近那个裴家女的希望终究落空了。
“真是…”废物!
到口的指责被恭顺帝咽了回去,如今权势大不如前,只有剩下几个星字辈的暗卫仍受他役使,如若他再不以礼相待,只怕身边会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
他还年轻,忍一时之气,日后必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所以,他必须善待仅存的这些人!
“知道了,退下吧!配合好忠勇侯府下一步计划伺机而动。”恭顺帝不会轻易放弃抢夺裴家女的机会的,明里的征战讨伐不行,他还有人手可以埋伏在忠勇侯府里,相信只要他们出手就有机会从中取巧!
如若裴家女真是神后,那不是更好?
只要有机会抓住神后,承昀手里的东西迟早都会全是他的,眼下他得忍下一切的耻辱,静待可以翻身时机,他不会轻易认输的!
“忠勇侯府要给西尧备下的大礼,记得多准备一份给摄政王府送上,既然他们这般盛情相待,我们也不能怠慢了。”恭顺帝倚著长花窗细声的交代著,“侯府丧子,王府添丁,那多令人难过,你且好好安排,别让侯府痛苦太久。”
李家失去了两个嫡子,那位势必不会轻易罢休,他只要隔山观虎斗,再适时添点乱子,想必很快可以看到他想看的结果。
“卑职领命。”
星霖自以为不著痕迹地退出殿外,却不知两人所言早被躲藏在梁上的关纬给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也无法相信,他以一腔赤诚侍奉多年的皇帝,心思竟这般歹毒,也终于明白承昀要他自己观察的缘由从何而来……
颜娧那小娃娃才多大一点?他居然能下得了手?
探子来报,忠勇侯府偷换的猛火油,再过不久已经要入西尧,如若不阻止,恐怕采风海得毁于一旦。
跟随颜娧在东越照顾晓夷大泽的百姓的几年,他明白,百姓想要活下去,靠的不仅仅是天公的赏识,还有上位者的仁慈。
他从不求恭顺帝能以仁厚御下,至少对楚城外流落各处,连温饱都无法顾及的孩子们,能够稍加给予照拂,想来他真的太高估恭顺帝了……
望著星霖缓缓跃上屋脊的背影,他正打算挥手下令黑羽卫将他射下,却被承昀给拦了下来。

第902章 熟识
“那是她的儿子,你要相信她定能妥善照顾好。”承昀冷然的眼眸里染上了一丝暖意,他相信在这盘没下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谁是棋手的博奕局里,所有人都能妥善做好该做之事。
这些日子里,他们全都是兵来强挡水来土淹地应付着所有的变化,愈是这种时候他们愈要保持冷静。
“你当真不担心絔儿?”关纬对眼前男人的心大,不是一般的佩服。
“我儿子自然关心,但,得是万无一失的关心。”承昀的长臂环着胸臆,骨扇在肩际轻敲了数下,“你不觉得他这番交代太过露骨了?”
关纬愣了愣,利落的刀眉拧了拧,呲声连连地说道:“的确事故意说给我们听的味道。”猛地拍了下额头,满是错愕道,“差点就被骗了啊!他分明是想趁机知道小公子在那!”
承昀淡漠的眸光浮现了些许称许,薄唇勾勒着满意的弧度,看到他的态度关纬也知道差点犯了大错,如若真将消息往西尧传,那事情可就大了。
“小皇帝没能亲政之前,恭顺帝绝对不会把老皇帝留下来的暗卫营给交出来,在这之前盯好那些进出寝殿的人就好。”
“在下明白。”关纬恭谨的揖礼,眸光目送承昀又消失在飞檐之上,殿阁内旋即传来不悦的冷哼声。
“你竟成了西尧的走狗?”无法开启的花窗透出了愤恨的质问声,隔着一层厚厚的丝棉纸都能感受到恭顺地的灼热的眸光,若不是门外被落了锁,只怕会冲出门去勒着他的颈项问。
闻言,关纬学着承昀双手环胸的模样,扬着无所谓地浅笑,没有比较没有伤害,一个温雅冷然的矜贵公子,一个却是三大五粗的糙汉子,也不管里头的人能不能看见,迳自咧嘴一笑。
“在下曾想抛头颅洒热血,马革裹尸也在所不惜,实际上在下也的确这么做了,唯一的儿子也葬送在蓟山,可是……”关纬眸光里闪过一丝冷冽,那是心寒与失望交织的酸楚,更是失去至爱的悲伤,“只为圣上一人的野心,破坏四国和谐当真好吗?”
恭顺帝被问得一愣,似乎从没想过有人胆敢来问他这个问题,以帝王为天的世代怎可能有人胆敢质疑他的思维是否符合预期?
思忖了半晌,直觉不过是为反叛行为所找的理由罢了,不由得嗤笑道:“狼子野心也不忘满嘴闲言碎语。”
“我的狼子野心,只想求得将士不再莫名牺牲,百姓能够有一顿温饱,既然圣上心不在此,那么让有心人来吧!”关纬朝着殿内的人影至上最后的尊崇。
本来他也打算随着剪忧山那伙人留在东越,若不是承昀说了南楚之事非他不可,他根本不愿意回来面对南楚这个伤心地。
在他与儿子阵亡的消息传达回京,关家原本就式微的家族变得更加坎坷,若不是颜娧那丫头走了一趟老宅,只怕关家一脉全死绝了……
眼下所有的家人,早已被秘密接往东越郜县重新开始,有没有回来其实已经无所谓,只要家人都安然无恙哪儿不能成家?
原有的不甘心,早在从晓夷大泽的那些百姓身上找到了慰藉,两口子发现了他心中的遗憾,也的确是故意找他回来做个抉择。
他也庆幸自己回来面对恭顺帝,也完全卸下心中未能报国的遗憾。
恭顺帝不可置信地看着原本急功近利的男人,竟完全改变了,本以为他会借着此次保驾护航要求更高的爵位,谁曾想竟是这样的结果。
难道真是他太过固执刚愎?
不!他是南楚的皇帝,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关纬眼中的同情令他不由得愣了愣,他怎么就忘了,皇帝现在是他儿子,他是一个被取代的皇帝……
看着这暗无天日曾经华丽非凡的寝殿,恭顺帝茫然地退离花窗,步履颟顸地差点跌坐在地,这场人生的博弈真的输了?
输得如此不体面,输得如此的行踪不明?
输得仅剩一座寝殿作为囚笼……
……
西尧.锦江
入夜后静谧悠然的锦江格外沁凉,漫天的乌云蔽月,似乎随时有降雨的可能,几阵江心风吹得船上的旅人倍感寒凉。
一盏油灯,几卷闲书,陪着颜娧落坐在船首,意兴阑珊地翻看着,也不知为何心里总是涌上无法压抑的心慌,好似有什么无法控制的事情将要发生般。
算算日子,再过两日就能到达采风城了,如若山门有消息送达,也是这一两日会送来一次,因此特意让人准备了一张小几,一张竹椅,就在迎风处等着随时有可能送消息来的暗卫。
到了下半夜,果真有个墨色的身影,踩着乘着无人控制的小舟缓缓朝着船只而来,陪在一旁的春分按足了规矩接过暗卫手上的邸报,先扫过几回再为主子念读的习惯,不淡定地看完后差点没扶好船沿跌落江底。
颜娧本想上前扶人,却被她失态的推开,难以接受地又将信件来回读了几遍,直觉错误一定在她身上,山门不可能来这样的邸报。
着急的眸光几次往返后,眼眶缓缓被热意浸润,猛地抱住颜娧的大腿慌张地哭喊道:“不会的,不会的,白露姊不会抛下我离去的……”
没爹没娘的她,自小受白露照顾,自有记忆开始,两人就睡在同一张榻上,就算习武天赋跟不上白露,她总是靠勤来补拙,白露也会毫不藏私地教导,让她能更快地融会贯通,进步神速地两人共同攀上节气之位。
说谁会去自刎她都相信,唯独无法相信向来乐观进取的白露,竟会选择自了来结束生命,说出去谁信呢?
“白露怎么了?”颜娧被哭得慌了心神,尤其听到熟识的名字,怎么可能毫不在意?尤其白露又与她的交情又特别好,怎可能不担心?
瞧着春分已经哭成泪人儿,话也说得含糊不清,她只能试着抢回她手上的邸报自个看,连她也无法相信地又多看了几次。
山门来的消息绝不可能有误,邸报载明了善儿的确已经送回山门教养,白露两夫妻则是就地火化,各次分葬道佛两寺……

第903章 线索
她知道,这个消息是特意发给她的!
因为白露自从离开寄乐山,就与她相伴直到嫁人,即便成婚之日没能参与,她依然留下了不少陪嫁,包含现在两口子的宅子,都是特意按着白露的喜好,在成婚前起好来当新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