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确定的眸光瞟向承昀,不敢相信恭顺帝会不顾皇后性命,许后的病不是真病?那是他同榻而眠的发妻,费尽心思求得的心爱之人,恭顺帝也能下得了手?
“总是得你亲眼看见也亲耳听到,才能了解我为何而来。”承昀手里的骨扇轻点着心坎几下,“这是娧儿教会我的甘心,我希望你们也一样。”
人心难测,但是他还是将一切建立在甘心之上,只有诚心交付的信任,将来才能毫无顾忌的为彼此付出。
听了许久的恭顺帝,终于耐不住性子地着急问道:“你们又做了什么?”
所剩无几的暗卫真的被查抄了?不…不…有谁敢动皇帝的亲卫?
暗卫营的出没极为隐密,真想要获取消息也难,而且根本不会有人猜到,祖辈们将人手藏在何处,他们怎么可能找到蛛丝马迹?
一定是来找他套话,他不能轻易上当!
“奉圣上谕旨,抄查了城南最大的小倌馆。”关纬抬手遥敬,嘶声连连地问道,“太上皇还在等星霖来向您汇报西尧之事?怕是要让您失望了。”
透着雕琢细致的盘龙花窗,关纬瞟了屋内一脸气愤却无计可施的男人,在他面前朝着承昀再也毫无眷恋的恭谨揖礼,“在查抄之前,爷已经将潜藏在雍尧两国的暗卫名册与画像,透过裴家的脉络网送达两国,只怕现在遗留在两国的暗卫已全数落入裴家手里了。”
“你——”恭顺帝为之气结,眸光凶狠地瞪视着从容的男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身为保家卫国的将士,难道你要抛下刻在血脉里的忠诚?”
“太上皇莫不是忘了,关家两父子领了您的旨意后,一个死在蓟山之役,一个死在冀州城外的时疫?”关纬的眸光泰然,语调淡漠,释怀得如同云间风月的闲谈,心中仅剩的尊敬已消失在看清那些暗卫的面容那时。
恭顺帝顿时哑口无言,怔怔地看着门外两人。
“为何那些身怀绝技的暗卫们会束手就擒,太上皇想知道?”隔着花窗,承昀妖媚的眸光里尽是惋惜。
“你会有报”应的。
恭顺帝话没来得及说完,在他说话的间隔,承昀修长的指节弹入了一颗细小的药粒,畅通无阻地落入他的咽喉里,全然来不及阻止的他,不停地抓挠摧吐也没能将药粒吐出,只得瞠目结舌地质问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一声声的太上皇已经喊得他心烦意乱,突如其来的送药他完全无法反应,看着眼前矜贵傲慢的神情,想掐死他的冲动都有了。
“太上皇不是在报应?”承昀眸光的促狭收得极为缓慢,话语里尽是挑拨,“本世子担心前朝的报应还要等候多年,所以先将内子准备好的报应送上来了。”
“你——”恭顺帝恼怒地抓着花窗,气急败坏地瞪视着。
“酒药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让那些暗卫独享?”承昀毫不在意地站在门口,凝望着困兽般的男人,“内子自然也有专门为您准备一份。”
能将寒山问拾得贯彻得那么彻底的,估摸着也只有娧儿那万事处变不惊的性子能办到了。
承昀没理会他诧异的眸光,手里的骨扇在掌心轻敲了几下,缓缓说道:“内人说了,太上皇你安心坐着。”

第926章 离间
恭顺帝闻言一滞,双方都有探子观望着彼此,心思被看得透彻也不意外,听得承昀言下之意,竟是打算将他扣在太上皇的位置,旋即拧起了眉宇,这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不管怎么说,他都曾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怎能这般无礼地对待他?
更何况这可是南楚的国事!
还没来得及表达意见,那凉薄得令人心冷的语调,又传来了声声讽刺。
“如果太上皇铁了心非要与自个儿的亲生儿子较量一番,帮您离间一下曹太后与顺和帝的感情,本世子还是有点时间的。”
恭顺帝凑上前抓紧了花窗,急急探出手试图抓住那居傲的身影未果,只能隐忍着怒意低哑质问:“你还想作甚?”
冷笑了声,承昀意味深远的眸光瞟向门内的男人,没有再吐露任何话语,静默得仅能将下门内急促的呼吸声听得一清二楚,那令人窒息的压抑逼得恭顺帝颓然地放下手。
他懂了,曹太后在他眼里根本算不上威胁,眼下只是警告,他会做什么取决于自个儿做了什么……
所有的谋划只不过是异想天开,是他夜郎自大地以为仍能只手遮天,想来西尧的探子行动已经失败。
刚听到他俩未婚生子,心里妒忌得差点失去理智,不惜动用了西尧仅剩的探子,势必要将那孩子给擒来南楚。
战场上失了先机又如何?只要将孩子掌握在手里,还用得着担心他们不受他控制?届时有西尧的协助,何愁抢不回皇位?
大半个月过去了,没有任何探子的消息回来,原本还抱着一丝希望,以为是带着孩子而耽搁,一切只是天马行空的幻想啊……
门内意气消沉的男人踉跄地跌坐在地,仿佛失去气力般地倒卧在地,茫然抬眼看着华丽的藻井,似乎顿时化作坚固的牢笼。
仅剩的臂膀被连根拔起,他还有谁能仰仗?
承昀满意地看着满脸沮丧的恭顺帝,当初设下陷阱让差点叫伯家兄弟差点获罪死在北雍,意气风发如他,怎么可能想到会有今日的结局?
来此前,他再次给曹太后送上建言,这次送上的是空白的圣旨,说是拔除隐患,庆祝她重掌权势的贺礼。
果真,恭顺帝身旁的暗卫也是她日夜忧心之事,这份大礼收得比金银珠宝都要开心,因此查抄之事在明早引起风暴前,所有的善后将由她来处理,现在他可以放心前往东越了。
是时候该处理他那个喜欢忙中添乱的师弟了!
……
雍越边界.暮春城
几年前血洗军营之事尚在心头,又来了冀州城之事,接着被劫走东越驰援南楚的军粮,城内风声鹤唳动辄宵禁,百姓们深怕战事再起而纷纷迁徙走避。
被骗走的军粮,究责之后,暮春城首当其冲,煊和帝将责任全算在暮春城谢同知的头上,不管用什么方法也要将粮饷寻回来,否则将同知以下所有官员,三族项上人头不保……
本就不富裕的郡县上哪儿找军饷?
自然只能在城内的居民手里讨要,连下半年的税收全都买粮上缴,也还不够那些粮饷的一半,辖管的几个小县城粮仓全开也才刚刚好一半。
剩下的,他只能从百姓手上讨要了!
连日的封锁,热闹的街市如今一片萧瑟,街道上没了热络的人群,风声都带着些许凄凉,无法迁徙的百姓无法维持生活所需,为果腹自然得冒着风险上街。
挨家挨户寻找食物的同时,若遇上戍卫巡查免不了挨上一顿揍,百姓人人自危,深怕下一个饿死在家的人会是自个儿……
鳄军到达之时,谢同知原本不愿开门相迎,若非持着煊和帝的进城驻扎的御令,只怕他们都被关在城外。
城门开启的瞬间,许多百姓不顾安危全都争相出逃,一阵慌乱后才发现,整座城池饿殍满地宛若死城,大军行进在残破的街道,没有人相信眼前的惨况真实存在,仿佛饱受战乱的凄凉。
随后,大军选择在城北近郊驻扎,谢同知不得不城门大开,百姓们有了逃出生天的机会,怎会选择留在城里?
一夜的光景,原本整座城池仅剩不到原来的一成,来此地驻守的三万鳄军都比百姓多。
大军来到,意会着煊和帝给的期限也到了,当夜,深知凑不出军粮的谢同知与县官当夜在府衙悬梁自尽,留下血书祈求圣恩,希望此事不要祸及妻儿亲眷。
慕钧来到同知府邸时,乍见此景顿时不知该如何收场,战事未起,心里也一顿匪夷所思,鳄军驻扎就逼死了父母官?
煊和帝当真要这几个父母官的三族?
带往冀州城的粮饷自然是回不来了,为了解这个困局,他按着承昀的安排,不着痕迹地将藏在晓夷山里的风干鳄肉全都带来了,谁知道这几个文人的脑袋在想什么,看到大军驻扎就怕被追究责任,想也没想就自挂东南枝求去。
仗都还没打,无条件对北雍投降?这让他怎么收场?
慕钧一身鳄皮黑甲,伫立在四具盖着白布尸首前,抱着头盔的手臂差点受不住,一筹莫展地抹了把脸,愁得那叫一个惨啊!
“单先生,这可怎么好?”
楚风嘴角不由的抽了抽,带着粮饷来的消息又不能透露,把人命给逼没的也不是他们,哪知道怎么办?
屋子里哭成一团的老弱妇孺,全把头磕在地上等着发落,又看了看身后的将士,再想想城内的荒凉,两人交换了个眼神。
慕钧抬手,大掌一转,所有的鳄军忽地整齐划一地转向移步院外,他缓步来到一身素缟的妇孺面前屈膝,长指撮着下颌,一脸不怀好意的模样,吓得几人全然不敢抬头相望。
他抬手抓起其中一位美貌妇人的藕臂,果真巴掌就随着刚烈不屈的眸光而来,恰恰被慕钧接个正着并顺势拥入怀中,不堪其辱的哭声此起彼落地在厅堂内传来。
一见恶意有了效果,赶忙在妇人的耳畔说道:“您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收拾行囊,带着这些人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此处,不要再回来了。”
妇人的抽泣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地抬眼回望,慕钧连忙提醒道:“哭啊!妳得继续哭,别让人知道我没对妳怎么了。”

第927章 边陲
“哭啊!”慕钧发现眼前的女人一双剪水的美眸愣愣地盯着他,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反倒抓着藕臂不停晃着提醒道,“妳不哭我怎么办事?”
楚风:……终于见识到比他还不会哄女人的高手了!
要不是知道当时真没想要为难这些遗属,他铁定也想歪了。
赶忙上前拍掉了那双仍擒着人家小娘子的长臂,没能意会用意的慕钧不解,那双手怎么也不肯放,纳闷问道:“她不哭啊!”
“你吓着人家了。”楚风两个同为习武之人,巧劲谁也不输,扯不掉啊!
“我没吓他啊!”慕钧就这么较起劲了。
“难怪山上没几个能娶媳妇儿!”楚风气得一个呛,话直白得慕钧瞠目结舌地瞪着他,没有一句反驳说得出口,只能讪讪地松了手。
好在一旁的遗属们吓得一个也没敢开口,三岁的小娃儿被紧紧磕在地上,嚎得那叫一个哭声震天。
“你怎么专喜欢往心窝子捅刀?”慕钧眸光里尽是委屈。
听完两人的对话,谢夫人也意会了两人的用意,整了整衣着,眼眸里的伤心泪光也敛了敛,朝着两人行了大礼,细声说道:“妾,叩谢两位大人。”
楚风一见人明白了,没有扶起来人,而是屈身在她身畔,轻声提醒:“夫人可知诸位大人没有死?”
闻言,谢夫人猛地讶然抬眼,本想问出口的话,在那双沉着的眼眸里得到了答案,畏罪自尽要的就是他们三族遗孤的性命。
谢夫人眸光里闪烁着不确定,活着,她一介女流也还不出军饷啊!
“夫人放心,鳄军前来不为究责。”
楚风此话一出,谢夫人眼眶又泛起了水光,回望了堂前的尸首,缓缓走到丈夫身旁,握着尚未完全僵硬的长臂落着泪。
“尸首不能出这道大门,夫人可否明白?”瞟了眼颤畏畏的几人,见人哭得伤心,慕钧也不知该不该把话往下说。
“妾明白。”谢夫人抹着眼角的泪,可惜了榻上男人不愿罪累妻小的护佑之心,谁曾想鳄军的来意与圣谕竟大有不同,语调里尽是凄凉。
“鳄军的提前来让几位大人措手不及,来商量的几位县老爷没来得及返回驻地,不过对于把暮春城弄到这番田地,大人们都清楚,不管死罪活罪心里都难逃此劫,因此存着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心思,选择在问罪前把命给交代了。”
“圣谕在前,原本我们怎么能让孩子们担起罪民的身份?既然君要臣死,我们这群家眷也没打算逃,但求两位大人赏我们一口薄棺便是。”谢夫人哭着哭着就笑了,笑这天意弄人。
“夫人节哀。”楚风心知安慰不得,粮饷是主子使计从他们手上骗走的,国家大义与战争纠纷摆在眼前,主子没有错!
骗走了冀州城守军需要的粮饷,主子也没有将他们晾在一旁,而是想尽办法调动鳄军亲信先行,将归武山所存粮全都送到此处。
煊和帝存着什么心思将大批鳄军调往暮春城,大伙都心知肚明,毕竟是他亲手带起来的军士,上了战场难保不会存有一丝心慈手软。
只要主子心软,与鳄军之战必定元气大伤,一方面将主子亲手创建的鳄军连根拔起,一方面让紧随在后的城奕军给雍尧致命一击,不论结果如何都能达到煊和帝要重创两国的局面。
煊和帝表面上附和萧太后绝不会与两国交战,实际上早已陪着南楚暗自部署,更将奕王封地禁内所有的城奕军以换防名义调往楚越交界地。
两皇都以为主子不会察觉此事,实际上在军令送出的第一时间,消息就已落入裴家人的手里,因此裴家的少门主早在第一时间加强了边防的探子。
楚越两国的驻军换防是真是假不知道,但是同时换了防的,还有风尧军与锦戍卫,在梁昂与黎祈的命令下,大军十日内不着痕迹地完成了驻地对换。
如今黎祈退守冀州城,与城奕军正面冲突的军队,将会是得了东越粮饷的风尧军,只要煊和帝敢下令进攻,风尧军就会吃着东越的粮饷,打遍东越的驻军。
鳄军的目的只为安顿受了难的暮春城百姓啊!谁曾想来得方式不对,把城里的人给吓着了……
楚风将安放在正厅方桌上的四个官印一把抱起,交到谢夫人手里,扬着令人费解的浅笑说道:“夫人大可放心从亲族中挑选出适合的人选,递补三县一郡的官员,鳄军决不干涉内政,但是城外之事全凭慕将军作主。”
谢夫人诧异地望着那意味不明的浅笑,不自主的一阵寒颤,从不过问官场事物的她如何接管内政?
“暮春城也剩没多少人了,夫人且当内院大了些吧!”慕钧迳自落坐在太师椅上,眼底噙着抹寓意未明的戏谑。
谢夫人抱着印信瘫坐在地,无法相信听到什么,官员递补可是朝廷大事啊!方才胆小怯懦躲在一旁的两个县官夫人,率先向前抢了自个儿夫婿的官印。
“我家中胞弟可以。”
“我家官人有双生弟弟。”
谢夫人怔愣地看着两人,眼睛还瞅着她怀里的官印,另外一名县官尚未娶亲,关上门要处理四个官位自然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谁都不想这样的机会落入旁人之手。
况且暮春城这边陲小郡,当真出什么事儿,等到传回越城也不知道猴年马月的事儿了,更何况眼下州官权限揣在他们几个女人的手里,还有什么不放心?
谢夫人按下手中印信,眸光锐利地瞟了贪念横生的两人,抢不着另一个出缺,也只得悻悻然地罢手。
她出身越城士族,对军国大事虽然一知半解,对眼前两人心里仍存着芥蒂,抹去泪光的眼里尽是怀疑,颤抖的嗓音掺合着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