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宫的人手全动了起来,危急时刻正是存在感与重要度的大考验,两宫人手同一时间动员,结果李淑妃灰溜溜地让宫里的内监背了回去,晚了几刻钟的结果,连一个御医都分配不到。
承凤殿里跪了一地的御医也将皇后救醒来,在殿外都能听得皇帝咆哮不止的怒吼,守在殿外想抢个御医的侍女碰了一鼻子灰,只能一路哭回栩生殿。
路上碰上得到消息,着急赶来探望的德贵妃,无奈地宽慰两句之后,看着紧闭的门扉一声长叹后,自知无能为力地也带着人就回宫了。
雍德帝立了新皇后之后,对她虽然未曾有变也没有影响,心里多少存着顾忌,那个说会对黎后一生钟情的男人终究变了,也叫她看清不管嘴上有多痴情的男人,到最后终究是浮云一场。
小黎后有皇帝护着能有什么事儿呢?
是以回到清辉殿后便早早安置了。
而她的这番作为也在颜娧的料想之内,芯艾又不负众望地换了装束拿着令牌出宫了,走了一趟海晏堂,将宫内的状况透过小二带给李焕智。
听完来龙去脉的李焕智,没忍住地将小二擒住喉际,几乎要将颈项折断般的愤怒,怒吼道:“蠢货!谁让她为这种事出宫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后宫这种争宠夺爱的芝麻蒜皮小事怎么会传到宫外来?
他向来不相信巧合,尤其在这种节骨眼上,怎么可能淑妃倒,皇后跟着倒?
那小丫头进宫了,更不可能有巧合这种事发生!
英挺的眉宇一皱直觉不对,他抓着小二的大掌松了下来,猛然想起交换消息之人,不止眼前一人,连忙喝声问道:“回府的人呢?”
差点没命的小二抚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忍着止不住地咳嗽说道:“那位姑姑说,淑妃娘娘现在还在昏迷之中,所有的太医都被皇上关在了承风殿,让我们赶紧请府医进宫去,刚才小厮已经找了最快的马回府了。”
李泽直觉背后有股莫名的麻凉直窜脑门,手忙脚乱的整好衣冠,迅速打开支摘窗,瞧准了他楼下的马匹,轻点窗畔屋檐跃上马背,火急火燎地奔驰回府。
真让母亲此时带人入宫还得了?
陷阱!宫里设下陷阱等着他们,若是此时入宫正巧落入圈套,这一定是为了让侯府坐不住脚的计谋!
回来侯府至今,他终于明白当初回来筹谋海晏堂之事,母亲能不遗余力地支持,已经听过太多母亲的不甘心,没有成为先帝皇后的不甘心,女儿没能成为皇后的不甘心,一股脑儿地全涌上心头。
也是因此,淑妃心里的怨憎没有一日消减过,那种绝望的日子他能懂,受了冰毒之后犹如困兽般留在织云岛的感觉,不正是如此?
整个家里,唯一认出他身份的人只有长姊,那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怆,牵系着他们两个。
以往的李焕智配合他的行事,只不过为了获得最大的利益,盼着日后能顶着国舅身份,以外戚身份涉足北雍大小商机,对于母亲牵挂了一辈子爱恨情仇根本就不上心。
低嫁忠勇侯府之后,与侯爷两人更是貌合神离,忠勇侯也是个利落干脆之人,夫妻不同心,那么尽到该尽的责任之后,也就各自过各自的生活。
顺着娘家势力一步步攀上忠勇侯这个封号,他也是个不忘本的,自始至终都没想过让宠妾或是庶出的孩子来影响侯夫人的位置,在府里内眷以她为尊,他能给的体面正是如此。
以往隔着侯府门墙看着,觉得父母定是恩爱有加,真正步入忠勇侯府才了解根本不是那回事,李焕智会活成纨绔子弟,也是多亏了有侯爷在前头引领。
几次午夜梦回,他心里着实庆幸的,母亲将他送往织云岛是正确的,至少他没有如同李焕智那般不思进取的成长过程。
当他发现想要回心里所想要的荣耀与将来,并非想象中的那么令人期盼时,竟然叫他忍不住同情那个被送入深宫中,成为不知能不能顺利达成所愿的棋子。
长姊在宫中度过了漫长的二十年,眼下必须再忍!

第803章 顺眼
绝对不能让母亲坏了大事,不能让长姊白费了多年的光阴!
马匹驰骋在长夜寂寥的昏暗街道上,李泽忽地勒停脚步,马儿停驻在街道正中,不安地不停来回踱步。
寂静,无比的寂静!
雍城已数年没有过宵禁,方才离开海晏堂,所在街道更是一路灯火通明,往来人声鼎沸,哪有这般安静?
踌躇顷刻,他清楚不能在此过多停留,若让母亲真带人进宫去闹了,只怕忠勇侯府没有安宁之日了。
正想踏马而去时,不过移动了三个马身,月光竟映照了几许寒光反射,想再次勒停马儿已经太迟,旋即提气飞离马蹬,即将落地前又发现地上不知何时也布满了银丝,只得半空再次翻转,再次回身转正也是狼狈地连退数步。
还没来得及缓过气,一旁阴暗的胡同里传来一连数下的掌声,令他警戒地抽出腰间佩剑,冷冽的眸光凝望着被遮挡而晦暗不明的半截身躯,沉声问道:“敢问何事阻挡在下去路?”
“就是看那匹马不顺眼,吓吓牠。”颜娧又向前了一步,姣好的面容借着屋檐遮挡,仅仅露出下半截脸蛋。
“是妳……”深知她不可能单独前来,在不清楚她的来意之前,李泽根本不敢放下手中的兵器。
“我都没露脸,世子爷能知道是谁?”颜娧敛手于后缓缓走出无尾巷,乌云遮掩了晕黄月色,使得立于檐下的身影更加黯淡。
“妳的声音,骗不了人。”李泽眼下不能耽搁,绝对不能让母亲到宫门前去作乱,长剑作势又逼近了那身影三分,已在心里琢磨了数十次取她性命的方式。
“李公子好耳力。”颜娧敛手于后走出阴暗的屋檐,没将刀刃放在眼里似的又往前一大步,扬着似笑非笑戏谑笑容。
看着那胸有成竹的笑容,李泽心里颇为膈应,全然不懂为何她能有眼前这番好运道?不由得自动解释道:“我说过养好必犯。”
既有敬安伯府的疼爱,又能有裴家与整个归武山作为后盾,他的出身也不比她差,为何命运这般坎坷?
“在下不是也告诉李公子,等你的病有好的着落再来?”颜娧那晶灿的眸光笑意更胜几分,全是明明白白的挑衅。
“妳一直在等我回北雍?”李泽讶然无言的瞪视着眼前的女子,不敢相信她能够料算到今日的情景。
“我等你作甚?北雍可是我家。”颜娧佯装不解地回望,平常令人心神愉快的笑语嫣然,此刻犹如凌迟般的压迫得李泽无法喘息。
“为何将我拦在此处?”李泽被心口被戳痛而猛地一窒,手上透着寒光的剑身又欺近她几分。
“当然有事才将李公子拦在此处啊”颜娧搔搔头努努小嘴,不解问道,“难不成在下看着像捣乱吃闲饭的人?”
“我必须离开。”李泽见她耸耸肩,一副能自便的模样,然而这街道四周遍布看似柔软的丝线,根本就是冲着他来的陷阱,怎么可能随他意思?
“嗯,我知道。”颜娧认真地颔首,月色下格外白皙的玉手轻触半空的丝线,鲜红的血珠顺着丝线滑落地面,清夜里格外清晰的落地声着实令人心惊。
“这是何意?”李泽清楚的感受到威胁,她故意在此拖延时间的心态,更令他犹如落入冰窖般的冰冷。
颜娧抽出绣帕慢条斯理地抹去血渍,缓缓地又走近他三分,距离长剑不到一寸的距离,似乎随时能取走她性命般的威胁,她却丝毫不在意,自顾自地柔声问道:“李公子满意现在的着落?”
“妳既然知道我会回来,为何从不阻止?”李泽受尽欺辱般的咆哮的怒吼,原来自以为隐密之事,难道在她的眼里不过儿戏?
本以为此行隐密无人知晓,谁曾想竟在此处等着羞辱他!
“李公子既然将我的行踪卖给了梁王,又怎么可能不清楚我的去向?难道我比你早回来?”颜娧摇摇头,纤白的指节也在半空摇晃着,“这样可不行啊!你的消息应该比我灵通才对啊!”
没有他的帮助,梁王哪能那么轻易确认她的行踪?
尤其她用了几次相家的支援,他在相家也不算白白浪费时间,毕竟多数人不清楚相汯与他之间的关系,指不定也正为他打抱不平,为何相家家主之位不是落在他头上?
市舶司里也有他的人,想要追踪到她并不是什么难事,再加上厉耿那个脑子坏掉的家伙在从旁给她传递假消息,让她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承昀的死讯是真是假,要将她引入戏秘盒里的一连串计划,当真布局得十分细心。
所幸,关关难过终究还是关关过了,如今的她再次面对这个人,她不想让他就此没了性命,因为那样的惩罚于他根本就是奖赏。
李泽闻言更是心惊,与奕王有旧不是秘密,与梁王有牵系根本无人知晓,尤其市舶司里的人,更是从来不曾露过面,给梁王的信件更只有单纯的是与否,所有的消息都是梁王单独获得再各方拼凑起来的。
与他根本扯不上什么关系,为何她竟能果断猜测消息是他卖给梁王的?
“李公子是想问,为什么我会知道?”颜娧俏皮的摊手耸了耸肩,没等他收回诧异,一脸千百个不愿意的神情加上幽幽长叹道,“本来我也不想知道的,总会有些蛛丝马迹跑出来。”
李泽执剑的长臂不知不觉地颤了颤,对于她的言论泛起说不出口的忧心,心里仍有几分不肯相信,那个早就在他意识里却不肯承认的答案,甚至她不用说出口,也明白他所说的蛛丝马迹是什么……
祖母的冷眼旁观,相芙的狠心决裂,乐稚的凭空消失,他比谁都清楚,其实他已经被取舍了。
看着他敛起的眸光逐渐失去光彩,颜娧不由得嘻嘻笑了两声,旋即收起了散漫的态度,下颌轻轻一抬,头颅微微偏向一旁,冷冷问道:“不知道相家主可还喜欢在下为您送上的这份大礼?”
李泽眸光一缩,颤颤地退了两步,颤抖的唇瓣张了张,始终无法说出话语,只能瞪着愕然的眸光看着她。

第804章 大家
她真的什么都知道……
即便是在戏秘盒里的时候,她也能随心所欲地操控世间一切?
今日的她,与织云岛上那个慧黠可人的小姑娘全然不同,那双清冷不带感情的眼眸,散发着令人害怕的漠然,菱唇上那蔑视众生般的嘲讽浅笑,更是令人为之颤抖……
李泽的背脊传来一股凉意,从来不知道私隐被扒在阳(月)光下的困窘,有这番惹人厌烦的郁闷。
令他不解的是,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为何能有这般叫人无法喘息的威慑之力?岛上的她,如今的她,哪个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他也是年近不惑的大男人,怎能屈服在一个小丫头的眼神威慑之下?
颜娧青葱小手捏着方寸的距离,提醒他在织云岛上谋划之事并非秘密,“其实相家待你真的上心,你求的稍稍过了些,对你终究仍是手下留情,难道你从没想过乐稚的去向?。”
有相汯的重石令在手,前往北雍的市舶司打探些消息不是难事,本以为乐稚会随着李泽来到北雍,这样看来是连岸都没来得及上来。
见李泽久久没有回答,颜娧抛了抛手中剩余的银丝线,叫他看得更清楚一些,“难道相家太久没有处置反叛之人,让你忘了如何处置不忠之人?”
李泽心里又刮起一阵凛冽的寒风,他已许久不曾随着海船出海捕鱼,织云岛特制的缠魂鱼线还是认得的,当它用在人身上会是什么状况他比谁都清楚,有鱼鳞覆身的鱼儿挣扎时,仍会被无数纤细渺小的尖勾划得遍体鳞伤,更何况千百条的鱼线在人身上摩挲几回会……
那滋味岂止是生不如死!
幼时他曾见试过一次临刑,每日择日正当中之时施行,经过烈日下曝晒,再以缠魂鱼线摩挲几下,剥落所有稍微愈合的伤口,受刑者伤口红肿胀痛,可以说几乎体无完肤,日复一日直到受刑者断气……
相家存着什么心思?为何将缠魂鱼线也交给她?难道也想对他施刑?思及此,李泽不由得心惊胆战地吐出了几个字,“乐稚不是回到奕王身边了?”
“按着相家的作态,应当是受完刑才会送回去,李公子终于开始担心可能受刑了吗?”察觉到他害怕担忧的神情,她环着胸长指轻点藕臂,唇瓣悬着冷冷浅笑,“虽说北雍律法,私闯宫禁定斩不饶,不过看在忠勇侯府多年来的恪尽职守,李淑妃也在后宫也是安分守己从不惹事,圣上定会从轻发落的。”
听着她有意加重了恪尽职守几个字,李泽直想问她又知道了什么?然而横亘在身前的鱼线令他根本动弹不得,在不知不觉间已被包围了,难怪她可以肆无忌惮,毫不在意他手上的威胁。
他甚至没发现这一切,她是如何做到的……
“妳究竟想要什么?”李泽激动地往前一步,身上蜀锦裁制的氅衣立即被鱼线划破了一道长口子,只能无奈地退回半步。
“事到如今,李公子觉得您全身上下,还有什么值得我觊觎的东西?”颜娧抬眼看了看月相,已是下半夜了,再看向李泽的眸光,依然是那轻蔑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凉意。
李泽阴骘眸光凝视着她,几乎是咬着牙槽地愤恨问道:“雍朝帝后与妳不过淡如水的君子之交,为何要对他们这般鞠躬尽瘁?妳不是裴家人吗?”
颜娧扬起了一抹媚人浅笑,笑得李泽差点忘记身在何方,只听得那温婉嗓音戏谑笑道:“李公子不久前,不是应承着奕王,说在下是神后来着?”
这事儿她可记得清清楚楚,为此事才跑的一趟东越呢!
“喔!不是,差点忘了您是两面说词,不知道梁王又是怎么告诉你的?”
实话说也佩服他呢!连过日子都有难度了,还想着谋划下半辈子。
受了一整晚的嘲讽,李泽忍不住地嘶吼着满腔的委屈:“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也不过是投的胎比我好,为何要这般欺辱于我?”
两王能给她的还有什么?不就是协助他掌控织云岛!谁能料想,两王到最后会是这样的下场,连后路也没帮他留下……
“啧啧啧……”颜娧表示不可取摇摇头,眺望晦暗月色后,又是一声幽幽长叹道“李公子莫不是忘了,我也是双生子?”
“妳有裴家做靠山,又有施家愿意认回妳,怎么能同我比较?”被挑起了不平之心的李泽,因为这番问话心火灼烧得更为猛烈,说到最后甚至满怀委屈,“长姊与我只是想寻一处安身立命之处,忠勇侯府根本没有我们的一席之地”
颜娧清澈眸光浮上了些许同情,不是为他的处境同情,而是为他无端的自怨自艾感到可怜。
人生的福份出生时早已注定,只有靠双手不断造福积福,人的将来是否能平步青云,靠的是积累善缘啊!
出生之时的时运不过是一个起点,如若没有自我期许与努力奠定基础,有再好的出发点又有何用?
“难道相家没有给你一个妥善的安身立命之处?”颜娧质疑地看着被问得心虚的男人,“皇家之事我无法置喙,你是否辜负了相家的养育之恩?谋划前朝后宫那些污糟事之前,你可曾考虑过嘴里口口声声说的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