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娧轻轻颔首,半点也不迟疑,莞尔一笑道:“事前不知那前锋小将是关纬独子,在尸僵前请春分送去前锋将军手里了。”
三人倏地蓦然无言,瞪大双眼瞅着颜娧。
杀子之仇就这么轻易被送了?此等栽赃嫁祸之法,还是人干的吗?
黎祈不明究理的凝眉问道:“把妳得罪得命都不想给他留了?”
“我只是讨点利息回来。”颜娧纤手轻敲在桌面,鼻尖溢出了冷哼。
两次陷她于衣衫不整的窘境,时刻记载在心上,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啊!
她是个生意人,吃亏生意怎做得下去?
仨男人忽地动作迅速将悬在腰际上的身外之物,全全解下妥妥收入胸怀里,相互检查一翻没有落下任何能攀扯之物,局促回望颜娧讪讪笑着。
颜娧这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烈性子,真娶回家有几人受得了?
如此看来也只有承昀那不好相与的性子能稍稍搭上。
被几个男人的动作逗笑,颜娧偏头瞅了瞅黎祈,打趣问道:“欠我的本就得讨回来,而且这么做也是为你,这二十来年吃的苦头不想要些回来?”
说梁王全然不知说出去谁信?
东越又在谁的职掌下收拢边境?
看看靖王两兄弟惨况,哪件事不是在他默许下顺其自然进行着?
若真全然不知,会让厉煊窝在东浀城鬼屋?
说穿了不过是各个都想当螳螂身后的黄雀,然而黄雀能有这么好当?天晓得黄雀身后又有什么等着?
如今既然介入,自然没想给他们几个好过。
黎祈吱唔问道:“冤有头债有主,阿娧不是说一切全是奕王阴谋?”
“为善尽监督之责也有过错,讨少了点了。”颜娧拒绝窥得两师兄弟眼里的求情,兀自偏头回望窗外,喃喃说道:“皇家犯事儿都得株连九族,我讨个利息只不过跨了个叔伯辈,过份了?”
这话说得三人无话可回,只能庆幸没有站在她的对面。
“世人皆知厉煊在风尧军一待多年,明日若是昀大哥从百兽园这道门踏出去,这事儿也就成了。”颜娧将事情安排解释妥当后,纤手捂着发出呵欠声的菱唇,搥搥肩膀,疲累道,“我累了,各自歇下吧!”
三人看着在危园里算计了两国的颜娧,连发出啧声也不敢目送她离去。
连少沾惹国事的黎祈也觉着,四国微妙氛围下假象和平,似乎到头了啊!东越想让四国乱,她想着让四国更乱?
原先所有祸乱根源来自各国内部,而如今所有祸乱根源,她蓄意归与东越?
思及此,几人皆从骨子里透出了寒意。
……
南方夏夜闷热潮湿,无月星夜,万籁俱静清风止,似乎注定本是烦躁夜。
为着东越皇族不饮他乡酒,也耐着性子不碰郁离醉,日日饮着各式茶饮修身养性。
也不知小媳妇走得什么运道,出发前的沙盘推演居然提前在百兽园上演,如今不知会是谁雀屏中选,带着他的脸面回到西尧。
她嫌弃着厉耿这张脸,不知会不会眷念带着他面皮之人?
思及此,承昀不禁无奈笑了笑,不管哪个师弟被她多瞧了眼,心里明镜似不踏实,直想着回去那日非得好好处理一番。
恨不得晓夷山上的分株后的野生茶树能尽开枝散叶,好让周遭庄上失去依存的茶农们,生活能早日步入正轨。
如今接手从零到有的农人生计,深刻体会她当初等着归武山成长的胶着不安,急也跑不得,赶也快不了。
尤其当时又度过了天灾人祸的残忍考验,差点连命也送了,只能等天命的日子,她如何熬过来那不知可否的等待?
亦是她从未考虑过失败,只想着做就对了?
或许这该是她时常念叨的,尽人事听天命吶!
第324章 死因
走在蛙声嘓嘓与络纬振羽的茶苗间,承昀屈膝蹲低身子,引动异能细微观察颜娧口中描绘的茶园生态。
在茶园水线重新布局后,马齿苋便以肉眼可见的急速疯长,首先来这片茶园住下的便是络纬,将茶树分株种植后,沿路大山里请来的树蛙也逐步放入园子。
照料周遭人民一日两餐,是她出发前千万叮嘱。
找到疯长的马齿苋与多产的树蛙呵!
在茶园还没能有所产前,颜娧给愿意入山照料茶树的园户们,细心准备的两道野生菜肴,如此方能叫庄子里的人们不再饥饿困顿。
这座大山有了足够水气,晓夷大泽漫起久违的薄雾缭绕,许久未雨的晓夷山,迎来阔别已久的午后雷雨,总算解了周遭旱地之苦。
真如颜娧臆测,有人蓄意破坏水源造就这场大旱,否则一向多雨湿润的茶山如何逐渐枯竭?
而想从这场大旱取利之人应当快来了,那人怎容得了棋局被破坏?
在尚未涉足东越便不停来人试探,不管来多少人,全被舒赫给超渡了,损失那么多人,半点消息也没带回能不糟心?
因此未免有人再来破坏晓夷山,他们将大鳄栖息地稍稍做了引导,环绕晓夷山的木桩外全是大鳄,进出仅能依靠鳄军岩山营区的挑高拱桥,进出翻牌加上登记纪录以防混入歹人。
如今的晓夷山防得滴水不漏,现下就静待颜娧的茶树生态园缓缓成长。
倏地,一到黑影沿着阶梯快速来到身畔,面不红气不喘的恭谨揖礼。
“主子,奕王世子来访,吵着要进山来看看。”楚风不耽搁地快速说明来意,换上新面孔脾气也跟着换了新,加上夫人不在身边,不耐烦已是家常便饭。
承昀利落起身,冷笑问道:“来得真快,在哪?。”
想不到现在有这等能力呢!喊谁谁来,才想着,人便自动送上门。
“城门紧闭,拦在城里,正闹腾着要兵卫开城门。”楚风小心躲过石板阶梯上抱迭的小树蛙,深怕伺候主子净手把树蛙给冲晕了。
掏出帕子擦干水渍,承昀拍了拍身上草屑,勾起寓意未明的浅笑道:“安排些人多看着些,可别让我们的娇客有了什么意外。”
楚风收时的动作停了下来,纳闷眼神征询着主子,口中的娇客......
是城里厉峥亦是山里的活物?
承昀朝着空旷茶山招呼道:“走吧!此处劳烦姑姑了。”
藏躲在阶梯下的立秋,因被点名而不经意红了一张老脸,遂反射性答道:“是。”
城中来了厉峥,曾出现在奕王府的她,自然不得在留在靖王府邸,几乎是逃命地般地离开,原有竹楼已烧毁,岩山军营也还没开凿完工,一时间还真成无处可去的漂流人。
回望了不是挺想离开的楚风,承昀无奈的笑了笑,识相说道:“行吧!山上娇客交给你们,我去会会山下那个娇客。”
这些日子,他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楚风究竟有没有赖上立秋?
瞧着立秋不似个冷情之人,对待楚风倒是真冷情吶!
蹋着悠哉步伐下山,除了给两人制造点机会,还能作甚?
正要走过拱桥,便瞧见舒赫已在桥头等着他,不由得打趣说道:“师兄,王府哪位可没法超度。”
“我真想超度哪位,谁能跑得了?”舒赫甩了甩拂尘冷哼了声,捋捋胡髯,撇嘴说道,“去看看若儿还不行?”
好歹在东越他还有些威望在,喝了人家这么多坛郁离醉,能不去给他长长面子?何况自家人正披着无用的人皮能不上心?
见营门前戍卫早已备好两匹老马等着,看着口是心非的老人家,承昀也不好拒绝,空有一身武艺用不得,能如何是好?真需要出手多个人陪着也好。
承昀利落上马,揽着缰绳,拱手拜托道:“那就有劳师兄作陪了。”
老马提不起速度,俩人悠闲的伴随着月色轻移,原本半时辰路程硬生生多拖延了一刻,城门内依然闹腾着。
晓夷城内因加入鳄军,戍卫换了一轮,各个照章办事,抵死不开城门,任由厉峥喧闹扬言砍头也不曾位移半分。
承昀将令牌递予城外门卫,半盏茶不到瓮城、城门一同开启,厉峥骂骂咧咧的嗓音更清晰地传来。
“早开晚开都得开,早早开了不就没事儿了!”
厉峥勒紧缰绳作势要飞驰而出,便听城楼内外上下兵士们,整齐划一的长戟震地如闷雷,敲击在厚重军甲铿锵有声的节奏,以士气问候着他们尊敬的王爷。
承昀扬手回应,军士们迅速回复沈寂无声戍守。
同在马上,厉峥气势明显矮了半截,自知理亏仍面不改色,自认能先发制人地说道:“阿耿可回来了,我在城里等老半天了。”
远远见着蓄着短髭美髯的厉峥,宽背蜂腰包覆于山水画绣面圆领直缀里,俊逸眉眼里的不可一世叫人难以忽视。
如此不甘于平凡的奕王世子,会甘心久居年纪已过半百,仍纠结着皇帝梦的父亲底下?如今急着前往晓夷山确认山上事宜,野心已昭然若揭。
“奕王世子在临辉城,亦是这般想何时出城,便何时出城?”承昀轻夹马腹缓缓进入瓮城,昏暗不明仍能清楚见着厉峥被冷冷睇了眼。
十来年未见,厉峥被那眼神瘆得慌,记忆里个性软弱,任人欺负的厉耿变了个人回来?那肃杀眼神哪会是厉耿所有?
难道派出去的哨探与刺客真全被厉耿所灭?
厉峥掩饰着局促,讪讪笑道:“继承了亲王爵位气度就是不一般。”
“我能提前继承亲王,不也是拜长辈所赐?”承昀挨着老马颈子,接近厉峥似假非真的淡漠问道,“要不,我也请某位长辈帮忙,叫峥哥也提前当王爷?”
厉峥愕然察觉额际冷汗无声息滑落,难道他已经知晓父亲死因?
不!靖王府内知晓老靖王爷死因之人早就被一网打尽,更何况这俩兄弟一去经年,一晃眼十数年过去,这时候还能查出些什么?
第325章 薄怒
厉峥愕然许久,几次张口也没说出任何话语,扬着几近狼狈笑容说道:“阿耿啊!这话可不能乱说,被我父王听着指不定被打死了。”
偏头瞧了厉耿身下老马,拧起剑眉啧啧啐啐说道:“瞧你!都当王爷的人了,出入仍是这两匹老马?”
马龄二十余岁随时有归天可能,难怪随从出城通报近一个时辰还不见人影,不能换年轻点的马儿?
“我穷。”
承昀放完话,没理会厉峥诧异得阖不上嘴,轻夹了马腹继续悠悠前行,跟随在后的舒赫神情淡漠,连颔首也省略无视而过。
堂堂王爷说自个儿穷,还能应答些什么?正主儿回城再闹腾不了,厉峥只得扯扯缰绳跟随在后。
深夜街市静谧,许久未回晓夷城的亦明显发现不同之处。
露宿街头的漂流人似乎全不见人影,以往途经街市不难听闻,挨家挨户夜半给饿得啼哭不绝。
这厉耿回来晓夷城多久?治下能比老靖王有能耐?
厉峥追上前头并骑,试探问道:“晓夷城似乎变了不少。”
“哭得人少了,变倒是没变。”承昀星眸冷若寒霜,唇线勾着淡然,看似嘻笑般说道,“阿峥时常到晓夷城?”
自知话说过了而被问得一滞,厉峥皮笑肉不笑地回答道:“来的次数不多,你不在的时间,父王老要我过来帮忙照看。”
“这么说,该替城内百姓感谢你一番了?”承昀不带任何情绪撇头觑了眼。
深幽夜叫他这么无心的冷眼一觑,厉峥怔愣在马上许久。
厉耿真的变了个人,那眼神冷得如同腊月里寒风冬雪,幽居北雍数年的厉耿究竟发生何事?更别说厉行没有一同回返,两兄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阿行可好?”厉峥再次试探。
父王不相信懦弱如斯的厉耿会回封地,更别说出手扫荡幽都山,甚至怀疑仅是不知何人贴着厉耿的人皮面具。
若非亲眼所见,怎么也不相信厉耿有能力歼灭鬼众,更别说重整晓夷山。
方才瓮城那段迎接礼他咋舌于心,便是父王亲领的常奕军也没见过此等气势,坊间各类戏曲、流言四起,靖王应了天命所归,晓夷大泽上万巨鳄亦受其感召不再扰乱百姓。
在城外观察数日,除了晓夷山在鳄群圈围保护下,鳄军营区亦在晓夷大泽鳄群栖息地,从他山远眺虽是木栅石墩,整体也有若盘石坚固。
原想再进晓夷山洒几把猛药,绝了厉耿想重整晓夷山的念想,如今不得其门而入也罢,借着想见他大闹城门都没能开城。
陪着父王披荆斩棘十几年来天谕从没出错,打从单珩往西尧去找什么颜氏女开始,事情便一茬茬的接着来。
更别说天谕里应该老死在北雍的厉耿,居然返回封地大刀阔斧的改变晓夷大泽!没找回颜氏女便罢,居然还为此得罪了寄乐山。
好不容易逮着了个冬掌柜,还奉送个秋姑姑,听单珩建议上了取魂针,人都折腾致死也未见吐露关于寄乐山之事,更别说打探到任何关于归武山之事!
归武山水患未见,梅绮城千年梅林、衫林仍恣意绽放,承裴两家又再次联姻,更别说各国后宫能掌握的探子,仅剩北雍后宫李淑妃。
连想尽办法筹得的各国玉玺残片,至今也不知该上哪儿寻找。
究竟是天谕出了岔子,亦是人出了岔子?
“阿行在如意书舍混得如鱼得水,与几个同窗混得风声水起,说是想在北雍学做点小生意。”承昀毫无隐瞒。
厉行自知与王位无缘,也没想着贪图王位,更何况兄长虽当上靖王仍是困在归武山,此等结果如何能吸引他斗上一斗?
还不如同升斗小民自由快活。
“堂堂东越皇族,竟然自愿沦落低等商户?”厉峥不屑地冷啐了声。
在靖王府前停下马匹,承昀沉吟了下,淡淡笑道:“可以过得比这些年的日子好,我半点也不反对,阿行日子过得欢快便好,其余由我这兄长扛着。”
实话说,黎祈、厉行、伯逍这三个孩子凑在一起,不引发个什么灾难,归武山众都得烧个三日高香。
现在又加上丹汝泽平两孩子,如意书舍简直炸翻了天,日日搞得黎老太傅脑壳疼,没了颜娧在山里镇着,所幸还有个黎颖能约束这几个熊孩子。
厉峥恨不得咬了自个儿舌头,问一句被戳疼一句,这等烦闷如何沉得下心?
这几年若非梁王不断将岁贡换成银票给俩兄弟送去,他俩大抵过得比贫户还不如,这是致使厉耿性子变得如此清冷之因?
门前小厮接手处理几匹马儿,门内小厮前来掌灯引路,偌大靖王府邸没几个下人,连规制内宫廷所赐的内务总管都没见着。
几个小厮还是从鳄军里挑选出来的亲兵,必要时能做的事儿,绝不会只有看家护院。
承昀得感谢两个争权皇族,如此不待见靖王府邸,否则也没那么轻易掌控整个晓夷城,与此同时亦替厉耿感到可悲。
嫡系皇族能混得此番落魄,也是令人可叹。
当他稳当府内杂事,再伸手府衙,一切自然顺当容易。
待他掌握城内事宜,厉峥此时再来想讨得便宜也就难了,光是城门出不了一事,姑摸着也能叫他扼腕好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