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阻止
“好。”楚风再次明快回应。
对于立秋强硬要追着来的人,他着实怜惜不下心。
若非方才实时停了手,剑势必已在他身上了。
他循着立秋留下的线索,来到奕王位於临辉城的封地,恰巧来到裴家经营的茶楼落脚。
那日茶楼初见,楚风发现掌柜不对劲,承家徽记似乎令他迷茫迟疑,因此不着痕迹为他送上凌冷珠,真为他换得了短暂清醒。
他迅速发现立秋留在茶楼门柱上的特殊记号,更快速循着线索找到立秋住处,两人相逢还未迎接重逢喜乐,凌冷珠药期一过狂燥立显,竟将失了内息的立秋给带回奕王府邸。
这明显是他的失误,没想到两人还有私下联系的记号,更没料到立冬会将人带回王府。
“师妹不哭。”最后的话语,依旧是牵念着师妹。
立冬终究没机会再次抚上师妹脸颊,因疼痛而扭曲的脸庞已冷汗淋漓,身体逐渐呈现角弓反张,手脚也缓缓扭曲变形。
如同古籍上所言,抵御取魂针时,极致痛苦的死亡过程,人体掌控来自头颅,长针探入干扰了脑部运作,开始慢慢侵蚀身体直到服从。
裴家之力不知为何枯竭了好些日子,他日日处于保护师妹与逼供师妹的情绪冲突里,直至今日完全失控原本假意顺从的立冬,突然成了真顺从。
如今两股力量胶着缠斗,令人活得生不如死。
立秋看着师兄身躯头足相接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蜷曲,脸上挂着诡谲笑容,再也说不出话,完全与古籍上载明症状相同,牵机百次不从魂断折腰。
经此千机后,能活下也大多如同活死人,再不能自由活动,再无半点人性,旁人只能莫可奈何地看着他慢慢走向灭亡。
楚风获住立秋藕臂,期盼换回冷静自持的她,着急问道:“妳忍心看着他千机百次?”
自小无怨无悔照顾她的师哥,手把手教她一身功夫的师哥,如今求一个痛快,如何下得了手?
幼时相处点点滴滴如潮水不断涌来,哽咽得她如同师兄所受的痛苦般,一口气几乎无法喘上来。
楚风大掌覆于立冬冠髻,正要推针,被立秋拦下。
“我来。”
泪眼相看楚风软了心肠,缓缓劝道:“他不想脏了妳的手。”
心里清楚今日不论是谁送走立冬,两人心里永远会有道跨不过的鸿沟。
是以,他按下了葇荑在大掌之上,再覆上大掌包覆。
内息轻提将取魂针一推到底,瞬息间立冬停止了的所有动作,散漫无神双眼望着他们,脸上僵直诡谲笑意,牙关紧闭,呼吸停止后也不曾松弛。
立秋噙着泪痛苦问道:“我能不能带走他?”
师哥这辈子全都奉献给山门,连他俩的亲事都按在脑后,要她等候回山再行婚礼。
如今怎能留他的尸骨在此地?内息还没恢复前,她唯一能依赖的是面前与她舍命同往的楚风。
在守备森严的王府没有太多时间能犹豫。
“妳知道我们不能,但是我们能等,奕王不会留他在府里,我们得赶紧离开。”楚风这一声声“我们”说得心塞,了断人命换来的我们,令人不甚忧虑。
立秋没有立即回应,仍致力于迟迟无法闭上双眼的立冬,轻轻落吻于那抹诡谲之上,细声在立冬耳畔说道:“师哥,我会活得很好。”
下一瞬,立冬双眼流出了血泪,在立秋协助下缓缓闭眼。
楚风听得有人走进小院,连忙抱起衣衫不整的立秋,迅即无声地从后窗跳离,无声息地消失在沉沉夜色。
泪浸湿了夜行衣,烟霏雨散也浸湿了迷茫夜色。
楚风将立秋安置在厉煊安排的单进小院里,打了盆水为她拭去一身狼狈,静默无声地为她上药酒舒缓一身伤势。
他也不清楚为何立秋会陡然内息全失,仅能庆幸适时地找到了人。
没有内息的她,就像是一个普通人,立冬时而清醒,时而浑浑噩噩,相互遮掩度过了这些日子。
楚风还没见过,如此温驯丝毫不抵抗的立秋,见她噙着泪眼满是疑问而不敢问的神情,仍不地道地笑了。
“妳想问,为何我会在王府?”
立秋浅浅颔首,失了一切功法,甚至无法知晓他在王府多久了。
“妳进王府,我也进王府了。”楚风见着粉嫩肩颈血肉可见的咬痕,又忍不住地拧起剑眉,为减少侵犯之感,只得落坐她身后洗净伤口涂上金创药。
“凌冷珠能让立冬暂时清醒,妳需要帮忙,我就会送上一颗。”
听似轻松简单的话语,叫立秋听得又阵阵心塞。
说得何其简单?
这一个月来,她不知道有多少次差点被下了取魂针,都是因为师兄及时清醒而没再继续,原来这一切,竟是他在背后出手相助......
难道今夜也是?
思及此,立秋红了老脸,她三十好几的老姑娘,被两个男人看个精光?
双臂被师哥折扭错位,勉强推针已尽了全力,没有楚风根本别想离开。
如同现在仅能乖乖任他协助上药,别说推他出房门,连拉上罗衫都难。
“你得先帮我把手臂扭回来。”立秋见他仍轻缓往下擦药的举动,若不是动弹不得,只差没举手投降。
“这些伤妳照顾不着。”楚风完全赞同目前乘人之危的正确举动。
“我能用铜镜。”见他完全敞开了她的里衣,手不利索也赶忙挪退了一步,疼得呲牙裂嘴才发现连脚也折扭了。
“手脚都还扭着,逞什么能?”他拦腰拉近了距离。
立秋凝起秀眉,紧张得差点找不出话来说,吱唔问道:“你故意的?”
他凝望着身前的女人,慎重地说道:“我的女人,我照顾,有什么故意不故意?”
这话说得霸道!
立秋竟有总看见某人上身的错觉,什么主子,什么侍从?
“凌冷珠药效发作晚了些,妳受苦了。”他心疼回望。
“既然在,怎么不阻止师兄?”方才她真有落入冰窖般的冷战。
“我打他,妳伤心;他伤妳,我痛心,我痛,没关系。”楚风泰然一笑。

第278章 唇畔
这是什么神逻辑?立秋哑口无言。
“山门早将我许给师哥了。”立秋无奈苦笑。
“没关系,他死了,也实现不了他曾给妳的诺言,若真当他是妳的天,那就得从了他的遗言,让我照顾妳。”他上药动作僵了下,又缓缓问道:“既然如此,为何落泪?”
若是两情相悦,自然会无声无息的离去,她的泪绑住了他,如同眼前抹胸绣缘上濡湿大片半干涸血渍,几乎见骨的怵目咬痕同样绑住了他。
犹疑许久擦拭动作终恢复如常,覆上药物浸润伤口的刺激,疼得立秋咬住唇瓣,一声闷哼坐不住地倒入身后胸膛。
疼痛稍缓,立秋额际沁满了冷汗,徐徐说道:“师哥不会那样待我,那只是邪祟附体的猛兽。”
那时,他们以一对初来乍到临辉城,只为求得生存机会的年轻小夫妻,师哥是她年少芳华心里那片繁星似锦,谁承想,她借着少主一句随着节气来,顺势将她遣回山门,也躲过了此次劫难。
他们一生全为山门而活,如同师哥殒命也不曾有过怨怼,仅求她能平安,没了内息这个月,也不承想过因何如此?
如今从恶兽口中脱逃,又落在这男人手里,反叫她怀疑人生。
完成洗伤敷药,楚风不知从何处寻来全副女装,对她脸上羞红全然没放在眼里般径自全换了。
“我知道,否则早一剑要了他的命。”他面色不改地为她穿好衣裳,勾着舒心浅笑,淡然问道,“妳老是说妳是师哥的人了,现下妳又该是谁的人?”
不得不说,裴家功法真的好!
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家主子总是喜欢将女主子搂在怀里不放,现在的他也想啊……
这话问得立秋炸红了脸,更明白这男人的故意为之。
“你分明可以先扭正了我的手脚。”立秋还真不清楚承昀身边这二愣子竟能如此油滑。
楚风站在她面前,撮着数日未整理,已长满腮帮子的胡荏思忖着,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说道:“我不能。”
“为何?”立秋穿好衣裳也穿回了底气。
“妳的内息逐渐恢复中,我不太确信能不能打得过。”
这话说老实得令人窝火......
南楚皇宫,东越王府,再难的地儿他都能来去自如,她的身边可不是。
老天送的机会,没把握住了,难道等下辈子?
“老天送妳两个亲夫,刚刚赐死了一个,得先让妳舍不得弄死另个。”
泪花与笑花一逬勾在眉眼唇缘上,失了师哥心里酸涩之苦还没来得及抚平,这么快又送上另个人?
“先帮我把手脚扭正了,我保证不打死你。”立秋觉得自己是不是中了取魂针,眼泪和笑意交织在一起,她已经完全不知所措。
楚风蹲在她身前,握紧了触似柔弱的长腿,大掌覆着髌骨,抬眼认真地问道:“我俩都有年纪了,说话可得算话啊!”
“你不再让我承份情,等内息全恢复,我能......”
还没来得及讲完话,楚风已扭正了错位的腿骨。
“我都知道,不给那机会的。”楚风唇际勾着心知肚明的浅笑,趁着她还没喘上气又扭正了另只脚。
拜主子所赐如何不知裴家骨醉的用意?内息恢复后,她便又成为那个无惧伤痛的硬底子。
“疼吧!明明可以内息恢复再来,偏要吃疼。”他起身擒住了藕臂,试探问道,“继续?”
“我没有悼念师哥的时间可用,只能以普通人才有的疼痛全当祭奠。”立秋没再让眼眶里的热泪落下。
如同楚风所言,都有了年纪,年少冲动已在等待的芳华里消逝,如今的她必须为山门送回消息。
他灼热目光迎上仍悬着泪花的杏眼,沉着嗓音,细声问道:“好,我予妳一场祭奠,完事,忘了师哥可好?”
立秋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伺机求欢?还是趁她手脚不灵活之时?
她现在能确信,这男人真是承家部属!
还来不及收回诧异,折扭的臂膀又在矫正下恢复了一只。
放在肩际的大掌,透着不同于外表般粗犷的温婉内息,深邃双眼似乎等着她的回答而迟迟没有下手。
她第一次接受到不同于山门的淳澈内息,如同丝滑绸锦抚过肌理般舒适,令人不自主想伸手抓住。
承家一脉传承的武艺功法邪门得紧!
似乎能理解为何姑娘一沾上承昀内息便昏昏欲睡了。
立秋迎上深邃眼眸,几不可闻的叹息后,缓缓吐出话语:“好。”
虽知现在展露笑意不恰当,楚风仍难掩唇线缓缓上扬,迅即的扭正了错位,忍下将人揽入怀中的冲动,获住藕臂认真地说道:“我知道师哥会被送去哪,施针失败都会被送去哪儿,明早我与妳同去接他回来可好?”
奕王府送出去的尸首可多了,如今单珩听说因为夺人失败,在北雍被搅得无处可安身,又折损了暮春城一营兵士,正狼狈的往临辉城赶回来。
临辉城绝非他们可以安歇之所。
“好。”立秋抚着伤处,试着掬上了释怀浅笑。
楚风看着勉强勾勒的笑容,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道:“别为难自个儿了,该送的消息都送了,好好歇息。”
她呐呐问道:“什么叫该送的消息都送了?”
“我俩一点消息都没有,主子能安心?”他苦笑。
“暗探本该如此。”立秋不服。
她的能力在哪儿,主子们哪个不清楚?
如若不是陡然内息全无,她会被师兄带走?
“主子应该不日会抵达幽都城,我们去等着便是。”
楚风取出厉煊送来的密信交与,她忍下不适迅速读完,诧异说道:
“姑娘来不得!他们正准备算计姑娘!”
“主子们知道,我们安顿好师哥,尽快出发到幽都城便是。”他环着胸勾着莫名浅笑回望。
立秋被那浅笑看得忍无可忍,他的声声师哥听在耳里总有些不适宜,似乎在被动地改变了什么。
“等等,你的主子们是何人?”她听出了话里的端倪。
“裴承两家主子们都知晓,也做了些处置。”楚风趁着她不留神,迅速放倒了仍想问话的人
“难道是今天令奕王发狂的消息?”
“今晚好好歇下,路上说。”楚风大掌按上急切唇畔。

第279章 架势
一觉醒来,今年的第一批蚕丝缫丝、缂丝全已完成,还全送来宅子等着整备。
正院小工房里,颜娧手把手教着黎颖制作绒花簪,几年来黎颖勤练至今,终于也能按绘图做出全组首饰。
这对书画俱佳的夫妻,对于首饰绘图格外上心,在她简单教导如何注意首饰配重与平衡概念后,俩人闲来无事便给她送来首饰图。
虽然这对她来说真不难,可她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让人随意利用?
不把黎颖给拉下水怎能行?
透过黎莹找了两位司衣司告老的坐镇在雍都与协阳城簪坊,设计些寻常百姓都能用的头面,备上金钗、发簪、扁簪、耳饰先顶着。
半哄半骗地将黎颖带入小工房,亲自制作头面玩出了兴趣,不也没多久喜欢她手艺的世家姑娘们全逐渐冒尖了,订单都得等上小半个月了。
这也是为何她敢放心把簪坊给开了的原因,两家簪坊都交给了黎颖打点,她无事一身轻不是挺好?
如今再将绒花簪的制作技巧交与黎颖,也算能给任征个交代。
颜娧编排好金蚕丝與羽蓝绒花仔细以铜丝勾条,刷子梳通后捡成了小段,数次捻转搓杆,攒足绒条又开始打尖,修整各种图样,后手把手教导传花力道与转折。
为人母的黎颖不减媚色,一双秋水多了些许温柔,看着她熟练的以银丝铜线组合着绒条,不禁摇头道:“小丫头片子,怎能懂那么多东西?”
江畔初见至今,几日不见她总能腾出新花样,真是时刻不得闲的小钱奴!
“我只爱读闲书,小姊姊得空多读点闲书也行。”颜娧仔细拼装着羽蓝绒花,一只高仿点翠双蝶压鬓簪逐渐呈现在面前。
“小丫头,也没见妳养翠鸟,色料妳又是哪来的?”黎颖讶于蝶簪颜色几乎与宫内娘娘们的点翠头面色系相同。
“你的画室,我的染坊,颜色配成了也就有了。”她说得半点不稀奇。
黎颖顿时无言,苦笑问道:“妳可知整套点翠头面,至少要上万两银子?而且订单太多,我做不了。”
簪坊单子客人时常多得屡屡叫她放不下,深怕耽误了客人。
颜娧放下手中簪花回望黎颖,不解说道:“小姐姐可是当掌柜,不是劳作吶,这东西有兴趣拿来打发时间,没兴趣自然抛一边,娃儿当是比这些俗物重要,再说谁敢让妳赶制?”
“是没有,两位司衣司的姑姑们挺受用。”黎颖掬起羽蓝绒条,不可置信地再巡探了一回,喃喃说道,“这色泽的头面一旦摆出来,簪坊肯定接不完的订单。”
“小姊姊只稍记得,告诉客人赶制不好,损失自个儿的时间,又没能赶上好手艺倒霉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