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落坐前厅罗汉榻上,小雪掌好灯,大雪已备好茶水送进来。
颜姒看着男人一身寒气,发稍上仍沾着飞雪,心里莫名不舍。
她伸手抚去他发上霜花,蹙着远山眉问道:“风雪那么大怎么过来了?”
裴谚打趣道:“好些天没过来,连丫头翅膀都硬了,再没过来,娘子被骗走,不就得光棍一辈子了。”
“有这么好骗?脸丢大的,又不是我。”颜姒漾出了明媚浅笑。
那王夫人先让懿旨给压了一头,又让施宥还原了当日状况给洗了把脸,再加上藏在她院子里有了身孕的王家侍女。
是个要脸的都知道不敢再提,指不定正在鞭笞着疼惜了半辈子的儿子呢!
虽说奴仆们都签了卖身契入府工作,也不代表能够随意轻贱搞出人命,何况还是一尸两命。
思及此,她又想到了失踪的妹妹,看着在皇后身旁办事的裴谚,心里有了些冀望而目光悠悠。
“这样看我,我会挺不住的。”裴谚被瞧得害臊而搔头回避着目光。
“我...突然...想到...有件事想麻烦你帮忙。”颜姒被说得染上红雾,掬起茶盏掩饰娇羞,话也说得坑坑巴巴。
他靠近皇权,找人应该比敬安伯府容易得多,之前怎么都没想到!
“说,能办,一定帮妳办到。”裴谚掬起茶盏一口饮尽,说得只差没拍胸脯保证。
她咬了咬唇瓣,思忖了好一会,细声嗫嚅说道:“能不能帮我找妹妹?”
倏地,裴谚被烫得茶水洒在房内地毯上,烫死他,也咳死他了,咳得眼里都是泪,话也说不出口。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吗?
他的报应要来了?
颜姒纤手捂着小嘴,不晓得她有个妹妹能给他这么大刺激,第一次见到洒脱俊逸的他如此失态。
不知所措地递上绣帕让他拭泪,移步到他身旁轻拍着宽阔肩背,为他缓和咳嗽,约莫半盏茶裴谚才完全停下咳嗽,执着泪眼相看。
颜姒:……
泪眼相望呢!她还能不能接着说下去?
裴谚见她话噎在嘴里,频频拭泪,哽咽道:“这大雪估摸着想烫死我,妳接着说。”
能不让她说吗?他担心真有一日事儿都揭了,夫人会不会跑了?
是不是该先下手为强?
这饭熟了,菜碟要是也能上个几盘,大概跑也跑不了了。
思及此,裴谚再看向正为他缓气,明显受了惊吓的清丽俏脸。
不禁在心里又暗骂了自个儿几次,真是个混账王八蛋啊!
连亲事都还没商量,就想做饭!
他捂着心口惆怅着,一定会有报应的!
“主子喝个热茶也能呛水啊?”小雪整理了主子带来的糕点,端上罗汉榻小几上,接收到主子杀人的目光而吐了香舌收了话。
大雪也在这时端了两盅碧梗粥进来摆上桌,没注意到主子刚缓过气,眼里尽是兴奋地问道:“主子,听说我们家姑娘要回来了?我俩能不能也见见?”
裴家的大姑娘,是二十四节气都想见上一见的传奇主子吶!
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城,这是最靠近大姑娘的一次啊!
看看归武山,看看书舍,看看君子笑与妍颜坊,哪个不是传奇?
裴谚再看向双雪,眼里已是生无可恋,没好气地道:“没见到的多了去,不差妳们俩。”
何况天天都在看高仿了,还想着看本人做甚?
大雪噘起嘴,不悦地哼了声。
裴谚回头看了颜姒一眼,受伤道:“都欺负到我头上了,妳都不管管她们?看看她们态度一个比一个差。”
这辈子都信了百因必有果,他的报应就是颜姒了。
老天仍要如此折腾他啊?
颜姒笑了笑,挥退了两个丫头,头回径自落坐在长腿上,环住颈项,主动送上暖暖拥抱,在他耳边细语道:“这样能行不?”
裴谚这辈子从没那么想哭的冲动,思绪紊乱不已仍不忘发挥男人本性,揽住了怀中人。
为了避免日后的秋后算账,他当然要抱得越紧越好!
埋在她颈间里,嗅着沁人心脾的淡雅香气,那属于她的女性馨香,不断挠得他心痒难耐。
“能不能帮我找找妹妹?”颜姒知道有求于人要先哄得人家开心,但不知为何,总觉得他异样不是被茶水烫了,而是因为听到她提起妹妹。
裴谚扶正了怀中人,眼中含泪问道:“怎么突然有妹妹丢了?”
真希望丢的是她后院那些庶妹。
“丢了好些年了,五岁那年府里进了贼人,掳走了双生妹妹。”颜姒轻靠在厚实胸膛上细语道,“双生殉禁令解除后,父亲花了许多心思都没找着。”
开玩笑!裴家要藏个人有多难?
藏得这个人时常在你们面前晃也没认出来呢!

第204章 识相
他当年伪装得太好了!敬安伯府至今仍以为真是贼人入侵呢!
颜姒抬眼望尽他仍含着泪的眼眸,期盼道:“你长年在外奔走,可有遇过我相像的女子?”
何止遇过!他们还认了兄妹呢!
敬安伯在朝堂上与一袭男装的女儿见面,还夸了女儿年少有为,皇帝有福!
裴谚深怕噎死自个儿而极其小心地说道:“女的没遇上过,男的倒是遇上好几回。”
颜娧抿了抿菱唇,蹙起眉宇苦笑说道:“我以为没人敢说呢!好些人说我们相像。”
“同样在皇后面前办事,我怕她不成?我偏说。”裴谚揽着怀中人故意大声吆喝着,深怕被瞧出了端倪。
两姐妹虽然个性大有不同,却同样冷静聪慧的分析能力,颜娧冷然自若一语针砭,颜姒则是恬静淡雅说完该说的。
颜娧一个眼神便能让人降了,颜姒一抹媚笑便能让人醉了。
他最怕醉在这软玉温香里,把不该说的也说了。
在他答应帮忙找人前,颜姒没打算松手,深信按着裴谚的能耐,只有找与不找,不会有找不到的事儿。
见他眼里似乎有些推拒,究竟为何推拒?
她抿了抿唇瓣问道:“找妹妹有困难?”
“是吶!谁家会把养在深闺的女儿,给我看上一眼?”他连连叫苦,暗暗叹气苦笑着。
不过敬安伯府找过颜娧一事得抽空说说,不知道颜娧会存着什么心思?
成婚的六礼全在裴家主导下了,伯府如同局外人了。
颜姒轻拍了头颅一下,竟忘了男女之别!
是她欠缺思量了,即便丫环、甚至嫁了人,北雍也鲜少有女子会在外头抛头露面,如何能找到养在深闺的女子?
放开了身前的男人,她漾着甜美笑,取了一块枣泥酥塞进他嘴里。
裴谚吃得不是滋味啊!小妮子明显察觉所托非人便放开人了。
……
船行三日,已到年下。
几个人正在包着各色饺子,颜娧照例洗净了银子塞进饺子里,棹郎和婆子们聚在甲板上开怀畅饮,白露扛着新得来的人形玩具,沿着船舷边走着独木。
承昀在桌前捏着饺子皮纳闷着,总以为自个儿的手灵巧出众,未曾想在包饺子上仍是没进步。
颜娧的饺子一颗颗有菱有角圆润饱满,实实的一颗颗银元宝,他手下的就如同,嗯,且称馄饨,执着抓边反而抓丑了。
看着承昀做出来的各种饺子,跟她以前伤得只剩下右手的时候差不了多少,她不禁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他也有能力不可及之事啊……
背着承熙闹腾着的白露,提气飞落在颜娧身旁,细声在她耳边说道:“熙熙说吃不得!”
瞅了瞅两人不似玩笑的神情,又认真地频频颔首,颜娧愣了愣。
承昀闻言轻挥云袖,将馅料面皮全扫下了临水,这一扫前桌也包着饺子的婆子们全然不敢动弹。
颜娧嘴角抽了抽,桌上还有碎银子呢!
全扫往临水里扫,今天晚上吃些什么?只得抓下白露背上的孩子,蹙起柳眉问道:“为何吃不得?”
承熙紧紧攀在颜娧肩背上细声说道:“船头底下吊人,像是前头那位大婶。”
娃儿攀在颜娧身上瑟瑟抖着,方才白露让他飞了船头撩水一圈又回来,船首底下似乎吊着已死透了的周婆子。
倏地,甲板上周婆子迅速提气腾地跃上船头,不自然脸皮露出了诡异浅笑,露在外面的脸皮手脚迅速消瘦得仅剩骨头。
婆子嗓音喑哑,嶙峋长指不自然蜷曲指着承熙道:“小崽子坏我好事!”
躲入蔬果货箱内送上船三日了,好不容易等到今日箱子被打开,趁那婆子不注意给重重击晕,捏了骨至今才过一个时辰立即被发现,叫她如何不气?
若非担心暴露身份,也不会趁打水之际,将周婆子吊挂在船头,本想着入夜再将人放入临水,未料被这娃儿发现。
无脸蛊只稍被人指认便会年岁骤增,需要一月修护才能再次捏脸,如今她得顶着干黄瘦骨度过一个月,方能再捏骨如何甘心?
“妳是何人?”白露迅捷抽出腰上软剑直指着船头上的婆子。
婆子环视了众人,磔磔怪笑道:“每张脸都好看吶!无脸婆婆都好喜欢。”
她已经下好了足够分量的酥云散在馅料里,只稍吃下肚,船上便没有她的对手,所有人皆会浑身无力任她蹂躏。
可惜的是,被他们都翻进临江水里了。
颜娧将承熙扔到承昀怀中,抹了抹整手细白面粉,杏眼瞧不出喜怒,轻拍了持剑藕臂,缓了缓白露的不悦,勾起一抹淡笑道:“婆婆喜欢谁的脸?”
婆子斑黄眼眸骤然瞪大看着颜娧,兴奋道:“妳啊!这么清丽动人的脸,谁能不爱?”
她便是在临水岸边看到那清丽脱俗的面容,才偷倒了整箱蔬果偷渡上来啊!
颜娧虽不悦凝眉,依然扬着可掬浅笑问道:“妳要我的脸,却杀了我的婆子,这可说得过?”
婆子被颜娧凌厉眸光瞅得一个瑟缩,这还是她第一次偷脸失败被抓住,上船偷还是不方便些。
颜娧对着船顶上的人笑道:“下来,给妳机会拿。”
在她船上杀了人,坏了年宴,还想着挂在船头吓小孩?
“妳以为我不敢?”婆子腾地又从船头一跃而下,嶙峋长指朝着颜娧而来。
颜娧退了半步,轻转回身,在婆子没反应过来前,提气轻跃,屈膝飞击肩背,婆子应声落地,发出杀猪般哀号声。
她直跪在婆子后背,膝盖抵着头颅,唇际勾着冷笑问道:“还要不要?”
第一次搭上船莫叔为她准备的船只,便被搞成命案现场!
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守岁饺子全下在临水里了,能不气?
一年才一次啊!
“我不敢了!我不敢了!”婆子沙哑的嗓音不断摇着头。
“杀了我的人才喊不敢?”她膝下又用了三分力,婆子完全动弹不得。
婆子感受到头上的压迫,再用点力颈子都得断了,怕得用尽全力嘶声竭力地喊着:“姑娘明察啊!她没死,我没杀人吶!”
白露将船首下的人捞回船上,探了探鼻息,诧异道:“姑娘,真没死,周婆子头上肿了很大包,厥过去而已。”
“算你识相!”颜娧一起身,棹郎立即冲来将人给押绑了。

第205章 杀人
白露对着被绑成粽子的婆子说道:“哪边来的给我家姑娘交代清楚来!”
婆子畏畏缩缩蜷在船沿,仍质疑着方才发生之事,惊恐地看着颜娧。
娇柔荏弱的小姑娘转身瞬间,她便趴在船板上了?
后脑勺搁着膝盖,肩背上是触感柔软的纤细长腿,怎就被压着打了?
“好像小婶婶打蒙了?”承熙咯咯笑了。
谁也不知道婶婶脸上的笑意是怎么回事,脑子坏掉了才会打她的主意!
颜娧睨了船沿的婆子,交代白露道:“先去瞧瞧仓库还有什么食材能用,弄个炭炉准备拨霞供吧!”
饺子都泡在临水里了,吃不到也就算了,还扯上了个莫名其妙的老婆子,小婶婶的心情会好吗?
“好嘞!”白露拎着小玩具离开,清楚这婆子倒霉啰!
她家姑娘虽然随和,对节气、过节倒是挺在意的!
什么时节该做什么事儿,都会按部就班归纳得清清楚楚。
破坏了过节氛围这不找死?
承昀瞅了菱唇挂着倩然浅笑,眼里燃着星火的小媳妇,将人揽入怀中顺着背脊,抚去脸颊上残留的面粉,轻轻落下一吻在额际,淡淡道:
“要不我叫她好好说说?”
“什么角色都用你?”颜娧也朝他睨了眼,没好气道,“她还不够格。”
承昀胸腔微震,原来在媳妇心里有等级之分!
被捆的闫茵以为无人知晓地悄悄移了几寸,颜娧猛地收拳,挥展成风,全落在打算偷偷移动的臀部上。
风刃针吶!媳妇真生气了!得好好记下,没好好吃饭会生气!
闫茵完全没搞懂是什么东西伤了她?
在无脸蛊恢复之前,她的视力很差,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是怎么让她受伤的?
她究竟惹上什么人了?
颜娧落坐到闫茵身旁,扬着明媚浅笑问道:“在我的船上婆婆觉着能上哪去?”
这老妪虽坏了她年节气氛,可方才那瞬间颓坏的面容,她可没错过!
不问问清楚错过了什么可还得了?
闫茵惊恐摇头道:“我没要去哪,请姑娘高抬贵手。”
颜娧偎近的神色自若,叫闫茵差点哭了出来,哪来胆儿这么肥的小姑娘,不晓得她现在丑得狗也不愿看一眼?
“把事情交代清楚了,或许能留妳一条命。”颜娧绣鞋轻踩着节拍等着答案。
闫茵瑟缩扭捏道:“我真心喜欢姑娘的小脸蛋而已。”
颜娧偏头凝眉问道:“妳的脸呢?”
功夫也不咋地,四处偷脸?
不是故意贬低啊!她只是轻转旋身便制伏了人,这种功夫敢出门?
指不定被敲晕的周婆子功夫都比她好些!
闫茵干笑吶吶回道:“玩不见了。”
“什么叫玩不见了?”颜娧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脸也能玩丢?她是来证明丢三落四能把脸玩丢的行动派?
“我偷了师父的蛊来玩,玩坏了。”闫茵又尴尬的笑了两声。
“妳这年纪还能有师父?师父贵庚啊?”颜娧被皱着脸皮也努力挤出尴尬笑容的表情给逗笑。
渐渐信了能笑出这尴尬笑声的老婆子,真是会把脸弄丢的天才。
被捆着的闫茵不甘示弱地挺起胸膛,不服气地道:“什么我的年纪!我今年才十七岁!等我偷到妳的脸,我就能变回十七了!”
颜娧承昀:……
两人相视了眼,还真不知该如何接受一个嗓音喑哑、满脸皱折的、身骨嶙峋的十七岁少女。
颜娧实在抑不住唇边浅笑,不由得拍拍她的肩背鼓励道:“妳加油!我支持妳。”
“妳侮辱我!”闫茵不悦地挣扎着。
“嗯!”颜娧毫不犹豫地颔首道,“我等妳来偷,能把玩丢青春年少,我同情妳。”
能把脸玩丢,只能服了!
黎莹颜笙脸上有点鱼尾纹,她都难以忍受地弄了回颜露来给俩人养颜,真让脸完全皱成她那样,她可能不愿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