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将斗篷整齐挂在黄花梨菊纹衣架上,没好气回应道:“我家姑娘穿自家衣服碍着你了?”
“什么碍着我!都要嫁进王府了还不懂得勤俭持家?”任征玉扇直指仍一脸懵懂的颜娧,正想接着骂下去——
玉扇直点颜娧的动作缓了下来,俊脸浮上了困窘,唯诺问道:“妳说什么?”
白露站定任征面前,环着胸底气十足回道:“我家姑娘穿自家衣服碍着你?”
北雍一匹难求的玢璘锦,她自家的?
任征怎么说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不置信问道:“这么好的布料,妳不卖?”
“还在长个儿,不够穿,卖不得。”颜娧直白说道。
她的衣服几乎都是每季重做,袖长、裙长总会差那么一点点,通常过不了立秋法眼,便请庄上的裁缝再制了。
她养蚕的庄子不够多,若连任征都能看上玢璘锦,可以考虑多买下几个庄子来养蚕了,不过这样会不会涉猎得有点过分?
任征完全被这句话堵着了心,什么叫不够穿?卖不得?
瞧他迟迟不说话,颜娧睁着无辜大眼,长睫毛搧搧,软糯问道:“你想要?”
请他来便是有事相求,如若他喜欢玢璘锦,互惠互惠倒时还行。
任征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家中女眷们,上至母亲下至小妹,何人不盼着他能够找着玢璘锦货源?
如今货源在他面前,他反而说不出话来。
“姑娘。”
门外江管事递了信笺进来,上头还有摄政王府火漆金印。
颜娧扬起浅笑,轻轻颔首道:“谢谢江管事。”
任征:……
他的智商是不是被妥妥地侮辱了。
何时见过蓝江漕运管事低头说话?
“这是明年西尧向归武山订货的——”颜娧差点将岁贡脱口而出,菱唇抿出一抹笑意,改口道:“货款,正好一百万银票。”
任征觉着再次被侮辱了智商,她左手收进西尧钞票,右手交给他。
横竖都是西尧的银子,不带出去的意思?
据闻,归武山的大掌柜是年仅十四岁的小伙子……
如今在他面前的可是娇滴滴姑娘家,就算不是真的,她也仍是个女孩子!
这里是蓝江漕运,应当与归武山没有半毛钱关系!
可如今看这事态又好像有点关系。
当年漕运会议上的小娃儿竟是主角儿?
思及此,任征眼中已尽是生无可恋之色。
无论多么震撼,他也不会忘记该拿的银票,妥善收进衣襟里,回望看似天真无暇的眸子,又在心里暗自喃喃念了声:骗人!
这才稍稍平复了受伤的心灵。
“妳让我到此,有何事交付?”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秘密,必须要有人帮忙才行,否则按照传闻,她应该穿着男装来见他。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秘密从天而降,定是有需要协助之事,否则按照传闻,她应该穿着男装来见他。
会放下外界熟知的面容与他坦承相对,难道不是有求于人?
他能不借此扳回一城?
“与聪明人做事,果真轻松。”颜娧欢愉地勾起明媚笑容。
任征玉扇颤颤摇摆着推拒道:“妳别!别跟我来这套,我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条件谈好什么都好!”
颜娧因他的话而笑出了一朵瑰丽的媚人的弧度。
商人的本能迫使他强大,商人天性构成他的主要意识啊,挺有意思的人啊!真是个有趣的家伙!
还好不是敌人。
颜娧不委蛇,直白说道:“我要能命得动你东越漕运行的令牌。”
任征:!!!
欺人太甚啊!把任家当什么了?
以为勾搭上了摄政王世子,真能随意将他任家捏圆戳扁?
他收下玉扇半晌不语,端起茶盏啜了口。
心如同手上茶水一般地凉了,凉透了啊!
她狠下心好像还真能啊!
皇帝都住摄政王府里,扒在她腿上喊着小婶婶……
颜娧挑眉示意,门外的江管事立即命人送上热茶。
在小厮奉上热茶,颜娧轻嗫唇畔着忍下笑意,保证道:“任家主能帮小妹这个小忙,绝对不会凉凉。”
任征面色复杂,不由令人浮想联翩,这是想到了什么惨剧?
见他有被看穿的尴尬,又迟迟不语,颜娧猜想着喜欢玢璘锦,应当多数都是女眷吧!
“任家主请放心,小妹只是预留一条离开东越的路径,并非蓄意染指。”她摸了摸发上的钗鬓,取下一只藕荷渐变绒花簪,交给白露递给任征。
“这是下个年度小妹下个季度想贩卖的绒花簪,任家主可有兴趣?”
任征接过簪子细细端详着,如发丝细致蚕丝,染了藕粉勾勒渐变初开荷花,粉绿荷叶因雪融于上,宛若真实夏荷戏水。
这花簪看得心中又是隐隐作痛,方才被说不够穿的玢璘锦,被制成了绒花簪递来。
“妳还留不留点活路给他人?”任征心疼问道。
如若她真是归武山的大掌柜,这世道能赚钱的,不能赚钱的她全沾了,而且还从中赚到不少钱了,如今还来个花簪?
还是他买不着的玢璘锦,她拿来做绒花簪?
带不带这般欺负人啊?
“这不留给你了。”颜娧眼角眉梢带着诚恳笑意。

第192章 两难
这些只是她制衣剩下的边角衣料,她试着重新抽丝剥线废物利用而已,有必要又用那奢侈浪费的神情看她?
颜娧瞧着快将绒花簪折断的任征,又勾起被他拒绝的浅笑问道:“令牌归还前,每年供应二十四朵不重样绒花簪,十二匹玢璘锦,任家主意下如何?”
“我不!”任征拧起剑眉,颜娧也一愣,正思维着怎么了,便听得他不悦说道:“还了也要让我每年能买到!”
她闻言又是一愣,随即笑了出来,还怕他无所求呢!
如若真无所求,她还得为到手的令牌担心个几天。
与其如此还不如早早说好的利益交换来得恰当。
有所求自然会互相帮忙,人与人相处不就如此?
“行!要不,给任家主做个特供?”颜娧掩嘴轻笑。
任征鹰眼般锐利眸光一闪而过,恰巧被她捕捉。
各取所需这事儿也算成了,他为何眼露寒芒?
不着声色地继续喝着热茶也不急着问。
任征非常确定她见着他方才的眸光,她竟能毫无动静接着喝茶?
这小姑娘家家就不能稍稍正常点,有点好奇心?
现在,他的心都悬了起来,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白露偏头看了坐立难安的任征而咯咯笑出声。
任征剑眉一敛顺势抱怨道:“妳这大丫头也忒没规矩。”
颜娧杏眼眨巴眨巴的佯装不懂,无辜说道:“白露挺好的。”
比耐性不就看谁能撑得久?
她年纪小向来不介意耗下去,相较之下,时间绝对比他多。
白露从他手中抽回绒花簪,扯了扯嘴角,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还没遇过能撑得过我家姑娘的,你加油,我看好你!”
她可不能让姑娘用过得簪子落在别人手上,这传出还得了?
以往年纪小,没什么关系,笈礼后,这些小细节得细心看着。
颜娧见任征又拉下脸不语,随手拿了本帐册便翻起来。
“小姑娘家家,脾气忒硬。”
任征本想拿了簪子回家同妹妹献宝,现下两手空空不愉悦。
“只是想要簪子,小妹马车上还有,发髻上的绝对行不得。”颜娧笑颜中染了些许羞赧。
任征不解问道:“何解?”
白露好心奉劝道:“你还是别问了,瞧你那单薄身子也打不过我家姑爷,还是别惹事儿。”
她家姑娘头上的东西,她家姑爷一清二楚,回家少一样怎么可能不问?
任征:……
有了特供,他差点忘了小姑娘身后的男人,他有那个胆子跟世子抢人吗?
江管事这会儿已带着马车上的紫檀木发饰盒站在门外,颜娧颔首后,江管事便将木盒交给任征。
轻拨弹片木盒应声开启,里头摆了十二只各式花草的绒花簪,任征唇边掩不去笑意,只得佯装正经揖礼道谢:“在下谢过姑娘大礼。”
“待我收到令牌,自会另外奉上其余绒花簪与玢璘锦。”颜娧起身回礼。
喜滋滋收起木盒,任征离去前,终究问了出口:“小姑娘,没人告诉妳东越去不得?”
这才是他惦记着的!
颜娧勾起唇线笑出两个梨涡,轻声回道:“有,所以需要任家主协助,多留条活路。”
任征中肯地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妳也是皮痒的。”
“有非去不可的理由,难道任家主东越从不巡察?”颜娧也好奇了。
“的确不查,有银两定期回来即可,东越能少沾就少沾,按照目前事态,也不清楚我的令牌能帮到妳多少。”任征说滔心挖肺的劝着。
目前东越政商都是一团迷雾,真能触及之人少之又少,多数商家都是看在银子有回来,便睁只眼闭只眼,没人愿意捅马蜂窝。
颜娧扁了扁嘴,真得庆幸承昀一路追来啊!
看看多少人拦她往东越去了!
“如若掌握八成水运,还遇上不可预期之事,也只能说命数了!”颜娧给任征一抹安心的浅笑。
两人交换了眼色,各自了然于心。
任征本已走出门,又忽地想到什么折回门口,煞有其事地提醒道:“如若大好家业无人继承,记得选我啊!”
在白露扔来的茶盏没到前,任征已踩着愉快步伐,笑着离开蓝江漕运。
果真是天生生意人!
他嘴上没说出来,心里还是介意那盆天逸荷。
非得惹得她身边的人不快,才算抚平心中不平。
何况他又清楚兰花不是给阿猫阿狗,而是目前西尧最尊贵的女人。
梅珍堡有好物贡进大内,沾上了好名声啊!
加上又拿走了百万两银票,这生意他妥妥不亏,就亏个气而已。
颜娧摇头笑了笑,日后还有求于人,她不急着讨回这口气。
这时江管事走进了议事房内,恭谨揖礼道:“姑娘,北雍那儿来信了。”
姑娘一趟路程出门近一年,每几日就有信件催促着回家。
不过,她好像还没有玩够呢!
颜娧撮了撮云袖,无奈问道:“立秋姑姑还是没消息?”
江管事忧心忡忡摇头。
这一去都几个月了,不只楚风没消息送回,连立秋也没有任何消息。
她迟迟不敢动身也是为此,就怕与姑姑送回来的消息失之交臂,又得等上好些天。
“赵太后那短时间内应该便不了把戏了,再麻烦江管事随时注意各个掌柜们的心神状况。”颜娧完全不想再看到那五寸长针。
对于消失了好些日子的单珩,她也担心着。
山门暗卫屡次跟上了踪迹,便又以风动魔方转移逃离。
目前只知他往北雍国界而去,但愿不是真要去找颜姒。
现在只能相信裴谚能够好好照料。
思忖了许久,颜娧淡定下令道:“三日后我们回北雍。”
“在下领命。”江管事恭谨揖礼。
终于听到姑娘要回家的命令,白露也扬起笑容。
颜娧见到两人眼神里的欣喜,不由得也笑了笑。
算了算日子,与其不知道在哪边过年好,不如就在船上过年吧!
想不到她也会陷入一边是友情,一边是爱情的两难啊!
莫怪以前常听人说,婚姻并非两个人的结合,而是两个家族的结合。
他们还跨了两国三地,找谁过年都是个大问题了!

第193章 身孕
北雍王家宅院
大雪纷飞,受得一身伤的王铭烨正躲在床上熏笼里取暖,丫环碧翠正为他手上伤口换药,掀起伤口那瞬间两人都傻在当场。
不知何故,伤口完全没有愈合迹象,甚至发出阵阵不寻常的腐臭味,碧翠胆战心惊地剔除死肉,再洒上金创药包覆好伤口。
换到膝盖上伤口时,碧翠忍下恶心冲动拧起秀眉,憋住呼吸加快速度洗涤,待覆上金创药粉掩去腐臭才敢正常呼吸。
碧翠粉饰不去内心恐惧,更无法理解,为何血肉之躯伤口无法愈合。
王铭烨粗野地将失神的碧翠揽上床偎在身侧,吻上花容失色的唇瓣,大掌如火舌般游走于体态优美的娇躯上,由不得身下女子不断推拒。
好不容易找回唇舌的碧翠,仓皇推开王铭烨,顾不得衣襟袒露,跪在床旁仓皇说道:“少爷!使不得,碧翠.....碧翠……”秀眉一凝,银牙一咬道,“碧翠有了。”
自从王铭烨在外撩拨施家姑娘,求而不得开始,便往她下手,几个月下来终于怀上了孩子,想着能够母凭子贵至少抬个姨娘。
王家世代为京官,虽只是从六品国子助教,也是名妥妥的京官,当上姨娘至少也是半个主母,总比为奴为婢一辈子好。
如今家中尚未有主母,少爷的后院她还能说上话,主母进门前她还有些日子能逍遥快活,现下见到他受伤伤口溃烂不愈,她也不知道这胎来的究竟是不是时候了?
“母亲知道了?”王铭烨不悦拧眉。
碧翠这点小心思他能不知?
母亲每天都看着避子汤药,不曾有一日落下,就是怕有庶长子这种事发生,一旦有了万一,之后还有谁家的姑娘愿意下嫁?
他尚未娶妻,通房先有孕产子,还有谁家姑娘愿意许他?
这点他还通透着!
碧翠忧心如焚说道:“夫人尚不知情,请少爷给碧翠条活路。”
她怀得极为不易,夫人给的避子药,全在事后极尽所能呕掉了,她怎么敢讲?
“唉,在王家也待了十来年,碧翠不同样没给条后路?”王铭烨语气淡然,做起身子压低声量问道,“妳来教教我怎么做。”
王铭烨一席话比外头冬雪还要冷上三分,她无力瘫坐在地,不由得起了阵寒颤。
本以为能在少爷这边取得后路,如今看来她已是后路全无。
碧翠承受着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残忍和暴力的折磨,直到她再也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
冬雪凛冽,天未亮,王家后院角门被悄悄开启,小厮藏藏掖掖推着覆着草席的二轮车,往城门方向而去。
倏地,小厮软了腿脚晕了过去,暗卫快速将轮车上的草席给卷捆带走,迅速来到敬安伯府后门。
双雪利落接过草席,迅速将人安置在颜姒珠玑苑耳房里,听得双雪离去动静,颜姒顾不得衣衫不整披了斗篷便出来。
裴谚拦住了颜姒遮去双眼,将人揽进他斗篷里,轻声道:“别看。”
“你为何在此?”颜姒粉拳抵着过于贴近的胸膛,没意料到这男人居然胆敢在大清早跑来她的小苑。
裴谚无奈说道:“捡到伤者不知该往哪摆,妳这最近。”
颜娧让他盯着王铭烨已有些日子,今日从他房里抬出浑身是血的姑娘,还备草席打包,看着要送往城外乱葬岗。
暗卫来报,确定她仍有一口气尚存,便命人送到这里,交给双雪处理。
大雪是离他最近的大夫了,不来这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