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谁东家?”左晖将跪近的少妇从后颈抓起挥了出去。
“东家,这可是我夫君的军饷,舍了一条腿换来的军饷,您再加点吧!”少妇被人踹了几下,身上衣着破损污秽,仍不停地叩求。
颜娧看了会眼神示意立秋,悄悄递出司马秤,在她耳边细语几句话。
立秋带着东西靠近了少妇,看清灰头土脸底下的秀丽脸庞,一阵没来由的熟悉感袭来,连忙安抚道:“大嫂,借一下金块。”
少妇期期艾艾凝眉回望道:“妳...妳...要做甚?”
待立秋取出雕琢一束盛开荷花,仅掌心大小的司马秤,左晖识货,深怕煮熟鸭子飞了而警告道:“臭娘们!劝妳少管闲事!”
立秋没理会警告,取出司马秤后,轻拈上金块,静待长短针交会后,沉着冷静道:“二两三钱七分二厘,大嫂这块金子可换少两百两。”
身旁小厮想出手,被左晖拦了下来。
司徒秤已是少见,何况象牙司徒秤!在九州能持有的非富即贵,出面的虽为侍女打扮,也不敢随意动手惹来麻烦。
“谁知道里头会不会掺了杂质,妳说多少就多少?”左晖嘴上仍不讨好,乖戾还是明显收敛了不少。
立秋莞尔一笑,果真跟她家姑娘交代的相同,自信道:
“劳烦这位小哥准备纸笔墨、与这块金块大小差不多的石块、铁块,一段鱼线、一段竹片、还有可以上司徒秤的琉璃杯,再准备一块您们觉得纯度最好的与大嫂金块相同大小的金块。”
左晖不敢小瞧立秋气度,使了眼色让身旁小厮去准备,啐了口唾沫在门前
踏垛上,食指着立秋狠狠地道:“看妳能搞什么花样!”
一刻钟后,小厮将所有东西备好带到了银号前面,还上道搬来店内的酸枝木半月桌。
立秋一一检查了备上来东西,以司徒秤先秤过重量误差不大后,在它们上头绑上鱼线竹片,由她执司徒秤,左晖执竹片,慢慢将石块、铁块、两个金块没入水中秤重。
头巾大嫂虽不懂,仍细细记下它们没入水中后增加的重量,测量完毕后,立秋拿着纸上的数据,转了一圈给在场围观人群们瞧了个清楚才说道:
“各位街坊都看到了,我们方才量过误差都在两毫厘内的东西,下了水面重量都不同,石块、铁块都比金块轻减了许多,这位嫂子的金块还比银号的金块重,是以这位嫂子的金块纯度无可置疑。”
有什么比金子还重?当然是纯度更高的金子啊!
立秋话毕,回身看着紧握拳头的左晖,问道:“敢问这位大哥,众目睽睽下还要贱收这位嫂子的金块?”
“敢管轶心银号闲事,我看妳活得不耐烦了!”左晖狞笑往立秋挥拳。
立秋假借躲避跌倒而绊倒左晖,男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一头栽倒在地,还好鼻梁高耸,牙口仍健在,鼻息间缓慢流下两道鲜血。
眾人……
众人屏息不敢喳呼,刀疤脸加上两管鼻血,若不是怕被找麻烦早笑出声了。
现场唯有躲在人群后的颜娧浅浅笑出了声音。
“谁?”
一群吃瓜群众的眸光立即供出了颜娧位置。
颜娧:……
无可奈何的被吃瓜群众推上前去,左晖一见是挽着垂鬟分肖髻俏丽可人的小丫头,明显鼻血流得更凶,说话态度也软化了:
“小姑娘家家别到处乱晃!赶紧回家去。”
颜娧睁着萌动大眼,懵懂问道:“大叔!丫头看了那么久,也没看懂你们到底收不收呢!”
左晖也不知怎么着,以袖擦去满脸鼻血后,豪情男儿疼惜女儿的那萌动而心悦,兀自掏出了二百两银票交给少妇道:
“还不走!”
少妇飞也似的拿了二百两银票,便穿过人群消失无踪。
左晖拿着少妇的小金块,掂量给颜娧瞧着,讨好道:“收吶!怎么不收?丫头开心了没?”
“大叔真是好人!帮了那个大嫂大忙呢!”颜娧绽着明媚笑容,给大汉拍着手。
众人:……
吃瓜群众知晓左晖又犯了毛病,半点不敢声张。
只觉得这娃来得是时候!帮了那位少妇大忙。
“好!好!好!”左晖笑得满心欢喜。
自从女儿病死,只要不害怕他的可爱小女孩,愿意同他聊上两句的,心里多少能得到慰藉,只可惜左晖那张刀疤脸不害怕的女孩太少了!
在这间隙间,立秋也不着痕迹地离开了现场,没入人群悄悄看她家姑娘卖萌。
“大叔,丫头听话你的话要回家了,我们有缘再见。”颜娧恭谨福身揖礼。
“快回家!别乱跑了啊!”左晖挥了挥手送走颜娧,直到看不见背影,才回身寻找立秋。
“人呢?”左晖询问着小厮。
小厮哈腰笑道:“大哥,三个都走了。”
“.....”左晖莫可奈何抡着拳头作势要打小厮,终究因为心中欢喜而放弃了打人的打算。
……
颜娧拉着立秋迅速往梅香居移动,放弃寻找两位素未谋面的楚管事。
远离东市后,立秋才疑惑问道:“姑娘不去找楚管事了?”
“不用,等人来便可。”颜娧唇边扬出了抹兴味浅笑。
立秋不可置信问道:“躲这么多天了还会来?”
颜娧胸有成竹地回道:“会!”
第138章 成了
“难道方才那位妇人有问题?”立秋凝起柳眉。
颜娧忽地停下脚步给了立秋一个大大拥抱道:“我家姑姑最聪明!”
立秋抿嘴道:“少贫嘴,快点说!”
颜娧兀自扼腕说道:“姑姑啊!方才那一手好字,我都捂脸了。”
想着方才那几个字,若说一个粗布衣裳的村妇,都能写出娟秀得有如美女簪花的字体,她真得回家跪佛堂忏悔了。
立秋恍然大悟地笑了笑,毛笔字大约是姑娘唯一没辙之处了,这种需要日积月累练来的东西,真不是说说便能一蹴可几。
梅香居在前头了,她缓下脚步意味深长笑问道:“姑姑觉着西尧几人能穿得了玢璘锦里衣?”
这便是她坚持不上前的原因吶!
既然决定扮可怜,便不该给她怀疑的机会,破烂装束都穿上了,差个里衣没换掉,被银号小厮摔了几次,还露了里衣来,别人不认识她的玢璘锦,她能不认识?
立秋忽地凝眉瞅了颜娧一眼,吓得颜娧踟蹰不前问道:“怎么了?”
这没来由的一眼,吓得她魂都散了。
“姑娘近来看得越来越细致了。”立秋有所察觉,近来颜娧能见度越来越好,难不成,承昀异能悄悄转嫁了?
她知道凤鸾令能疗伤,成婚后甚至能共享夫妻内息更进修为,这两人几番疗伤内息交流,难道异能也能交流?
颜娧似乎完全没察觉便能随意运用,平常人远看怎么看得到里衣的织样?
何况她还特意退了老远。
“唔……”
她倏地瞪大了双眼看了看地面,瞅了瞅立秋,望了望天际,不解道:“没感觉有比较清楚。”
立秋苦笑一声,她家姑娘特意想用异能,还用不出来呢!
她揽上了立秋,接着方才话题道:“他们故意演戏给我们瞧,大概就想知道我们能否处理……”
颜娧话还没说完,便被立秋往一旁深巷拉,顺道上了房顶上,两人躲在飞檐后,窥探着跟着进来的两名妇人。
为首妇人进了深巷没见着人,巷内竹篓杂物翻找一番,没找着人,不愉悦的蹙眉挥打着竹篓问道:“人呢?”
从无尾巷走回来的嬷嬷摇摇头道:“没见着了,那两位看起来不像有武艺啊!”
“妳也不想想老爷从那找回来的人。”于缨捂着被扔几次还发疼着的腰际,伤心叹道:“还以为我媳妇能乘着五彩祥云来救我,未曾想连面都没露。”
于缨顺势深入巷内换掉了一身污衣,怼道:“这左晖让他别太假,还真踹了我好几脚,回去给我等着瞧!”
“小姑娘精明着呢!”
“夫人,小姑娘很不错,兵不血刃缴了左晖呢!”应该闪了腰的邹嬷嬷抿着笑,协助主子更衣。
主子安顿好梅庄后就连夜返城,带着左晖就落脚在君子笑,若非官府搜查,向来注重住客私隐的君子笑有谁能找到蛛丝马迹?
“那狐崽子说设宴梅香居?”
“左棻回报,不会有误。”
“惜儿追回来了?”
“左棻去了,应该回庄上了。”
主仆俩动作迅速的换好了衣裳,消息也交递完毕。
于缨挑了坚固竹篓落坐,顺整着柳绿绣竹叶梅领褙子,邹嬷嬷赶忙为她重新梳头,抱怨道:“那个狐崽子,当他娘亲二十馀载没请过半顿饭,当他总管反而得了顿饭,越想越气...不...过...。”
于缨未尽话语消失在一抬眼间,藏在飞檐上的娉婷少女正争着无辜大眼与她六目对望,主子的迟疑,引起了邹嬷嬷的注意,也跟着视线望去。
他们只在地面找,没料到人家早发现他们跟踪上屋檐了!
两主仆嘴角抽了抽,挽了一半的发缕也落到于缨肩上了。
“我没有五彩祥云,抱歉了,两位继续!”颜娧漾出甜美浅笑,邀请未来婆婆接着绾发。
这是什么情况?要来抓小媳妇儿,没抓着还让小媳妇抓个正着。
按她偎坐在飞檐那优雅作态,怕是她更衣过程也被瞧透彻了。
邹嬷嬷被她喊回了心神,连忙以最快速度接着挽上倭堕髻,好像主子有个体面样子与儿媳妇见面。
颜娧思及方才于缨哭喊的模样,唇边笑意实在忍不了,食指对敲,低笑问道:“夫人何时成未亡人了?”
于缨整着衣物饰带,玩笑大于怨怼的语调回应道:“我现在时不时都是独守空闺的未亡人。”
摄政王给儿子放了两年的假,这半年来,他一直在国境和国都之间奔波,虽然有军师为他出谋划策,但他的几个徒弟,在他还没有成长起来之前,还得多加磨炼。
她眉稍微挑,掩不住浅笑又问:“儿子重病?”
挨了她一掌算病重?不都好得七七八八了?
于缨对檐上少女招招手道:“下来说话,仰得脖子发酸。”
被这么提醒颜娧自知失礼,立秋搀服下来到于缨面前福身见礼,轻声喊道:“见过贵人。”
于缨自来熟的挽起颜娧葇荑,水葱般修长手指为她抚去发丝,兀自说道:“可惜了!这么好的苗子被那个狐崽子糟蹋了。”
邹嬷嬷在一旁清清嗓子提醒着:“夫人!”
毕竟是她的亲生儿子!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孩子呢?
不过今日一出门,夫君病殁,儿子也病重了,也没什么忌讳了。
“我说的实话!”于缨没好气白了邹嬷嬷眼,“说了在府外别这么绷着,多无趣!”接着回头对可人儿挑了挑眉,粲然笑道,“儿媳妇说是不是?”
两主仆:……
听到这个称呼,两主仆顿时一怔。
这媳妇儿认得毫无困难,毫无悬念?
于缨拉过愣着的颜娧,直言道:“明明就是个聪明孩子,别跟我装无辜啊!我可是无辜祖师!”
“夫人也是个好相与的。”颜娧闻言笑了笑,这是祖师爷大比拼?
母亲的性子也是这么欢脱,这承昀莫不是肖父?
他那种能把人冻得要命的冷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于缨挑着英气飒爽月眉,对握着小媳妇皓腕,腾地褪下了雕琢着王府纹饰的玉钏,直直落入颜娧手腕上后,如释重负的拍手欢呼道:“成了!”
这一声成了,让颜娧有种熟悉的惊惧……
第139章 玉钏
颜娧抬着手慌张回望立秋,于缨借着云袖遮掩,往她手上套了玉钏。
立秋:……
待立秋看清玉钏也哑口无言,连忙颜娧耳畔说明,这玉钏历代皆由王妃保管,非同气连脉内息无法传承的家传信物。
立秋看得抑不住抽动的嘴角,承昀当初让她家姑娘转心法,纯粹是为他急着卸任的娘亲吧!瞧瞧卸任得多不费吹灰之力!
“贵人这不符合礼法。”立秋恭谨揖礼。
“理发?”于缨不停活络着被束缚几十年的手腕,对立秋所言恍若未闻,朝邹嬷嬷安排道:“等会带着姑姑到西市找个篦头师傅,怎么理都行,记在我们府上”。
两主仆:……
此刻两主仆有了深刻体认,不要脸真的会遗传!
“贵人此举何意?”颜娧哭笑不得的看着腕上的玉钏,立秋这么反应定有问题。
于缨舒心地动动颈项,半威胁道:“喊母亲,不然以后让妳跪个够。”
方才不见人还糟心了好一会儿,打算进梅香居再来找机会摸摸小手,既然媳妇招招手便送上来了,还需要客气?
颜娧再次体验,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硬道理。
人都还没进门,先被威胁了啊?
承昀稍稍不满意便吻得人七荤八素,婆婆用跪的?
还没进门就得站规矩?
颜娧立秋面面相觑,饶是两人在见多识广,也没遇过强认媳妇的!
于缨似乎察觉吓到两人,又绽出可掬笑容靠了过来,主仆又直觉地退了两步,她视若无睹的又靠近两步,挽上媳妇藕臂摸索着,万般委屈说道:
“瞧着我们一家等妳长大不容易份上,还不能提前叫声母亲?”
于缨拉着颜娧纤手,拍了拍自个儿紧致弹润,完全没有岁月痕迹的肌肤,勾起明媚浅笑道:“看看妳的东西把母亲照顾得多好!母亲恨不得早几年把妳娶回王府享福呢!”
邹嬷嬷连忙凑上前来接着夸道:“是呢!京城里谁不夸王妃有个好媳妇。”
立秋嘴角抽了抽,享福会把传家宝见面就丢?丢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母亲,我跟姑姑先说说话可好?”颜娧扬着尴尬浅笑,为摆脱于缨箝制,只得暂时臣服。
这时也赫然发现面前这位看似柔弱的王妃,不如外表荏弱,握在她藕臂上的不断传来的涌动内息,似乎正说着:我真有让妳罚跪的潜质!
于缨听着这称呼满意的扬眉浅笑,对着邹嬷嬷道:“我有媳妇儿了!”
“是呢!恭喜夫人!”两主仆欣慰相视后,这才欣悦地往无尾巷口移动,把巷内空地留给两人。
她出门的时候,黄历可没说过不能出门啊!怎么又是这种破事儿.....
立秋连忙又在颜娧耳畔说了那个玉钏的来历。
西尧目前皇帝年幼无国母,太后无权,太皇太后不管事,前朝摄政王理政,后宫由摄政王妃管理,玉钏上有个极小的玉鉴刻着摄政王妃之玺,在西尧国母选定前等同皇后之玺。
“姑姑,妳先说说怎么拿下来。”颜娧听得头疼。
立秋莫可奈何的看着颜娧平坦小腹。
颜娧:……
不是吧!立秋的表情看得她发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