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儿不舍得祖母清修辛苦。”黎承放不下祖母去寺里受罪。
“傻孩子,舍不得孩子怎么套得着狼?”黎太后拭去黎承眼角的泪痕,“祖母这辈子想的都是怎么离开这座宫墙,如今算是有所舍,换来有所得,这是好事。”
黎太后慈爱眸光含着心怡满足的笑意问道:“况且,你认识阿娧这些日子,依她的性子,你觉着她是肯吃亏的?”
这话可问到两兄弟心坎里了,三人相视一笑,颜娧虽然勉强吃亏,还是有办法从其他地方讨回。
承昀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一点亏都不吃。”黎祈还记得要把他埋回去的事。
“回来前,她特意叮嘱,她受什么,那些人就得受什么。”黎承难掩唇在线扬。
除了交代要把太后弄出宫,接着就是愤恨地用她仅剩的右手指着所有伤处,让他妥善处理。
“那么祖母去平安寺你们还担心做甚?”黎太后抚摸着黎承的额际。
“那娃可会算计了,怕祖母吃亏。”黎祈觉着祖母单纯。
“她算计的桩桩件件到最后都落入谁口袋了?”黎太后打开了床头的紫檀木匣。
令人眼花缭乱各式面额的银票,黎太后递给了黎承。“都在这了,她为祖母筹谋,为你父亲筹谋,这些都是她攒给你们的,若真去那被欺负了,祖母也情愿。”
“祖母。”这次换黎承塞进了黎太后怀抱。
黎家本就世代纯臣,掌握天下脉络,对君王从无异心,若非前朝事故,今日朝堂绝非黎家血脉坐堂。
然而虽为纯臣也绝不容许外人为权势伤害身边亲众,有些帐是真该好好算算了。
“行了!其他名目就交给你父皇了,哀家只叮嘱你,在宫里规矩可得记牢了,哀家乏了,都撤了吧!”黎太后挥了挥手,让父子仨离开永寿宫。
……
二月二龙抬头
归武山一众忙活着,从清早的吃龙食,又安排十数个剃头师傅来替庄上的人们修整门面,期待来年光彩整年,再到初心湖畔边发铜钱,让大伙引钱龙再无声归家。
黎家也在今日则盛大迎接黎太后归家,闲话家常用过午膳后,即便动身前往平安寺落脚,由知客僧接待并奉上香油后,黎太后跪于正殿大佛前参拜后,在众目下由嬷嬷褪去了太后朝服与冠冕。
随后黎太后一身素衣,仅着银钗布履,在小僧引领下进入了寺后小院,并派人将所有朝服、冠冕、仪仗在群众哗然间送回京城。
关上了小院门,也关上了俗事门。
……
午后斜阳,人群逐渐散去,寺庙香客仅剩三三两两。
承昀怀中抱着颜娧坐在平安寺不远绿荫悠悠的香丝树上,鸟瞰着寺院院落动静。
“怎么突然对雍朝的黎太后感兴趣?”黎承瞧了许久瞧不出特殊之处。
也不觉着颜娧会是爱凑热闹的性子,今日会要求来看这趟热闹算稀奇了。
“昀哥想知道为何初心湖冬日不结冰的原因,就在那座小院里。”颜娧指着后山小院源源不绝的涌泉,还有些许烟岚缭绕。
“温泉?”承昀愕然。
“这可是专门为黎太后准备的。”颜娧颔首。
在地勘平安寺时发现了地热,当下就决定把半个以上的地热范围都划进黎莹的小院,一个温泉汤池,谁能不爱?。
这腹地宽广的三进的院子,若是颜笙也来了也够住,她都能想着三人一同泡温泉闲话家常了。
“为何如此上心?”他可不信小丫头会做亏本生意。
“这当朝太后不上心能行?,那可是我香油钱的大宗来源呢!”
“听说都是我的银票。”承昀故意提醒。
“昀哥,入了我的口袋怎么能说你的银票?”颜娧偏头一笑,“是我的!”
“我的银票交给妳,妳的银票进了皇宫绕了一圈,又从平安寺回到妳手上,怎么只有我两手空空?”承昀故意在她面前晃悠了骨节分明双手。
“我同意昀哥学成那日,搬走冰碧苑就不空了。”颜娧故意视而不见。
这是学院今日开课,不料他散学后便出现在她船上,叫她扼腕许久。
原本都已经请求立秋带她来观礼,便被他生生拦下了。
“昀哥散学这么早?”
“晚了,夕阳都落山了。”
“这都行入泮礼了,还能时不时往外跑?”颜娧凝眉。
这黎老太傅也忒宽松。
“念书,也可以不念书。”承昀浅笑回应,“我若说来此之前,四书五经已经通透了,妳信不?”
颜娧抬眼与他相望,不解问:“那你来此花了近百万两银子做甚?”
承昀没回答,意欲未明的笑着。“我想买一个答案。”
颜娧还真哭笑不得。
“什么答案这么贵来着?”
“妳是谁?”承昀顺着话尾直截了当问。
颜娧:“我颜娧啊!”
差点就被套路了啊!
真庆幸,她也是颜娧。
承昀也失笑了,每每都补捉到她的松懈,总有这样的一问,可三个月下来,没有一次如愿听到想知道的,看来要走进她的心需要更多努力。
天灰逐夜色,新月渐现。
“昀哥,我们去拜访太后吧!”颜娧咯咯笑。
等了许久才等到黎莹,今日总算能见上面了。
“妳看准了她会撤去所有宫卫?”
“也不是看准了,都想脱俗入庙长住了,应该不会继续维持宫廷排场。”
这才是她认识的黎莹!
况且,她能说吗?
这平安寺僧众都是颜笙派来保护黎莹的,还需要大内侍卫?
“昀哥,走吧!”颜娧主动将双手揽上他颈项。
这举动叫承昀诧异了,究竟这黎太后何许人也?竟能让她情愿奉上温香。
他也没有多想,便趁着昏暗的天色,迅速往小院前去。
到了院前金丝楠木门廊前,颜娧着急嚷着要下来。
承昀才小心翼翼放下方能够小步行走的颜娧。
她明显紧张的神色问道:“我还行不?”
承昀笑了,三个多月来她首次挺直了身板,也是首次在他面前泄漏了不安的情绪,原来小丫头也有紧张这回事。
这一蹲,猛然惊觉这三个多月来丫头长高了许多,他蹲下身都得抬头仰望了。
待她站定,承昀蹲下身为她整理着被疾风追逐而纷乱的细发,梳理整齐后才回应:
“行了!”
“昀哥,你想要的答案,就在里头。”颜娧未曾想自个儿有日也会近乡情怯。
这个一直缠着想要知道她是谁的少年,是否会被吓跑?
思及此,她都快掩不去唇边几次浅笑欲扬。
“里面除了太后还有其他人?”承昀已听见厢房内传来轻浅的啜泣声。
“嗯!”颜娧将映着绯红的掌心放到他面前问,“凤鸾令可有解法?”
“无解。”承昀笃定。
“好,我们走吧!但愿你的心脏够稳当。”
颜娧在搀扶下走进了小院,洒扫的小僧见着她就双手合十带着其他人告退,主动地带上院门驻守在外。
穿过凤鸾起舞的影壁,走过墨色雕栏,粉壁轩窗,院中奇石为佐,湘妃竹林临风摇曳,燈火闌珊,。
颜娧透过轩窗,瞧见内院厅堂内,两名年纪相仿青丝绾髻的中年女子,握着手相顾落着无语泪。
第50章 无解
透过冉冉灯火,这一幕,也使得颜娧也是眼眶逐渐犯了热意,虽因年岁增长而有所变化,她还是一眼便认出两人。
两人居然与来时的面容也是相同的,岁月并未在她们脸上留下太多痕迹。
可妹妹们鬓如雪,姊姊却是黄口小儿。
这让她如何能跨进院门?
“立秋?”
院内已然察觉来人。
颜娧还没法走得麻利,只能在承昀搀扶下步步艰难的往内院走,走着走着盈在眼眶的泪珠也就缓缓滑落。
屋内两人噙着泪走下了内宅的云步踏跺,绣帕不停抹着落不完的泪。
实在走不下去的颜娧,干脆就落坐在庭中的青石板上,软糯的嗓音委屈道:“又不是不知道我只剩一只手,不会过来搀一把?”
她也很想维系这份重逢的感动,奈何实力不允许。
“作死到剩一只手能动,又被搀着了,我们搀哪?”颜笙又气又笑。
两人年过六十,依然能保养得宜,宛若徐娘,身段匀称,在这个时代来讲不容易,只有浅灰的发色掩不去年岁。
她的消息这年来山门都以特急送回,这次落水可真吓得她魂都跟着没了一半,若非裴巽两父子拦着,她早在第一时间就来到归武山。
这次,得知黎莹即将到平安寺长住,家人就更拦不住她了,几乎日夜兼程奔袭赶在黎莹进入小院的前一刻才到达。
这辈子她被绑得厌了,都已经到了耳顺年纪,可以说活一天少一天了,仍为这烦人的规训束缚,那还不如就让她僵了第三回吧!
“这哪是来看我的作态?”颜娧拒绝了承昀想抱起她的眼神。
“说来看妳作死也行。”黎莹落着泪,话里尖酸着,心里还是心疼。
两人还是靠了过来,侧蹲在她身边落着泪,颜笙娇嗔问道:“来说说,想先抱抱谁?”
她没忘,两人老喜欢在她身后相互磕绊的日子,受完专职教育入山地勘,仨人十数年来都是裤腰带绑在一起,不管哪儿需要地勘都是一同前往,从没落下彼此。
每次摔疼了,总是颜娧先爬起来问,“先抱谁呢?”
那最后一次的水库地勘,进入了一座雕栏华丽的古墓,原先她们想着能帮墓主迁墓,却在那场诡谲的爆炸里一同湮灭前,颜娧也没忘抱着她俩。
醒来时,颜笙人躺在因高烧身死的颜家病弱少女病榻上,黎莹醒在已死透的黎家待嫁女花轿上。
颜笙结识裴巽后,就极力寻找两个姊妹的踪迹,深信如果她能活下去,两个姊妹也一定能活下来。
可惜穷尽数十年光阴,也只找到深宫中的黎莹,颜娧好似消失了般。
“你们俩都当祖母了,还搞这套啊?”颜娧破涕为笑。
“让妳作死,来这么慢,究竟上哪去了?”颜笙也随着落了坐,若非带着伤还真想她打一顿。
“不哭了!我醒来才五岁,这来得够快了啊!”颜娧指着黎莹。“谁让妳,儿子都当皇帝还不赶紧的改规矩,我被关在佛堂五年呢!”
“妳下回投胎到那家先与我说说,我再来想办法。”黎莹被骂笑了。
被拘束了一辈子了,可以了,去他的大家闺秀!去他的皇家规矩!
“现在应该是妳跟我说吧?咒我短命不成?”颜娧没好气。
“太后娘娘还不赶快治个大不敬,看她还嘴欠不?”颜笙拉着黎莹起哄。
“不欠,不欠!请娘娘开恩,饶了小的贱命!”颜娧说着说着又落了泪。
以往都是黎莹喊着这些话的,时常地图会勘抓错距离,害得她们不是白跑就是走错,老是在她身后喊着娘娘开恩的俏丽身影再见已发色斑白,如何舍得?
“瞧妳皮!还能笑话我。”黎莹嘴里嗔着,手还是覆上了颜娧小身子,率先抱住了她,颜笙只能不甘示弱的抱住小身子背后。
女人们相互拥着静静落泪,庆贺着彼此能于此生再见。
承昀站在一旁听着三人你来我往的对话,还没来得及消化完全。
她们三人是旧识?
那话里话外的彼此怨怼讽刺,都是令人窝火的心疼。
没有十几年光阴作陪,要能有这样的情谊,谈何容易?
八岁的颜娧,如何能有当朝太后作为闺中密友?
再次看看幸存的彼此,三人激昂逐渐退去平静下来。
颜娧就便开始凝眉挑刺儿了。“我说,你们俩一个贵为门主夫人,一个贵为太后就没想过搞搞美容美体事业啊?”
“在京城里西市最热闹的地儿,有间脂粉铺,生意只够店铺日常开销,就这样了,黎家这几代过得清苦,我也没能有什么体己钱。”
“妳要什么店我都有,但是我搞不出来。”颜笙则暴力简单没有丝毫惭愧。
“从前不都妳准备给我们用,我们哪会?”黎莹说得老脸都染上了红云。
“妳们俩能活到现在,真是靠祖上积德?”颜娧扶额。
这双宝还是一样宝啊!
黎莹甭说一生全靠祖上积德开挂上阵,虽然赢得轻易,儿子终究成了宫斗的最后赢家,自己也成为太后。
颜笙性格耿直,能得到老山主的赏识也不足为奇。
立秋也说了,两人是天生一对,颜笙为了正义而不择手段,也实在必须要有一个有能力的人来帮忙收尾。
“所以我让立秋把种子送给妳,我不行妳总该行的。”颜笙一生从不承诺无法实践的诺言,凡事量力而为,是她给孩子们的铁律。
“妳还真看得起我……”颜娧冷哼。
“当然,我姊姊什么都行的!”颜笙一个挑眉,才想起方才有人带着颜娧来的。
“是呢!我姊姊绝不会丢下我的。”黎莹也随着颜笙的目光而去。
颜娧沉吟了一下道:“行吧!之后弄得出什么东西都交到你们铺子去,我也省事,五五分帐。”
“哪有什么问题,全给妳都行。”颜笙看着英气飒爽的孩子,应是逍遥不羁的年岁,怎就这么不知……
说轻重也不太对,分寸也不太对,怎就非得颜娧?
她自个儿都没生出女儿,也怪不了媳妇没生女儿,定是寄乐山风水出了问题,才导致了这连三代都没女儿生出来。
承昀被颜笙的左一句姊姊给叫离了魂,更被黎莹右一句姊姊给叫忘了魄。
还不太能理解看到了什么,两个发色灰白的中年妇人,喊颜娧姊姊?
其中一位还是当朝太后,这是什么意思?
“再问一次,凤鸾令可有解?”有两个妹妹撑腰,她软糯的嗓音也有底气。
“无解。”承昀答得坦荡。
“你都见到了,我妹妹们的年纪,还是无解?”颜娧觉着心塞直想扒下那张笑得坦荡的脸。
“让我来看妳们演这场戏是为了解令?”承昀语气里难掩气愤,虽自持,仍有满腹疑问,结论却只有一个。
她就是想退婚!
“我没想让你看,别忘了,我跟立秋都要出门了,你来才换下立秋。”颜娧原也不想这么早让他知道,今天本还想着让她们俩来为退婚想想法子的。
只是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他既然换了立秋,那便来接受这场视听盛宴吧!
如若能因此萌退婚之意更好!
“我若没能换上,这事妳也便不打算坦白?”承昀为之气结。
也就是说,她们三人真相熟已久,而颜娧却不知为何成了八岁孩童。
“大抵正常人碰上这种事,十之八九会一把火把我烧了,再补上一句为民除害。”颜娧对古人抱持保守态度。“现下,答案已有,可还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