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这大半辈子的筹谋又是为了什么?
怒急攻心的魏国公一口老血就这么呕在殿上。
一呕血孙亦笑得更加猖狂,又继续说道:
“这就是你贪慕权贵,拆散良缘的下场,你可知召幸后的几日,便是我们能够荒唐作乐的日子?岳丈!我谢谢你啊!谢谢你让我入宫,让我随时可以宠幸我的女人啊!你说说这些宫人怎么死的?”
孙亦即便被侍卫把头踩在地,仍然笑得极端狞恶道:“当然是撞破我们的好事,得灭口啊!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啊!”
“住口!”魏国公耗尽了气力嘶吼着。
门外的岳妃面色自若,对于门内之事,她听得一清二楚,却不曾后悔。
本非自愿入宫,与孙亦这十几年的夫妻和乐,对她而言,赚了!
如果没有孙亦,这些年内宫孤寂谁能过得下去?
即便要死,她也不怕……
唯一牵挂,便是那还没长大成人的孩儿……
“秽乱宫闱,国公可有辩解?”雍德帝看着唇边流淌着鲜血的魏国公,想起的却是那日黎瑛产后失血致死的孱弱模样,不自主闭眼体会眼前的快意。
多亏了颜娧今天瑶光殿这么一闹,又闹出了新花样。
绿云照顶?万花丛中能有几缕真心?
愤怒?不曾真心相待的女子有需要?
发妻大仇能报,对他而言才尤为重要。
勤公公依然躬身附耳在魏国公身边等着回复,细声提醒道:“国公若仍有未尽事宜,圣上还能让南楚三皇子也说说话,国公数十年辛劳在案不变,圣上仍会给国公一份尊荣,只要这事儿就到此为止。”
魏国公颓然地落坐在地,从腰际带跨解下了皇城禁卫军玉牌與北雍南境十万大军兵符交付勤公公。
一份尊荣!
努力了大半辈子,仅剩一份尊荣……
雍德帝拿到玉牌與兵符后,心里长久以来隔应的疙瘩终于放下了泰半,对着站在门旁的黎承挥了挥手示意退去。
黎承会意揖礼后,从容揖礼领着伯家兄弟退出御书房。
门外的岳妃依然傲娇地扬起下颌迎视他。
黎承觉着,佳人美艳依旧,心似蛇蝎如故。
父亲说的尊荣,他记下了,于是放下了执拗,为她最后一次揖礼。
岳妃见黎承自以为大仇已报的宽宏大量,更加挺直了背脊,与黎承擦身而过,染了几分颠狂的嗤笑道:“你以为仇报完了?真是天真的家伙。”
黎承背对岳妃了然一笑,转身潇洒掀袍单膝跪地,面无表情地看着仍想逞最后一次威风的女人,对视了一盏茶的时间。
他从不期望能从面前女人身上再套出什么,今日一过,她只会是个可怜人。
岳妃被那张肖似雍德帝的面容,给看得一时心慌,回避了注视,忐忑不安挪了位置拉开两人距离:“我不会告诉你缘生哪里来的。”

第64章 国丈
“岳妃多虑了,黎承不需要,百足之虫,至死不僵,该出现的,终究还是会出现。”黎承冷冷地笑了。
对于真凶,他从来都不相信只有一人。
没将手中筹码博尽前,真凶不可能出现。
只要能把握这阵子露出的蛛丝马迹,相信那日不远。
“你以为赢了?你们抓不到的!”话毕,岳妃再不顾体统地笑了。
她什么都没了,还需要体统?
黎承掸去直缀上的尘灰,又一个揖礼道:“岳妃保重!下回……哦!也没下回了,算了!”
“黎承!你给我说清楚!”
岳妃感受到被羞辱的嘲笑,转身对着潇洒离去的黎承怒吼。
而他,一派清风朗月带着伯家兄弟,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岳妃也只不过暴露的秘密多了,被有心人作为枪使了。
再密的蛋壳都有缝,在这从来没有姐妹情深的宫廷里,她只是个牺牲者。
唯有庆幸,她的父亲没有因这一切放弃她。
当他见着魏国公不假思索便交出兵符,交换一家最后的尊荣。
便知道,伯家这次的劫难给躲过了,既然也顺利从中获取了想要的利益,那么他也愿意退让一步。
还需要注意那一点挑衅?
御书房内听着岳妃在外的动静,每个人脸上神色不一。
岳妃主动提及了缘生,雍德帝挂不住镇定而紧握着手中文镇。
魏国公亦是面色一沉,被压制在地的孙亦也没了讪笑。
这一静,雍德帝反倒沉淀了下心思,在后位上动心思的,何止魏国公一家?
岳妃看似宫里最脸面最得宠,实际却也只是平衡前朝的权宜,父亲手中皇城宫禁军与十万大军在手,哪个女儿能不被皇帝娇宠?
魏国公经过刚才的挣扎,脸色阴沉,头发凌乱,一言不发,整个人都变得颓废起来。
十数年前京城海晏堂酒宴上的蒙面来客究竟是何人,至今仍是谜团。
贪念使然,他根本未细究来人,只想着为女儿铺平了后宫路,没了皇后,有母家势力,登个后位是多难的事?
偏偏雍德帝无视朝臣的奏请,后宫事宜从来家事而言,不许朝堂置喙,这些年因立后被贬的文官可不少,才逐渐默许了由德贵妃掌控后宫。
这凭空出现与黎后如此肖像的女子乱了他们阵脚……
突来一阵激灵,魏国公眼眸猛然收缩,凌厉扫过仍批阅着奏折的雍德帝。
情痴二十余载的深情帝王,会因为一个肖像黎后的女人便痴心至此?
他太大意了!自以为囊中取物的后位,竟会是引他入局的戏码?
思及此,魏国公再也忍俊不住地笑出声,这一局他输得彻底。
这笑引来雍德帝眼神淡漠回望,一瞬后又若无其事淡漠地低头。
勤公公也为这笑感到乍然,提起嗓子问道:“国公所谓何事?”
“圣上这局做得精彩,罪臣认了,但求圣上悯我岳府血脉。”魏国公思路从未那么清楚过,这一瞬全想明了。
“国公朕好想,什么局,怎么精彩了?”雍德帝搁笔,倚靠龙椅等着发话。
人在意气风发时,终究看不清,想不明。
跪于此地能想出个所以然,他反而好奇想了什么。
逐渐灰暗的天色,小公公进来殿内掌灯,知道氛围不对便赶紧退离,又还了一室静默。
“圣上连皇后之位都用来引罪臣入瓮,跪在此地这一瞬,罪臣看清了,输得不冤,是否从黎太后离宫开始便是一个局?圣上想必早就对罪臣记恨了十数年,为着罪臣手里的军权而隐忍不发十数年,圣上日后无忧矣。”
杀妻之恨能隐忍十数年,何止非常人所能?还必须无视女儿的骄纵蛮横,更得放在掌中心疼。
雍德帝没有如同展现的怯懦,而是不断地隐忍。
雍德帝不置可否,随手将批阅过的奏折往魏国公跟前一扔,语调不温不火道:“国公过奖了,看看。”
魏国公双手颤颤摊开奏折,没有署名的折子,说的却是十数年前海晏堂酒宴之事,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在门下省混迹数十年,有几个人的字迹他能不认得?
这个奏折里完全陌生的俊逸笔迹,还能不着痕迹被放进御桌上……
更让他明白,今日结局为必然之事。
飞鸟尽,良弓藏,如今他还没真正倒下,便有人着急想要藏起他来了。
雍德帝愉悦欣快,看着魏国公神色轮番换了数次,往事如浮云地感叹道:“国公是胆大了些没错,这来者何人都不考虑考虑,便拿了人家南楚禁药。”
“人有所谋而动,今日是我,明日指不定就是圣上皇子,这是必然生存法则,圣上又何必讽刺。”魏国公事到如今也是破罐破摔,说话反倒大了点声。
既然已经知晓一切的雍德帝,怎可能放他们家族一条生路?
雍德帝双肘靠着御桌悠然眸光扫过,冷哼道:“敢问国公,朕这一身黄袍您赐得可欢喜?您可知穿上这身黄袍从来非我所愿?”
魏国公听到我字心中又是一震,原来雍德帝早就清楚前太子死因,喃喃说道:“圣上真是好功夫。”
前太子对于他的结亲不理不睬,监国时期就开始大幅削弱各方军权势力,试图将军权在他继位前统一到皇权手中。
因此谋划了这么一出太子坠马,未曾想年老体弱的帝后就这么鹣鲽情深地携手去了,让雍德帝捡了这么个便宜皇帝。
“朕宁可国公贪大点,把这个国家也给贪了,至少朕还能有一家和乐,偏偏要将朕送上这个位置,再一个个剥夺朕的家人。”
魏国公哼哼嗤嗤的笑道:“还有忠臣可当,怎会选择逆臣?如今满宫妃嫔不都是圣上家人?还有哪个皇子不是圣上的孩儿?”
男人说得再爱,面对三千粉黛的妃嫔,又有哪个真的不碰触的?
“国公您说呢?”雍德帝笑得讥讽,“国丈从来就不是国丈,这个回答国丈可满意?”
魏国公难以置信的瞠目结舌,一时又是气血攻心的呕了一地血,终于气力不支瘫倒在地,口中仍不死心喃喃问道:“究竟何人玷污我女?”
“何来玷污之说?”雍德帝冷然一笑道,佯装出恍然大悟拍额道,“原来国公说的是孙公公啊!这事儿请国公放心,关于孙公公,朕会妥善安排,既然入了宫六根不净,就该让他乾净了再去侍奉您的爱女。”
孙亦听到雍德帝的安排奋力挣扎着,侍卫便将他踩得更紧贴地面。
“再赐孙公公一次宫刑,这次记得找功夫好点的,定要他好好活下来伺候岳妃。”雍德帝单肘托腮,恍若恩赐般看着孙亦道:“听说孙公公有一身好功夫,为了岳妃安全也未免国公担忧,记得一并刑了。”
他转回冷淡眸光探问魏国公道:“不知国公对于这样安排满意否?”
魏国公一生戎马,毁于一个贪字,书房内只有静默的唏嘘。
见国公已无回话气力,只有睁着愤恨眸光瞪视着。
雍德帝又冷笑道:“国公放心,朕说好的荣光依然作数,岳贵妃,听清了!是岳贵妃!即日起封禁瑶光殿,正殿改立八十一位宫人牌位,让岳贵妃日日参拜,夜夜忏悔,衣食供应依然按照贵妃份例,非死不得出。”
魏国公努力想撑起身子又无力瘫倒,口中喃喃却一声也没发出来。
雍德帝没有想听的意思,仍是那半笑不笑模样,轻轻浅浅的说道:“国公勿忧!我儿类我,我们一家人都不急着知道您口中的幕后之人,您只稍安心回颐养天年即可。”
这是他隐忍了这么多年来,给朝臣们的报复,人人都设想后位,个个都想生个皇子,他便让他们求人得人!
“勤公公还不宣来太医为国公诊治!”
话毕,侍卫们便将倒地的魏国公搬到一旁太师椅上,脸上、身上都沾惹了大片血渍,英姿勃发了一世,如今也消弭于颓丧里。
无观大师弟子,太医元和早等在殿外,一进便是对着室内两人针灸数针飞针齐发,未宽衣也针针准确落入雍德帝要求的周身大穴与头颅穴位里,两人同时呕出了一口鲜血痛苦哀号。
一生无法动武、无法言语,连提笔气力也没有,仅能靠人服侍。
雍德帝缓步到魏国公身边,在他耳畔轻声说道:“国公可知世代纯臣的黎家如今已恢复往昔风采?”
他没理会魏国公错愕神情,轻拍了他肩膀后,施施然走出御书房,对着岳贵妃身旁嬷嬷说道:“爱妃辛苦!请嬷嬷送贵妃回宫休息。”
随后,雍德帝负手于后,昂首阔步,头也不回离开。
岳贵妃难以置信看着似乎心情颇佳雍德帝缓缓离去。
在嬷嬷与侍女的搀扶举步维艰缓缓走回她未来牢笼,说好不落下的泪水,终于犹如断线珍珠般落个不停。
她以为能有个了断却什么都没有变,变得只有她的殿阁成了一座活牢笼。
原来不只有她对圣上的浓情蜜意是假的,连圣上对她的百般疼惜与忍让也都是假!
她落寞笑着,她半辈子时光……就这样了?
最后一次见面,他狠心地没给她一句话的时间。
泪花随着脚步艰难,落得更凶……

第65章 夜访
星稀无月,细雨飘摇
男子一袭墨色直缀,束发飘扬,手中骨扇轻摇,悄然无声疾走在承凤殿廊道顶上。
立夏一见来人,嘴角不禁抽了抽,这小子真把雍德帝后宫侍卫们都当摆设。
一点也没在意自个儿西尧摄政王府嫡子身份,各国虽未起争端,也不好三天两头往人家后宫窜吧?
掌中鸾凤令浅浅绯红扬在无月夜空里格外显眼,完全不会忽略他的来访。
正殿房顶上没见着人承昀挺意外,一提气便轻落在廊前正门前,乖乖等待立夏通传。
待立春引着他进入正殿,便见到一屋子病号,承昀怔愣了下,难掩笑意抚额摇头。
古朴典雅的承凤殿是不是风水被改了?
今日伤员聚集呢!
看得出来,黎莹浑身上下都被裹得严严实实,一看就是刚换了一身衣服,没有受伤的肩膀靠在大殿的躺椅上闭目养神。
累得不行的颜笙还睡在也正假寐的裴巽腿上。
颈项上悬着三角斜面包巾,固定右手伤处的颜娧正坐在颜笙对面小几前,枕在没伤的手上假寐,简单对立春拱手揖礼后,飞也似的落坐到她身旁。
立秋莞尔正要默默退离,承昀在她耳畔细语后,方颔首无声息退开。
“妳这是自己作死不够还带着三两好友一起上啊?”承昀见她又是一身伤无奈摇头。
此话一出,殿内众人无不面色尴尬。
说得真准!
听她话回了一趟归武山,把家中两老所需之物给打点好送上归国之路,他便不停歇地赶回来,不承想仍是错过了。
祭天日食一事他本存着半信半疑,毕竟连司天监都不敢说得准的天象,她能说得准?
结果显示,半道上天色便开始变异,他也惊愕许久,也只得快马加鞭赶紧回来。
小媳妇究竟有何神力?
再细细瞅了她伏在桌上堆满了可人浅笑的娇俏小脸,不由得叹息,旁若无人般提起她衣领放到腿上。
这如提崽般的动作,拉扯了后背撞伤,颜娧疼得那是一个龇牙咧嘴,什么瞌睡虫也都跑光了,连忙挨疼喊着:“疼疼疼!”
“妳还知道疼?”
这话不止他一个声音,御坐上的黎莹与对桌的裴巽都有同感
三人无奈失笑地对望,都是莫可奈何啊!所以仅能各自闭目养神。
入夜了,宫里也下了钥,裴巽也不想吵醒睡得正甜的颜笙,便也在正殿里席地歇息了。
“疼是疼,该做的事还是得做。”她背疼手也疼,未免不再更痛,她屈服软化在水安息香的怀抱里。
承昀感受到她的龟缩,反倒想骂也骂不了,弥漫在他眉间的忧思,还是藏不了怨怼问:“不能等我回来?”
“等你回来火都熄了……”颜娧小小声的碎念着。
“我的火可熄不了。”他细致修长的手捏上了她想忽弄而过的小脸。
这话引来了三人的侧目,眼里都有同问,这小子知道在讲什么不?
见发话人全然无感,三人也只能心塞自己内心黑暗。
颜娧左手抚着被捏疼得泛红的小脸,腹诽着他不留情!努着小嘴细声道:“该受的还是得受一下,这次逮着东家,不去做,指不定西家更难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