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号召了更多哭声震天的百姓们哭到祭台前。
当日蚀真如黎承所言降临时,黎祈又在人群里嚎哭:
“老天都不忍见国母素缟披发叩首祈雨啊!”
这一嚎又引来更多跟着哭喊的人们,群众气氛引领下,原本惧怕日食的人们,也不再惧怕,继续跟随队伍前进。
祭台前,黎莹握着黎祈的手安慰,绽着温暖浅笑为他拭去眼泪,这才缓和了满腔的不舍。
看着祖母叩首登上祭台,被侵蚀的阳光逐渐展露原貌,阳光绽放在她身上时,瞬时犹如仙人飞升般,周身闪耀光芒中,看得黎祈顿时涌上完全止不住的热泪,只得避开朝臣耳目,退回人群里,继续呼喊着:
“国母圣德,感动天地,皇后千岁!”
数次之后,沐浴在阳光下的百姓们也同心呼喊着,直到皇后踏上祭台。
祈雨过程才一半,天色转阴,黎祈眼泪便又不停了,尤其雨势渐渐由小变大。
许久未雨的尘土,因碰触了水气而弥漫,氤氲着土壤的气息四起。
百姓间的喧嚣已经不需要他带动,原本还想穿过金吾卫驱赶百姓的官员,也在下雨后没了声息。
今日的造神已成!
黎祈在哭得在心里埋怨着颜娧给他这个哭死人的任务。
但看到祖母受到百姓们的爱戴与呵护,他又愉悦的眼泪落个不停!
倏地,人群中一支闪着寒芒的袖箭箭矢,瞬发无声往祭台上飞去。
黎莹虽知不好全身而退,看着来袭的箭矢还是怔愣愣的跪坐在当下。
呲!
尖锐箭头没入骨肉肩头的声音,清晰悚然地传入体内,肩头素缟渲染了血艳瑰丽的大丽花。
痛楚缓慢蔓延时,意识仍清醒的黎莹,听见了祭台下,黎祈惊慌失措哭喊着:“我奶啊!救救我奶啊!”
这个即使面临威胁,还是令人失笑的熊孩子!
周遭金吾卫虽迅雷不及掩耳地压制了射箭之人。
这仨熊孩子则在事发第一时间,让黎家暗卫人手一只,以最快的速度送离现场。
黎莹在高台上看得清楚,祭祀任务已完成,见黎祈这仨安全撤离,也放下了挂碍缓缓倒下。
颜笙在此飞跃而至横抱起她,惊恐喊着:“别晕啊!”
黎莹气索蔫蔫的回:“疼死了!最好能晕得了!”
“怎么也没吐个血,加加分?”颜笙发觉人没晕胆儿也肥了。
黎莹被护在怀中也安心的偎她身上,万般无奈道:“我也想吐,没带血包吃亏了!”
两姐妹相视一笑。
“有人能依靠的感觉,真好!我家老头死得忒快了。”黎莹感慨地表示。
“妳确定我家老头比较好?”颜笙面色无变地飞驰,一面与黎莹交谈,不让她失去意识。
照着颜娧吩咐,抱着成功祈雨后身受重伤的皇后,在侍卫看护下疾走而过进入城门,让每个参与祈雨的百姓们都见到血染素缟的皇后。
“颜笙也有人了,每晚接回家恩爱呢!”黎莹可没忘记,裴巽宫门下钥前没看到颜笙,人就会在她殿阁顶上等着了。
“都重伤至此还能打趣我!看看都一堆人为妳哭丧了!”此话一出,四周一阵倒抽气,顿时所有声音都没了。
颜笙停下脚步,对着又惊又怕的百姓喊:“娘娘只是受伤,说点吉利话,别哭丧啊!”
“洪福齐天?”
这是操着扁担的挑夫努力想出他能力所及的词语。
“行!”颜笙指着下一个拿着糖葫芦串串的老伯道,“你也说一个。”
老伯嘴角抽了抽,慌忙地回应:“福星高照?”
“行!就别哭了!娘娘会没事!”颜笙将还在呼吸的黎莹,摊给了关心的百姓看个清楚。
黎莹面色苍白虚弱,血色渲染素缟,如同海棠春睡般。
“为娘娘祈福吧!”
颜笙对着百姓们颔首后,又继续朝着不远的宫门疾驰。
颜笙身后传来此起彼落的祝贺,如同被吹散的金簪草般四处飘散。
她满意地绽出欣慰浅笑,将百姓们在远方为黎莹祈祷的祝福全带进宫禁里。
一到宫门前,雍德帝果然等在那儿。
看着颜笙怀中的母亲,雍德帝即便是成熟男人也不由得热泪盈眶。
他的无力,让母亲年迈力弛还得再装扮入宫,为他解困。
他的无能,让母亲没得享受含饴弄孙之乐,还得从宫门叩首到郊外祭台,为他治下的百姓祈雨。
他的软弱,让母亲还得以蒲柳之身,为他受上一箭血染素缟。
雍德帝举步维艰地走近,看着肩上还留着短箭,已然看不出素缟的血红外衣,着急地从颜笙手里抱回母亲。
“母……”
黎莹伸手掩去了儿子的称呼,无力道:“臣妾无事。”
雍德帝会意,只得红着眼眶,往承凤殿快速飞驰,声嘶力竭地喊着:“太医!”
颜笙交出人后,松了神经的身体也虚软了下来,一直守在身侧的裴巽,便实时的伸手接住她一同带进殿。
裴巽眼眶里也红着,边走边心疼地在两人能听见的范围内碎念着:“妳那捡来的孙女,到底哪来的妖魔鬼怪?连天都敢设计?看把妳累得!”
这话听得颜笙不由得笑了出来,双手环上裴巽肩膀在耳边细语着:“她是我找不着的姊姊啊!”
颜笙银铃的笑声,裴巽僵直的背脊,成了强烈对比。
裴巽怎会不知?只是,听着妻子再这么一说,他还是被吓到了……
……
承凤殿内一阵忙活后。
一个早上断了手的颜娧。
一个中午伤了肩的黎莹。
一个下午瘫了腿的颜笙。
仨哭惨的熊孩子。
处理好伤势的黎莹坐起了身子,回望还红着眼眶苦等的雍德帝说道:“你有你的战场,不该在此流连。”
“可是……”雍德帝的话语又被母亲掩去。
“今日,是唯一的机会,错过了,再想有拿回兵权的机会,你可想过?”
雍德帝神色肃穆了,如同今日这般的连环策,的确不可能再有机会了。
再拿母亲贵体作为赌注?
绝不能有,也绝不会有第三次南楚介入北雍皇室!
“也今天这样一遭,祈儿才会长大。”黎莹语重心长地回望,那眼睛肿得跟核桃一般大的黎祈,不由得欣慰地笑了。
没吃过苦的孩子如何长大?只有在个中体验了,成长才是他的。
今天的叩首绝对的值得!
黎莹知道儿子听懂了,绽出欣慰的笑,拍拍后背要他离去。
在雍德帝离开后,黎祈才敢贴近过来黎莹身边,哭哑的嗓子格外令人疼。
“我奶啊!妳可把我给吓死了!”
“你怎么把他们俩也给带进来了?”黎莹看着一旁正吃着糕点的俩小伙。
“那可是两肋插刀的好兄弟!今天都跟着我帮哭帮喊呢!”黎祈为能如同以往窝在黎莹脚上,深怕磕到祖母伤处东躲西闪着。
伯逍吃完手上雪片糕,就赶紧下了椅子到黎莹身旁恭谨揖礼。“娘娘万福!大哥说三哥知道错了,让我好好陪在娘娘身边。”
黎莹威仪眸光扫了面前少年,淡淡问道:“孩子,你可知这话的意思?”
这孩子真成了质,可算是北雍开朝第一人了。
“伯逍很清楚。”伯逍在经过今日祭天之行,心神都受了醍醐之洗,也能了解大哥当初为何要躲来北雍,而他更庆幸他能扒着大哥裤带一起来。
沉淀了心神,伯逍跪在黎莹面前缓缓陈诉道:“伯逍看清了什么叫本分与能力,能在北雍为质,总比大哥与三哥要受惩罚好。”
“你大哥与三哥会没事的!”黎莹轻抚着伯逍发际。
“伯逍叩谢娘娘恩典。”伯逍深深的伏身叩拜。
厉行也在这时靠过来黎莹身旁躬身请安。“娘娘万福,今日外臣着实增长了见识!”
“这话有趣!莫不是想去戳破所见?”黎莹看着厉行眼神里那份筹谋,总觉着他是披着黎祈外衣的黎承。
“非也!非也!如今大势已成,可不是外臣两三句话能倒转。”厉行跪在两人中间一肩懒一人悠哉说道,“外臣只想跟着两个兄弟好好在书舍念书,这夺嫡大业不是外臣能掺乎的,外臣还想留着命多喝几壶郁离醉。”
黎莹看着两个知命的孩子,庆幸孙儿有两个同秉性的知己,挥了挥衣袖道:“行了!这宫里也没什么事儿,你们仨就赶紧的滚回山上去。”
“谢谢!快谢谢我奶啊!”黎祈振奋地押着伯逍的头磕头。
伯逍红着眼眶叩谢后,仨熊孩子也就在黎家暗卫护送下离开了承凤殿。

第63章 金殿
御书房内或站或跪了一屋子人。
落坐在书案后的雍德帝头疼得扶额摇头,还真没想到能押来这么多人。
发暗箭伤了母亲的刺客跪伏在地。
清晨伤了颜娧的孙公公跪伏在地。
黎承带来了南楚两个皇子伫立在一旁。
还有被淋湿还没来得及更衣的魏国公也在列。
外加跪在御书外面脱簪请罪的岳妃。
把筹码一次亮出来还真不是普通闹腾。
还真如同母亲所言,一场硬战。
雍德帝明白情绪僵持,谁先开了口谁先输,于是仍神色自若地批阅着桌案上奏章。
一场只能听到彼此喘息声的较劲,雍德帝如炙的眸光扫过了内场,一点也不急着把事摊了。
便如此又过了半个时辰,终究是不舍女儿跪在殿外,纠结许久的魏国公清了清嗓子,房内个个心怀鬼胎,又岂是三两句话能够说得清楚撇得干净?
既然已经做了,那就再也没有什么好怕的,总好过女儿跪在殿外!
从小他捧在掌心上疼惜的唯一女儿,怎么能受这种罪?
“圣上这是?”
虽然魏国公来前已向门外嬷嬷探问过事情大概,仍只能佯装不解问道。
坏了斋戒事大,伤了宫女事大,可长久以来雍德帝从没如此对待过女儿,半辈子都在荣宠中度过,哪会让女儿跪在殿外待罪?
雍德帝唇边勾起微笑,还怕他就不开口了,平淡地问道:“这位孙公公,国公可是熟识?”
魏国公突然一愣,没料到会这么直白被问,因而试探性地问:“这孙公公是岳妃宫里的随侍?”
“国公竟不知?”雍德帝冷冷笑道:“要不国公看看这是什么?”
勤公公将孙公公入宫前,牙行在府衙登记的记录呈给魏国公,入宫前最后记录便在魏国公府。
“圣上,臣府邸家仆没有上千也有几百,臣怎么可能全都记下?”魏国公惶恐作态挥着手。
勤公公靠在魏国公耳畔细声道:“圣上让咱家问问,这净身师是那请来的?为何六根未净?”
魏国公惶恐不安的回望勤公公,似乎瞬时苍老数十岁而软了膝,跪落在殿内墨玉金砖上,原想再说下去的话如鲠在喉。
孙公公本名孙亦,原是魏国公府上亲卫,数次护送之后,便与尚未入宫的女儿有亲密之举,女儿更不顾劝阻私定终身。
那日是女儿进宫的前一日。
那剑正是他亲手所去。
他更在三个月后将痊愈后的孙亦送进女儿宫中,做最低阶的洒扫公公,让他日日与女儿相见作为惩罚。
这十数年来都相安无事?这个节骨眼上,怎么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勤公公躬着身子耳朵等在他唇边,许久未有回应又问道:“国公这是想不起来?”
“是臣亲手……”
勤公公了然再问:“既犯了错为何送入宫中?”
“惩罚。”魏国公恼怒。
“所犯何事之罚?”勤公公又问。
“勾引小女之罚。”魏国公迟疑。
“国公这是送罪犯入宫?”勤公公再沉着也难掩嗤笑。
魏国公:……
勤公公问完了该问的,便回到皇帝身旁细语,这时立夏也在通禀后进入御书房。
众人看着立夏端着覆着白绸的木盘,勤公公在耳畔说明后便交付转身离开。
绕是内敛沉着的勤公公听到立夏所报的人数也暗自心惊,手上托盘宛若有千金之重,而极力克制发颤的双手,致力找回正常音量回禀。
“启禀圣上,这是瑶光殿前后院起出的尸骨腰牌,共计五十二位宫女腰牌,二十九位内侍腰牌。”
针落可闻的静默,没人愿意在雍德帝酝酿怒气时开口。
他着实想扔个什么东西表达愤怒。
死者为大不能扔腰牌,心爱的白玉文镇与卧佛洮砚也不能拿来扔。
仅能捉着手上的狼毫笔给扔了出去。
“看看你养的好女儿!”雍德帝拧起眉宇震怒问道。
“圣上,这事怎么能怪到岳妃身上?贵妃可不会武。”魏国公跪步向前,还没到达御桌便被拦下。
“她有唇如胭脂的朱唇,她有指如葱根的玉手,还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眸,你说说她有什么做不到?”雍德帝深沉的嗓音句句提醒着,上位者要人命从来不需亲自动手。
魏国公颓然一坐,这些当初为力荐女儿说过的话,句句打在他的尊严上。
他从没想到会走到这步田地,本以为走个过场就能让女儿再封回贵妃……
如今看来,他才是今日的重点!
魏国公深吸了口气,咬着牙闷闷地认了。“微臣有罪,治家不严,恳请陛下原谅。”
再看到南楚三皇子也在列,他就该想到皇帝所图!
既知一切已晚,就该及时止损,不能再损失更多!
他得顾及兵权才能有日后。
女儿跪在书房外让他乱了心神……
如今他已然想着,女儿这一跪,许是皇帝故意安排。
“国公认为,皇家血脉之事,一句治家不严就能解决?”雍德帝冷笑,他这一认,底下的话还真不好接,轻挑了眉宇,问得也轻挑。
“圣上!宇儿与您如此肖似,怎可能……”魏国公又往前一个跪步。
他的孙儿!英挺俊拔的孙儿!怎么可以是低贱的侍卫之子?
“如何不行?”被压制在地的孙亦,此时阴沉的笑道,对魏国公的惊讶很是满意。
忍了十数年,终于等到此刻,他可以安心赴死矣!
“莫要胡说!”魏国公欲起身伤人,让侍卫给押跪了回去,力道之大,室内明显听到髌骨撞击地面的呲咧骨裂声。
孙亦伏趴在地,仍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尖锐笑声,又接着笑出男性意气风发,狰狞地逼视挑衅道:“装的!你不懂装?你现在不就在装?装忠臣、装孝悌?告诉你,我的!就是我的!”
话毕,没了秘密的孙亦笑得猖狂,世上几人能与帝王共享女人?
他这辈子值得了!
此话一出,伯家两兄弟不着痕迹相望了眼。
完了!莫不是没死在城墙上,要死在深宫内了?
听了不该听的,还能有活命机会不?
身旁黎承不着痕迹轻轻颔首,以袖遮掩投来了莫慌的手势,两人正色闭眼调适一番,不断与内心对话,安慰自个儿,黎承都不慌,他们慌什么?
魏国公吶吶看着猖狂的孙亦,难道他的剑真偏了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