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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霜红背向着江浪,看不见她的神情,只见那人两眼闪亮,神情怪怪地不断打量林霜红,见她还礼,急迈上两步托住她手臂,连声道:“弟妹休要客气,可不要跟哥哥见外了。”
林霜红触电般后退两步,离衣柜近了些。那人收回手,嘿嘿一笑,道:“今日跟首批赶来参加大会的英豪喝了几杯,倒忘了弟妹是不喜欢喝酒的。”林霜红摇了摇头,表示并不见怪,忽又走到案前,提笔在纸上写起字来。那人往纸上瞟了瞟,道:“你是问卓凌风兄弟来没来。唉,哥哥不想瞒你,自从四年前卓兄弟不告而别后,我就在江湖上广托朋友查访他的行踪,好歹我孟不凡还是武林盟主,大家伙儿都没有敷衍,确实仔仔细细八方探访过了,直到如今也没有卓兄弟的消息。不止弟妹牵挂,我这当哥哥的也是好生悬心哪。”
江浪心道:“果然是孟不凡,原来武林盟主就是这副模样,我还以为长着三头六臂呢!那个卓凌风想必就是我的姐夫哥,就是姐姐不断写在纸上的‘凌风’,也是姐姐思念如流水的那个‘君’!这卓凌风干吗要抛下姐姐不告而别?姐姐这么美,他不是猪油蒙了心么!”
他自在柜中愤愤不已,那边孟不凡叹道:“说来还是怨我不会当兄长,那日切磋武功时,我万不该失手当众折断他的碧血丹青剑。那时卓兄弟虽不过二十来岁,在江湖中却是久负盛名,我折断了他的成名兵器,他自然当作是生平未有的奇耻大辱,这才一怒而去。可是这么多年了,还是不给你我半分音讯,他不念哥哥满心愧悔,也该念着弟妹一腔思念之情啊。”
江浪心道:“原来这个卓凌风是个小气鬼,不过断了把剑,盟主大哥不认了,老婆也不要了,真是活活的笨猪头!”他正自责骂,忽见林霜红肩膀微微抽动,料想姐姐定是流泪了,果然那孟不凡道:“弟妹莫要伤心,莫要伤心,你身子单薄,须得放宽了心往好处想。”
江浪暗道:“这盟主胡说八道!老公跑了,还叫人怎么往好处想?”他年纪尚小,看不懂孟不凡那灼灼烫人的眼神,林霜红却暗暗心惊,提笔写道:“夜深了,盟主请回吧。”
孟不凡摇了摇头,道:“不忙,不忙,我还有话跟弟妹说。弟妹知道自己哪一点最招人怜么?便是你口不能言啊。哥哥身边美貌妇人也颇不少,不是伶牙俐齿卖弄唇舌,便是粗言鄙语口呆舌笨,哪及得上弟妹这般欲语还休的风韵,这般脉脉无言的情致啊。”他口中赞叹,一双蒲扇般的大手老实不客气地捉住林霜红两臂,猛地将她拉入怀中,嘟囔道:“霜红,我的小姑娘,我想了你四年,从见第一面就看上了你,今日我不能再等了。”他不顾林霜红挣扎,伸着一张酒气醺醺的大嘴,没头没脑地往她脸上吻去。
江浪小脸一热,心头怦怦乱跳,暗道:“不好,这盟主想占姐姐便宜!”一时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跳出去喝住孟不凡。他固是年少无知,林霜红却从孟不凡强行破门而入时就暗自担心,无奈她身单力弱,口不能言,这时陷身在孟不凡那铁箍一般的怀抱中,哪里挣扎得脱,惶急愤怒之际,忽见孟不凡一只左耳就在近前,便即张口咬去。这一咬使尽了全身力气,孟不凡左耳顿时缺了一块,鲜血淋漓而下。他痛极暴喝,一把将林霜红推跌在地。林霜红口边沾着他的鲜血,一双美丽的眸子里燃烧着愤恨的火焰,无惧无畏地怒视着孟不凡。孟不凡摸摸伤耳,见掌中染血,勃然怒笑道:“小丫头,这些年我的耐心也用够了,今日你就是死在眼前,我也不会放过你!”
到得这时,柜子里懵懵懂懂的江浪彻底明白过来了,正待收了龟息功跃身出来救护姐姐,窗格上忽然响起“笃”的一声,似是泥块飞击上来的声音。
孟不凡兴致正高,被这块泥石一扰,大怒骂道:“作死的东西!”他以盟主之尊而行此无良之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对方活着离开,骂声未绝,他那魁梧的身躯已倏地穿窗而出。
院中那株黄桷树下,站着一个身形修长的青衣人,相貌平平,神情木讷,一双眼睛在暗夜中霍霍闪动着异样的光亮。孟不凡沉声道:“阁下何不报上名来?”青衣人冷冷道:“我有一剑,剑名‘赤凤’,听说盟主有把舞阳宝剑,锋利绝伦,特持剑前来一试锋芒。”嗓音似乎故意低沉沙哑。
孟不凡道:“试剑大会便在十日之后,阁下何不在天下英雄面前一展锋芒,也好博得千秋之名?”他嘴上平静说话,右手慢慢举起,反手握住了耸出肩头的剑柄。青衣人眼神凝聚,哑声道:“不为浮名,但求一快。”他左臂青色衣袖间似缠着一条红绫,这时候右手轻挥,红绫忽解,在他掌中颤如风絮,原来他的赤凤剑竟是软剑。
孟不凡眼中一亮,笑道:“剑是绝品,阁下剑术亦必精绝,今日舞阳剑要大快朵颐了!”青衣人哼了一声,不再搭腔,脚踩飘风之步,赤剑幻作一幕红影,若真若幻地挥向孟不凡。
院中二人照面之际,江浪已收功出柜,低声道:“姐姐,我们先躲一躲。”林霜红见他忽从柜中出来,微微惊奇,任他将自己扶起,伸手指了指衣柜,示意还躲到里面去。江浪犹豫道:“只怕孟老贼一找就着。”林霜红摇摇头,反手拉住他跨入衣柜,拉好柜门,黑暗中也不知她在什么地方扭动两下,衣柜后面竟倏然移开了一道门户,原来里面竟有一道可供藏身的夹壁。林霜红先行进去,江浪低声道:“姐姐藏好了,呆会儿我来叫你,我要看孟老贼打架。”他是初生牛犊不畏虎,林霜红却深知凶险,拉住他手不肯放。江浪狠下心拨开她手,合上夹壁门户,伸手摸去,平平整整的毫无痕迹,出来掩上柜门,潜在窗下探头观望。
此时,孟不凡与青衣人业已交上了手。孟不凡掌中是一柄长逾三尺的大剑,剑身宽阔,乌光流动,剑招大开大阖,其势如长江大河,奔腾雄放。他武功本就以雄浑刚猛见长,那柄“舞阳”宝剑犹如长枪大戟,剑风波及处,满院花树凋折,随风乱舞。
江浪暗暗咂舌,心想:“孟老贼端的厉害,我要跟他动手啊,还不一照面就被他的剑风撕成碎片了。”他暗自为那青衣人捏一把汗。那青衣人身法和剑法都极轻灵迅捷,剧斗之间看不真面目,只见掌中一把长剑赤红如血,剑身窄而柔软,随剑招忽而狂颤如乱波荡霞,忽而凝定如红练经空。青衣人气势虽然稍弱,剑法却真是精绝。一重一轻两柄宝剑各逞绝招,相斗甚紧。江浪只看得心旌摇荡,血脉贲张,这时候只恨自己年纪太小,武功太差,不能如那青衣人一般,肆意畅快地与这不要脸的武林盟主狠拼一场。
他看得一会儿,忽然“噫”的一声,原来青衣人适才一剑竟似是师父所授崩云剑法中的一式。他初时只道天下剑法极多,难免有巧合相似之处,可过得片刻,又看到一招眼熟的剑法,乃是崩云剑法中的第三十一招“纤云四卷”,只是师父使的是普通青钢剑,远不如青衣人赤凤软剑使来更得那云影四卷的神髓。便在此时,孟不凡大剑如霹雳雷霆,忽将漫天云幕斩裂,青衣人赤凤剑给那汹涌狂卷的剑气碎为寸缕,整个人也后跃两丈余。
孟不凡并未追击,压低了声音道:“果然是你来了,今日你又败于我手,还有何话要说?”青衣人胸膛急速起伏,也不知是心情激荡,还是已受内伤而气血翻腾。
他脸不变色,只是那双明亮的眼神变得暗淡而痛苦。他没有开口,孟不凡低沉着声音又道:“以我们当年约定,不论我怎么做都不为过。我不想再看到你,如你再度出现,我就把真相说出来,恐怕你宁愿死,也不愿让人知道吧?”青衣人全身似在颤抖,哑声道:“好,我走,你……你……”他像有什么话极想说出来,最后却终于泄气,叹息一声,纵身出院而去。
江浪见他身形一纵,立刻有点发慌,知道孟不凡便要进屋来,这当儿逃也没法逃,一骨碌钻入床底,运上龟息功屏去呼吸,但听得极慢的脚步声在窗外自东而西、自西而东地响着,显是孟不凡正自徘徊踱步,心头暗道:“走吧,走吧,老东西,半夜三更的,快回家睡你的乌龟觉吧。”然而事与愿违,脚步声忽然变得快而稳,从门里响了进来,显是孟不凡已下了某种决心。
江浪从床底看去,只见一双穿着小牛皮靴子的大脚停在屋中央,跟着孟不凡“咦”的一声,自是不见了林霜红而诧异。沉寂片刻,孟不凡道:“弟妹,哥哥今日喝多了几杯,可大大地失礼了,请弟妹看在这些年来哥哥一片赤忱之情,就原谅哥哥吧。”声音听去倒有些温柔之气。江浪心想:“姐姐才不会上你的当!”不料,衣柜门轻轻响动,林霜红踏在白底黄花绣鞋上的双足盈盈着地,行到案前,纸上沙沙有声,不知道她写些什么,只听孟不凡道:“好,我答应你,这些时日岳阳城中鱼龙混杂,为了你的安全,今日我就带你回府去。你也不用收拾什么了,我会给你置办最好的衣饰钗环,只要你真心实意跟着我,我以盟主的身份——不,以一个男人的尊严跟你发誓,决不会亏待了你!”
江浪钻出床底时,林霜红已跟着孟不凡走了,仅看她双脚行走的动作,他知道姐姐是自愿的。她临走前写过的那张纸还在案上,墨迹未干,字迹又浓又亮:“遍告江湖,十日后明媒正娶。”
江浪喃喃道:“姐姐要跟孟老贼成亲了,姐姐要跟孟老贼成亲了。”他突然觉得一阵愤怒,他敬若天人的姐姐,他本来打算不顾一切去保护的姐姐,竟然撇下他跟那老东西走了!他这时的年纪还不清楚“背叛”的含义,但内心已受到了极深的伤害。他把那张纸揉成一团,狠狠掷到地上,又狠狠踩了几脚,狠狠地跳出窗去。他本想拔腿就飞奔出院的,脚下还是忍不住一顿,环顾这已经熟悉的院落和屋舍,他忽然“呜呜呜”地哭了起来。他暗暗发誓,没有人关心他、在意他,他也不会再关心任何人!
4、进府
其实江浪并非无处可去,至少他还可以去找师父步青云,但他想到自己给师父留下的话,怎么好意思那么快就灰头土脸地转回去呢?他在岳阳城中满街游荡,天气越来越温暖,即使夜宿于露天屋檐下,仗着有些内功底子,也不畏寒着凉。他向来不是个守规矩的,肚子饿时,就在市集上顺手牵羊,馒头、包子、油饼、茶叶蛋等等任他取拿。他本来机灵,手脚<!--NEWSZW_HZH_BEGIN-->快,又会装相,白吃白喝下来,竟没一次露馅失手。有闲时就同别的小叫花争闹斗气,日子过得甚是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