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准备再对他有任何隐瞒,她的一切,作为她的丈夫,理当知道。

“我有个姐姐,亲姐姐,她叫钟晶……”

……

司徒月波靠在床头上,钟旭靠在他身上。

一字一句,她将导致她失常的原因向他和盘托出,黯哑的嗓音里带着无法避免的哽咽。

他握紧她的手,安静地做着一个倾听者,只有脸上的表情,随着钟旭的语句起着轻微的变化。

当司徒月波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亲人之间,根本不会去计较谁为谁付出了多少,谁又该为谁承担多少。”

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在钟旭讲完了她想讲的全部故事之后,语调出奇地平和。

“但是……他们……太惨了。”她仰起头,双眼通红地看着的他,“我姐姐,是那么善良的女子……还有许飞,其实他不是坏人,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两个人,不该有如此结局。如果没有我搅局,一切都不会发生。”

这番话,让司徒月波突然锁紧了眉头。

他坐起来,同时把她也拉了起来。

“我知道你在自责。”他勾起钟旭的下巴,逼她与自己对视,“但是我没有想到你会自责到这种程度。这不该是钟旭的作风!”

末了那句话,让钟旭身子一颤。

“我眼中的妻子,从来就是果敢坚强,飒爽过人。我欣赏的,我喜欢的,是你的临危不乱、气势万千。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世上只有这样的女人才配做我司徒月波的妻子。想想那时候的你,眉宇间的自信和骄傲……让人如此着迷。”司徒月波扣住她的肩膀,以从来没有过的严厉口气继续说道:“如果因为一次无心之过就让你自责到要以忘记自己的本性来做惩罚,委实愚蠢。”

“我的心,真的很难过,从来没有过的难受。”钟旭低下头,紧紧拽住他的衣袖。他说的话,钟老太说的话,哪一句不是听得明明白白?!她也知道如果自己一直走不出这个圈,这辈子就算毁了。可是,知道是一回事,要做起来却难如登天,人都是感情动物,千病万疾,心病最最难愈。她不清楚自己这个糟糕的没出息的状态还会维持多久,封印到期之际已迫在眉睫,如果到那个时候自己没有那个能力去修复它,该怎么办?!如果失败,会有更多的人死于非命。

一边是难过,一边是矛盾,她被自己复杂的情感波动折磨到崩溃边缘。

司徒月波深深叹了一口气,重新将她抱在怀里,把脸埋在她凌乱的黑发里:“对不起,我刚才语气太重了。看见你这个样子,我心里的难过不会比你少一分……”顿了顿,他又喃喃道:“原谅我,我并不想这样对你。”

“道歉的那个应该是我。”她挤出一个笑容。不能再哭了,因为眼睛里已经流不出泪水,完全干涸了似的,“我让所有爱我的人担心……”

话未说完,她忽然觉得有东西从她的发丝里渗出来,沿着鬓角流到了脸上,由暖到凉。

钟旭挣开司徒月波的怀抱,惊异地盯着他的脸孔——

他哭了?!

眼角的泪痕清晰可见。

“啊,一夜未眠,眼睛不太舒服。” 司徒月波笑了笑,手指一动,不露声色地拭了拭眼角,“我去拿个东西,对你可能有些好处。”

说罢,他转身走出了卧室。

钟旭无力地躺倒在床上,看着他的背影,想着他刚才“不小心”滴在自己脸上的眼泪。

他熬夜是常事,从来没听说会因为这个原因流眼泪。

哭了就哭了吧,有什么可掩饰的呢?!

她想起在长瑞大厦里,他为他父亲流下的眼泪,同样是为至亲之人落下的泪水,却总觉得两者间有莫大的差别。

这滴落在她脸上的泪,很伤心。

非常奇怪的感觉。

几分钟后,司徒月波回到了卧室,手里多了一个小玩意儿。

“你要给我的,就是这个?”钟旭盯着他手上的MP3,不解地问。

“是啊,给你听点东西。”他坐到她身旁,把一个耳塞放到她的耳朵里,另一个留给了自己,“我们一起听。”

按下按键,立即就有一阵浅唱低吟的奇特音乐传来。

观自在菩萨

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照见五蕴皆空

度一切苦厄

……

“这个是什么?”听了一小段后,钟旭转头问他,她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曲调”,这样的“歌词”。

“是佛经。”平躺在床上的司徒月波,看了看以他的手臂当枕头的妻子,“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为什么要给我听佛经?”她很疑惑。

司徒月波转回头,微闭双眼:“可以静心。我疲累烦躁的时候,总是听它。”

“有用吗……”钟旭学着他的样子,也闭上了眼。

两人不再说话,任由那片空灵的声音在身体里蔓延——

无眼界 乃至无意识界

无无明 亦无无明尽

……

心无挂碍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心无挂碍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心无挂碍……”钟旭不由自主地重复着这句佛经。

“有个苦恼人,找禅师求解脱。禅师给他一个茶杯,让他握住不可松手。而后禅师以热茶灌入,此人只觉灼热难当,难以忍受,最终松手扔掉了茶杯。见此情景,禅师只说了一句话:既然握不住,就当放下。”一个故事被司徒月波娓娓道来,言毕,他睁开眼,“这个道理,你是懂的。”

钟旭侧过身子,蜷缩在他的怀里:“无牵无挂,该放就放……我当然明白,给我点时间吧。”

司徒月波吻了吻她的脸颊:“等到一切好转,我带你离开这里吧。去别的地方生活一段时间怎么样?”

“去哪里呢?”

“北欧吧。我在挪威有一间别墅,那里很好,适合过安静的生活。”

“好啊,我们去北欧。等我把该办的事情都办妥之后。”

“嗯。呵呵,睡一会儿吧,你我都累了。”

“是啊,真的很累……”

明媚的阳光从窗帘间的缝隙里透进来,温柔地照在房间内两个熟睡的人身上。

摆在两人中间的MP3仍然在继续工作:

观自在菩萨

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照见五蕴皆空

度一切苦厄

……

心无挂碍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时间在推移,愈加明媚灿烂的阳光在房间里变换着角度。

也许因为真的累极,也许因为佛经的缘故,也许因为有司徒月波陪伴在侧,钟旭这一觉,睡得很沉很香甜,半个梦都没有做。

一觉醒来,已是下午时分。

钟旭是被自己咕咕吵闹的肚子吵醒的。

睁开眼,坐起来,她揉着自己仍然略感涨痛的头,四下张望。

司徒月波已不知去向,只有一丝余温尚且留在身旁。

钟旭揭开盖在身上的被子,披头散发地下了床,下意识地走到窗前,一把掀开了只留了一道缝的窗帘。

昨天到今天天亮之前,一生中最黑色的几十个小时,需要最亮最暖的阳光来冲洗。

窗外的世界,繁忙如故,车流人潮,生机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