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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夫人恍若未觉,黎江月也不做声,只垂着眼站在母亲身边,沉静端雅如空谷幽兰。

  黎江雪视线顺着往下一瞥,目光忽然间凝住了。

  黎江月脚上穿了双正红色的绣鞋,鞋头上点缀着明珠,一针一线都用足了功夫,看起来精致又小巧,只是那色泽太过鲜艳,半遮半掩的藏在衣裙之下,同她身上穿的杏色衣衫并不搭配。

  黎江雪心口一凉,忽然间意识到出门之前那母女俩在院里做什么了,再往黎江月脸上看,果然见她今日妆容仿佛格外浓重些,发髻也不似寻常在家时候梳的。

  她心头猛地覆盖上一团阴云,一把拉住母亲手臂,惶恐而无助道:“娘,黎江月已经开始试嫁衣了吗?她跟表哥的婚事定下来了吗?!”

  岂止是定下来了,六礼已经过了过了五个,就剩下最后亲迎那一步,这两人的婚事就成了。

  韦夫人怕女儿伤心,也怕她执着于那段不可能的情爱,故而一直瞒着,不敢透一丝风声过去,这时候听女儿声音都在颤抖,着实心疼,顿了顿,强忍着道:“等宣旨结束,娘再慢慢跟你说!”

  黎江雪将这话听进耳朵里,却全然不曾往心里去,只浑浑噩噩的站在面前身边,等宣旨的人到了,便游魂一般跟随母亲跪了下去,恍惚间听见两个名字,方才愕然抬头。

  长而繁琐的褒美之辞结束,紧跟着是便是赐婚旨意,男方是鹰扬将军、四品县伯宴弘光,女方为岭南黎氏家主第三女黎江月,后边跟这些天作之合的祝愿之语,紧跟着又有宫中女官将皇后赐下的添妆首饰送上。

  郁夫人虽是黎江月生母,这时候却也得韦夫人出面寒暄,她强撑着笑意将黎江月从郁夫人身边牵了出来,又与家中女眷一道行礼,谢过皇后厚赐。

  首饰之外,皇后还额外赐下一只玉镯,女官将檀木盒的盖子打开,双手送到黎江月面前去,笑道:“皇后殿下说这只玉镯是她怀皇太子时佩戴过的,意义非凡,今日便赐予黎小姐,愿她成婚之后得生贵子,早日为鹰扬将军绵延子嗣。”

  黎江月微红了脸,毕恭毕敬的将玉镯接过,遥遥向宫中行礼,谢皇后恩赐。

  郁夫人眼见女儿得到这等荣光,心中欣慰难以言表,不觉落泪,忙别过脸去擦拭。

  韦夫人笑的脸都僵了,然而天恩浩荡,她作为嫡母,又怎能恶语相向?

  吩咐人厚厚的准备了银两奉上,她打心眼里盼着这群人赶紧走,哪知道还没等宣旨之人和皇后宫里的女官转身,就听身后一阵小小惊呼,赫然是黎江雪承受不住这等落差和打击,怒火攻心,竟生生晕过去了。

  韦夫人心下大惊,反应却快,忙向传旨众人致歉,道是女儿现下身在病中,唯恐对天家不敬,方才强撑着来此处接旨,却不想到底身子孱弱,支撑不住,这会儿竟晕过去了。

  众人见黎江雪两颊瘦削,面色煞白,眼下两团青黑,一副缠绵病榻的模样,倒不曾多想,宽慰韦夫人几句,就此告辞离去。

  韦夫人赶忙令人去请大夫,又同侍婢们一道搀扶着女儿回房歇息,好一通兵荒马乱。

  郁夫人却带着女儿回到住处,小心翼翼的打开那檀木盒瞧了会儿,又轻轻合上:“这是皇后亲自赐下的体面,可得好好收着。”

  黎江月含笑点头:“女儿晓得的。”

  “真是好孩子,”郁夫人满心欢喜:“等着吧,你的福气还在后边呢!”

  大夫还没到黎家,黎江雪就先一步醒了,对着床帐怔怔的看了半晌,忽的落下泪来。

  韦夫人眼睛一错不错的守在边上,见状心疼的不行,也跟着掉了眼泪:“江雪,你还好吗?哪里不舒服?你别吓唬娘啊!”

  “娘,娘!”黎江雪鼻子抽动几下,心酸难抑,想起方才庶妹得到的赏赐和体面,更是锥心刺骨似的疼痛与妒恨:“女儿心里苦啊!”

  她挣扎着坐起身来,含恨指向郁夫人母女所在院落:“与表哥两情相悦的明明是我,帮表哥谋取官位的明明是娘,凭什么到最后却被那母女俩摘了果子?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说完,她失声痛哭,到最后又难以抑制的开始干呕,似乎要把心肝一并呕出来才行。

  韦夫人毕竟是一位母亲,眼见女儿痛不欲生,心中滋味并不比她好受多少,万般怜爱不忍的将她搂住,柔声哄道:“没关系,江雪,娘再给你挑个好的,世间男儿何其之多,难道便只有他宴弘光格外出色?娘不信没人比他更好!”

  这话不说还好,刚一说完,黎江雪的心态立马炸了。

  “表哥他就是最好的,放眼天下,谁都不能跟他比!”

  黎江雪只消想到表哥将来会登基称帝、黎江月也会成为他的皇后母仪天下,心脏就仿佛在被烈火灼烧,几乎喘不上气来,歇斯底里大哭良久,忽的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咬牙切齿道:“娘!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我要嫁给表哥,求你帮帮我吧,娘!”

  韦夫人听罢,真是又气又心疼:“江雪,你糊涂了不成?宴弘光跟江月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赐婚的旨意也下了,你怎么可能再嫁给他?你爹那一关过不了,当今那一关也过不了啊!”

  “我不管,我就是要嫁给表哥!”

  黎江雪双眼猩红,几近疯狂:“娘,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黎江月踩在我身上嫁给表哥,不能,我会死的!她只是一个卑贱的庶女而已,她有什么资格骑在我头上?!”

  “江雪,你听娘说!”

  韦夫人猛地按住她肩膀,用力道:“宴弘光跟江月的婚事已经定了,绝对更改不了,你又何必非得钻牛角尖?建康的名门子弟还有很多,娘给你选个比宴弘光还好的,来日前途远胜宴弘光,你是黎家的嫡长女、韦家的外孙女,丈夫又胜过宴弘光数倍,江月区区一个庶女,凭什么踩在你头上?”

  “不!”黎江雪绝望大叫:“不一样的!他们根本没法跟表哥相提并论!”

  “表哥表哥表哥!你心里难道就只有一个表哥,再容不下别人?!”

  韦夫人恨铁不成钢:“宴弘光跟江月的婚事已经定了,又有陛下赐婚,决计无从更改,难道你身为黎家嫡女,竟要去给宴弘光做妾不成?!”

  她这说的本是气话,不想黎江雪却当了真,面有动容,踌躇几瞬,嘴唇嗫嚅着道:“娘……”

  韦夫人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但觉怒从心起,抬手一记耳光,猛地扇在女儿脸上:“疯了是吗?!为了一个男人,什么尊严体面都不要了?!你是黎家女儿,正室嫡出,怎么可能去给宴弘光做妾?!别说是你,即便是江月,也绝不可能!我丢不起这个人,你爹也丢不起,黎家更丢不起!”

  黎江雪低下头,捂着脸,委屈的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我可是黎家嫡女、韦家外孙,怎么可能给表哥做妾?”

  韦夫人惊疑不定,余怒未消:“那你究竟想怎样?”

  黎江雪抬起眼来,怯怯的看着母亲,试探着道:“从前周天子时,不也曾有过媵妾吗?我是嫡长女,身份尊贵,自然该是表哥的正妻,至于黎江月那个庶女,叫她做个媵妾不就好了……”

  韦夫人气个半死,站起身来在室内转了几圈,捶胸顿足道:“我自诩不是个蠢货,怎么竟生出你这样蠢钝如猪的女儿?!宴弘光同江月的婚事已经定了,庚帖也换过了,陛下赐婚名字说的真真的,就是江月,黎家怎么可能改口叫你嫁过去为妻,江月做妾?这岂不是违逆陛下,也成了满建康的笑柄?你心心念念的表哥怕也不会同意的!”

  黎江雪又滴了两滴泪,低下头去,倔强道:“反正我要嫁给表哥,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嫁给表哥!”

  韦夫人听出了她话中未尽之意:“即便是做妾,也要嫁过去?”

  黎江雪咬着嘴唇,直到咬出了血,方才轻不可见的点一下头:“即便是做妾,我也要嫁过去!”

  “你死了这条心吧!”韦夫人恨极,寒声道:“我宁肯叫你出家当姑子,也不可能叫你去给人做妾,更何况是给你庶妹的丈夫做妾!”

  说完,她拂袖而去。

  身边的嬷嬷劝她:“夫人,您消消气……”

  “我怎么能消的了气?”

  韦夫人心口堵得发痛,满嘴苦涩:“这个孽障——早知今日,我当年生她下来,就该直接掐死,也不至于今日闹成这样,进退不得!”

  嬷嬷苦笑道:“您这便是气话了。”

  说完,又劝道:“也难怪姑娘拗不过来这个弯儿,跟宴将军两心相许的人是她,只是因为一个误会,阴差阳错生生隔开,却叫郁夫人那边捡了漏儿,您叫姑娘怎么想得开?”

  韦夫人听她如此言说,愈发后悔当日不曾向丈夫直言,以至于现下事态一发不可收拾,当下怒气渐消,懊恼不已。

  ……

  黎江雪独自坐在床上,神情偏执,难掩阴鸷。

  做妾怎么了?

  皇家的妾侍,可比寻常命妇尊贵多了!

  至于所谓嫡庶妻妾,还不就只是表哥一句话的事?

  黎江月的确诡计多端,也会钻空子,但有一点她永远也比不过自己,那就是表哥永远都不会像爱自己一样爱她!

  只是爹娘那边,却一定不会答应这么荒唐的提议。

  她该想个办法,逼迫他们松口才是。

  ……

  等到了晚上,黎东山自官署归家,便道是要行家宴,黎家儿女们都到了前厅,只有黎江雪因着身体不适,未曾出席。

  黎东山脸色遍是笑容,难掩得意,向郁夫人道:“接到陛下赐婚旨意了?”

  郁夫人笑生两靥,语气轻快:“不止呢,皇后殿下还特意赐下了一只玉镯,说是她怀皇太子殿下时候佩戴的。”

  黎东山开怀大笑:“这都是弘光替江月挣来的脸面,过几日见了,可得谢他!”

  黎江月羞答答的应了声:“是。”

  黎东山便同妻妾说起二人大婚的事情来:“弘光刚刚大胜归来,又得陛下看重,这婚事一定要大办才好,到时候广邀宾客,好生热闹一番,还有嫁妆……”

  他看向妻子,郑重说:“宴家如何,夫人也是知道的,聘礼怕是拿不出多少,然则弘光给了江月这样的体面,便是最好的聘礼了,嫁妆上一定不能小气,比照江雪的份例来,不足的就从公中账目抽钱,厚厚的给她补上,女孩儿嫁妆是她自己的,多带一点过去,说话也硬气。”

  郁夫人忙拉着女儿向韦夫人称谢,韦夫人神情僵硬,笑的勉强。

  黎东山看出妻子心中似有不豫,难免皱眉,视线一转,瞥见长女一惯坐的位置空空如也,再一想这良缘原该是她的,心头倒添了几分歉疚,用过饭后便往妻子院中去了。

  “江雪如何,身子还是不好吗?我着人带她出去散散心,玩几圈?”

  韦夫人满心烦躁,唯有摇头:“江雪一心挂在弘光身上,不想阴差阳错,她的情郎却成了妹妹的,却叫她如何想开?吃了几个月的药,却总是不见好,人也恹恹的,精气神儿都散了……”

  想起母女二人今日的那一场争执,她红了眼圈儿,转过身去拭泪。

  她向来刚强,极少显露软态,如此一来,倒叫黎东山平添几分怜惜不忍:“也是我的疏忽,当日同弘光说起此事,竟不曾提及名姓……”

  说完,又忍不住埋怨一句:“你也是,怎么瞒的这么严实,一句都不肯多说呢。”

  韦夫人泪流满面,语气凄楚:“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黎江雪是黎东山第一个女儿,又是正室嫡出,难免格外偏爱,这时候听妻子提及女儿近来惨状,当真难过。

  他站起身来,往女儿院里走:“我去瞧瞧江雪。”

  韦夫人有心叫他亲眼目睹女儿现下情状,别整天觉得全天下就郁夫人娘俩可怜,便不曾拦,只跟在后边,低声道:“老爷别惊动人,隔着门帘瞧一眼便是了,那孩子心里边难受得不行,日日以泪洗面,两下里见了,也只会更难过。”

  黎东山听得心头一沉,到了黎江雪院中,却听静悄悄一片。

  仆婢低声回话:“小姐哭了半天,有些疲乏,将我们打发出来,说是要睡一会儿。”

  黎东山点点头,放轻脚步往里间去,掀开帘子一瞧,却见内里光影昏暗,床前帐子垂着,看不真切。

  时间也不早了,女儿既睡下,他不欲搅扰,正待转身离开,忽的察觉不对,不知有什么东西顺着床帐流了下来,将踏脚上摆着的凤头履染得变了颜色。

  黎东山大惊失色,一掀帘子慌忙进去,便见床帐放着,女儿孤身躺在塌上,身上衣衫穿戴的整齐,手腕上皮肉外翻,鲜血濡湿了半边被子,淅淅沥沥的滴到了踏脚上。

  毕竟是真心宠爱的女儿,黎东山喊话时声音都在哆嗦:“快,快去找大夫!”

  韦夫人眼见女儿躺在床上生死不知,心脏仿佛在这瞬间被利刃刺穿,撕心裂肺的发出一声惨叫,倒地晕了过去。

  再度醒来之时,她便见丈夫正守在跟前,韦夫人什么都顾不上了,猛地前倾身体,一叠声道:“江雪呢?她在哪儿,怎么样了?!”

  黎东山脸上也没有多少血色,握着妻子的手,勉强笑了一下,说:“别怕,大夫说能救过来的。”

  他心有余悸道:“亏得发现得早,大夫说若是再晚一点,人就没命了。”

  韦夫人松一口气,重重跌到床上,几瞬之后,又起身说:“我去看看她。”

  黎东山脸色沉沉:“我与你一起过去。”

  黎江雪闭着眼眸躺在床上,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因着缠绵病榻几个月的缘故,脸颊都凹陷下去了。

  黎东山近来忙于公务,很少见长女,见状心疼的掉了眼泪,韦夫人见女儿躺在床上人事不知,也是潸然泪下。

  二人夫妻多年,却少有这般和睦相处的时候,坐在床边守了半夜,终于见女儿眼睫轻颤,缓缓睁开眼睛。

  韦夫人哭着骂道:“你这孽障,真是要我心疼死才行吗?!”

  黎东山也是哽咽:“傻孩子,有什么不能慢慢说,非得寻短见呢?要不是救得及时,你救活不过来了,知道吗?!”

  黎江雪目光呆呆的看着他们,大滴大滴的眼泪直往下掉:“我要嫁给表哥,我本来就该嫁给表哥……要不是娘一直拖延,不肯开口,要不是爹你糊涂,不曾问个清楚,我早就是表哥的妻子了,你们把我的婚事毁了,还问我为什么寻死?”

  黎东山与韦夫人听她这般言说,当真是心如刀绞。

  黎东山向来宠她,此时却也为难:“江雪,是爹对不住你,可是陛下都已经下旨了……”

  他把自己的难处掰碎了说给女儿听,黎江雪却是置之不理,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韦夫人此前发狠,说是宁肯叫女儿去做姑子也不同意叫她去做妾,只是现下见她为了宴弘光连命都不要了,到底不能继续狠下心去。

  究根结底,若非她当日一意拖延,也不会如此,若是丈夫能仔细问问,也不会到今日这境地。

  孩子是自己怀胎十月生的,她心心念念的夫婿也是被亲爹娘段送掉的,难道还真能这么狠心,眼睁睁看着她死?

  韦夫人心灰意冷,叹一口气,拉着丈夫到一边去说话。

  黎东山呆愣良久,勃然大怒:“你疯了?我黎家嫡女,怎么能——”

  “那怎么办,叫江雪去死?”

  韦夫人也是直到今日,方才发现眼泪竟还有这等妙用,不再跟丈夫硬碰硬,而是边哭边劝:“若非你我疏忽,江雪怎会如此?咱们把她的婚事搅黄了,难道还能再狠心逼死她?”

  黎东山以手扶额,愁容满面。

  韦夫人在他旁边,无声饮泣。

  ……

  “什么?岳父大人要把两个女儿都嫁给我?”

  刘彻目瞪口呆,回过神来之后,连连摇头:“不可,不可!如此一来,我岂不成了朝三暮四的小人?”

  他正色道:“若是传将出去,怕会叫人以为是我处心积虑勾引表妹,宴家向来门风清正,我也自诩为正人君子,岂肯做这种事?岳父大人快些收起这大胆的想法!”

  皇帝们:“噫——”

  刘彻神色自若:“怎么了,有事吗?”

  朱元璋啧啧道:“彘儿啊,你可真是山羊放着绵羊屁。”

  嬴政道:“什么意思?”

  李世民笑出声来:“既骚气又洋气!”

第68章 直男癌的胜利8

  黎东山自己难道就想把两个女儿嫁给同一人吗?

  那可是江东名门、黎家的女儿啊!

  以宴弘光现下声势,娶江月方才可以说是门当户对,而江雪作为黎家嫡女、韦家外孙女,这等显赫出身,做王妃也是使得的,现下却因为先前些许旧情,不惜与妹妹共侍一夫,黎东山心里边的憋屈大了去了!

  “怎么,”他心下不快,难免迁怒:“难道我黎家的女儿竟配不上你吗?”

  刘彻心说黎江月也就罢了,长得好看还懂事,娶回去也就娶了,可黎江雪算怎么回事?

  娶回去帮我添乱?

  她什么尿性,你这个当爹的自己心里没点逼数吗?

  不过真要是把她也娶回去,倒有一桩好处,韦家势强,能借机结好韦夫人,也是好事。

  至于爱……

  什么爱不爱的,那东西不成吃不能喝,搁手里还容易砸脚,怎么跟真金白银和权柄相提并论?

  刘彻心中左右权衡,当下为难道:“岳父大人厚爱,小婿本不该推辞,只是此次出征之前小婿便与岳家交换庚帖,六礼已经过了五个,此时只等最后迎亲,便可娶江月过门,陛下恩旨赐婚,圣旨上写得也是江月名姓,现下您说要将两个女儿都嫁给我……江雪该是什么名分?传将出去,却不知外人会如何言说。”

  黎东山也知此事太过难为情,真要是办成,黎家可真是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合婚庚帖上写得名字是宴弘光和黎江月,赐婚旨意上写得也是这二人,江雪若真是嫁过去,那也只能为妾侍,饶是翻出了周天子时媵妾之事,地位仅次于正妻,也不能掩盖黎家嫡女为人妾侍一事的本质。

  倘若这时候主持黎家诸事的是黎老爷子,那黎江雪死定了,他是宁肯叫这个不知羞耻的孙女真死,也不可能叫黎家嫡女给自己妹夫做妾的,可黎老爷子死了,这会儿做主的是黎东山。

  他头脑不似父亲那般清楚,更无远见,偏宠长女,又忌惮韦家,饶是知道这么做肯定会引起争议,也捏着鼻子、忍着恶心,打算成全长女的一片真心。

  再则,黎东山心里边也有些愧疚,若是当日与宴弘光敲定婚事的时候能多问一句,不要阴差阳错的把两个女儿搞混,或许事情就不会是这个样子、长女也不会绝望自杀。

  思量再三,黎东山还是决定成全长女的痴情,无奈叹一口气,道:“庚帖和赐婚圣旨上都是江月的名字,那正妻必然得是江月,这无从更改,但是江雪阴差阳错失了姻缘,也是无辜,你万万不可轻慢于她,江月之外,不可叫别人越过她去……”

  他愁眉紧锁:“我同夫人商议过了,本朝以左为尊,届时江月为左夫人,江雪为右夫人。”

  刘彻踌躇不语,良久之后,摇头道:“江雪乃是黎家嫡女,如此一来,未免太过委屈,再则,江月那儿怕也难过,建康高门芝兰之才甚多,岳父大人何不为江雪细细甄选一个好的,待她甚至康复,再徐徐图之?”

  黎东山没好气道:“你当我不想吗?”

  刘彻假做一怔。

  黎东山满脸无奈,苦闷的叹一口气,道:“实话告诉你吧,江雪昨晚在房中割腕自杀,亏得被我及时发现,否则……”

  “啊!”刘彻面露惊色:“她怎么这样糊涂?!”

  “贤婿啊,我同你说句实话,我现在也是没有办法了。”

  黎东山神情难掩痛苦,一位父亲的无助与伤怀溢于言表:“江雪是我头一个女儿,现下如此,又是因我之故,我难道能亲眼看着她死吗?”

  刘彻理解的点了点头。

  黎东山道:“你来之前,我便将这话告知于她,你若是不应,我又该怎么同她分说?”

  话既说到此处,刘彻再去推拒,便是有意拿乔了,当下不再推脱,点头应下,又道:“只是江月那儿,恐怕还要岳父大人前去相劝。”

  黎东山想起爱妾郁氏和自己乖巧懂事的三女儿江月,不禁再叹口气。

  委屈啊。

  好好的一桩婚事,最后却闹成这个样子,江雪委屈,妻子委屈,黎家委屈,他也委屈,难道郁氏和江月就不委屈了?

  江雪的性格他这个做父亲的也知道,一贯是凶狠霸道,没少欺负妹妹,将来姐妹俩同时出嫁、共侍一夫,她能按捺住脾气听从江月这个主母吩咐?

  江月原本正欢欢喜喜的准备嫁衣,这时候得知刚进门丈夫就要纳妾,纳的还是自己嫡姐,不能打不能骂,她心里能痛快吗?

  黎东山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仔细品品,黎家这个亏真是吃大了,唯一赚了便宜正是坐在他跟前面带忧色的未来女婿宴弘光。

  人他得了,娇妻美妾,好不得意。

  黎家的支持得了,朝堂上他遇上什么事,自己这个岳父若是不帮,正妻和爱妾怕都饶不了他!

  连带着韦家都得关照几分这个外孙女婿,马德,真是越想越叫人生气!

  黎东山心中恼火,偏偏这事儿发展到这等地步,也怪不得宴弘光,狠狠剜了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女婿一眼,他含怒起身,吩咐晚上行家宴,只是不需要大张旗鼓,请郁夫人母女二人前来便是。

  刘彻听他这样吩咐,便知道是说通了自己之后又要去说通郁夫人母女了,明白这事儿不会再有阻碍,自是满身轻松。

  高祖问:“黎江月会同意吗?”

  “不能够吧,”朱元璋说:“本来是高高兴兴的嫁金龟婿,这会儿金龟婿要分一半出去给自己姐姐,且这姐姐向来霸道、此前还跟夫婿有情,她怎么会给自己埋雷?我猜她不会答应的!”

  李世民咂嘴道:“这个真不好说。”

  “始皇,”他问旁边嬴政:“你怎么看?”

  “不知道,不看,也不在乎。”

  嬴政漠不关心道:“我既不是女人,也没给丈夫纳过妾,如何知道她怎么想?”

  刘彻听得嗤笑出声,叉腰道:“军事上你们在行,女人心计上我在行,黎江月肯定会答应的,不信?咱们走着瞧!”

  他说的信誓旦旦,皇帝们倒没人跟他打赌,只有李世民问了句:“刚才黎东山说黎江雪自杀了,你说会是真的吗?”

  刘彻冷笑:“是真的,但也是假的。”

  不等李世民再问,他便出声解释:“所谓是真的,是指黎东山一定亲眼见到了黎江雪自杀,知道她有进行过自杀行动,并且大为触动;所谓是假的,是指这自杀必定是黎江雪做戏,想以此逼迫父母让路,成功的嫁给我,即便是做妾也在所不惜。”

  “一个重生之后第一时间抱大腿,却不想想如何破局的女人,你们指望她能思考多少事情?前世的丈夫杀了她,黎江雪不可能再嫁过去,而她自己本人呢,又眼高手低,无力掌控权柄、改变自己和家族的命运,所以她就把宝押在了我身上,只要背靠未来皇帝,黎家一定会飞黄腾达,她自然也会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说到此处,他耸了耸肩:“她豁出脸面不要,想方设法制造出宁愿做妾也要嫁给我的假象,当然不是爱我爱的发了疯,她爱的是前世高高在上的皇帝虚影,今日隐忍,只为来日富贵,你们觉得她失了智,实际上她清醒着呢,当然,这所谓的清醒是相对于她为自己制定的人生计划而言的。”

  朱元璋颔首道:“最重要的是,她的计划的确成功了。”

  “成功也只是一时而已,根本不可能瞒一辈子。”

  刘彻神情不屑:“她要同时糊弄住黎东山和韦夫人二人,才能迫使他们让步,也就是说,所谓的自杀事件是她自己搞出来的,根本没有韦夫人插手,就凭她的脑子,能做到万无一失?若是被郁夫人知道,将这事儿捅到了黎东山和韦夫人面前去……啧啧,我都不忍心再想下去了。”

  到时候黎东山必然震怒,韦夫人虽是黎江雪生母怕也会失望至极吧。

  皇帝们虽都有过后宫,但却不能如他这般将后宫女子心思推测清楚。

  李世民不无赞叹的看着他,点头道:“果然,论揣摩女人心思,到底是彘儿更胜一筹啊。”

  “这是自然,”刘彻面露骄矜之色,傲然道:“你们这群死直男懂个屁!”

  李世民:“……”

  皇帝们:“……”

  哦~

  意味深长的凝视。

  刘彻:“……”

  刘彻恼羞成怒:“喂,都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李世民随意的打个哈哈:“没什么。”

  “没什么?”刘彻勃然大怒,说:“我看你们分明另有深意!”

  嬴政轻笑道:“也就是想起了些许汉朝皇帝的轶事而已。”

  李世民:“譬如说文帝和邓通啦。”

  朱元璋:“譬如说哀帝和董贤啦。”

  嬴政饶有深意道:“再譬如说,汉x帝与x嫣啦。”

  刘彻:“……”

  刘彻看一眼站在一边看好戏的高祖,对这唯一一位不是他们所属世界的皇帝勉强解释:“别听他们胡说,谣言止于智者……”

  “哦,”嬴政一副刚刚才想起来的样子:“还有惠帝和闳孺,这也是老刘家传统艺能对吗?”

  李世民:“嘻嘻嘻!”

  朱元璋:“嘻嘻嘻!”

  李世民两手抱胸,向高祖道:“这些事情想必李兄也有所听闻吧?”

  刘彻饱含希冀的看了过去,希望高祖能跟自己站在一边。

  高祖怜悯的看了彘儿一眼,语气遗憾。

  “……隐隐约约有听说啦。”

第69章 直男癌的胜利9

  等到当日晚间,黎家行家宴之时,人便不似前几回那么多,只有刘彻这个心机女婿,并黎东山与他的一双妻妾,外加一个黎江月而已。

  也是,当众说自己嫡女倾心于庶妹夫婿、即便是做妾也想嫁过去,黎东山脸皮还没那么厚,韦夫人也没那么不要脸。

  刘彻对今晚这场家宴的意图心知肚明,却也没必要抢着开口,自顾自坐在黎东山下首处当一个背景板,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

  韦夫人坐在丈夫左侧,视线不时从他身上扫过,神情难掩复杂。

  平心而论,即便是对于岭南黎家来说,现在的宴弘光也是个值得投资的女婿。

  从男人的角度来看,他前途远大、正当年少,从女人的角度来看,他相貌英俊,器宇轩昂,且家中父母都已经过世,嫁过去也无需侍奉公婆。

  只可惜他已经定了亲事。

  且与他定情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丈夫侍妾之女,自己女儿的庶妹。

  韦夫人在心里边第一万次后悔自己那夜的犹豫和迟疑。

  一念之差,生生将女儿推到了如今境地之中,堂堂岭南黎家的嫡女、大族韦家的外孙女,竟要嫁给庶妹的丈夫为妾!

  韦夫人心头滴血,偏还无处发泄,僵笑用了几筷子菜,却是食不知味。

  宴饮进行到一半,黎东山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挥挥手遣散内室仆从,眉宇间含着几分歉然,低声道:“秋静……”

  郁夫人心思细致,打一开始,就发觉这场刻意限制了人数的家宴气氛有异,暗道是宴无好宴,韦夫人食不知味,她又何尝不是味同嚼蜡?

  这时候听丈夫开口唤自己名字,她暗道终于来了,脸上却适时的挂上三分恬淡笑意,温声道:“老爷有何吩咐?”

  黎东山心下为难,只是回想起卧床不起的长女,终究狠下心肠来,徐徐道:“江雪同弘光之间的事情,你也该是知道的,江月与弘光定亲之前,他们二人便已有情,只是不想阴差阳错,竟生生耽误了……”

  悬在头顶的那柄剑终于落下来了,却正正捅在女儿那桩良缘上。

  郁夫人心头陡然生出几分惊慌,转念一想合婚庚帖已经换了,当今天子赐婚圣旨上写得也是女儿名姓,断然没有叫江雪顶上的道理,心绪随之一稳,只唏嘘着感慨说:“是呀,妾身当日开口的时候,也没想到其中竟有这等关窍,待得知之后,却也晚了。”

  她起身为黎东山斟酒,柔声细语道:“只是以咱们家大小姐的身份和德行,做王妃也是使得的,今日与弘光无缘,料想是缘分还在后边,老爷这个做父亲的却得替大小姐好生留意着,务必得帮大小姐挑一位出类拔萃的夫婿才是!”

  黎东山听得心虚,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手指抚着酒盏边缘转了几转,硬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韦夫人看得心急,又无颜亲自开口。

  她是掌家主母,郁氏是丈夫爱妾,两下里虽然没闹出过什么大的矛盾,但妻妾之间泾渭分明,向来也是井水不犯河水,这时候要她朝郁氏低头,说想叫自己女儿给对方姑爷做妾?

  杀了她她都说不出口!

  韦夫人借着衣袖遮掩,在丈夫腿上狠狠拧了一下,黎东山疼的一个哆嗦,却不敢埋怨,慢腾腾的端起酒杯饮了一口,终于道:“江雪对弘光情根深种,不能自已,我同夫人劝也劝了,打也打了,可她偏是不听,万念俱灰之下,竟将房中人遣出去,自己割了手腕寻死……”

  毕竟是自家爱女,黎东山回想起昨日情状,不禁伤心落泪,嘴唇嗫嚅几瞬,向郁夫人道:“她情深至此,实在是……我同夫人商议过了,届时便叫江雪也一并嫁过去吧,江月为左夫人,江雪为右夫人,她们姐妹俩仍旧在宴家作伴,娥皇女英,也是一段佳话。”

  “砰”的一声脆响,郁夫人手中酒壶直直的砸在了地上,碎片与酒水齐齐飞溅出去,沾湿了她襦裙。

  第一时间涌上心头的不是愤怒,而是错愕与吃惊。

  郁夫人甚至顾不得提起裙摆,扫去上边沾上的碎瓷,看看韦夫人,再看看黎东山,愕然道:“江月为左夫人,大小姐为右夫人,老爷,夫人,本朝以左为尊,你们,你们竟不介意叫大小姐为人妾侍?”

  韦夫人活了四十多年,从没有一瞬觉得这般耻辱,她脸色铁青,死死咬住嘴唇,一个字都没说。

  黎东山强笑着打哈哈:“都是自家姐妹,何必说什么妻妾之分。”

  自家姐妹,便不必说妻妾之分?

  你开什么玩笑!

  要不然先叫韦氏去我院里站一天规矩试试看?!

  郁夫人心下冷笑,脸上不显,只向韦夫人行礼道:“还请夫人三思。江月与弘光乃是圣上赐婚,成婚之后必为正室夫人,大小姐身为岭南黎家嫡长女,怎可为人妾侍?更不必说是做妹夫的妾侍。若是传将出去,既是损害夫人声誉,于黎家诸多未出嫁的姑娘而言,也是大大不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