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一看,都傻了。
北太平庄店确实是销售额最高的店,然而那个名不见经传的花园路店,销售额也就排在中等,它居然是贡献值最大的。
“算错了吧!”大家纷纷闹腾开了。
“我给大家看一下计算方法,大家就知道了”!董悠然在白板上写着计算公式,销售额减去货物成本、人员成本、房租和店内运营成本,光看毛利,衡量平米平效,花园路居然超过了北太平庄。
“我们以前的计算方法比较粗糙,1000平方米的店跟200平方米的店去比销售额,人流过万的跟几百的去比客户数,这些都不太科学。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在今年对各店进行成本核算的原因,在这个基础上的奖惩,才是最公平的!”
这席话,得罪了几个老店经理,却得到了众多小店经理的拥护。但是从二八法则上讲,那几个老店的力量却是至关重要的。
董悠然明白,他们自己也明白。
于是,又有人发难了。公主坟店经理又揪住另外一条不放:“2000年要着重储备干部的培养,所有员工进行考核,评定星级,进行梯队管理,还有后面的激励制度和培训计划。一个店二十几个人,你还想着分成三六九等,还弄出储备干部,什么意思?要更新换代,淘汰我们?”
“是啊,一朝天子一朝臣,既然要换我们,就早点儿换。别等我们培养出新人来,再替了我们!”
“自己还没站稳呢,就先想着动咱们!”
…
这些经理,大都仗着自己供职时间长,跟老板共过忧患,所以说话无所顾忌。
“刚才北太平庄店的经理说店里特别忙,连每周一次去采购部挑选新品的时间都没有,店里的员工一眼没照顾到,就会出错。大家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董悠然面色微变,她原本个性要强,一味地好言相劝,却依旧没有化解大家的敌意,也不免有些着急。
“为什么?公司让我们当经理,就是为了看店,看着员工的。如果他们自己都能按部就班地该干什么干什么,还要我们做什么?”某经理说。
“对,说得好。我不知道大家怎么理解经理这个概念。我是觉得经理,就是要做好两方面工作:经营和管理。管理就是要培养人,经营就是创造业绩,这两方面是相辅相承的而不应该是矛盾的。现在我们的情况是人没培养出来,销售也没拉上去。为什么?因为各位店长做的是高级店员,总是在充当救火队员的工作。你们哪个经理没有帮着收银,没有帮着开单。是,你整天做着店员的工作,你怎么可能去研究竞争对手,去想想经营的事?公司提供好的政策,让员工看到希望,从而努力上进。这样把大家从繁杂的事务性工作中解脱出来,做做经理该做的事情,这对大家而言,才是成长。”董悠然突然发现,面对这些人,光讲道理是行不通的。于是,她又换了一种说法:“店,就像是你们的孩子。在座的除了我以外,都已经当了母亲。做母亲的没有一个是不爱孩子的,然而大家一定知道,孩子不可能永远缩在母亲的怀里,那样别说成长了,就连走路、吃饭都不会。谁也不会这样教育自己的孩子,都有将他推出去让他自己走自己跑的那一天,员工也一样。”
不知是看到董悠然的情绪略微激动,还是因为她讲的例子很贴切,大家都安静了,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她,那里的情绪很复杂。
依旧有疑惑,不信任和难掩的敌意。
“这样吧,大家先休息一会儿。十分钟以后,我们继续!”董悠然有些泄气,她一个人走到顶层的露台俯看着整个厂区,竟有点儿后悔。她突然想起了老板在面试时对她说的那句话,他当时说:“这是明亮的第二次创业,革旧布新,没有那么乐观!”
他当时的神态中透着无奈与失落。
一个白手起家的老板,应该是处处透着自信与刚毅的,可是他温和的神态中竟然是那样颓废,就是因为这些老旧势力,还是因为妻族遍布公司各个环节所带来的压力?
即使在这样的情势下,他还是支持了她,作着种种新的尝试与改变。
所以,自己不能气馁。
迎难而上,问题总会有解决的方法,也许是自己太激进了。
在露台上呼吸着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董悠然的思路渐渐清晰起来。
第21章 舍我其谁 (1)
短暂的休息之后,会议重新开始。
“刚刚的讨论太沉重了,现在我们来做个游戏,放松一下!”董悠然风格突变,她笑意盈盈,目光投在菜市口店经理的脸上,“白经理,能帮我一个忙吗?”
菜市口店是销售额排名最靠后的店,所以经理白萍也是常常被大家所忽视的。
她有些腼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董悠然将她请上台来:“请大家仔细看看白经理!”
此语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白萍身上,白萍面色通红,满脸窘意。
董悠然在她手上轻轻一握,以示鼓励,然后冲着大家问道:“看好了吗?”
没有想象中的冷场,居然有人回应:“看好了!”
于是董悠然拉着白萍走到白板后面。2分钟以后,她们又走了出来,站在台前:“大家再仔细看看,白经理身上有什么变化?”
“说对了有奖品哟!”董悠然仿佛是一个娱乐节目的主持人那般,开始调动大家的情绪。
“没什么变化呀?”
“是呀,衣服没换,不会说的是表情吧?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呀?”
终于花园路店的经理举起了手:“头发,刚才是马尾,现在盘起来了”
董悠然笑了,点了点头:“谢谢,你答对了!”
“大家仔细看看,白经理身上一共有三处变化,除了刚刚指出的这处,现在还有两处。大家再仔细想想,看看能不能找出来?”董悠然继续做着启发。
“口红,涂了口红!”
“毛衣上多了一枚胸针。”
“谢谢大家!”董悠然笑了,“谢谢大家的配合。”她又拿出一条丝巾,在白萍颈上随意打了个结。
“大家看一看,涂了口红,加了胸针和丝巾,改了发型,白经理整个人看起来是不是更年轻也更漂亮了?”董悠然含笑而问。
“是!”这次倒是异口同声。
“谢谢白经理!丝巾送给你了!”董悠然拍了拍白萍,白萍则红着脸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大家也许想问,我为什么突然要做这个游戏!”董悠然从会议室的最前方慢慢走到大家中间,就站在北太平庄店经理身后,她把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缓缓说道:“我理解大家的心情,突然间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个小丫头,站出来跟大家指手画脚,说什么要改变。大家心里肯定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顾虑,如果换作我,也会如此。刚刚我做这个游戏,就是想告诉大家,改变,不是要拿走什么,换掉什么,而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增加一些新的东西。比如说,丝巾,胸针,它可以锦上添花,那我们何乐而不为呢?!再比如说,头发还是头发,没有剪短,只是换了一种梳法,就会给人不一样的感觉,这就是改变。但是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越变越好,越变越漂亮。我是一个新人,但是从进入这家公司起的那天,我就跟大家一样了,我也要靠着这份工资生活,我也希望自己的收入越来越好,所以只会绞尽脑汁让它变好,而不是刻意去毁它。我想,我们大家的心情其实是一样的。”
沉默。原本极为煽情的一段话,却没有达到预先的效果。
董悠然又重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准备好的礼品,发给刚才答对问题的三个店长,礼品是她刚刚从楼下小卖部买的德芙巧克力。
“工作和生活中,从来都是不如意的时候多,开心的时候少。所以把这个当成奖品,希望在以后的合作中,大家能够多一点儿甜蜜!”董悠然说完这段话的时候,心中暗想,我尽力了。从工作到做人,从职业到人生,能想的、能说的,江郎才尽了,如果这些大妈再排斥她,她也真的没辙了。
就在这个时候,意外的,不知是谁悄悄地说了一句:“我们应该给董经理鼓鼓掌!”
于是,会议室里响起一片掌声。
更让董悠然感动的是,居然有一位经理,把发到手里的大巧克力掰成小块,分给周围的经理,同时也没忘记递给董悠然一块。
那一刻,董悠然差点哭了。
还好她忍住了,不然就糗大了。
…
“谁说的,我倒是认为你当时应该哭!”王艳插话道。
“在明亮将近三年的日子里,哭过也笑过!”董悠然看着她,又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跟你聊了这么久,你一定听烦了!”
“没有,很好听,很特别。”王艳眼中甚至有一丝羡慕,“就这样,在‘明亮’,你以一个计划、一个游戏展开了一个漂亮的开局,从此以后就一帆风顺了?”
董悠然摇了摇头:“知道吗,职场如战场,千万不能被表面现象所蒙蔽!”
“啊?还有故事?”王艳瞪大眼睛,一个下午听下来,她已经不再把董悠然当成普通的求职者,而是把她当成朋友了。
“当天晚上,那几大巨头,元老级的店长就去老板的别墅了。”董悠然的脸上漾着淡淡的苦笑。
“去干吗?告状还是表扬?”王艳毫不掩饰她的惊讶。
“当然是告状。计划也好,游戏也罢,只是在场面上让大家接受,却不可能让每个人从心眼里真正认可你。”提起当时的事情,董悠然依旧难免怅然。
“有意思。她们说你什么了?你们老板,那个梁言,又是怎么处理的?”王艳兴致又起。
“她们想说什么我不知道。因为在她们开口之前,老板就抢先盖棺定论。他说,董悠然这个小孩儿,是我看好的。合同签了三年,三年之内,我不想听到别人关于她的小报告。”董悠然尽量学着他的语气。
“什么?”王艳忘记了自己作为猎头,应该随时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中立客观地听应聘者介绍职业经历的规矩,居然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老板,也太有才了。不,应该说太酷了!我欣赏他!”
“是!到现在,我虽然不能理解他,但是,我崇拜他!”董悠然的语气十分郑重。
“崇拜?这个词很重,但是我能明白。这样的人,我也崇拜。可是,你为什么说不能理解他?对了,照你刚刚说的,你也算是大费周章才在明亮公司站住脚,那后来为什么又会离开?”王艳再一次将话题引回主线。
因为作为猎头,搞清楚应聘者每次择业的动机和离职的原因,这是非常重要的,它关系着对这个人性格以及职业操守的判定。
为什么呢?董悠然也在内心深处问着自己。
在“明亮”的三年时间里,销售额以每年50%的速度递增,不管是同期比、递增比、利润率还是产品动销率,各项数据指标都是良性的。
从经营层面看,企业规模稳步扩大,成本得到了有效的控制,利润空间得到最大化的保证。
在管理层面,公司在整个行业内率先通过了iso9002质量体系认证,“明亮”的质量标准要求比国家标准、行业标准还要严格,并引入a管理模式,又结合企业自身特点,形成了一套引领整个行业的管理体制。
在团队培养方面,内部员工的梯次培训体系得到了整个行业的认可,成为具有劳动部资质的行业培训专科学校。
而时尚的产品,超前的营销理念,细致入微的服务不仅仅是在行业内部,在消费者眼中,它都是第一的。
那一年,明亮的品牌被投资公司评定市值超过两亿。
在公司良性运作、势头正盛的时候,他选择急流勇退。他说过他是一个舵手,然而在这艘他亲自建造的巨轮即将驶向新的更广阔的海域时,他却犹豫了。
最后一次的谈话,是在友谊宾馆友谊宫举行的近千人企业纪念日活动结束后。
明亮的企业纪念日,是从第一家店只有5个员工时流传下来的传统。
那是1993年,老板带着所有店员在神路街附近的餐馆吃了一顿团圆饭。
自此以后,每一年的12月28日,他都会停业一天。租上一个剧场或者宾馆,员工们自编自导自演、自娱自乐一番,然后齐聚一堂热热闹闹地聚餐庆祝。
为了这一天的演出,员工们会在每天下班闭店以后,利用休息时间彩排、练习,会自己凑钱请来歌舞团的老师指导,最后还会去文工团租借正式的演出服装和道具。
演出越来越专业。场面也越来越宏大。
这样的大型庆典活动,董悠然组织过两次,一次是在光华长安大戏院。第二次,就是那一年,在友谊宾馆的友谊宫。
专业到什么程度?她们请了专业的灯光、舞美和导演,还租了演播车同步剪辑录播。
五百多名员工,全国各地的供应商和合作伙伴齐聚一堂,庆祝这个“家庭日”。在大家的心目中,它丝毫不亚于央视的春晚。
就在那样一场近乎完美的轰动整个业内的演出结束之后,没有任何先兆的,董悠然被老板叫到了办公室。
在他的脸上,看不到节日的喜庆,也看不到曾经的淡定与温和,失落与踌躇笼罩着他,他居然毫不掩饰。
“春节以后,我和小郁老师就走了!”目光紧盯着角落里的一株君子兰,像是在自言自语。
“走?出国旅游吧,这次去哪儿?”董悠然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
“去加拿大。定居!”老板吐字如金。
董悠然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四目相对,老板的神情不似开玩笑。
“除了他们,你是第一个知道的!”他说。
他们?是指那些有着亲属关系的高层吧,外聘员工里自己是第一个得到这个消息的。董悠然思忖着他话里的意思:“可是,我前两天才把明年的计划发给您,有关外埠市场开拓和上市的计划。我记得,对这个计划,您当时是充分肯定的。”
“是的,这份报告是一幅美好的蓝图。从来都是老板给员工画大饼,而你却一次一次带给我意外。这份报告,我会一直珍藏的。”像是在开玩笑,然而他脸上半分笑意也没有。
气氛有些凝重,董悠然眉头微蹙,她着实是有些糊涂了。
“事实上,出国的事情一直在办理,只是我并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老板非常真诚,“正是你这份计划促使我离开。其实从一开始,你的很多计划,计划本身并没有说服我。因为对于营销,我不懂,很多术语我真的不懂。我从8岁起就在水球队训练,文化课根本没上过几天,所以我早就跟不上形势了。很多人说我淡定,我不淡定能怎么样?跟他们一样瞎指挥?我做不到。我只是看好你这个人,我信你,所以此前你所有的计划我都支持。”
老板说的,董悠然能够明白。
“但是现在,什么特许加盟,全国范围的扩大经营,还有上市。我知道,这些都是为了公司好。可是我不懂,他们也不懂。而且,这些计划太大了,大到我做不了主,也批不了。”老板眼中满是痛惜之色,“我想,我是真的跟不上形势了,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位。所以带着老婆孩子出国,也省得争来斗去的,大家都不安心。”
是他没有魄力吗?
不是。
公司里工作了整整两年,很多事情不是刻意打听,却也传到她的耳朵里。老板最初是上门女婿,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是他的妻子接纳了他,创业资金也是妻子一家人支持的,所以他一直认为,这个公司不完全是他自己的,也绝不是他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两派势力的明争暗斗,也许他有办法调节,但是情理上他又不能狠下心来管,因为北方汉子骨子里的倔犟与骄傲,他很怕对方揪出那些陈芝麻烂谷子来质问他忘本。
“您今天找我来,是通知我准备离职?”董悠然终于明白了老板的意思。
“这个公司,除了我别人不会用你。因为想的不一样,做的也不一样,他们怕你。”老板脸上终于有了难得的笑容。
“怕我?”董悠然也笑了,“真不知道这是夸我还是在贬我?”
老板最终携妻儿远离喧嚣,赴加拿大定居,将企业拱手留给那班代表着保守派的元老,任其自生自灭。
临走之前,他把董悠然当成朋友一般,坦诚交谈。
留给她一封亲笔写的推荐信。
“董悠然,在明亮的三年里,以自己的能力、才干为企业的发展作出了突出的贡献。”落款是他的签名,还有公章。
然后,给了她半年的工资。
应该说,这次离职,得到了一个漂亮圆满的结局。
但是,董悠然却觉得这比第一次离开先锋企划时还让人伤感。因为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努力了但最终还是与目标相悖。
尽管如此,她依然祝福他,因为是他给了自己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经历,给了她至今获益的种种历练。她深深地怀念那段日子还有那些同事,即使大家有纷争,有pk,有歧义,但是今天回顾,看到的都是收获。
离开明亮眼镜的时候,也是冬季。
好像不知不觉中便进入到一个怪圈里,在董悠然的职场生涯中,好像她在每家公司,都是工作两年以后在进入第三年的时候,在冬季或者临近冬季时结束。
第22章 舍我其谁 (2)
“你问我何时离开这儿,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改了歌词,站在马路边上看着车来车往,一遍又一遍地低唱着齐秦的这首《大约在冬季》。
歌声中有郁郁不平的怨气,有重整待发的豪气,有天生我才的志气,更有重新再来的勇气。
背起行囊重新上路的第一站,是一家外资贸易公司,主营高档家具和家居饰品。公司的性质是批零兼售,在北京、上海有自己的实体店,而其他地区采取的是代理制,只对外批发。除了实体店,还有网站和直邮目录册的销售形式。
和老板的第一次见面,约在位于丽都饭店附近的迪克美家家居饰品旗舰店里。
从踏入店门的第一秒起,董悠然就爱上了这个地方。这里面的每一件家具,每一个饰品,都充满欧陆风情和浓郁的艺术气息。步入其中,如同灰姑娘进入王宫一般,满眼的优雅与浪漫。虽然每一件物品的标价都超乎想象,但是谁也无法抵挡室内展品给人们带来的那种视觉上的享受。
这里经营的是绝对的奢侈品。如果说珠宝是奢侈品的话,那么它只能提升一个女人的品位,而这里,提升的则是生活的全部品质。
作为女人,也许你可拒绝珠宝,但是你不可拒绝这里,因为它能够满足你对“家”一切的憧憬与梦想。
老板是一个美籍台湾女人,有个好听而时尚的名字——章晓琦。
从外表上看,她谈不上漂亮。留着一头短发,比男人还短。穿着价格不菲的休闲套装,就坐在角落里那张29999元的餐桌前,悠闲自在地喝着咖啡。
当董悠然坐在她对面的时候,她说:“我只有20分钟。一会儿还有一个btv的采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