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会儿,一个男人姗姗来迟,坐到她的身边,和她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云厘回应了声,直到餐桌上热络开,她才通过只言片语差距到旁边的男人是组长。
男人叫周迢,看起来年纪不大,长相方正,气质沉着稳重。
他进行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后,便顺时针让新老成员自我介绍。
云厘是第一个,她说了自己的名字和毕业时间,无再多言。
其余人自我介绍的内容都较为丰富,涉及自己的兴趣、爱好和个性,整个组的氛围活跃轻松。
恰好轮到另一位男生发言,他是西科大工业设计班出身的。
话一落,老员工打趣道:“那你还是组长的校友了,都是学神级的人物。”
云厘望向周迢,他笑了笑。
饭局过半,桌上新老员工大多已经熟络。
云厘不主动说话,但也不像以前一样为避免和其他人沟通,而选择在聚会中低头玩手机。
她安静地坐在角落,一一回答别人对她的提问。
简单的对话,能感觉到同组员工人都还不错。
餐桌的话题逐渐转移到为什么做游戏开发上,周迢作为领头人,率先开了口:“其实我读书时是搞硬件的,后来机缘巧合,才进入了游戏行业。”
他往后轻靠着椅子,也许是口袋里的东西卡得不适,他拿出钥匙串放在桌上。
就在云厘的跟前,钥匙串上有个缩小版的月亮型徽章,她盯着,几乎能确定就是Unique战队的徽章。
察觉到她的目光,周迢拿起钥匙串:“其实也和这个有关吧,我本科参加了个战队。”
战队一词一出,引起桌上连番起哄,连连夸赞周迢的厉害。
周迢不在意地摆摆手:“那时的事比较难忘,但结局不太好。”
云厘听到这里,身体一阵绷直。
他晃了晃钥匙串:“一开始我们是做无人机竞速的,后来参加无人机设计赛,都拿了全国第一。再后来就出国比赛了。”
周迢陷入回忆中,眼中满是缅怀:“当时我们整个队的愿望就是把所有的奖杯拿下来。所有人比赛拿的奖保研了。”
周迢的声音顿了顿:“后来队伍里有人出了事,队长还因此休学了,整个队伍就直接散了。”他有些感伤,“那时候要毕业了,秋招时工作找的是无人机巨头的。这事儿发生后,我心里觉得挺不好受的,所以春招重新找了份工作,转行了。”
周迢说完这些话后,空气瞬间静滞。
“那个队长休学……是因为做了什么吗?”云厘突然问道。
周迢摇摇头:“出事的那个队友和我们队长是穿一条裤衩长大的兄弟,可能受不了这个打击吧。”
“越说越偏了啊。大家今天可是来一起聚会的,我起了个坏头,自罚一杯。”估计觉得场面过于凝重,周迢自己打了圆场,倒了一杯红酒,一口饮尽。
而后,他盯着云厘想了想她的名字,爽朗地笑道:“云厘,你说说看自己为什么来这个行业吧。”
云厘回过神来,几句话带过了在EAW时玩的VR游戏,结合自己专业就投了这个方向的岗位。
等其他人讲完,她起身去洗手间。
淡白的光面瓷砖隐约倒映她的身影,云厘停在洗手池前,看着自己的脸,逐渐地与脑海中傅识则的脸重叠起来。
她之前想过他休学的可能原因,读博压力大、厌学、导师人品不行,甚至,她还想过他长得这么好,是不是受过欺负。
他最终回去了,云厘也就没有继续追问。
将心比心,如果她休学了,她不会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云厘没想过,他提过的那个去世的发小,和他的休学是有关系的。
洗了洗手,云厘失神地用纸巾擦了擦手,她加快了步子走回包厢,聚餐已经结束了,同事成群结伴地离开。
云厘看向周迢的位置,已经没了他的人影。
她缓步走回车上,打开聚餐群。
在餐桌上不方便,云厘试图私底下和周迢询问当年发生的事情。
群内没有找到备注是周迢的微信号,云厘只能给昨天联系她的张妍忻发了信息。
【您好,请问能和您要一下周组长的微信吗?】
在车里等了一会儿,对方没有回她。
云厘驾着车回去。
在家里等了许久,张妍忻都没有回复她。云厘打了个电话过去,对方也没有接。
她寻思今天自己似乎没有得罪对方。
云厘给傅正初打了个电话:“傅正初,我想问你一件事。”
傅正初听她语气严肃,不禁也有些紧张:“厘厘姐,怎么了吗?”
“你小舅有个发小去世了,你知道原因吗?”云厘卡顿道:“我不想直接问你小舅。”
她怕提到这个话题后他会受到刺激或伤害。
傅正初:“我爸妈之前和我说过是意外去世了,没有和我说具体情况,还让我在小舅面前不要提。”
云厘一下子有些茫然:“那你知道你小舅当时……”
她没继续往下问,因为她不确定傅正初是否知道傅识则休学的事情。
见她没说话,傅正初猜测了下她的问题,主动回答道:“之前小舅状态不是很好。厘厘姐你也看到他那时候都不喜欢说话的,就回南芜待了好长一段时间。”
傅正初停顿了一会,继续道:“但小舅现在挺好的,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了,厘厘姐你不要太担心了。”
“好。”和傅正初继续聊了两句,云厘便挂了电话。
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多疑了。
傅识则在云厘面前几乎没有保留全数袒露,唯独谈及那个发小,他却很回避。
毕竟,很多时候,回忆也是很伤人的。
云厘此刻回忆起他那些故作轻松的语气、强逞的笑容。
她却在里面感受了受伤。
他被伤得很深,全然不愿意回顾这段往事。
她上网搜了下Unique战队获得的奖项,在某一个新闻找到了全队成员的名称。
傅识则(队长)江渊 周迢……
在网上搜索江渊和西伏科技大学,云厘却没有得到更多的消息。
她伏在电脑前,原已经和傅识则说好今日不见面,她仍是拿起钥匙出了门。
见到那走来的挺拔身影,脸上的神情轻松自若。
坐到副驾后,傅识则留意到她的心事重重,偏了偏头:“怎么了?”
“没。”云厘没有提今天发生的事情,傅识则瞟了眼她握得紧紧的方向盘沉吟了会,问:“今天吃饭不顺利么?”
这件事他迟早也会知道,云厘故作镇定地提到:“没,我在的那个组的组长好像是你同学,他钥匙扣上有个Unique的小徽章。”
傅识则目光微定,默了会,问她:“什么名儿?”
云厘:“周迢。”
第75章
傅识则的记忆进入短暂的空白,是极遥远的名字,片刻,他才缓缓地“嗯”了声。
车内的氛围猛然变了味。
云厘用余光瞥傅识则,他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淡淡道:“他人挺好的,你应该会喜欢这一份工作。”
似乎是某个点被触发,他的情绪很明显下降了许多,在表情上却没有外显。云厘望向两侧,找了校园树林的死路开了进去。
车停在尽头。
两侧郁郁葱葱的常青树,风吹得树叶飒飒作响,大片的绿叶遮蔽日光。
云厘盯着他如一潭死水的眸子,解开自己的安全扣,往前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他。
想传递给他全部的力量。
云厘后悔刚才自己提了这件事情。
原本她以为,她在这家公司工作,傅识则迟早有一天会知道她的组长是周迢。
与其一直隐瞒,不如一早就告知。
如果他对此存有芥蒂,她就换一份工作。
云厘直接问道:“要不我换份工作吧?有些offer我还没拒。”
“没必要。”傅识则垂眸看她,“周迢是我很久以前的朋友。他人不错,你和他共事,会很开心的。”
周迢是傅识则曾经最要好的朋友之一,当年江渊出事后,周迢和其他队友联系过他很多次。
他都没有回复。
其他人都能理解。
他和江渊两人从初中、高中、大学一直在同校同班。两人同进同出,名列前茅,关系情同兄弟。
他们都以为他是受不了江渊离世的打击。
其实也很久了。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江渊已经离世三年多了。
“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你有知情权。”傅识则脸色有些苍白,云厘抿着唇,摇了摇头:“你不用告诉我以前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知不知情并无所谓。”
云厘扣紧他的五指。
她希望他再也不会想起不开心的事情。
傅识则这一次却没有像以往那般保持沉默。
也许是他自己的内心也痛苦了许久。
也许是他也想抓住一丝希望走出来。
“失眠越来越严重了。”傅识则轻声道。
因为他最近经常会梦见江渊。
陈今平的生日要来了,意味着,江渊的生日也要来了。
时隔三年多,傅识则依旧觉得,那个人应该活着。
和江渊一起到西科大上学,傅识则原以为这是少年逐梦的开始,而一切也如预期般发展。
大一下学期,江渊提议参加无人机竞赛,他们和室友一起组了一支队伍。
几人年少气盛,卓尔不群。
取队名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Unique这个词。
那一次,去后街吃完烧烤后,傅识则抬头看着天上半弯的月亮,定下了他们的队徽。
没找教授指导,他们几个硬是熬了一个月的夜,常常摸黑离开办公室。
但那时候却也从不觉得辛苦。
都是刚成年的少年,再加上十五岁的傅识则,立志要拿全国第一。
慢慢看着那无人机搭起来,算法越来越完善,试飞了无数次,最后摇摇晃晃飞起来的时候,几人在办公室里欢呼。
他们互相推着到草地上。
傅识则站稳,操纵无人机在空中穿梭,逐渐缩为一个圆点,他仰起头,跟着无人机跑,其他人欢呼着跟在身后。
他们拿了一等奖。
宣布获奖的时候,傅识则原想保持镇定,却在其他的人带动下,也不受控地笑起来。
他们拿了不止一个一等奖。
从最普通的比赛一直走到国外。
每年的参赛成为了他们几个人的默契。
直到江渊自杀。
从小到大,江渊的性格一向很温柔,在人群中往往也处于聆听者的角色。
江渊从不说自己想要什么。
但明明他们说好了,什么事情都要和对方说。
日子对傅识则而言都是一样的,从小到大,他中规中矩地上学、上补习班,空闲的时间就和江渊出去玩或者闹事。
一直到读博,日子也没有特别大的变化。
两人日常各自在实验室待着,累了便喊上对方挂在走廊栏杆上聊天,喊对方吃饭,一块儿早起和晚归。
傅识则也不记得什么时候他们开始有了脱节。
史向哲对他重点栽培,他越来越忙,江渊喊他时,他往往也无暇顾及。
只是有那么个印象,刚把文章改完投出去,他松了口气,喊上江渊去楼下咖啡厅坐着。
傅识则熬了几天夜,疲倦得不行,扯开个笑:“总算投出去了。”
“……”
江渊看着他,没有露出以往那种温柔的笑,表情像是不知所措,茫然道:“我去医院,医生说我重度抑郁和焦虑。”
傅识则对这两个词没有太大概念,他瞥了江渊一眼,迟疑道:“我先查一下?”
江渊点头。
傅识则越查越觉得不对劲。
江渊这样的人,和他在一块时都是带着笑,甚至经常开导和安慰他,怎么可能有抑郁症和焦虑症。
傅识则理智道:“医生开药了?”
“开了好几种。”江渊从包里拿出药盒,傅识则很不是滋味,将药都装回盒子里,“没事儿的,就听医生的。”
江渊嗯了声。
“最近发生了什么?”
“没有发生什么,可能因为要投稿了,压力很大。”江渊解释道。
傅识则皱皱眉,确认似的问他:“这是实话?”
江渊点了点头。
“会觉得不舒服么?”傅识则没怀疑他的话,继续问他。
江渊总算是笑了笑:“好像没什么感觉。”他才回过神,把桌上的蛋糕推给傅识则。
“你赶紧吃点儿,不是刚投了文章么,给你庆祝一下。”
傅识则没觉得一切有异常。江渊确诊后,他日常里有意识地都和对方吃饭,江渊还是整天笑着和他谈天说地。
直到那天江渊母亲给他打电话,说江渊在寝室里割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