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但我有听旁人说过,说他们……是有罪的人。”

  她说完这句话,我亦沉默下来,她抬起手臂,揉了揉眼睛。

  “阿玦她有爹爹和娘亲真好。”

  “不要哭。”

  “我才没有哭呢。”

  小丫头的这句话从来都是信不得的,尾音还没有落尽,她就已经流了眼泪。

  但她也是真的倔,抿着唇,怎么都不出声。

  我有些惶恐地看向席银,席银笑着指了指了街市上抱着孩子看水灯的人。

  我没有了法子,只好蹲下身,伸开手臂道:“不要哭了,抱你去看水灯。”

  正说着,阿修也跑了过来,将一只桃灯递到阿颖手中,“姐姐别哭,我的灯也给你。”

  阿玦也凑了上来:“还有我的。”

  阿颖捏着那两只小灯,终于慢慢地制止了眼泪,然而她看向我的肩膀时,却还是有些犹豫。

  席银把阿玦和阿修唤了回去,我也一直蹲着没有动。她站在我面前又迟疑了好一会儿,终于伸手搂住了我的胳膊。

  我很难去描述这个孩子带给我的温暖,和阿玦和阿修都不一样。

  她的笑容,意味着我身上很多无解的死结,开始慢慢地松开了。

  夜里,席银躺在我身边,孩子们也在偏室内睡得香甜。

  席银翻身问我,“你明天什么时候带两个孩子走啊。”

  “卯时便走,明日由朝会。”

  席银轻轻搂住我的胳膊,“真舍不得。清谈居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我低头吻了吻席银的额头。

  “谢谢。”

  席银笑了一声,“谢我作什么。”

  她明知故问,我索性也不答了。

  “退寒,我想殿下和我哥哥,都能看见阿颖……欸,对了。”

  她翻身坐了起来。“明年春天,我想去江州和荆州走走。”

  “我陪你一起去。”

  席银摇了摇头,“不用了,江州葬着殿下和我的哥哥,他们都是这一朝的罪人,你去了,洛阳……会有非议吧。”

  我想告诉她我并不在意这些,谁知她接着说道:“我想一个人去,如果可以,也想带着阿玦和阿颍一道。”

  我迟疑了一阵。

  “你想跟阿颖说什么。”

  席银摇头,“我什么都不会和她说,那已经是上一辈人的事情了。我只想带着她去看看她的爹爹和娘亲。”

  我沉默须臾,终于点头答应。

  “好,我让江凌送你们去。”

  “嗯。谢谢你。”

  “到我问你谢我什么了。”

  “谢你愿意陪着我,也愿意偶尔放开我。”

  **

  第二年春天,我亲自在洛水岸送席银南下江州。

  她这一去,我们分别了半年之久。其间,她给我写了很多封信,说她在江上路过当年的荣木悬棺,说她去看望了江州的黄德夫妇,又在曾经我养伤居室内住了几日,后来又渡江去了荆州,去城中看了她一直想要看的晚梅。

  然而最让我意外的是最后一封信,她如下写道:

  退寒,我在江州遇见了赵谦,他换了名姓,投在黄德的军中。

  他问及我你的近况,事无巨细我都说了,有些事可能会令你下次见到他的时候难免被他取笑,你不要怪我。

  至于赵谦,他还是老样子,没怎么变,还是小银子,小银子地叫我,一说话就笑,一笑就乱说话。

  我问他什么时候回洛阳来看我们,他说等你不想杀他的时候,他就回来。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话。后来我们带着阿颖一起去看了哥哥和殿下的墓,哥哥的墓是我垒的,而殿下的墓是赵谦造的。我知道,他一直都很喜欢殿下,所以我把阿颖的身世告诉了他,但他好像还是不懂荣木花的意思,一直跟丫头说,要等秋天的时候,带她去江边摘她娘亲喜欢的荣木花。我想了很久,要不要把荣木朝盛夕死的意义告诉她,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退寒,我想我们都有很多遗憾,这一辈子也无法弥补,但我希望,我可以再勇敢一点,像你教我的那样,哪怕是一个人单枪匹马,也要保护好我能保护的人。我也会慢慢教会我们的女儿,如何在世上行走,爱一个人时,不受缚,恨一个人时,不沉沦。

  我在东后堂中读完了这封信,慢慢将我正在写的这一册笔记合上。

  窗外月明风清,松竹的影子静静地落在窗纱处。

  我和席银的故事之后仍然冗长而无趣,至中年糊涂,老年昏聩……

  而下一辈的人,也有他们的挣扎与和解,谅我私心在席银一人身上,就此搁笔,隔世再会。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

  下一本开《她等待刀锋已久》再下一本开《东厂观察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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