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凌不敢问什么。
他见惯了张铎不行于色,但这一次,好像就连张铎身下的马都感到了什么似的,在鞭下时不时地发怵。
正殿只传了梅辛林。
而梅辛林进去之后,殿内一直没有声响。
正殿外,胡氏,陆封,包括江凌等人,都跪在雪地中待罪,被人的体温融化的雪水早就把衣衫濡湿了,却没有一个人敢动。
此时殿内,烛影沉默。
怕席银冷,每一道窗隙都被胡氏等用绸纱遮堵住了,于是就连博山炉中的烟线都失了流力,孱软地向梁上攀去。
梅辛林看着那道烟线,淡道:“你知道我不会救她。”
张铎没有应他的话,低头轻轻挪开席银的手,在榻边坐下,望着榻上几乎没有生气的人,“你和江沁都是这个意思?”
“是。江沁为陛下思虑得还要远一些。觉得陛下身在帝位,男女阴阳事,家族门第婚,都不能妄避。我看得则更浅。”
他说着走近榻前。
“金衫关的战事已平,下一步就是荆州。只要一举歼灭刘令,刘氏余孽再无翻浪之力。我唯忌,在长公主身上,你已经输了岑照一子,而在这个女子身上,你恐输尽全局。”
张铎没有抬头。
目光在席银的身上缓慢逡巡。
她身上仍然穿着那件他给她枣色大袖衫,人却比他离宫时瘦了一大圈,即便是昏睡着,一只手还是不自觉地抠着腰上系铃铛的绦带。手指苍白,指甲消磨,有些手指的指甲甚至已经折断,天知道,她之前抓扯过什么东西。
张铎轻轻捏住她放在腰腹上的那只手:“知道她是岑照设给朕的局后,朕不止一次地想要杀她。事实上她也辜负过朕很多次,但正如你说,朕下不了手。”
梅辛林平续道:“这个女子,受了你的恩活下来,但她没有那个福气去受你的情。你天命所归,则一切有定数,你下不了手了结她,自然有天助你。张平宣虽去了荆州,但她也赐了此女一死。只要此女不在人世,你就有心力控局。”
张铎闻话阖目。
他从来都不擅长自观内心,也不肯轻易流露内心中的情绪。
然而对于席银,他除了有他不敢自观的□□之外,还有一种隐藏在刚性之下的恐惧。
恐惧的对象并不是席银这个人,而是他自己本性之中,因为情爱浸渗,而越见孱脆弱的那一隅。那毕竟是他浑身上下,唯一可见的孔隙,孔隙之后则是要害,只要一根针,就可以直取的命门所在。
“朕宁可不控这个局。”
“陛下……”
“救她。”
他打断梅辛林的话,轻吐了两个字。
梅辛林摇头提声道,“你这一回不了结她,在荆州又要如何了结你与陈家十几年的恩怨!你已经为了她放过岑照一次了!”
张铎的手捏皱了膝上的袍子。
“梅辛林,朕说救她。”
他说完站起身朝梅辛林走了几步,佛龛里清供的梅花阴影一下子落到他的脸上,不知为何,那明明是神佛的影子,落在他面目上却带着是杀意的。
梅辛林抬头,并不避张铎的目光,平声应道:
“你实在不该因为女人而生软肋。”
“朕知道。”
梅辛林扼腕叹了一声:“你这样说就是不肯听臣再言语。”
张铎回头望了一眼席银,她微微抬起的脖子上,那道青紫色的勒痕触目惊心。
那么怕死的一个人,拼着死也不肯辜负他,张铎不知道是该为她喜,还是为她忧。
他看着自己的虎口,笑了笑,握掌道:
“不就是情嘛,朕不给她就是,朕要让她活着。”
梅辛林也笑了一声,“当年陈望替你父亲批命后,你父亲也说过和你一样的话。太上忘情,不施便是。结果呢,他还是娶了徐家的妇人,生了你,最后应命而惨死。你对这个女人既用了情,是你说舍就能舍得了的吗?”
“梅辛林,如何才肯救她。 ”
梅辛林鼻中哼笑了一声。“你明明知道,即便你要杀了臣,臣要说的还是这些话,既如此,你不如直接赐臣一死,若不杀臣,臣便告退。”
“梅辛林!朕再问你一次,如何才肯救她!”
声音从背后追来。
梅辛林已经走到了屏前,那映在屏风上的人影忽然一矮……
孤傲湮灭于卑微,殿外石灯笼里的一团火彻底被熄灭了。
梅辛林仰起头,眼前漆门上的树影癫狂肆意。
他喉咙里有些发苦,手指几乎捏不成拳。
“我是你父亲生前挚友,看他死不够,还要看你死。”
他说完,不敢转身。
“陈家世代擅修《周易》,通阴阳道演算八卦,陈望给你父亲演过一卦,陈孝也替你演过一卦,其言——金铎堕,洛阳焚。你如今是不是要去应。”
身后的人沉默了良久,忽然笑了一声。
“能如何呢?谁叫朕……有点喜欢她。”
第100章 秋旗(四)
席银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 醒来时是一个无名的深夜,视野之内一片漆黑,却有一个平宁的呼吸声身侧。
席银试着动了动僵麻的手, 然而身上的五经八脉封闭得太久,一时还不受她自己的控制, 手将一抬起来, 就失力落了下去,接着便“啪”的一声,拍在了身旁那个人的脸上。
原本平宁的呼吸一窒,席银不知道有没有打疼他, 只知道那人没有动, 由着那只手在他脸上搭了好久。
“是……胡娘吗?”
“不是。”
说着那人抬臂握住席银的手, 掖入被中,侧过身道:“是朕。”
张铎这一翻动,席银的脚趾就抵到了张铎的小腿,席银这才发现, 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剥得只剩了一件抱腹。被褥里全是张铎的体温,对于席银而言,竟有些烫。她有几句很难为情的话, 想问又说不出口,正结舌, 忽听张铎道 :
“你身上太凉了,所以抱了你一会儿。”
说完他坐起身,掀开被子下榻。
刚走了一步, 却感觉喉咙处有些勒,好像是身后的人在扯他的禅衣后摆,力道很虽然很轻,但到似竭尽了全力。
张铎停下脚步,侧眼平声道:“拽着干什么?”
“你去哪里?”
席银的声音细若游丝,疲倦而无力。
“去点灯。”
“别去……我太邋遢了,不好看……你看见了又要骂我。”
张铎听她说完这句话,不自觉地笑了一身,退回来一步在榻边坐下,“把手缩回去。”
席银听话地松了手,醒来有那么一会儿,身上的肌肉也终于有了些知觉,她把手缩回被褥里,又下意识地掖紧了脖子上的被子。
张铎侧头看着她,“不疼吗?勒那么紧。”
“我不疼了。”
夜色里张铎看不清席银的面容,但能从她刻意掩饰的声音里,倒是能察觉到她此时身上的感受。
这两日,梅辛林的药是胡氏等人拖着她的背,掐着她的嘴灌的,梅辛林压根没把她当成一个柔弱的姑娘,下的药又狠又辣,伤及肠胃,以至于有的时候,连米浆都灌不进去。
此时金衫关一战的鲜血,还没从张铎眼底散去,照理说他对于这些肉身上的疼痛尚是麻木的,但不知为何,就是看不下去席银受苦
“想不想吃什么。”
席银摇了摇头,“吃不下。”
她说着,咳了几声,难受地蜷缩起了身子。
“你不要管我麻。”
“那谁管你。”
“我自己呀。生死自负,我也可以的。”
这是他从前教她的话——生死自负。
意味着不卑怯以求生,不懦弱以应死。这也是所谓“皮开肉绽,心安理得”的另一个注解。如今她孱弱地躺在榻上,对着张铎说出来,竟令张铎也看见了一片来自于肉身疮痍的影子。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竟伸出手去,轻轻地摸了摸席银的额头。
席银却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试图撑着身子坐起来,张铎忙拖住她的背道:“你要做什么。”
席银的手胡乱地摸索,惶然道:“我的大铃铛……”
张铎一把捏住她的手,托着她的背让她重新躺下来。
“不用找,平宣取走了。”
席银一怔,眼眶顿时红了。
“对不起……我还是把你给我东西弄丢了。”
她将才还有底气去说生死自负,此时却连睁眼看他也不肯了。
张铎稍稍弯下些腰,将声音放轻道:“嗯,除了对不起以外,还想对我说什么。”
“我……”
席银抿了抿唇,“我还是没有做好……我会不会又害了赵将军啊,殿下如今在什么地方?铃铛……我还能把铃铛找回来吗?”
也许是因为难受,她说得断断续的,张铎静静地听着,直到她喘息着说完最后一个字,方将手挪到她的耳朵处,轻轻捏了捏。
“我回来了,铃铛丢了就算了,你不用再想了。”
席银听他说完,忽想起胡氏来,忙道:“胡娘呢,你有没有……”
“没杀她。”
“我明日想见她……”
“见她做什么。”
席银忍不住又咳了几声,喘息道:“我要骂她……糊涂!”
“晚了。”
“什么?”
“她受了赏。”
席银急道:“为什么要赏她,她若听我的话,长公主殿下就不会走……”
“赏就是赏了。”
他的声音刻意逼得有些冷,席银也不敢再问下去了。她缩回被褥中,把脑袋也蒙了起来,“瓮声瓮气地唤了张铎一声。
“陛下。”
“嗯?”
“嗯……”
席银似乎有些犹豫,“赵将军……不会有事吧。”
张铎望着榻上悬挂的垂帐,忽然想起梅辛林之前的话。
相同的话,在遇到席银之前,他对赵谦说过很多次,那时他坚信自己是为了这个挚友好,如今同样的话,他却不一定能对赵谦说得出口。
“不知。”
席银迟疑了一阵,轻声道:“赵将军,还是很喜欢很喜欢殿下……”
张铎“嗯”了一声,“所以江州有人在等着平宣。”
席银背脊一寒,试探道:“你要……做什么。”
张铎闭上眼睛。
“你想听吗?听完之后,你还会留在这里吗?”
席银良久没有出声,再开口时,张铎竟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怜悯。
“你最后,真的能下得了手吗?”
这是一个问句,然而一阵见血。
即便他是一个把人情藏得很深,只显露冷漠一面的人,她却有本事一把抓住他内心的不忍和隐伤。然而张铎此时觉得自己内脏里的淤血污浊,似乎一下子被人割口排了出来,又痛,又爽。
他低头笑笑,淡道:“不知道。”
说完这句话,张铎就再没开口了。
席银抓了抓他的袖子,张铎没有动。
席银又捏了捏他的手,张铎还是没有动。
于是她索性撑着榻面坐起来,去拽他散下来的头发。
头皮有些发麻,张铎回头一把把头发她手里拽了回来。
“不要太放肆了。”
席银背着手规规矩矩地跪坐着,轻道:
“好,我不放肆,但你能不能躺到被子里来。”
张铎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太邋遢了。”
“那你还抱我。”
张铎被她痛快地噎住,伸手抠着被褥的边沿,露出她的额头,“不要顶我。”
“我怕你坐着冷。”
“是你自己冷吧。”
席银没有出声,挪着身子往里面让了让。
虽在和她做无聊的口舌博弈,的但张铎不是不知道,她这样做,这样说,都是想宽慰他,没有埋怨他无情,也没有从道义和仁意上肆意指,此时她有这样的举动,对张铎来讲实在是很难得。
虽然她昏睡了几日,不曾梳洗,头发凌乱得像只蓬头鬼,但张铎还是想要抱她。
他想着,不再怼她,掀开被褥靠着她躺下来。
两个人的腿挨在了一起,席银依旧冷得像一块冰,而张铎纵然在被褥外头晾了那么好大一会儿,身上却还是暖和的。
这一冰一冷,本就勾情拽欲,席银怕自己起念,试图再往里面挪挪,小腿却被张铎的腿压住了。席银身子陡然一僵,没有衣冠的庇护,她的身上的情念灵动蓬勃。
“我不知道你在动什么动。”
“我怕你……”
“你把后面的话吞了。”
他说着,径直用腿压平了席银半屈起的膝盖。
“我并不是很喜欢和女人做那种事。”
席银红着脸,轻应道:“我知道。”
张铎侧头看她,“所以不舒服是不是。”
席银犹豫了很久,细弱蚊鸣地吐了两个字:“很痛。”
张铎转过头,似带自讽地笑了一声。
“之前几次为什么不说。”
“我以前听乐律里的有些女人说,“和男子行那种事,都是很痛的。”
她说完这句话,忽然觉得不对,怎么能把张铎和乐律里寻欢的男人拿来比呢?可是即便她想到了这一点,却又不知道怎么才能解释自己没有那个意思,不觉涨红了脸。
张铎却没有恼,只道:“那话不对。”
“怎么……不对。”
“……”
不过一个时辰,张铎已经两次说不上话来了。
“你又在顶我。”
不得已拿这话暂时搪塞住了席银。然而他心里却也是惶然的。
下了床榻他随心所欲,但上了床榻,他也有他不能收放自如之处。就好比世间有千种学说,万样功法,修炼到最后,大多会在某一层,串流奇经八脉,融汇贯通,唯有这房事一道,与那些功法学说不可互通。
深究其原因,则是因为它本质上背离大部分修生养性的学说,却又是天性使然,
而且即便他肯放下修养,谋术,政治上的取舍,认真地去修这个羞耻道,光他一个人,也是无用的。
“你其实……不用管我。”
身边的人说完这句话,一连吞了好几口唾沫,“我还听她们说,男人做这种事的时候,都不会问女人舒不舒服的,你第一次的时候还问了我。”
她说着,仰起头看他,“没事的,好像……以后就不痛了。”
张铎仍然没有说话,席银轻轻地把小腿从他的腿下抽了出来,侧身缩在他身旁道:“你看吧,我就不该说实话,你别这样,我又没有要怪你我现在啊……你看啊,我现在都知道考虑荆州知道考虑赵将军的事了,我长进了,我分得清,我身边的,是好人还是坏人了。”
第101章 秋草
“别说了。”
张铎侧过身, 把她的脑袋从被褥里掰出来,“再躺一会儿,吃东西。 ”
“我吃不下……”
说是吃不下, 后来却就着丝莼吃了一大碗米粥,最后还饿, 又要吃胡饼。
胡饼很酥, 落了一榻的麦粉渣滓,席银叼着剩下的那半块胡饼,挽起袖子小心地去捡,晃眼间见张铎坐下来, 伸手一把将那些渣滓扫了下去, 伸腿抖开被褥, 闭眼躺下。
席银坐在他身边,惶恐地咀嚼着那半块胡饼。
悉悉索索的声音如鼠偷食,张铎却睡踏实了。
**
临近年关,厝蒙山的人马开拔。
与此同时张平宣也到了江州, 江州守将黄德在除夕这一日,收到了张铎在半道上写个他的一字令——杀。
黄德的妻子蒋氏将蒸熟了一笼麦饭,遣女婢来唤几次, 也不见丈夫过来,便亲自过来请, 见黄德立在拴马木前皱眉不语,上前关切道:“怎么了。”
黄德忙将手令放入袖中,回身道:“你女人别问。”
蒋氏跟在黄德身后道:“是荆州乱了吗?”
“不是。”
“既荆州未乱, 郎君忧虑什么。”
黄德站住脚步,“长公主殿下安置在什么地方。”
蒋氏应道:“殿下不住官署,如今暂住在城西的烟园。她身旁的周氏使人来问过几次了。”
“问什么。”
“问郎君什么时候送她出江州。”
黄德忙道:“那你怎么答的。”
“照郎君教的话答的,殿下身子有亏,应再缓一两日。”
黄德垮肩点头,“好,遣人看着烟园。”
蒋氏听出了黄德声中的惶恐,移步上前道:“究竟怎么了,郎君说出来,我行事也好有个底。”
黄德犹豫了一阵,张口刚要说话,却听外面人来报。
“将军,有人强入烟园。”
“谁!”
“荆州军副将,赵谦。”
蒋氏看向黄德道:“郎君有收到荆州来的消息,说赵将军会来接应长公主吗?”
黄德的额头冒出了冷汗,“没有……”
“那这赵将军怎会突然返回江州。”
黄德陡然提声道:“怎么会!那混小子不要命呗!”
蒋氏不敢再应声,拢着袖子惶恐地看着黄德,。黄德跺脚道:“要出事,要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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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园穿廊上,赵谦抱着剑靠在廊柱上看着张平宣,背后是一群屏息戒备的执刀府兵。
张平宣跪坐在廊上,抬头看向他道:“没有军令,擅自离军,是死罪。”
赵谦侧面笑了一声,那声音听起来有些嘲讽的意思,却不知是在嘲讽张平宣,还是讽刺他自己。笑过后来,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直身走到她面前,一把拍在案上,“谁逼我死啊。”他说着双手撑案,迫近张平宣的面容,“要不是你,要跟张退寒闹到这个地步,惹得他要杀你,我会来江州?”
他说到此处,一下子冲出了火气:“张平宣!你要嫁给谁我管不了你,但你能不能给我活得好一点?啊?”
张平宣闭着眼睛,任由他滚烫的呼吸喷在脸上。
“我怎么不好了?”
赵谦拍案,几乎是在喝斥她:“好个屁!你好好地在厝蒙山行宫呆着不行吗?非要来趟荆州这一滩浑水!你自己来就算了,还要拖着你肚子里那个一起来!”
张平宣将身子朝后一靠,“所以呢?”
她说着睁开眼睛,“我,我腹中的孩子,与你什么相干?”
“是跟我没关,但我……但我……我……”
转折的句式已在口中,但赵谦搜肠刮肚却想不出什么合理的话,来将其补完。
张平宣伸手拿起他拍在案上的那封信,一眼扫过,放平声音道:“张铎要杀的消息,是谁递给你的。”
赵谦摁了摁太阳穴,愤懑地吐了一个人名。
“顾海定。”
张平宣将那信一把揉了,投入了博山炉中,抬头望着赵谦道:“你自己走吧,回荆州去,你根本没有必要为了我,把你在张铎那儿的前途毁了。”
赵谦反手用剑鞘戳着陶案,切齿道:“妈的张平宣,你是不是不会说话啊,我赵谦这辈子管什么前途……”
“你也别给我拍案戳地的!你指望我跟你说什么,哦,带我从这里出去,带我一道去荆州城,我倒是想,你怎么办,在荆州受军法处置,还是回了洛阳,等着张铎把处死啊?”
赵谦从这一番话里隐隐约约听出了一些令他又是欣喜 ,又是难受的意思,唇角不自觉地有些发搐:“你……你是什么意思。”
张平宣笑了一声,故作轻蔑地吐了一个字。
“滚。”
“张平宣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我说得不够清楚吗?我让你滚回荆州!”
赵谦受完她这一句重话,握拳埋头,沉默了良久。
“张平宣。”
“不要再跟我说话,滚……”
“张平宣,只要你能活得好,我赵谦,不介意被你利用。”
话声刚落,头顶错时而开一丛白色的花被风陡然吹落,落在张平宣的膝边。她低下头去看那朵花,渐渐抿紧了嘴唇。南方的花种类太多,她尚认不全,事实上,她从前也不喜欢这些腻歪的草木,熟悉的也不过是赵谦出征前,送她的那几种,最后那一次是荣木花。
“纯粹”的人,哪怕再蠢,也难以用难听的话去诋毁。
张平宣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咬破了嘴唇,腥甜随着吞咽扩散入口鼻。但她感觉不到什么痛,甚至不知道到底是伤在哪一处地方。
“赵谦,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你才明白。”
面前的男人习惯性地抓了抓头,流露出一丝憨色。
“我哪辈子就明白了,你爱慕陈孝,嫁给了岑照,我这个粗人该死心了。你不用问我,我对你的心早就死了,但那又怎么样,我只是不去想娶你的这件事而已,其他的心都还在。”
“呵,赵谦你是不是蠢,哪有人上赶着……”
“我这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