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婴笑眯眯地点点头,忽然对踹这位屁股的负罪感降低了不少。
几人来到市场的左后方。
这里算是市场人群聚集量最大的一块地,还没进去就闻到炊饼、烤串的香味。
老黑奴挤开一条道,张婴还看见有小胡人在火圈里蹦来跳去,旁边还有胡人表演手摸热油,口吞火海等杂技,引得周围喝彩声不断。
张婴敏锐地看到有胡人上前,悄咪咪地给老黑人赛了一把东西,估计是钱财之类。
没多久,两名游侠打扮的男子走过来。
如桥递过去一枚木牌,一人接过去仔细对比,两名游侠对视一眼,然后向公子如桥点头。
公子如桥并没动,双手抱臂,语气有些傲慢:“有物?”
“嗯。”
“我可是听道上说,是最新的。”
“嗯。”
“若是敢骗我,那……”
公子如桥狠话还没放完,另外一位游侠冷着脸说:“若要,来便是。”说罢,两位游侠大迈步离开。
“……”
如桥气得脸都红了,但还是气鼓鼓地跟了上去。
张婴这下还真有些好奇,这公子如桥怎么说也是皇宫里的皇子,什么要不到,偏偏馋这里的东西,馋到可以忍气吞声。
他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两位游侠带着几人左晃右晃,明明没有离开市集,却好像越走越偏,人烟稀少。
张婴正有些警惕时,他们便抵达目的地。
一名游侠从如桥手中拿过钱,对了对数,冲搭档点了点头。
另外一位游侠直接将罩着一个大物件的布匹给掀开。
在狰狞的战争凶器出现时,张婴瞳孔地震。
周围的少年郎们憋不住
发出各种怪叫。
“哇!”“彩!彩!彩!”
“不愧是如桥公子!战车搭配秦弩,我得磕头感恩才有机会用!”
“居然能搞到这么新的秦弩,太厉害了!”
……
公子如桥胖乎乎的脸上很是得意,像极了高傲的小公鸡,来回在小伙伴面前转了好几圈。其他少年也很给面子,彩虹屁吹个不停。
公子如桥心情好,见张婴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远处,想到对方和父皇亲密的接触。
踌躇片刻,他还是走过去道:“喂。你是怎么与我父皇熟悉的。”
“嗯?不知。”
“……哼。”
公子如桥有些不高兴,他刚准备多说两句,便听见着小不点说:“如桥公子,我觉得这里有埋伏,不如我们先走。”
“什么?!”
公子如桥吓了一跳,但很快狐疑地看着张婴,“有什么凭证?”
“……”
张婴一顿,这可是他在少府看过的最新研制的战车和秦弩。
现在是嬴政在位,不是胡亥在位。
秦朝怎么可能这么拉,最新最尖锐的攻城掠地武器居然出现咸阳郊区的一个小小黑市被贩卖。
这带给他的震惊,不亚于在首都郊区,看到有人私售东风系列。
“没证据,但我认为是这样。”
公子如桥也有些意动,反正在小伙伴面前风光过,他看向张婴道:“你叫什么名字,万一错了,日后我可得逮着你算账。”
“嗯?张婴。”
张婴以为是非常简单的名字交换,然而下一秒,小胖子宛如脚底踩着弹簧飞速往后一跃。
对方满脸惊骇,手指有些颤抖的指向张婴:“你就是张婴,真的是张婴?发明豆腐的那个张婴?”
“啊,对啊。”
张婴一头雾水,难道是曾被作为“别人家的孩子”与对方比较,给对方造成了心理阴影?
张婴还胡思乱想着,对方有些破音的声音嚷了两嗓子。
“竖子!竖子!”
张婴没了笑容。
如桥用将近两层赘肉的下巴傲慢地看着他,眼神仿佛是在看阶级敌人。
“果然是傲慢无礼的张婴,见到本公子竟不行礼下跪,不通礼数的乡野贱民!”
“知道非百工籍,私下研究踏锥、农具是何罪吗?尤其那什么犬蹬?不对,是马蹬……这勉强也算军工具!你一个小民,竟敢私下研究军械!是要关进咸阳狱的重罪!……”
“不光你,你还有你那什么宫女外婆,都得连坐!”
“对了,你有爵位可免罪,你外婆不过低级宫女,到时候先将她抓起来。”
……
胖公子越说越刻薄,余光看见张婴垂头不语,得意又乏味地转过身。
哼,这小子哪有十八哥在宫里描述得那般聪慧。
还不是被他给轻易压制了。
也在那一刹那,他只觉得屁股忽然遭受了一个强大的冲击力,导致他整个人飞出去。
不光如此,在他趴倒在地时,踹他的人趁胜追击,居然跳到他的屁股处疯狂踹,令人疼得不行。
“啊啊啊!”被压在下面的胖公子飙泪,“救我!”
放在过去,张婴明面上是不会和这种嘴炮公子哥计较。大不了以后暗暗敲闷棍。
但今日不一样。
张婴本就领了踹对方屁股的任务。
这胖公子还在他“外婆”的死穴上蹦跶。
张婴气血上头,飞速冲过就是一脚。直到对方哎呦躺在地上,他才又想起任务,那不得和马里奥顶蘑菇一样努力蹦跶。
附近少
年郎目瞪口呆,连忙冲上去将张婴抱起来。
头昏脑涨的胖公子被旁人拉扯起来。
他恼火得跳脚:“竖子尔敢!治罪!居然敢袭击我!竖子!立刻抓到咸阳狱去!”
“为何抓我,当给我奖赏才是!”
张婴压根不怕,他模糊感觉到,只要不踩真正的底线,嬴政对他纵容得几乎能飞天。
“奖赏?!”
胖公子捂着脸起身,瞅着眼前一脸正义的张婴,怒道,“你在发痴梦吗?”
少年郎们同仇敌忾地瞪着张婴,一下子形成1vs10的场面。
原本想过来围观的黔首,见这十一二号人都身着丝绸,只瞥了张婴一眼,然后加快逃跑的速度,生怕在现场被贵族迁怒。
“这可是军中战车?秦弩?”
张婴伸手指着身后的战车。
“是又如何?”
“你可是曾服役?”
张婴说完,搀扶胖公子,出身军二代的少年郎暗道不妙。
胖公子却傲慢地抬起头,不耐烦道:“几多废话,不是又如何?”
张婴指着胖公子,义正言辞道:“你莫不是没学过秦律?非军官,便是黔首私盗战车,秦律允乎?”
“……”
胖公子一僵,学渣最讨厌被人戳学习方面的痛脚,恼羞成怒道,“我非黔首,我乃……贵族。”
“贵族私盗战车,可对?”
胖公子不说话。
张婴压根没有放弃的意思,他环顾四周,发现有一位少年郎抱胸而立,完全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他小跑过去,看向他道:“我刚刚说的可对?贵族可私盗战车?”
那少年眼底闪过一抹赞赏,摇头道:“不可。”
“破坏军用战车,又伤到乘舆马,是犯罪吗?”
“是。”
那少年一边点头,还在一旁补充道,“按秦律,伤害了乘舆马,马皮破伤一寸,罚一盾;二寸,罚二盾;超过二寸,罚一甲。①”
张婴暗暗诧异,这人……怕不是真心跟着如桥混吧。
正想着,他发现少年郎还给他眨了眨眼。
张婴一愣:石锤了,这家伙肯定是二五仔。
张婴用小拳头挥了挥,一手指着胖公子,软软的嗓音透着正义:“见到犯人,我上前抓捕,按大秦律,是见义勇为者,是不是当得奖赏!”
众人没想到张婴打了贵族,居然还敢要奖赏,一时语塞。
帮张婴的少年也愣住好几秒,忽然噗嗤一笑,手一抬,道:“当得!彩!”
搀扶如桥的少年见势不妙,跳出来道:“但你当街袭击贵族,也当罚……”
“我身高不足六尺!”
张婴伸手比了比自己的身高,自信满满:“秦律,不受罚!”
其他少年郎:“……”
“哈哈哈……彩,彩!”帮张婴的少年又笑道。
“王家子,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胖公子气得快要爆炸,被肉挤成缝的眼睛突然瞪得比牛还大,手指颤巍巍地指着张婴,“贱民!竖子!尔敢!我,我阿父可是皇帝!抓走!都给我抓……”
“如桥!”
清冷的声音从后方忽然响起传来。
“谁喊你大父我……”
公子如桥恼怒地咆哮一声,气愤地回头,身体一僵。
张婴也抬眼望去,哟呵,一位身高八尺有余,身着深黑衣袍的青年,逆着光从阴影里迈步而来。
等等……
张婴瞳孔一缩:这艳丽的五官,曼巴蛇一样的气质不正是公子寒吗?
此时,公子如桥整个人都怂下来,嗓
音透着点害怕道:“三,三兄……是,是这竖子欺辱我!辱骂……”
“如桥。”
公子寒眼神不善地瞅着两人,看起来像是正在挑选猎物下口的黑曼巴。
徘徊了一会,他的视线率先落在公子如桥身上。
公子寒上前一步,拍拍如桥的头顶,阴阳怪气道:“前日朝阳殿的贾先生方问过两问。
陛下以法立天下,朝内重要职位无数,为何从未安排任何一名皇族子弟上任就职?
新政初开,官员不足。依秦朝律法,若本人无功绩的功臣子弟,本是不可做官。但陛下为何为他们特设“假”职,同意功臣子弟互相举荐,一旦通过试用期便可留为正式官员?”
说到这里,公子寒看向如桥:“如桥。父皇对待功臣子弟比对皇族子弟还重用。你可知父皇的苦心?你这般对待功臣子弟,岂不是伤父皇之心?岂不是不想大秦江山永驻?”
公子如桥:“……”
张婴:好大一个黑锅。
之后,公子寒引经据典,从国内复杂的复杂威胁开始说,再到身为皇子应该如何配合陛下,以身作则来结尾,每一句都要加一个“你可不想大秦永驻?”
别说公子如桥被念叨得两眼发直,就连张婴都听得有些头昏脑涨。
——公子寒,阴阳怪气的嘴炮王者。
“啊,啊……这。我……”
公子如桥明显是被公子寒接二连三的发问给问懵了,语气软下来,“我,我并未有欺负婴郎君的意思。刚刚,分明是他与旁人在一唱一和欺负我。”
公子寒直接笑出了声,嘲讽道:“蠢笨,竟不如稚子识大体,还辩不过对方。”
公子如桥心梗,他愤怒地盯着公子寒:“……你可是我三兄。”
“哈……现在知道我是三兄?”
公子寒不笑了,狐狸般的眼眸微微眯起,声音非常恶劣,“看来这一回,是我去徐将行,好生请教一下如何教子的问题。”
公子如桥的脸瞬间通红又惨白,公子寒是在威胁,也是在报复他曾经借着徐将行压制他的事。但,但那也是三兄欺负十八兄太过,他才做的!
他语气有些不安:“三兄!你不要找将行好么,我,我没欺负婴小郎君!我是和他闹着玩呢!”
话音至此,张婴发现自己被公子如桥抱起来,抱得紧紧的。
“三兄你看!我与这竖……稚子的关系,亲密无间,情同手足。”
“哦?”
公子扶如桥眼眸平淡,抱胸看着,“那你之前为何围着他。”
“因,因为……”
公子如桥眼珠子滴溜溜转得飞快。忽然将张婴举起,高声道,“为了给父皇分忧!他和我说怀疑这里是陷阱,想与我一起做个戏!所以,我,我才故意找他麻烦。是极!便是如此!”
公子寒眯了下眼,心下有些诧异,这小子果然聪慧。
今日,他确实是利用军需处最新的战车秦弩,在六国余孽交易的黑市,做了一个局。
谁能想到,六国余孽没被钓出来,居然把自家弟弟给钓出来。气得他人都不藏了,直接走了出来。
如桥一把扯了扯还在走神的张婴,使眼神的眼珠子都快飞出来。
“快!说点甚么。”
张婴懒洋洋地看着满头大汗的公子如桥,不是吧!这小子莫不是傻?
居然像刚刚欺负过的人求助?
“啊?”
张婴故作疑惑的神态,甚至还歪了下脑袋,“公子让我说甚?”
“就你刚刚说的,怀疑,细作,有阴谋!”
公子如桥还真以为张婴没听懂,甚至屈尊蹲下来低声,“你与我怀疑这里有诈,所以我
刚刚是,是配合你演戏!”
“哦?”
张婴却没有配合。
他垂着头,蹂躏衣角,任谁都能看出他的为难与不安,声音支支吾吾:“我,我不敢。”
公子如桥大惊失色,脱口而出:“难道你骗我?”
张婴缓缓抬头看向公子如桥,虽然没有否定。
但他盈满困惑的眼神,紧绷又纠结的神情,无一不在说,事有蹊跷。
公子如桥脸却越来越白,纯粹是吓白了。
他知道自己能在宫内横行霸道仗着的是赵太后的宠爱。
赵太后最忌讳他触碰军权、武器。
所以战车被损后,他压根不敢声张,也不敢去少府,所以才偷偷出来买,没想到……
不行,这事如果被公子寒添油加醋地捅上天!就真的完蛋了。
公子如桥越想越害怕,尤其“以为可以逃出生天结果依旧发现自己在坑底”的落差太大,引起巨大的情绪波动,一个不慎猛地哇哭出声。
顺手还将张婴死死地抱在怀里,瑟瑟发抖,哭得像在大雨天被抛弃的孩子。
“……”
张婴嫌弃地拍开落在脸颊上的泪水,忽然觉得和这样的二愣子计较有点掉逼格。
公子寒也嫌弃地瞥了如桥一瞥,随后,又若有所思。
下一刻,他冲附近的阴影使了个眼色。
原本还在看戏的少年郎全部被拉扯走,最后这里只剩下如桥,张婴,以及之前帮过张婴的少年郎。
“如桥……”
公子寒半蹲下,递给他一方绢帕。
“呜呜呜”如桥擦着眼泪,一把拉住公子寒的衣袖,泪眼婆娑,“我,我知晓。三兄,三兄不要与将行说好不好。日后,只要你不针对十八兄,如桥以后都听你的!如桥错了。”
公子寒轻轻哼笑一声,忽然扯住公子如桥的脸颊,左右用力一拉:“傻子。居然相信一头恶毒的蠢驴。”
不过也是你这样傻子的存在,才令他起了拉拢公子高的念头。
“三兄?”
公子寒的目光落在迷茫的公子如桥和张婴身上。
天下兵器的事,勉强算是翻篇,但他依旧失去了父皇的信任。
好不容易扶苏大兄又惹恼了父皇,令他重获机会。他必须抓住机会做出功绩来。
“如桥,你害得父皇布局失败。”
如桥哭声吓得骤然一停。他傻傻地看着公子寒,便见对方继续说,“我钓细作,没想到你居然先入套。六国余孽若是跑了,你担当得起?”
“什么。”
公子如桥第一时间有些糊涂,顿了顿,他看向张婴的眼睛一亮,高声道:“所以,所以你没说错,是细作?”
张婴嘴角一抽,这是重点吗?
但他害羞地摸了摸脸颊。
“啊!”公子如桥一脸抓狂的表情,“别不回答,你说呀。”
张婴微微抬起的脸颊微红,故意扭捏地勾了勾手指:“……公,公子不要再夸我也!阿婴,阿婴羞煞也!”
“……”
公子如桥呆滞地瞅着张婴,声音都带着颤抖,“所,所以……你刚不答,是羞也?”
“嗯!”
张婴余光瞥见公子寒偏开头,他点头,软软的嗓音还透着骄傲,“子曰.“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②。”既如此,君子也当把听得多,做得少视为可耻。我不敢多言的。”
“噗。”不知何处传来抑制不住的憋笑声。
“我你个……”
公子如桥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大,嘴角不停地抽搐,一副想要狂怒却又有所顾忌的模样,“……啊!孔子误我也!”
公
子寒嘴角一抽,笑都笑不出来:张婴年幼,胡乱改、乱解读圣人言勉强情有可原,公子如桥可是年近十岁。
公子寒的手落在公子如桥的肩膀:“好好听,阿兄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