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然后我们继续向前……没多久……我们就在那边见到了……”
“见到了什么?!”
这一刻,加德纳男爵停了下来,忍不住从怀里掏出帕子,不住地去擦额上的细汗,像是对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一幕仍心有余悸。
他抬头偷瞥了伊莲娜两眼,不敢多说,只一边摇头一边用力扯动脸上肌肉,向伊莲娜露出勉强的笑容:“那个……他……他们就在前面……还请女士你……你自己去看吧……”
加德纳目光闪躲,话音微妙。
伊莲娜眉头一皱,心中越发感到不妙,干脆地抛下了加德纳男爵,迈步继续向前。
而随着伊莲娜的前进,前方茂密的树林也在她眼前步步退避。
当身穿红色猎装的德雷克公爵和一身狼狈的矮胖男爵在她面前逐渐清晰时,伊莲娜嗅了嗅,闻到了鼻尖浮动的一股浓烈血腥味,以及一种像是香醇又像是苦涩的气息。
有那么一瞬间,伊莲娜脚步一顿,几乎不敢向前。
可也仅仅是这一瞬间,伊莲娜微微低垂的头又重新抬了起来,大步向前,坚定拂开身前的枝丫与蔓藤,在林间的这片小小空地上站定,低头凝望。
只见此刻,在林间空地上呈现的,是一个骇人现场。
鲜红的血液流淌蔓延,将原本就颜色暗沉的土壤染得更深,无数令人不忍细想的破碎血肉跌落一地,简直就像是一具被人用力砸碎的石像,但却又比破碎的石像更为可怕、更为血腥!
而更令人惊悚的是,就在这一地令人不忍直视的碎肉和血块中,一颗头颅却完完整整地摆放在这堆碎肉之上,双眼圆睁,灰色的眼瞳涣散,像是注视着虚空,又像是注视着此刻正站立在他前方的伊莲娜。
伊莲娜看着这双眼睛,僵立原地。
哪怕她在看到加德纳那张躲闪的胖脸、嗅到林间苦涩的气息时,她脑中就已经有了猜测,并也已经为此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她真正地直面这颗头颅时,她仍然忍不住感到呼吸困难,甚至后背也一阵阵地发凉。
她步步向前,像是镇定,又像是失魂落魄。
德雷克公爵见此皱眉,开口试图唤住她,但博林男爵却壮着胆子拉了德雷克公爵一把,偷偷跟他说了什么,止住了德雷克公爵的动作。
于是伊莲娜顺利来到这堆碎肉面前,轻坐在地面,伸手捧起了那颗头颅。
此刻,这颗头颅脸上曾经令人发笑的滑稽厚粉上沾满了血迹;而那双曾经会一心一意注视她的灰色眼瞳也彻底涣散黯淡。
甚至就连那只让她赞叹不已的、会变魔术也会用纸做的花朵逗她开心的手,此刻也散落成了一堆看不出模样的碎肉。
一切都已经结束。
一切都不可挽回。
死亡来的如此猝不及防。
这个人,艾诺克——这个她醒来后最亲近最熟悉的人,这个曾经全力帮助她却又不告而别的人,这个在信件中信誓旦旦地告诉她一定会回来向她解释一切的人,竟就此突兀地死去了。
伊莲娜轻轻抱着这颗头颅,神色有些茫然,心中浮动的情绪复杂极了,令她难以分辨这是对亲近之人骤然死去的难过怅然,还是只是单纯见到一个曾经鲜活的人以这样可怖的方式死去的怜悯遗憾。
甚至此刻在她脑中盘旋着的念头也是模糊不清,似乎有“我本来可以做得更好”的懊恼,也似乎有“你不告而别就是为了这个结果吗”的愤怒……
但无论如何,一切与艾诺克有关的谜团,都远远没有结束!
很快的,伊莲娜回过神来,轻轻将怀中的头颅放在了原来的地方,开始飞速思考。
此刻,外头在经过一阵的兵荒马乱后,仆人们立即分作了两波,一波慌张跑回城堡向众人报信,一波直接奔向门口的汽车,直接开车去报警。
而本该为伊莲娜领路的玛丽安,则在此刻再度陷入了前后两难的境地,稍作衡量后,不得不再次硬着头皮,一脚深一脚浅地跟进了树林。
当玛丽安靠近到一定程度时,她看到前方一片一片的血红,以及地上那些影影绰绰让人不敢深想的东西。她吓了一跳,不敢再向前,只离得远远地看着,并在心中暗自佩服那位竟敢冲到第一线的比阿特丽丝女士。
而就在这时,玛丽安恰好听到一身红色猎装的德雷克公爵向那位女士质问起来。
“……并非冒犯,不过如今情况特殊,所以我能问问伊莲娜女士你为什么要改名换姓来到莫城城堡吗?而这位先生——听说是你的助手艾诺克,他为什么会死在这里?女士,我觉得你或许需要给我们一个值得信服的答案。”
“什么?!”玛丽安脱口而出,目瞪口呆,“伊莲娜?!等,等等?不是比阿特丽丝吗?怎么——她怎么会叫伊莲娜?!!”
一模一样的脸就算了,怎么还会有一模一样的名字?!
但此刻,并没有人理会玛丽安这一刻的震惊。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一身血迹的伊莲娜身上。
伊莲娜神色平静,脸上没有半点窘迫之情。
“当然,我当然会回答这个问题。”她淡淡说着,“只不过在我回答之前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要问公爵大人。”
“哦?什么问题?”德雷克公爵好奇。
伊莲娜蓦然侧头看他,目光锐利:“德雷克公爵,你似乎早就知道树林里发生了意外,对吗?在进入树林的路上,我仔细观察过了地上的脚印,发现你似乎一进树林就直奔我助手的死亡现场而来……这可真是稀奇,我非常确定当人站在树林外时是看不到这块空地上发生的情况的,所以关于这一点,公爵大人你是不是也应该给我们一个值得信服的答案?”
第074章 第一个嫌疑人
接下来, 城堡的大家很快赶到了凶案现场,见到了这具惊人愕然惊悚的尸体。
于是在经过初步的震惊后,两个重要的疑问首当其冲, 被人再度被摆到台前——
为什么作为威尔斯侦探所的调查员伊莲娜, 要改名换姓地出现在城堡, 而恰好她的助手又死在了这里?伊莲娜和艾诺克两人究竟是来莫城做什么的?
为什么德雷克公爵能那样快地注意到这座树林的不同之处?为什么他会直奔凶案发生地?他是不是提前知道了些什么?
对于这两个问题, 伊莲娜和德雷克两人都有各自不同的回答。
德雷克公爵稍作沉吟,但却又很快摇头,可能是觉得自己不需要再顾虑太多, 直言道:“没错,我会注意到这座树林的不同寻常之处,以及我进入树林后过于强烈的目的性,的确是因为我在进入树林前就知道了些什么。”
说到这里,德雷克公爵并没有向曾经跟伊莲娜打过小报告的加德纳男爵看去, 但后者还是忍不住再次偷偷擦起了汗。
德雷克公爵道:“事到如今,隐瞒也没有必要了。虽然我觉得我这个能力实在拿不出手, 不过如今情况特殊, 那我就直说了吧。我的使徒能力是生命呼唤,就像这样——”
德雷克公爵张开手, 而下一秒,远处一个隐蔽的树洞内就跳出了一只兔子。
那兔子似乎本来正躲在自己的小窝里呼呼大睡, 但不知为何, 它明明还未睡醒, 自己的腿便动了起来,自己懵懂着跳出了安全的洞穴。
它满脸懵逼, 神色茫然极了, 像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并且对这群聚集起来的一大票高大的两脚兽颇为恐惧。但奈何它的四肢此刻已经不再受到它的控制,竟就这样自动扑腾起来,自顾自冲到了德雷克垂落的手掌中,看起来就像是主动撞进了德雷克的手里……又或者不仅是“看起来”。
“这就是我的能力,生命呼唤,哪怕放在打猎上都没什么用处的能力,因为它只能召唤来这些小东西,哪怕稍稍大一点的都不行。哈!可真是让我一点公爵的面子都没有啊!”
说着,德雷克公爵顺手捏了捏兔子毛茸茸的小脸蛋后,又将它放下。
这一回,兔子的动作飞快,几乎在落地的瞬间就冲了出去,唰一下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德雷克公爵的目光从兔子消失的背影上收回,继续说道:“正因为我能呼唤这些小东西、感受到它们或快乐或恐惧的情绪,所以这个能力还有一个衍生用法,那就是生命感知——通过感知一块区域的动物的情绪,来感知这片地区曾发生过什么。”
这一刻,加德纳男爵额上的汗更密了。
此时此刻,他只能由衷祈祷德雷克公爵不知道他曾经怀疑过他,也不知道他曾跟伊莲娜小姐告过密。
但德雷克公爵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看向他。
“所以,正因为这个能力,当我来到这座森林前时我就察觉到这里不同寻常。这座森林太安静了,或者说太压抑了,像是发生过什么十分可怕的事。在你们眼中,当你们看到天上的飞鸟时,可能只是觉得它们正常地在天空盘旋,没什么奇怪的,但在我的眼中,它们是因为受到了某种惊吓,所以才迟迟不肯下落——这就是我一定要进入这座森林的理由。
“而至于我的目的性明确,其实也是因为这个能力。我来到这片树林后,很快就发现树林中有一片情绪相对空白的区域,我怀疑这块区域形成的原因,怀疑这里曾发生过什么,所以直奔目的地。事情就是这样了。”
事实证明,当神秘的面纱被人无情揭开后,使徒千奇百怪的能力就是能令许多阴谋论的事件变得正经又死板。
但至少排除了一个人的嫌疑。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转移到了伊莲娜身上,等待她的解释。
伊莲娜同样冷静:“关于改换姓名这件事,我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大家想来也知道,我是来自王都威尔斯侦探所的调查员,所以当我在外进行调查任务的时候选择使用化名,我觉得这是非常正常的事。”
“的确如此。”朱尔斯笑着,先是赞同,而后提出质疑,“但是伊莲娜女士,你似乎没法解释你的助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记得你似乎是独身来到城堡的吧,你的助手似乎并不在莫城城堡的接待客人之中?
“可如今他死在了这里,而此地唯一有可能跟他有联系的人就是你,所以大家怀疑你的目的与动机,也是非常正常的。伊莲娜女士,事到如今,你或许选择可以将你的任务向我们开诚布公,再由我们去证实这件事,如今这似乎是你洗脱嫌疑的唯一办法。”
“没错,女士。”管家卡尔斯立即跟上,看伊莲娜的表情微妙极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恕我直言,我们如今非常怀疑你的目标就是莫城的主人卡叶塔娜伯爵,否则你怎么会有这样的一张脸这样的一个名字?甚至你的化名都是针对我们伯纳德家族而来!我非常赞同朱尔斯殿下的提议,我觉得我们非常有必要请你立即澄清你来到莫城的目的,否则我们就只能把你当作嫌疑犯送去警署了!”
伊莲娜竟嗤之以鼻:“这位管家,我可否认为你的脑袋还在正常运作而非已经老迈得无法再使用了?伊莲娜这个名字怎么了?比阿特丽丝这个名字又跟你们莫城有什么关系?这不都是王国内再寻常不过的女士的名字吗?
“我并非刻意要说这样难听,但事实就是你不过只是莫城伯爵的一个区区管家而已,你管天管地还管得着王都的女士们取什么名字吗?或者你要不掏出镜子瞧一瞧,看你是否顶了张国王的脸,这才能够理所当然地说出这种自大傲慢之言、能够理所当然地勒令全国的女士决不准叫这两个名字,否则就是冒犯你们莫城?
“而至于把我当作嫌疑犯送去警署,那就更加可笑了!管家你的意思难道是我刻意谋害了我的助手后,不但将他碎尸后抛尸在你们莫城城堡的小树林里,甚至还特意留下一颗完整的头颅好叫你们都能认出他跟我的关系、方便你们将我送进监狱?管家,我知道术业有专攻,我也知道不是每个好管家都能具备一副运转良好的、逻辑缜密的头脑,但不得不说,你的发言实在令我相当震惊,甚至拉低了我对整个人类智慧群体的认知与评价。”
伊莲娜的刻薄功力原本还只有玛丽安见过,因此这会儿当她毫无畏惧、甚至长篇大论地向管家卡尔斯开炮的时候,除玛丽安外的所有人都被她镇住了。
——天啊!这位女士,是真的好敢说啊!
她就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了吗?!
管家卡尔斯的鼻子都被气歪了,脸色铁青,瞪着伊莲娜的模样像是要把眼珠子都给瞪出来。
他咬牙切齿道:“如此粗俗无礼,果然是毫无教养的调查员、收钱就肯办事的三流侦探!伊莲娜,哪怕你这样巧言令色也毫无用处,如果你不能向我们证明你到来莫城的目的,那么你的最终去处只有监狱!莫城与王都相距数千里,你就看你们威尔斯侦探所有没有那个本事及时收到消息、在王都为你办理保释手续吧!
“我们莫城律法严谨,只要在三个月内没人为你保释,你就得老老实实蹲监狱!到了那时候,我看你是否还有这样嚣张傲慢的脸!”
气氛越发紧绷起来,仿佛一触即发!
仆人们噤若寒蝉,就连两位男爵都不敢在此刻轻易开口。
但伊莲娜却冷漠嗤笑,眉头一挑:“管家先生,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这是在恐吓我?”
管家卡尔斯冷笑:“不,我这是在告诫你,女士!不要试图在我们莫城玩心眼,别忘了你如今站在谁的领地上!”
莫城是属于伯纳德家族的领地,在这里的一切都是属于伯纳德家族的——领地、人民、食物、甚至律法!
在这里,莫城伯爵就是最大的那一个,哪怕是王子殿下来了,他的命令也不会有莫城伯爵的命令好使。
所以,如果有人胆敢在这块领地上公然违抗领主的命令,那在管家卡尔斯看来这无疑就是不知死活、无疑就是自找死路!
伊莲娜笑了一声,看向卡叶塔娜,声音轻飘飘的:“谁的土地?难道不是卡叶塔娜伯爵大人的土地上吗?难道不是伯纳德家族的土地上吗?连卡叶塔娜小姐都没有发话,你又在这里威胁恐吓些什么?还是说这个莫城领其实根本不是由小伯爵做主的,而是由管家卡尔斯你说了算?”
伊莲娜阴阳怪气:“啊,如果真的是这样,我或许也能够理解了——管家大人你应该正是高高在上久了,连领主都要听你发号施令,所以你才这样受不了我这个自由人的只言片语吧。”
伊莲娜的这段话堪称诛心,管家卡尔斯的冷笑瞬间变成冷汗,双眼几乎要喷火:“你——你这个大言不惭的,挑拨离间的,巧言令色的,不知羞耻的——”
“够了,卡尔斯。”没等管家卡尔斯的这一口气吐完,一直沉默至今的卡叶塔娜淡淡开口,冷静打断,“到此为止吧。”
“可是小主人,我——”
管家卡尔斯显然还有话要说,可寡言少语的卡叶塔娜却再次开口,将他堵了回去。
“就如同伊莲娜女士说的那样,我们莫城领并没有要求远在王都的调查员为我们更改姓名的资格,而这件事也的确疑点重重——伊莲娜女士虽然有一定嫌疑,但也远不到进监狱的地步,卡尔斯,你代表着伯纳德家族的颜面,不要把事情做得太难看了。”
“但是——”
“卡尔斯!”这一瞬间,卡叶塔娜的声音蓦然抬高。
她那双像是蓝色又像是冷灰的瞳孔如同刀子一样刺向卡尔斯,锋利得几乎叫人的皮肤都感到刺痛!
“记住你的身份,难道真的如伊莲娜女士说的那样,你已经忘了你只是一个管家,而是开始以伯纳德家族的掌权人自居、甚至胆敢对我发号施令了吗?!”
“怎么会?!”管家卡尔斯面如死灰,在周遭客人和仆人们或震惊或异样或怜悯的目光下如坐针毡,声音嗫嚅:“不敢,不敢……小主人,你是明白的……我怎么敢……”
“既然不敢,那就闭嘴。”
卡叶塔娜没有再看卡尔斯,目光在伊莲娜身上定格瞬间,而后收回,接下来又变回了那个不哭不笑的漂亮木偶。
事情到此告一段落。
冷峻的气氛重新缓和下来,高悬伊莲娜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不觉消散。
连莫城领的主人都已经发话,表示不再追究伊莲娜的这个小小疑点了,作为外来的王子朱尔斯虽然还是心有不甘,觉得伊莲娜形迹可疑,但他也只能暂且将其放下。
当争吵告一段落后,另一旁,自始至终都没有掺合这件事、只自顾自查看尸体的路西恩终于发话了。
“这具尸体不对劲。”路西恩肯定说道,“它的重量不对劲。”
重量不对劲?
众人心中咯噔一下。
德雷克公爵发问:“殿下,这是什么意思?能否说得明白一点?”
路西恩冰冷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这具尸体之所以碎成一地肉块,可能并不仅是因为凶手的能力中就带有特殊的‘切割’或‘粉碎’等属性,更是因为凶手很可能想要掩饰一件事。”
“……什么事?”
路西恩指向了地上的碎肉,冷声道:“这具尸体并不完整,它缺少了一部分,大约是一条手臂的重量!”
一条手臂的重量?
为什么会这样?
那部分缺少的部位又会在哪儿?
这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瞬间想到树林边缘不远处那一块莫名出现的血迹。
他们立即转身,飞快围到了血迹边上。
路西恩指着这块血迹,严肃下令:
“挖!”
第075章 纸玫瑰
莫城古堡的仆人们立即就地挖掘, 哪怕没有铁铲等工具也不要紧,因为树林中土质松软,用手就能轻松挖开, 而哪怕一个人挖不开, 这里这么多人, 多来几个人交替轮换, 同样奏效。
因此很快的,仆人们就顺着这片血迹向下,徒手将其刨开。
而当坑洞向下刨了半米左右, 一个仆人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我碰到了……这里有——有什么东西!”
众人连忙凑近,拂开浮土,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这下头似乎埋着一条手臂,而这条手臂上的破碎袖子, 跟那堆搅合在碎肉里的布片似乎能够对上。
伊莲娜的脸色更难看了,闭了闭眼, 几乎有些不忍目睹。
路西恩则心无旁骛, 肯定道:“没错,就是这个!继续挖!把它挖出来!”
很快的, 这条断臂被仆人们战战兢兢地挖出,放在地上。
众人仔细观察, 很快得出结论。
“这条手臂似乎是凭空出现在这块土地下的, 所以它的血液才会渗透到了地面……”朱尔斯稍稍沉吟, “初步推测,这条手臂很可能是艾诺克先生死前主动转移的, 可能是为了掩饰什么, 也可能是为了传递什么信息, 伊莲娜女士,你对艾诺克先生应该是最为了解的,你知道他的能力吗?你能否确定他这个举动的用意?”
“我不知道他的具体能力。”伊莲娜声音有些生硬,“不过在我的记忆里,他曾经是一个魔术师,可以凭空变出很多东西,我猜测他的能力或许就是‘转移’。”
每个使徒的能力都有高有低,哪怕是同一个属性,有些事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就像是艾诺克,他手上那些神出鬼没的小东西,很可能就是他用“转移”这个能力变出来的,但很可惜,他的能力仅此而已,他的上限也最多是将一条手臂转移出十余米而已,否则他只要将自己整个人都转移掉,他也不至于死在这里。
朱尔斯点头:“这样看来,我们的推测是正确的,这条手臂正是艾诺克先生在死前主动转移的,为了给我们留下线索,这也解释了这块血迹为什么像是凭空出现的……等等,这是——”
朱尔斯目光一凝。
而路西恩更是直接蹲身上手,将这条手臂翻转,露出了掌心那朵被血染红的黑色纸玫瑰。
“这是什么?”
他们将这朵玫瑰翻来覆去地看,甚至将它拆开了打量,但却失望发现这朵黑色的纸玫瑰内部并没有留下任何讯息。
他们低声交谈,而后又激烈争吵,在警察到来前便各自抒发着自己对这个案件的见解,并严厉驳斥对方话语间的漏洞。
到了这个时候,很难说路西恩与朱尔斯两位王子究竟是为了这件奇怪的案子而争吵,还是为了各自不同的立场与政见而争吵。
伊莲娜并没有参与其中,也没有理会他们,只凝望着那朵被重新丢回尸体掌心的黑色纸玫瑰,出神许久后,慢慢向它伸出了手。
她轻轻抓住了它,但她并没有来得及伤感,因为就在这一瞬间,莫名的气息浮现了——
它轻轻浮动着,像是伊莲娜曾在书房里见过的褪色的黑暗、消散的血气、衰弱的阴影。
但很快的,它又变作了一道来自深海的久远注视。
恍惚间,伊莲娜感到自己的灵魂再度与某种事物结合,借着对方的眼瞳注视人间。于是她的视线再度一分为二,一个站在时间的起点,一个站在时间的终点。
她再次看到了无尽的深海、金色的鱼尾、不可思议的恐怖眼瞳、难以言述的可怕死亡。
这一切的一切、无法计量的可怕信息,都在这一瞬间蜂拥着挤进她的脑袋,像是不令她的脑袋爆炸绝不罢休。
而在这样可怕的信息量中,伊莲娜步步后退,蓦然脚下一空,跌落至一个昏暗房间,看到艾诺克那熟悉的背影正坐在桌前灯下,轻轻折着这朵纸玫瑰,口中轻声说着什么。
[……来自噩梦深海的新主,即将从血肉铸成的灾难之中诞生。]
[……祂跨越时间,带着常人无法预测的未来与灾厄降临人间……祂是你的噩梦,是你的劫难,是你最可怕的一生之敌,祂会将挖出你的心脏,取下你的头颅作为胜利的王冠……]
[……到了那时,祂将踏着你的尸骨,登上神国,化身灾厄的梦魇,跨越时间与空间,在无穷无尽的梦与海中掀起风暴,将祂的灾厄之名传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而在这样的灾难与噩梦之中,你想要活下来,只有一个唯一的一个办法……]
视线尽头,那个背影折纸的动作停下来了,而那虚无飘渺的预言之声也停了下来。
“伊莲娜……”
背影轻声说着,声音像是惆怅,像是苦涩。
“我害怕你记得我,因为如果你记得,你一定会厌恶我……但我又害怕你忘了我,害怕你连厌恶我都不肯再继续……”
“伊莲娜……比阿特丽丝,我最冷酷的灾厄女王……”
恍惚间,伊莲娜头痛欲裂,无数破碎画面在她眼前闪过。
有些时候,她的视角在深深的湖泊之下,冰冷注视着一个俊美的少年,心中充满了杀意;有些时候,她的视角在遥远的街市,审视的目光在颇具威严的青年身上打量;有些时候,她置身华丽古堡,轻笑着在前方奔跑,但每一次的转身都能见到身后不紧不慢跟着的英俊男人;有些时候……
太多太多的记忆涌来。
太多太多的情绪浮现。
它们曾经是冷酷无情的杀意,还曾是若隐若现的怜惜,甚至曾是复杂微妙的爱意。
但最后,它们统统化作了一个片段——
“伊莲娜,你知道……什么是圣徒吗?”
“……”
“圣徒是指将自己的全部都奉献给神的人,所以,当他不再‘全心全意’时,他就会自动脱离‘圣徒’的身份,而他曾经因‘圣徒’得到的一切……那些力量、地位、财富,所有的一切,也全都会由此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