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具骸骨是最新的,应该才沉入水中几个月,是个八九岁的男童。


第八十四章 红绳
池平恍惚的点了点头。
虽然他依旧是没有看出来,可是,他知道,池时是按照这些孩子的死亡时间顺序,将他们摆放的。
最近的是张小年,再往上是那个被误当做张小年的杂耍小女孩儿。
先前池时看过的那个年纪很小的小童,则是第一个,那孩子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了。
“你怎么可以看出来,他们是什么时候死的呢?”池平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去问道。
池时抬起头来,深深的看了一眼池平,“池家每个仵作都有的,池氏要义,你若是认真读过了,便不会问我这个问题。”
“一根骨头,刚放在那里,同放了一年半载,三年五载,所呈现出来的样子,是不一样的。在冰里,在水里,在土地,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也会让它生出不同的变化。”
这些东西若是说起来,池时觉得,几日几夜也是说不完的。
池平手一紧,低声喃语道,“池氏要义啊……”
他说着,转过头去,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池时看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头,又低下了头去,“死者头部遭受重击,不是从身后袭击的,而是面对面,正面袭击的。用了很大的力气,头被砸破了。”
“但是,这不是这孩子的致命伤口。致命伤,同之前看的五号死者,是一样的。在他的胸骨处,有刀划过的痕迹。凶手用刀刺穿了孩子的心脏。”
“是面对面的时候,把孩子打晕了,然后用刀扎的么?一般情况下,不应该背后偷袭?”周羡听着,忍不住插嘴道。
“也不一定,就是故意面对面的。比如说孩子在前面走的时候,凶手在后头跟着。但是这孩子年纪不小了,发现了身后之人,回过头去的时候,被人用钝器击打头部。”
“打晕了之后,拖上了船,然后到了凶手固定的抛尸地点,将孩子扎死,用红绳子捆住。这红绳捆得十分的紧,人扔下去的时候,就像是粽子一般。”
“不然的话,尸体腐烂变成骨头之后,会变小一些,水冲刷来冲刷去,极有可能将红线冲走。可是所有孩子身上的红线,都还在。”
池时说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又接着说道,“这孩子的左腿上,有一道旧的刀痕,看上去,这个高度,应该是镰刀之类的利器,割伤的。”
池时的话音刚落,张小年的母亲钱氏,便跌跌撞撞的跑了起来,她一把扑倒了那最后一具尸体跟前,呜呜的哭了起来,“这个是我们小年对不对?虽然夫子免了束脩,但是笔墨纸砚都贵得很。”
“还有书,小年很想看书,可我哪里买得起?他的同窗,父亲是秀才,家中有好些书。小年便替那家人割猪草,换书来看。要割很久,才能看一会儿书。”
“有一回,他割得太猛,割伤了自己的脚。被池仵作发现了,送他去看了郎中。池仵作是个好人,他叫小年不要割草了,去他那里看书……”
“还说那书,是他儿子看过的,他儿子去世了,这些书也就不要了。等小年读书有了进益,就把这书,送给他。这就是小年,这是我的小年啊……为什么,小年这么好的一个孩子,是谁这么狠心,为什么要杀掉他?”
“他阿爹死得早,族人都欺负我们。小年,我只有小年啊,这孩子他就是我的命根子啊!他同我说,阿娘,小年一定好好读书,这样你就不用出摊了,那些人,也不敢来欺负我们了……”
“小年……娘的小年啊……”
周羡红了眼睛,他抬手一扶,将钱氏扶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去。
再看池时,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适才看的不过是一个寻常的表演。他无语的扇了扇手中的扇子,这个铁石心肠的家伙,还说他是面瘫。
池时像是有感应似的,回过头去,鄙视的看了一眼周羡。
面瘫也比你在人灵堂上微笑的好。
周羡笑容一僵,他发誓,他绝对看懂了池时那张没有表情的脸,要表达的意思!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可疑痕迹。这身上的红绳。”
池时伸出手去,扯了一截红绳下来。其他孩子身上的绳子,在水中泡的时间太久,褪色得厉害。只有张小年身上的,还新得很。
她拿起红绳,掏出了一根火折子,烧了烧,然后又将火吹灭了。
“这绳子,不是一般寻常百姓用的缝衣的粗线,也不是庙宇里惯用的红绳。这是丝线。一般来说,绣娘用来绣花,亦或者是织娘用来织绸缎……”
周羡走了过来,接过池时手中烧剩下的线,对着光亮看了看,即便只是一小节儿,也能看得出,这线的光泽度,十分的好。
“所以,凶手很有可能是女子,甚至说是富贵人家的女子。”
池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有这个可能。但也未必。”
“绣娘织娘,并不富贵,可也经常使用这些线,卖丝线的小贩,不是女子,可也挑着两箩筐东西,四处晃悠。和你说过很多次了,不要有先入为主的想法。”
池时说着,看向了其他的孩子,“除了第一个孩子,那孩子乃是中毒身亡,身上没有一点伤痕之外啊,其他的人,死因应该都是被人用乱刀捅死的。”
“我们明显可以看到,凶手扎人的手法,越来越准,刀痕变得集中,骨头上的伤痕也在变少。他很冷静,也在不断的成长。”
“这个凶手,他是不会停止杀人的。若是不找到他,他还会杀死更多的孩子。”
周羡的手紧了紧,“咱们贴个告示,看看有没有人前来认尸。没有道理,孩子不见了,没有人报官的。他们兴许同陈县令一样,以为孩子贪玩,被水冲走了,可谁知道……”
“根本不是落水了,而且被人给杀死了。”
他说着,突然灵光一闪,“还有船。张小年失踪的时候,说不定有人瞧见过,有船在那一块儿,出没过。凶手为什么要选择那个地方呢,那里有什么深意?”
池时一愣,拔腿就冲了出去,她一跑动,头上的布巾子掉落了下来,满头乌黑的长发,飘动起来。周羡下意识的追了出去,那头发丝儿,擦过他的脸颊,留下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周羡脚步一顿,随即又追了出去,“你要去哪里?”
“去坟山上。”


第八十五章 好人坏人
周羡站在那坟山上往下看,太阳光照在冰面上,闪闪发光。河面上一派热闹景象,有不少人都跑过来,围观池时掏出来的那个大洞。
那位借银簪的姑娘,被人围在中央,像是感受到了这边的视线,那姑娘敏感的抬起头来,望了望,又娇羞的低下头去。
“像一条鱼。那一小片浮萍,像是头。繁茂的芦苇丛,像是散开的尾。我沉下水中的时候,看到一些残荷,夏日里的时候,红彤彤的。”
池时毫无所察,专心的指着盛平河的河面,用手在虚空中比划着。
“而我凿开的地方,那个洞,像是鱼的心脏一般。红线捆住的孩子,像是搁浅的锦鲤,刀直接插入了他们的心脏。”
周羡深深地看了池时一眼,这厮就是个尚未开窍的木头。
“你之前就有感觉到异样,所以精准的凿中了藏尸地么?”
他从宫中出来,知晓池时来了盛平,便快马加鞭的赶来了。
这里是京城,不是祐海,池时若是叫人欺负了,岂不是丢了他楚王府的脸面?
等他赶到的时候,便恰好瞧见了池时银簪凿冰的惊世之举,在那个穷乡僻壤之地,池时是跟谁,学了这一身的本事?
“没有看出来,但是聪明的人通常都会有准确的直觉,你没有么?”
池时看向了周羡,她天生生了一双很真挚的眼睛,明明在讽刺人,你看明白了,却还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玷污了人家一片赤子之心。
周羡不知道如何回答,有?他没看出来;没有?他不想承认自己不聪明。
“那直觉异于常人的池仵作,这一条鱼的含义又是什么呢?凶手同鱼,有什么过不去的?”
池时转过身去,看向了张小年的坟墓,棺材已经被抬走了,现在那块地方,露出了空空的,一个突兀的洞。
“鲤鱼跳龙门。鱼不过是最普通的生灵,他一次又一次的高高跃起,然后又重重的落下,为的就是有一朝跃过龙门,鱼化龙成仙……”
“除此之外,锦鲤还有吉祥好运之意头。凶手以锦鲤心腹沉尸,又以虐杀孩子血祭镇之,应该是反其道而行之。”
周羡皱了皱眉头,惊呼出声,“你的意思是邪法咒术?”
池时摇了摇头,“我只是说出这种可能性。可是……”
她说着,走到了张小年的墓碑前,伸出手来,摸了摸那刻有他名字的木牌。木牌上的字,写得十分的工整,看得出来,写字之人,年纪不大,却是狠下了一番苦功夫。
“张小年是什么样的人呢?他年幼失去了父亲,同母亲一道儿遭人欺辱,可他们母子两个,都十分的努力的活着。”
“钱氏起早贪黑的出摊卖面,张小年每日从城南走到城北,就为了跟夫子念书。他很孝顺,会给母亲捕鱼捉虾;他懂得感恩,从不看轻自己,池平给他点心,给他书看,他一定会有所回报;”
“张小年的梦想是做官,让母亲过上好日子,为了能够看到更多的书,去替人割猪草,伤口深可见骨。他像什么……”
池时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他就像是一只鲤鱼。”
周羡张了张嘴,拳头紧了紧。
他遇到过很多案子,最不想遇到的,便是孩子的案子。
如果池时的猜测没有错的话,那么其他的孩子呢?凶手选择的目标,是不是,都是像张小年一样,努力上进,想要从泥潭中挣扎出来,改变命运的“鲤鱼”们。
“为什么,死的总是好人呢……明明是坏人,更应该去死吧。好人默默的死去,坏人还站在高处,接受世人的朝拜。”
周羡低喃道。
池时皱了皱眉头,她总觉得,周羡的话,意有所指。
她想着,一拳朝着周羡的眼窝子擂去,周羡一惊,往后蹦了一步,抬起拳头,就朝着池时擂了过来,两人瞬间战成一团。
“说案子就说案子,你怎么还突然偷袭?”
池时哼了一声,“难怪大梁的官员,都比大娘还墨迹,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是在查案,还是写丧曲?呜呜咽咽,叽叽歪歪!”
“你!铁石心肠!木头脑袋!”周羡腾的一下就火了。
“谁的心肠软,谁就适合当仵作,做王爷的话。你寻人来,我一个个剖开捏捏,看谁的心软,就让他去干好了。”池时说着,一个扫堂腿,朝着周羡扫去。
“殿下,衙门里有人来认尸了……”两人打得正欢快,突然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
周羡立马住了手,抖了抖自己的袍子,拿着那白色的鹅毛扇子,道骨仙风地摇了摇,清了清嗓子,“知道了。我们这是在模仿凶手作案时的场景。”
那来报信的差役,头若捣蒜,“殿下英明。”
说完,宛若火烧屁股似的,一溜烟的就跑了。
“小孩子没有武功,怎么打斗?”池时在一旁幽幽地说道。
不等周羡炸毛,池时又认真的说道,“我这是在告诉你,为何好人容易死。因为我打好人一拳,好人多半都不像你一样,下狠手打回来。”
“我捅好人一刀,好人多半会捂着胸口,问为什么?而坏人则是猛扑回来,恨不得要了我的命去。杀人于某些人而言,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可于有的人而言,不被逼到绝地,他下不了手去。”
她说着,往山下走去,见周羡垂着头,站在原地不动,又回过头说道,“这世上,很少有完全的好人,也很少有纯粹的坏人。人心很难分辨。”
“所以,我的世上,没有好人坏人。只有死者与凶手,以及路人。”
池时不知道走了多久,方才听到了周羡跟上来的脚步声。
“所以,池仵作,我们一起破了这么多案子,一路上从祐海到了京城。怎么说我也算得上是你的伯乐,如今是给你发月俸的人。”
“我不是死者,也不是……凶手。那么,我在你心中,就只是路人么?那未免也太冷酷无情了一些。”
池时“哦”了一声,立马住了脚,认真的问道,“你每个月给我发多少月俸?”
周羡一梗,“你家大业大,还瞧得上这么点银钱?”
“发多少?”
“很重要?”
池时重重的点了点头,“决定是你看着顺眼的路人,还是看着想要走上去踹一脚的路人。”


第八十六章 鱼跃龙门
“一个大子儿!”周羡笑眯眯的说道。
池时二话不说,抬脚踹了过去,周羡这次却是没有还手,轻飘飘的躲开了。
又开始装了!
池时想着,朝前头一瞧,果然他们从坟山下来,冰面上的那群人,又都偷偷的看了过来。周羡只有同她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才是十六岁的周羡。
其他时候,他是楚王。
池时想着,若有所思的朝前行去。
周羡并步上前,神秘兮兮的躲在羽毛扇后说道,“那个借你簪子的小娘子,在偷看你,脸都红了。看不出来啊,你这副棺材脸,竟然也有人喜欢。”
“哦,你这种灵堂上微笑的家伙,都能够成为京城姑娘最想嫁的人,简直是旷世奇闻。”池时淡淡地回击了过去。
……
县衙里闹哄哄的,像是凭空一下子多出了许多的人。
“求求你们,让我看看罢。那里头的,一定是我家葵花。都怪老婆子我不争气,瞎了一双眼睛。家中为了给我治病,将我可怜的葵花,卖去了杂耍班子。”
“那孩子是个好的,赚了银钱,还偷偷的塞给我,可怜她身上摔得一块好肉都没有了。去岁夏天的时候,葵花跟我说,说京城有个贵人,喜欢看武戏,要买了她去。”
“日后她就不用挨打摔跤了,贵人和善,吃香的喝辣的,享福去。那会儿正是农忙,葵花说最后一回,去盛平河中给老婆子我摘莲蓬吃……让我在河边的草棚子里等着,她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拄着一根木头拐杖,呜咽着说着,她的眼睛看不见了,一只手在空中上下的抓着,好似抓住了某人的衣角,就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能将葵花救回来似的。
池时听着,同周羡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沉重了几分。
若是她没有猜错的话,被错当成张小年下葬的那具骸骨,便是这个老妇人口中的葵花。
“可怜我想报官去寻,可是家中人不愿意惹事,葵花已经卖掉了。若是那杂耍班子的人,见人没了,来找我们要钱怎么办?
又说葵花指不定是恼我们将她卖了。故意耍我这个瞎眼老婆子,其实是悄悄的跑了,去京城里头做贵人去了。可我知道……我那可怜的孙女,是被人害了啊……”
……
盛平河中捞出了孩子尸体的事情,一下子像是炸开了锅似的,传开了。看热闹的,来寻人的,挤挤攘攘。直到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池时方才根据验尸的结果,确定了五具骸骨的身份。
“第一具,是最特殊的一个。他同后面的都不一样,他是被毒死的,身上没有刀伤,甚至没有任何的别的伤痕。这是凶手杀的第一个人。”
池时说着,拿起笔,在墙上贴着的大白纸上,写了起来。
“凶手拔掉了他的牙齿,还给他绑了红线,把他沉入了预先想要的鱼腹中,这说明,他对于整个杀人事件,都是有预谋的,并非是临时起意。可是,他为什么没有扎无名氏的心脏?”
周羡想着,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嘴唇,“可能这个时候,他还没有这么疯魔,用不了刀捅人。亦或者是,这个孩子,对他而言是特殊的,是他身边的人。也是一切的开始。”
池时轻轻的点了点头,没有纠结这一点。
这个案子,到目前为止,连一个犯罪嫌疑人都没有。
“第二名死者,名叫阮童。阮童死亡的时候,十二岁。他是一个孤儿,因为腿有些跛,从小被人丢弃在盛平河边。善济堂的人救了他,他内向又孤僻,但是很擅长雕刻。”
“善济堂的人,让他学了木匠。虽然只有十二岁,但是手艺非凡。他不见的时候,刚收了城中赵员外的定钱。”
“赵小姐要出嫁,要做黄花梨木的家具,看中了阮童雕刻手法的野趣。赵家是做木材生意的,赵家的少东家,同阮童约定好了,若是他做得好,便同他合开一个铺子。
可是阮童一直没有来,为此赵家还来告了官。官府没有找到阮童,便以他卷钱跑了,定了案。”
池时说着,目光锐利的看向了陈县令,陈县令一下子慌了神,“不,我我,我那会儿还没有来盛平。”
池时翻了白眼儿,接着说起了下一个,“第三名死者,名叫李昭。他父亲参军之后,一走便没有回来。母亲一直缠绵病榻,家中还有一个七岁的妹妹,同五岁的弟弟。”
“李昭死的时候,应该是十一岁。李家有一个小酒坊,一家四口便靠着这个为生,生活十分的拮据。就在那一年夏天,李昭不知道从哪里收来了一种朝暮酒。”
“这酒味道寻常,并无什么特别的。可特别就特别在,盛平城的花魁娘子杜鹃,喜欢喝这种酒。于是这酒在盛平,悄悄的红火了起来。”
“可朝暮酒毕竟毫无特色,只不过是一时的兴起。李昭十分的聪明,看得透透的,叫酒坊的人,不停的酿酒,然后他起早贪黑的卖酒。”
“他夜里还会驾着小船,在盛平河上,卖酒给那些画舫里的人。李昭一夜未归,翌日酒坊的伙计,边去报官了。官府卷宗里有记载,他们找到了最后一个见到李昭的人。”
池时说到这里,眼睛亮了亮,“那个人便是盛平花魁杜鹃。根据杜鹃所言,当时已经是亥初,河上只有三两条船了。她准备回去的时候,问李昭拿了两坛子酒。
李昭回了船上之后,她亲眼瞧见,李昭回到自己的船上之后,又有人唤他买酒。那不是青楼的画舫,有乌篷,挂着一道红色的帘子。帘子上绣着几朵红梅花儿。
以为那会儿是夏天,还有人用梅花帘子,她觉得在意,便多看了几眼。不过,后来官府在河中找到了李昭卖酒的小船,发现有一摊子酒打开了,又在船头发现了脚滑的痕迹,以及李昭的一只鞋子。便将这案子,当做是李昭醉酒失足落水结案了。”
这一回,池时还没有看陈县令,他便羞愧的低下了头。
池时没有多言,又看向了下一个骸骨,“第四名死者,是一个小姑娘。”


第八十七章 疑凶要点
“第四名死者名叫雪梅,六岁那年,因为生得好看,被朱红楼的老鸨,从人牙子手中买了过来。她是拍花子从旁处拐来的,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朱红楼乃是盛平第一楼,花魁娘子杜鹃,便是朱红楼的。老鸨养了很多像雪梅这样的小姑娘。就在她九岁那一年,有一个过路的商户,要出高价将雪梅买了去。”
池时说到这里,不适的顿了顿。
“雪梅宁死不屈,用刀划破了自己的脸……最后是杜鹃掏钱,替雪梅赎了身,又托人送她去了善济堂。雪梅到了善济堂之后,改名叫做阮雪。”
周羡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头,“阮童,阮雪?”
陈县令红着脸抬起头来,“这善济堂,是盛平城里的夫人们,掏善钱盖的,就是给一些无父无母的孩子们,一个落脚之地,让他们不至于饿死,冻死。”
“这牵头之人,是我母亲,她姓阮。所以,善济堂那些不知道自己原本姓甚名谁的孩子,便都随了她姓阮。”
“阮童不见了之后,阮雪一直都在找他。请注意这里,阮雪不见的那一天,有人亲眼瞧见她,跳进了河中,朝着河中心游去。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是以,善济堂的人,压根儿就没有来报官,只当她贪玩在河中游泳,然后被浪给卷走了。那么,阮雪好生生的,为何要跳进盛平河里去呢?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关于阮童的死……”
池时说着,又指了指后面两具尸体,“这两个,我便不多言了。五号死者,是杂耍班子的葵花,第六名死者,便是张小年。”
“所以,你之前的猜测没有错,凶手选择下手的目标,都是那些努力在改变自己命运的孩子们。他们都很努力的想要活得更好,可是凶手让他们的一切努力,全都白费了……”
周羡手紧了紧,将池时在山顶上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直到现在,我们甚至没有找到任何一个疑凶。”
池时不认同的摇了摇头。
“那是你没有找到,不是我们……”
周羡先是一梗,随即欣喜的朝着池时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池时只感觉一阵风袭来,一脚踹了过去,“嘭”,那一脚结结实实的踢在了周羡的小腿上。
周羡倒吸了一口凉气,池时面无表情的托起了他的手,让他手中的鹅毛扇,遮挡住了脸,然后给了他一个眼神,“你可以喊疼了。”
周羡接收到了视线,斯哈斯哈的又吸了几口气,脚下纹丝不动,脸上却已经是扭曲到不行。骨头裂了吧,骨头断了吧……
池时这个蛮牛,哪里学的是扫堂腿,分明就是关刀腿吧,直接横扫过去,腿就废了啊!
屋子里的人都面面相觑,刚刚那个姓池的小仵作,揍了楚王对吧,他们都听到了,嘭的一声……
众人想着,偷偷的看了看木板,这屋子里,会要多出一具尸体了吗?
池时见周羡表情平静了下来,托着周羡的手,立马松了开来。
周羡一个猝不及防,手往下一落,鹅毛扇跟着下坠,露出了他的一张脸,他嘴角轻翘,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屋子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有不少衙役,眼眶都湿润了起来,都说楚王脾气好,你看看,就这样了,他还能笑得出来……
“首先,这个凶手,一定是盛平人,且同这几个孩子,都有交集,甚至是认识的人,盛平不小,凶手要找到一个完全符合他目标的人,需要观察考量很久。”
“李昭上了带有红梅花布帘的乌篷船,雪梅跳进了盛平河,葵花在河边给祖母摘莲蓬,张小年每日上下学,都要经过盛平河……”
“只有李昭一个人是夜里不见的,其他三个孩子都是白天不见的,大白天的,孩子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呼救声……这一点也说明了,凶手极有可能,是他们认识的人。”
“所以,才被引诱得上了船,被杀死之后,沉入湖中。”
池时说着,拿着笔在白纸上画了画,“这一点不光是说明凶手极有可能是熟人,同时也告诉我们,凶手是一个经常在盛平河边出没的人。”
“他对这地方十分的熟悉,能看到只有站在坟山上,才看得到的锦鲤图,找到藏尸地。能够不管白天黑夜,出没在这片水域,也不会引人生疑。”
“第二点”,池时拿起了一段从尸体上剪下来的红绳。
“之前我们发现,这红绳不一般,是光泽度很好的丝线。于是,在县衙的人,查明死者身份的会后,我让久乐快马加鞭的进京,询问了刺绣的老师傅。”
池时说着,看了一眼久乐。
久乐躬了躬身子,“公子,老师傅说了,这是从南地来的,上好的蚕丝。货郎的小摊儿上可不会,能用得起这个的人,非富即贵。”
池时点了点头,竖起了两根手指头,又接着竖起了第三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