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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可才挨着,被一只滚烫的手紧紧攥住手腕。
他这个人,怎么这么爱捉旁人的手腕!
第3章
她以为莲生哥哥回来了
男人手劲儿极大,快要把桃夭细细的腕子给捏断了。
桃夭吃痛,挣了几次没有挣出来,去掰他的手指,却发现烧得昏昏沉沉的男人不知何时睁开眼睛,拿着一对烧得血红的狭长眼眸冷冷盯着她瞧。
桃夭心里“咯噔”一下,有些害怕地咬咬唇,结结巴巴:“你,你是不是口渴,你先松手,我倒水给你喝。”
他望了她好一会儿,终于松手。
桃夭顾不得又麻又疼的手腕子,赶紧去倒了水递给他。
他却不接,像是等着她服侍。
桃夭也不知这人什么毛病,见他烧得厉害,还是将水小心喂到他嘴边去。
他吃水时还拿眼睛一直盯着她看。
桃夭被他盯得头皮发麻,连着喂了他两杯水,他这才阖上眼眸。
桃夭终于松了口气。
后半夜他烧得愈发要紧,浑身滚烫,似着了火。
桃夭彷佛是看到宋莲生临终时的模样,一晚上在东屋与厨房往返,用热水反复擦拭着他的额头,脖颈,手心,脚心等处降温。
直到屋外传来第一声鸡鸣,男人滚烫的额头终于恢复正常,沉沉睡去。
熬了一夜的桃夭又累又倦,眼睛一闭,趴在床边睡着了。
一觉醒来,日头明晃晃挂在天上。
快晌午了。
糟了,还没煮饭!
桃夭急急推开门。
宋大夫正坐在院子里桃树下给莲生娘梳头。
他见桃夭出来,笑,“快去吃饭,阿耶做了你最爱吃的煎饼跟小米红枣粥。”
桃夭愣了楞,洗漱完去了厨房。
锅里果然搁着热乎的煎饼。
她咬了一大口煎饼,又咽了一口甜香的粥,露出一脸满足的表情。
阿耶做的饭就是比她做的好吃。
不对,阿耶已经很久没有做过饭了!
不会是吃完这一顿又要背着自己偷偷寻死吧?
她顿时吃不下去了,慌忙跑到外头,有些委屈地看着宋大夫。
宋大夫知道她在想什么,道:“我想通了,咱们一家得好好活。要是你莲生哥哥知道我们把你丢下了,一定会生气。你莲生哥哥不轻易生气,若真恼了,恐怕要好久都不理人。”
桃夭不疑有它,“嗯”了一声,眼睛弯成月牙。
宋大夫这时已经替莲生娘梳好头,道:“我去你里正大叔家里一趟。”
他这两年几乎从不出门,更别提去旁人家里。
桃夭有些惊讶,“阿耶去里正大叔家做什么?”
宋大夫含糊其辞:“就是有点儿小事去坐坐。药我已经煎好了,等那人醒了,先给他吃药。我回来后便替他接骨。”
桃夭一一应下。
临出门前,宋大夫去了一趟东屋替那人察看伤势。
昨夜天暗,他并未瞧清楚那人的模样。如今一看,此人竟生了一副金质玉相的好样貌,与自己的儿子一样的年纪。
他呆看片刻收回视线,环顾屋子里的摆设,一时有些触景生情,红着眼眶朝着赵里正家去了。
他身子骨不好,走得极慢,走了约一刻钟才到赵里正门口。
对于他的到来张氏显然很意外,愣了片刻赶紧把人迎进院子里来。
宋大夫不是个喜欢跟人叙旧的人,才坐下就说明来意。
“嫂子,我来是想托你给桃夭找个好婆家。”
正在倒水的张氏手顿了顿,不由地多看了一眼宋大夫。
他跟自家男人差不多年龄,从前多精神的人,如今头发发白,瘦骨嶙峋,像是已经到了风烛残年。
这个家要是再没个男人撑着,可不得把桃夭给活活累死。
张氏叹气,“这事儿我不是没跟她提过,她不肯,说是要找上门女婿。可你也知道,这给人做上门女婿的,能有好的吗?”
宋大夫哪里不晓得,挤出一抹笑,“所以我才来拜托嫂子。闺女还那么小,不能陪着我们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人干熬着。你放心,若是有合适的,我自然有法子劝她。”
张氏见他把话说到这份儿上,知道他是真心疼桃夭,忙道:“其实早些时候我就托兰子在城里留意着,就怕你不同意。眼下你既然开了口,刚好你赵大哥今日去城里办事儿,我叫他去跟兰子说一声,一有合适的就马上通知你。”
宋大夫放下心来,想起家里那个来历不明的男人,问:“赵大哥这会儿不在?”
张氏摇头,“不在,一大早出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个人,一天到晚闲不住。”
既然人不在,下次再说也一样。
宋大夫告辞要回去。
“不再坐坐?”张氏留客。
“不坐了。”宋大夫扶着膝盖站起来,
张氏见他如今走路都略显得吃力,想到那个陈八两临走前说这两日还来,心里也不免替桃夭担心起来。
这事儿早办早好,拖得时间久了,外头指不定把桃夭的名声传成什么样。
其实,村里面就有个很好的人选,叫冬至,是个极好的后生,很喜欢桃夭。
就是他那个寡母好像不太同意这门婚事,所以她一直拖着没有问,想看看有没有更好的人选。
眼下这种情况,要不,待会儿她再去问问冬至娘的意思。
无论如何,她一定得为桃夭找个好人家!
*
宋家。
自从宋大夫出门以后,坐在枣花开得密密匝匝的枣树下晒太阳的莲生娘便直勾勾地盯着东屋的门瞧。
她一看见桃夭从厨房出来,指着东屋的门急道:“锁不见了!”
桃夭怕她见了生人害怕,骗她,“我见最近天气暖,打开屋子晒一晒,通通风。”
“通风啊……”
莲生娘神情有些呆滞:“那去把你莲生哥哥的被褥晒一晒,他身子骨不好,春季最容易咳嗽。还有衣裳也要拿出来晒一晒,过了一个冬天,潮。”
桃夭沉默片刻,应了声“好。”
箱笼就搁在东屋里间。为避免吵醒床上的人,桃夭将脚步声放得很轻。
一打开箱子,淡淡的熏香萦绕在鼻尖。
宋莲生爱穿青衣,里面几乎都是青色素净的圆领袍衫,虽已经两年没人穿过了,因保存的好,摸起来还十分柔软。
桃夭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袖子内侧自己绣的蝴蝶一时出了神。
突然,屋里头传来细微的声音。
她一转头,便瞧见绣了百蝶图的帐内影影绰绰倚坐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伸手拨弄着白帐上其中一只水绿色的蝴蝶,一阵风拂过,白帐微微晃动,那只绿色的蝴蝶似在他指尖活过来一般。
莲生哥哥……
是莲生哥哥回来了!
桃夭望着那抹清隽的侧影,泪水迅速盈满眼眶,疾步上前,一把掀开白帐。
是那个烧了一夜的郎君。
昨日他伤重,双眼紧闭,她忙着救人,只知道这人面皮白,五官精致漂亮。
如今天光大亮日头好,将他的样貌终于瞧了个真切。
尽管他失血过多,面白如雪,身上穿着的也是宋大夫那件对他而言极为不合身的旧麻衣,可依旧难掩精致贵气。
桃夭心中漂亮物什不算太多,除了宋莲生,屋子后山那一片延绵十里的桃林算是一样。
可此人的模样要比那春日里灼灼盛开的桃花还要好看。
浓密长睫下那对深黑冰凉的眼睛,静若深渊,看久了像是要被吸进去似的。
一个男子,怎么生了这样一对漂亮的眸子?
明明跟莲生哥哥生得并不相同,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就是莲生哥哥回来了。
桃夭不自觉上前,蹲坐他面前,哽咽,“你叫什么名字?”
*
谢珩冷眼打量着眼前这个最多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却已经梳了妇人发髻的美貌小娘子。
她清澈如水的乌眸里盈满泪水,望着他默默哭了好一会儿,突然起身离开。
片刻后再回来时脸上斑驳的泪痕已经不见,手里端着一碗汤药,踞坐在一旁,柔声道:“郎君醒了,先吃药吧。”
谢珩瞥了一眼她手里黑漆漆的汤药眉头紧皱。
她接着道:“郎君失血过多,等吃了药将养几天就好了。”
“郎君放心,我阿耶是最好的大夫,一定会医好你的腿。”
“郎君,是不是怕苦?”
不等他说话,她露出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神情起身出了屋子。片刻的功夫,抱着一个黑漆漆的陶罐回来。
一开封,一股子甜酸气味登时跑出来,遮住了满室苦涩的药香。
她咽了咽口水,抿嘴一笑,露出两个酒窝,哄孩子似的说:“等郎君吃了药,我就给你吃这个好不好?这个很好吃的,比外面卖的还要好吃。”
谢珩瞥了一眼那陶罐里黑乎乎的东西,实在不太相信她的话。
他余光扫过不大的屋子,虽简陋,但摆设也算讲究,尤其是外间书案上细颈白瓷瓶里插着两三株开得极娇嫩的桃花,给这间陋室添了几分盎然春意。
此处是何地,这美貌的小娘子又是谁?
他正欲询问,小娘子突然身子微微前倾,微红的眼眸微微眯着,压低声音威胁他:“不好好吃药的人,可是会被丢到大山里的密林里。那里面有直立行走的狼,有两人高的大黑熊,还有嘴巴跟脸盆一样大的老虎……”
说着,学着狼的声音“嗷呜”叫了两声。
谢珩征住。
竟如此憨傻……
这时一个四十多岁,头发斑白,面色蜡黄的老者走进来,已经学到老虎叫的小娘子冲他喊道:“阿耶,他好像烧坏脑子了!跟隔壁村那个烧成小娃娃,一天到晚只知道玩泥巴的张老汉一个样!”
宋大夫闻言很惊讶。
才烧了一晚而已,怎么会烧坏脑子?
宋大夫上前欲替谢珩检查。
谢珩不动声色错开他的手,淡淡开了口,“多谢老丈与大嫂救命之恩。”说这话时,还不忘瞥了一眼桃夭。
声音虽然有些低哑,可讲的却是地地道道,字正腔圆的官话。
宋大夫疑惑地看向桃夭。
桃夭目瞪口呆,想起刚才吓唬人的话脸微微红了起来。
既然没傻,那为什么她说了一大堆话他却不作声?
这郎君年纪轻轻,怎么还有两幅面孔!
真是太不厚道了!
“桃夭,你怎么还不出来?”
这时莲生娘这时在外面喊。
桃夭这才想起还没晒衣裳,正要出去,莲生娘已经进来了。
才一进屋,她就瞧见坐在里间床上的谢珩,仔仔细细打量着他,眼圈逐渐红了,泪珠不断滚落腮旁,顺着下巴滴落在前襟处。
桃夭与宋大夫见她神色有异,立刻要扶她出去。
她一把甩开他二人的胳膊,疾步上前把谢珩抱进怀里嚎嚎大哭起来,边哭边道:“莲生,你怎么才回家啊,阿娘等你等的好苦啊!”
一年十一个月零二十三天,她的莲生终于回来看她了。
第4章
他死了吗
桃夭同宋大夫没想到莲生娘会将谢珩错认为宋莲生,赶紧上前拉她。
可莲生娘犯病时力气甚大,死死抱着避无可避的谢珩。
三人拉扯间不断谢珩腹部伤口开裂,麻色中衣开处大片血花。
谢珩几欲动手推开莲生娘,却见她悲痛欲绝,又不忍伤了她。
好在宋大夫当即立断,取来银针在莲生娘脑袋上扎了一针,莲生娘气息微弱叫了声“莲生”便昏了过去。
才把人搁到床上,宋大夫匀了几口气,气喘吁吁,“去,去看看。”
桃夭又匆匆赶往东屋。门才推开,屋子里弥漫着混着药香的血腥气。
谢珩倚靠在床头,头渗出黄豆大小的汗珠来,薄唇紧抿着,身子微微颤粟,显然是疼到极处。
桃夭边在药箱里翻找着止血药,边语无伦次向他道歉,“我婆母,她,她从前,很好的。她是因为我夫君去世受了打击,郎君不要生她的气!”
*
谢珩闻言抬眸看她一眼,道了声“无妨”,忍痛解开被血浸透的上衣,露出结实的腰腹。
脐上三寸缠着的绷带已经被血水浸透,淋漓地往外渗着血。
桃夭连害羞都顾不上,俯身下来双手绕过他结实的腰腹小心翼翼将湿漉漉的绷带解下来,在伤口上撒上宋大夫自制的止血药粉。
可伤口流血太快,药粉很快被血水冲散。
如此反复两次止不住血,桃夭手抖得厉害,抬眸看谢珩,却也只瞧得见他凌厉的下颌,与不断滑动的喉结。
直到用光两瓶子药粉,血终于止住。
气息微弱的谢珩问:“此处是何地,离姑苏城内多远?”
桃夭道: “远着呢,这里是万安县辖内的桃源村。”
他沉默片刻,瞥了一眼自己骨头错位的左腿,“劳烦大嫂去请老丈帮忙接骨。”
顿了顿,又道:“某这条腿,与性命一样重要。”
桃夭见他如是说,立刻请宋大夫过来。
宋大夫找齐需要固定腿部的竹板后,将一根短木棒递给谢珩,示意他咬着。
谢珩摇头:“不必如此麻烦。”
宋大夫也不勉强,弯下腰来摆弄了一会儿他那只断腿,见他一直盯着自己,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桃夭,你帮这位郎君擦擦汗。”
谢珩道:“无须——”
话音未落,只听“咔嚓”一声响,冷汗淋漓的谢珩瞥了一眼自己已经恢复如初的左腿,“多谢老丈,待某家人寻来,必有重酬。”
接骨之痛,若换成一般人,恐怕早就失声惨叫。
宋大夫见他哼都未哼一声,意志力超乎寻常,不禁佩服。又见他谈吐气质不凡,不免多了几分好感,“伤筋动骨一百天,郎君且不可随意移动,否则即便好了也会一条腿长,一条腿短。”
谢珩颔首,眼睛突然阖上了,长长的眼睫在下眼睑投下一块阴翳,看着格外脆弱。
桃夭吓了一跳,“他死了?”
宋大夫摇头,“他只是失血过多身子虚,暂时昏厥,休息两日就好了。”
桃夭提着的心放下来,“阿娘如何了?”
宋大夫叹息,“她只是一时情绪激动,我去煮些安神汤来。”
桃夭见他累极,忙道:“还是我去吧。”
约半个时辰,桃夭端着煮好的安神汤去了南屋。
正发呆的莲生娘一见她来,紧紧握着她的手,急道:“桃夭,阿娘方才瞧见你莲生哥哥了,他流了很多血!可是你阿耶非说我是在做梦,不让我出去。”
桃夭哄道:“阿娘忘了,莲生哥哥出远门求学,要很久以后才回来。”
“是吗?”莲生娘的眼神有些迷茫,“都已经春天了,枣花都开了,他若是再赶不回来,枣子都要没了。”
“阿娘别担心,我到时候把枣子用蜂蜜腌了,等莲生哥哥回来刚好就能吃了。”
她呢喃,“可我怕时间太久,等不到……”说着说着,她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筋疲力尽的桃夭也回屋歇息。
晚间醒来时,天色暗沉,外头稀沥沥下起雨来。
桃夭坐在窗前望着后山像是被白色雾气笼罩的十里桃林,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雨天,她与宋莲生并排坐在窗前看春雨。
他说,山的那头有一个桃花仙子,每到下雨天就会迷路。
当时找不到家,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桃夭哭得梨花带雨,却不忘反驳,“这世上才没有桃花仙子,哥哥骗人!”
“谁说没有,”他替她揩去眼泪,笑,“你不就是迷了路的桃花小仙子。以后你就叫桃夭。宋桃夭,好不好?”
桃夭把脸埋进臂弯里,心想她跟莲生娘一样,无论是从春天到夏天,还是秋天到冬天,再也等不回来莲生哥哥了。
*
细雨下了两日,到第三日早上,在床上昏睡了两日的谢珩终于醒来。
不过短短几日,他脸颊瘦了一圈,本就白的肤色似雪一般。
桃夭本想着替他补一补血气,可家里实在家里没什么特别滋补的吃食,就在小米粥里加了一些红枣,熬得甜香软糯,还另外煮了两个鸡蛋,也算是丰盛。
她本以为他看着身娇肉贵,定然十分挑食,谁知他丝毫没有露出嫌弃的神情,还十分客气的向她道谢。
桃夭仔细打量着,见他吃东西跟宋莲生一样细致,一碗普通的红枣小米粥倒叫他吃出山珍海味的感觉。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明明穿着粗布麻衣,眉眼却清贵无比,就连用来吃水的粗陶杯子在他洁白修长的指骨间平白添了几分尊贵似的。
仔细一看,他鼻子跟莲生哥哥很像,只是他鼻梁左侧比莲生哥哥多了一颗极小的痣。
桃夭忍不住俯身向前,想要看得再仔细些,他突然放下杯子,冷淡而疏离,“大嫂在瞧什么?”
“没什么!”
被发现的桃夭立刻摇头,把药端给他,“郎君该吃药了!”
谢珩盯着碗里的药汁眉头紧皱,盯了好一会儿,才举着碗一饮而尽。
吃完药,桃夭从箱笼里取出一套衣裳搁在床头,“这是我已故夫君的衣裳,若是郎君不介意可以先穿着。”说罢便出去了。
谢珩见那间青色袍衫的袖口内里绣了一只蝴蝶,与帐上的一模一样。
年纪这么小就做了寡妇,倒也是个可怜人。
*
桃夭洗完碗就坐在院子看着觅食的老母鸡发呆。
宋大夫见她都盯了快半个时辰,忍不住道:“待会儿把它杀了?”
桃夭低垂眼睫咬着指尖不作声。
宋大夫知道她舍不得,劝,“里头的人失血过多得补一补。”
桃夭小声说:“鸡蛋也能补。小花它很厉害的,每日都会下一个鸡蛋。”
宋大夫轻叹一声,“你既然舍不得,为何又盯着它?”
桃夭道:“我只是看看。我今天早上忘记喂鸡了。”
宋大夫道:“我喂过了。”
桃夭不说话,回厨房抓了一把澄黄的小米洒在地上。
平日里喂鸡吃的都是稻壳,其余时间全靠鸡自力更生找虫子吃,哪里吃过小米。
那只母鸡立刻晃着膀子跑到她跟前啄米,对养了自己三年的主人一点儿防备都没有。
等到桃夭把它提离地面时,它还伸长脖子去捉地上仅剩的几粒小米,“咯咯”叫个不停。
桃夭轻轻抚摸着它暖烘烘的绒毛。
宋大夫本以为她要杀鸡,她突然道:“补身子也并非需要吃鸡啊。”
她丢了手里的鸡,匆匆去了后院,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根手指粗细的竹竿。
宋大夫见她把斗笠戴到头上,手里提着一个木桶,惊讶,“你要去哪儿了?”
“我出去转转,很快就回来。”
*
宋大夫瞧她抄小路去了河边,大抵猜出她要做什么。
这个傻孩子,那鱼那么好捉吗?
*
河里的鱼实在太狡猾了,明明看着那么多,可怎么也抓不着!
打着赤脚拄着竹竿的桃夭在水里站了一个多时辰才叉到两条鱼。
好在其中一条足有筷子长,且她又捡了好些虾,加起来也足够给那个人还有阿娘补身子。
桶里装了半桶水,湿滑的小路就不好走了。
她从大路绕行,经过池塘边时,手都勒疼了,把桶放在地上歇一会儿,正要走,迎面走来两个人。
一个四十多岁,头发上包着头巾的妇人,一个圆脸盘,尖下巴,脸涂得格外白的少女。
是同村的冬至娘跟春花。
桃夭极热情地跟她们了打招呼。
两个人一见是她,面色立刻冷下来。尤其是冬至娘,抱着衣裳一句话不说走到池塘边,手里的棒槌捶得梆梆响。
桃夭有些发愣,不知道怎么得罪她了。
春花的目光这时已经从桃夭白嫩的脸颊,滑到她鼓鼓囊囊的胸口与细细的腰身,再摸摸自己涂了脂粉都不如她白的脸,还有比她宽一倍的腰,心里越想越不愤。
都是吃一样的水,怎么她就长成这样!
而且自打她来了桃源村,莲生哥跟冬至哥都围着她打转,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对了,莲生哥!
春花眼神亮了亮,再怎样她已经是个寡妇,自己好歹是黄花闺女,怎么都比她值钱。
哼,凭她一个望门寡,竟然还想要嫁给冬至哥。
不要脸!
这样一想,春花心里舒坦些,翻了个白眼,扭着腰从桃夭面前走过,狠狠撞她一下。
桃夭手一滑,木盆扑通一下掉到地上,刚好砸在她脚上。
桶里的水洒了一地,半死不活的鱼在泥桨里扑腾。虾也试图逃跑,四处逃散。
春花“哎呦”一声,泪眼汪汪指着她,“宋桃夭,你是不是故意的!”
说罢,故意拿另外一只脚碾死几只虾。
桃夭心疼坏了,辩驳:“是你非要撞过来!”
春花瞥了一眼正朝这边走来的冬至娘,拿着帕抹眼泪大声控诉,“你打了人不承认就算了,还敢冤枉人!”
桃夭见她无理取闹,不想跟她纠缠,捡好鱼虾提着桶要走,却被冬至娘拦住。
冬至娘打量了一眼桃夭,板着脸道:“桃夭你别再惦记冬至,我就算是死,也不让你进门!”
第5章
桃夭哭了
桃夭根本不知道冬至娘在说什么,解释,“我没有惦记冬至哥。”
冬至娘尖着嗓子喊:“没有惦记?没有惦记你叫人上门说亲,你害不害臊!”
这会儿快晌午了,村里的妇女都到池塘边淘米洗菜,见状纷纷围上来。
春花一见自己阿娘也来了,哭哭啼啼说桃夭故意砸她的脚。
春花娘上次在张氏那儿吃了鳖,见张氏不在,指着桃夭骂:“你自己是望门寡,还要眼热我们春花,你心肠怎么这么歹毒!”
春花娘在村里出了名不好惹,赵冬至如今也在县里衙门当差。
这两个都不敢得罪,大家都来劝桃夭。
长生娘说:“要不,桃夭给你冬至娘还有春花姐道个歉。”
三顺妈说:“桃夭你就跟你冬至娘还有春花姐道个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英子娘说:“就是就是,多大点儿事,桃夭,听婶儿的,赶紧道个歉。”
“……”
十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好似亲眼见过桃夭缠着赵冬至,欺负赵春花,逼着她道歉。
桃夭瞪着她们,“我没做过,为什么要道歉!”
冬至娘叫嚷起来,“你没有你叫张翠屏来我家里问?你克死了宋莲生还不够,是不是还想来克我的冬至!”
桃夭眼圈蓦地红了,嘴唇颤抖。
“放你娘的屁!”一只鞋子伴随着声音飞来,当场砸在冬至娘的脑门上。
冬至娘“哎呀”一声,捂着额头大叫,“谁打我!”
“我打你怎么了!”
不知合适出现的张氏气势汹汹地过去把桃夭拉到身后,指着冬至娘骂,“葛三娘你说这话丧不丧良心!冬至小时候被蛇咬,要不是桃夭及时背着他回来找宋大夫,你儿子早就死了。要论起来,是不是你自己先克死自己男人,再克死自己儿子?”
“询问婚事是之前冬至曾有意同我提过,跟桃夭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冬至娘一张老脸憋得通红,“我家冬至才没有!”
“没有?”张氏轻哼,“那是谁隔三岔五跑去桃夭家里又是劈材又是打水?”
赵冬至从小便喜欢往宋家跑,后来宋莲生没了以后,去的更勤了,不是帮着挑水,便是帮着劈材,全村的人都知道。
方才还帮腔让桃夭道歉的人,仿佛集体失忆。
“算了算了,都是误会。”
“桃夭你别生气啊,婶子们都是逗你玩儿的。”
“逗着玩儿?我活了几十年还是头一次见这么逗人的!”
张氏冷笑,“你们这些人谁家没有受过宋大夫一家的恩惠。三顺家的,你家三顺要不是宋大夫恐怕早就瘸了吧。”
“长生家的,从前宋莲生在村里帮着教书,你还欠着束脩吧?”
“尤其是你春花娘你,这些年欠宋大夫的医药费还没给吧?怎么,宋莲生没了你们就欺负他婆姨年纪小,脸皮薄不会骂人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