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在的村子叫郭张村,因早年由姓郭和姓张的几户人家聚族而居,所以得名,非常直白。
附近几个村子也是一样的风格,什么大赵村,小赵村,上刘村,下刘村。
当然,穷也是一样的穷。
在这些村子里做买卖是不大成的,大家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三瓣儿花。
在这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大背景下,若没有大事,一年到头不见银钱交易的时候多着呢。
这顿饭的主食是江茴做的。
她将大南瓜摘下来一个,南瓜皮剁碎了喂鸡,瓤切开上锅蒸熟。
红澄澄的南瓜瓤略放凉后混一点面粉揉成团,掐成大小均等的饼子,按平了,用一点点鸡油下锅煎。
鸡油的荤香混着南瓜特有的清香散开,味道非常诱人。
不多时,南瓜饼子底部变得干燥,继而出现金灿灿的焦圈儿,就能吃了。
若是面粉充裕些,还可以多加了做发糕。
至少,看上去会更大,口感也更好。
大约是没了公鸡抢食的缘故,今天的母鸡们非常争气,三只鸡竟然下了两只蛋,还没落地呢,就扯开嗓子“咯咯哒,咯咯哒”喊起来。
我们下蛋啦!
捡蛋的艰巨任务交给了虎视眈眈的鱼阵。
小丫头撅着几缕黄毛,小嘴儿抿得紧紧的,显出十二分郑重,挺胸昂头,一步步钻进鸡窝:
鸡窝太矮了,不管师雁行还是江茴进去都不方便,倒是这个豆丁出入自如。
母鸡们自己都吃不饱,且又没有公鸡在,暂时提不起孵蛋的兴致,只象征性扑扇了几下翅膀,就大咧咧让鱼阵捡走了。
小姑娘一手攥着一颗蛋,兴奋得满脸通红。
她一颗心砰砰直跳,双眼发亮地蹭过来,用力踮起脚尖,高高举起给师雁行和江茴看。
“介~介!娘!蛋蛋!”
热乎乎的!
对自己被排在第二位这件事,江茴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丝嫉妒。
但嫉妒这种事,有一就有二,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师雁行用力揉了揉小朋友的脑瓜,直到因为摩擦起电,那满头黄毛越发膨胀,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手。
“干得真棒!”
看着次女随风飘荡的头发,江茴看向师雁行的眼神越发复杂。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今天吃的是昨儿剩下的土豆炖鸡,外加一大盘鸡油煎南瓜饼。
为了尽快补充营养恢复体力,也犒赏鱼阵的付出,师雁行试探性提出,能否用一个蛋蒸蛋羹?
江茴非常爽快地同意了。
师雁行再次确定,江茴曾经的生活必然十分富足,哪怕如今落魄,她的潜意识也认为人应该吃的好一点。
因为在寻常农户人家,便是鸡蛋也要攒着卖钱的。
一个一文呢!
师雁行前世的家庭状况比较复杂,祖宗家业落不到她这个女儿头上,她不甘于现状,勇于做逆女,也算白手起家了。
因此,创业初期十分窘迫的她被迫练就一手极其出色的打蛋技术。
具体来说,就是用最少的蛋,打出最多的效果!
经过疯狂打发外加适度掺水,最后竟蒸出来很像模像样的一碗。
锅盖揭开的瞬间,江茴和鱼阵母女二人顿时发出整齐地赞叹声,望向师雁行的眼神中,也带了明晃晃的崇拜。
这,这算“无中生蛋”吗?!
师雁行被娘儿俩崇敬的眼神看得有点上头,又去揪下一截葱叶切碎,撒上。
蛋羹表面光洁如镜,莹润如膏,轻轻一动便颤巍巍抖起来。翠绿的葱花色浓,落在上面竟显出几分艳色,越发娇嫩欲滴。
煎南瓜饼黄中透红,夹一丝鸡肉的香,竟也像在食荤了。
三人各自挖了一勺蛋羹,略吹几下便放入口中。
小小的鱼阵不曾想这样嫩滑,当香甜的口感弥漫开,便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然后……没有然后了。
她啊了声,小脸儿瞬间垮塌。
蛋蛋,蛋蛋滑走了!


第4章 盒饭
乡间大集逢五逢十开,到了九月十五这天,师雁行三人都起了个大早,准备去赶集。
哪怕兑了水,土豆炖鸡还是吃完了,倒是碗底还剩一点点鸡油。
出门前,江茴狠心把那鸡油用了,照例煎了一回南瓜煎饼,就着吃了一顿。
去集市走路要大半个时辰,再算上回来的,肚子里没食不成。
天还有些黑,睡眼惺忪的鱼阵揉着脸,嫩生生奶呼呼喊着“介~介”,扒在师雁行腿上腻着。
江茴收拾好碗筷,又顺手往师雁行和鱼阵脖子上各挂了个水壶。
师雁行只觉脖子上一沉,低头看时,发现是一整截木头抠出来的筒子。
筒壁很薄,打磨得溜光水滑,外面还细细上了一层清漆,上面箍上盖子,水一点儿都漏不出来,远比寻常水囊轻便好看。
这是原主的父亲生前做的,一共四只。
只是如今,到底有一只用不到了。
待收拾齐整,三人出门时,天已蒙蒙亮,瞧得见路了。
“呦,少奶奶出门了?”
正走着,就听右边路上传来一道浑厚的女音。
师雁行扭头一瞧,来的是两个挑着扁担的健壮女人,都生得浓眉大眼,五官颇有几分相似。
其中一个啧了声,顺手给了同伴一胳膊肘,又冲师雁行她们笑。
“别理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大侄女儿果然好了。你们也去赶集?结伴走吧!”
打头那人叫郭桂香,言辞常有些刻薄,为人十分泼辣,但最是嘴硬心软。
之前师家男人去世、师雁行病倒,她隔三差五就来。来了也不说话,就是埋头干活,干完了就走,水都不喝一口。
另一个叫郭豆子,两人都是土生土长的郭张村人,还是堂姐妹,长大后也嫁在本村。
姊妹俩打小一块长大,感情深厚,每每出入同行。
师雁行发现那郭桂香盯着自己看了好几眼,粗声粗气道:“还是瘦。”
顿了顿,竟又补了句,“跟个小姐似的。”
郭豆子和江茴都有些啼笑皆非。
这桂香,不刺几句就跟不会说话了似的。
江茴“少奶奶”这绰号,也是她取的。
因当初江茴刚来郭张村时,远比如今还白嫩,又瘦,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眼见着就不是个正经居家过日子的媳妇样儿,村民们难免议论。
后来她又因水土不服病了几回,郭桂香去探望时,顺口道:“……大少奶奶也似。”
看着师雁行细细的胳膊腿儿,郭豆子同情且温和地说:“女孩儿家抽条,瘦些也是有的,别急,回头多吃多睡,身板也就养起来了。”
一副安慰着急上膘的猪仔的架势。
乡间女人们也少不得做体力活儿,故而皆以健壮为美,江茴那种瘦削窈窕的美人身段儿没啥市场。
见师雁行听进去了,郭豆子也爱多说几句,“以后可别逞能,你看你病了这一场,差点吓死了你娘你妹子,那可真是几天几夜不合眼照看着。”
师雁行已许久没听过这种质朴的关心,不觉心头一暖,笑着应下,“晓得了。”
郭豆子一怔,竟有些意外的样子,“病了一回真是不同了,笑起来怪好看的。”
郭桂香就在旁边冷不丁来了句,“随她娘呗。”
说归说,但她也很承认江茴模样俊俏。
这小姐俩更像娘,以后长大了也是美人坯子。
不同了……
师雁行心头一震,下意识看向江茴。
江茴不动声色描补,“孩子大了,到底是懂事了。”
以前的师雁行性格内向,寡言少语,并不经常笑。
一行人说说笑笑出了村,上了大路,突然斜地里蹦出几个泼皮,老远拦在路中央调笑道:“小娘子,赶集啊,走着多累,大爷……”
一语未毕,几人已经看到同行的郭桂香,那笑容便僵硬起来。
寡妇门前是非多,江茴那样年轻,几年连番打击也难掩姝色,自从男人去了,没少有登徒浪子上门滋扰。
她做不来那等泼妇骂街的举动,便每每闭门不出。谁知那些人得寸进尺,觉得她怕了,竟入夜后来扒墙头。
后来还是郭桂香看不下去,天黑了也不睡觉,半夜举着柴火棍蹲在外面,逮着几个泼皮便是一顿好打。
如此几番过后,附近几个村的泼皮纷皆闻之变色。
见此情景,郭桂香冷笑一声,将挑着的扁担往手里一捞,二话不说就噔噔噔往上冲。
“娘咧!”
“婶子饶命!再不敢了!”
几个泼皮还没浪完,就被追着打出去二里地,嗷嗷叫着作鸟兽散。
他们只觉得那小娘子必会来赶集,天晓得怎会同这悍妇一起!
郭桂香追到半截,把个扁担杵在地上,冲着众泼皮逃窜的方向恶狠狠啐了口唾沫,高声骂道:“干你娘的夯货,丧人伦的忘八,不晓得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也不看看你奶奶我是谁!敢再来我们郭张村撒泼,肠子都给你捅出来!”
郭豆子追上去狐假虎威,“就是就是!”
师雁行:“……”
好个猛将!
桂香骂骂咧咧回来,见师雁行小姐妹俩都呆呆望着自己,一时有些窘迫。
鱼阵小嘴儿张得大大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眸子里几乎放了光。
她攥着两只小拳头,难得兴奋,“婶婶,打坏人!”
桂香竟给说得不好意思起来,黑黑的脸上隐约泛起红色。
她憋了半日,故作镇定道:“别学你娘细声细气的,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就知道怕了。”
躺枪的江茴:“……”
师雁行和鱼阵认真记下,“好。”
桂香满意地点点头。
旁边的豆子眉飞色舞道:“桂香打小就能为,拼起命来,三五个小子都不是她对手!”
师雁行:“……”
所以以前你们还经常拼命?!
鱼阵抱着她的大腿,眼巴巴瞅着郭桂香,尤其是对方粗壮的腰身,十分羡慕。
好人婶婶好大只哦!
对见惯了后世繁华都市的人而言,镇上大集也不过城乡结合部的水平。
但相较郭张村,也可称一句繁华了。
集市从镇子中心开始,一直蔓延到郊外的空地上,大部分都是从各村赶来贩卖瓜菜和鸡鸭的。
就随便找个空地,人往那里一站,东西一摆,就开张了。
赶着羊的,骑着牛的,叽叽呱呱卖鸭子的,还有连夜支开摊子耍把式卖艺的,乌央乌央一大片,空气中浮动着复杂的气味。
郭家姊妹想买布和新棉花,要往镇上去,正好娘儿仨也跟一起挤过去。
镇子不大,但一水儿的青砖大瓦房,道路也是石砖铺地,很是气派。
沿街都是各色店铺,上到书肆,下到米面粮油布匹,另有几家卖胭脂水粉的,应有尽有。
还有一家盐号、一家茶商和铁匠铺。
自古盐铁茶官营,想做这些买卖,单有钱还不行,没有门路,衙门根本就不发签子!
路过时,郭豆子顺便进盐号问了一嘴,出来时手里就提了一个小布兜,忧心忡忡道:“上月还四十文一斤,今儿竟就到了四十五文,听说年下还要涨呢。”
四十五文!
如今她们全部家当还买不来半斤盐!
师雁行不禁开始怀念后世几块钱一包的食盐。
借着这个机会,师雁行把市面上各样物价都问了一遍。
除盐铁茶之外,糖和非本地产的烹饪大料也很贵,每斤都在百文以上。
相较之下,反倒是油和肉更为亲民。
王公贵族以食羊肉为美,而底层多以猪肉和鸡鸭为主,如今猪肉肥的十六文一斤,瘦的只要十文。
鸡鸭比较好养活,周期短,略贱一些。
油以猪油、芝麻油和菜籽油为主,听说这几年还兴起用黄豆榨油,浓香扑鼻,但价格昂贵,只有达官显贵才吃得起,这边镇上直接没有。
江茴看得一片茫然,能做什么买卖呢?
可扭头一瞧,旁边的师雁行竟带了点笑模样,显然有所收获。
趁着郭家姐妹去布庄,师雁行就朝街上的各大铺面努努嘴儿,“你瞧。”
江茴和鱼阵都努力睁大了眼睛看,却只看到进进出出的人群,有顾客,也有伙计。
不就是人,有什么好看的?
“但凡成规模的店铺都雇着伙计,还有专门从外面运货来的贩夫走卒,为数不少。”师雁行眼睛看着那些人,口中继续道,“快晌午了,你猜,他们怎么解决午饭?”
午饭……
江茴想了下,“若做长工,有些东家会管饭,余下的自己带干粮。”
“是啊,”师雁行道,“可好吃吗?”
江茴:“自然不好吃。”
鱼阵听不懂娘和姐姐在说什么,但还是摇着大脑袋学话说,“不好吃。”
娘们几个都笑了。
天热时,带的干粮晌午很可能就馊了;天冷时,干粮又干又硬,难以下咽。
可若不自己带,东家又不管饭,就只能去外面馆子吃,一顿饭少说十个八个大钱。
吃不起。
师雁行笑吟吟道:“如果这时候能有热乎乎的饭菜,价钱还比馆子便宜,他们会怎么选?”
除了伙计们,还有街边来摆摊,一耗一整日的摊主,以及其他小型铺面的小掌柜,哪一个不要愁午饭?
盒饭!
外出务工人员的首选!


第5章 肉片溜白菜
但在这个年代做盒饭面临两个难题:
保温和餐具。
师雁行儿时曾在老家见过走街串巷买冰棍儿的,炎炎夏日,木箱加棉被就能保证冰棍不化。
眼下还不算太冷,只要用棉套包裹装菜的木桶,完全没有问题。
江茴原本不大明白师雁行说的“盒饭”,可如今听她细细拆开来讲,顿时恍然大悟:
这是要做个流动的小饭馆!
花更少的钱就能有饭有菜,都赶得上下馆子了,谁不爱?
可行!
况且师雁行将急需解决的难题都摊开来说,江茴顿时有种脚踏实地的感觉,也跟着思索起来。
“买些大碗和筷子便罢,家里还有一辆江州车,木桶也有,将饭菜和桶子放到上面推着就好……”
可惜牛卖了,不然套上板车更省时省力。
“可以。”师雁行点头。
一次性餐具用可循环使用的碗筷代替,大不了跟其他摊子一样,卖完了回去刷。
只是有点愁,“万事俱备,只差钱……”
哪来启动资金呢?
靠卖鸡蛋?
家里一共才三只母鸡,还不是天天下,市面上鸡蛋一枚一文钱,想凑够,至少得一个月以后。
届时天会彻底冷下来,做街头生意更难。
江茴看了她一眼,一时没言语。
这几日她一直在想,到底该不该,或者说能不能信任对方?
眼见对方一直都在为这个家打算,她心中防备也渐渐放下。
无论真相如何,在外人看来,她们就是天生的母女,谁也离不开谁,谁也不能背叛谁。
退一万步说,自己到底是“娘”,这便是天生优势。
哪怕来日这人真起了什么坏心思,一个“孝”字压下来,也翻不起什么水花。
思及此处,江茴用力吐了口气,连日来摇摆不定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
她决定赌一赌。
赌来的不是个坏人,赌她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我还有一个银镯子,”江茴抿了抿唇,“可以当了来用。”
师雁行先是一怔,继而大喜,旋即也明白了她方才的沉默为何。
正如她还没有完全信任江茴,江茴自然也不可能完全信任自己,这是人类求生的本能。
她们都没有错。
而江茴现在告诉自己这个秘密,就等于将底牌,至少是一部分底牌亮出来,何其难得。
这不仅是做生意的开始,还是两个成年人正式迈出相互信任的第一步。
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江茴往布庄内看了眼,“豆子最爱杀价,她们这回买的又多,得细细地挑,想来没有两三刻钟完不了,不如咱们先去看碗。”
日头越升越高,鱼阵被晒得昏昏欲睡,江茴便将她抱着走。
小姑娘打了几个哈欠,将脑袋熟练地往她颈肩处一扎,迅速睡去。
师雁行边走边看,琢磨把摊子摆在哪儿。
做生意有三大要素:位置,位置,还是位置!
她们是新来的,又都是年轻女人,位置选得不好或太好,都很容易被地头蛇针对。
“做主食本钱高赚的少,且咱们未必忙得过来,那江州车怕也塞不下,不如只卖菜。”师雁行朝路边努了努嘴儿,低声道,“就去那里挤一挤。”
小本生意要有侧重点,不能什么都想要,那样最后往往什么都得不到,也容易招人嫉恨。
江茴顺着看去,发现是街角一个炊饼摊子。
位置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奈何摊主只卖炊饼,生意一直不大好。
炊饼嘛,谁家不会做?有几个人会巴巴儿跑来单买呢?
摊主是个年近五旬的妇人,想来也没其他糊口手艺,改不得行,抄着两只手靠在墙角,满面愁苦,双眼放空,只偶尔有人经过时,有气无力叫几句:
“炊饼,热乎乎的炊饼!”
江茴一点就透,双眼放光道:“好!”
确实,家里满打满算也只有她和师雁行两个劳力,炒大桶菜再蒸炊饼只怕会累死。
若只卖菜,那卖炊饼的大娘必然不会排挤,摊位就解决了。
况且自家卖菜,她家卖炊饼,便是互为助力,哪里有不愿意的?
娘儿仨过去一说,对方木讷的眼珠转了几转,反复确认道:“果然只卖菜?”
师雁行笑道:“确实只卖菜,到时候少不得还要有人从您老这里买热乎乎的炊饼吃哩。”
大娘神色微动。
师雁行又道:“我看您老手艺甚好,便是酒楼里卖的炊饼也没有这样柔软宣呼,早该叫大家伙尝尝。”
这话搔到大娘痒处,那被风吹得黑红的脸上瞬间活泛起来。
“你这小娘子说得很是,老婆子活了大半辈子,光炊饼都蒸了三十年,那酒楼里年轻的小伙计如何比得?不过世人不识货罢了!”
当下不再犹豫,将胸脯拍得啪啪响,只让她们尽管来。
“不是老婆子夸口,这地界实在是好,以往有那起子人想来,我都给撵走了!”
“那可真是多谢您老,一瞧您便是那等心软和善的……”
见师雁行面不改色拍马屁,三言两语便拨动对方心神,江茴目瞪口呆。
几人商议已定,又去问碗。
大禄朝陶瓷业十分发达,她们又不拘样式新旧,只要粗瓷大碗,店家亦想尽快脱手前几年卖不出去的瑕疵旧货,便只一文钱一个。
只订二十个,也不要订金了。
手头紧吧,能省一点是一点,师雁行疯狂试探,“掌柜的,我们是必要做买卖的,日后少不得再从您这里拿货,能不能便宜些?”
江茴不擅长讲价,听了这话十分局促,又怕掌柜的翻脸撵人,心脏咚咚直跳。
谁料掌柜的吧嗒吧嗒抽了两口旱烟,懒洋洋一抬眼皮,“你们且把买卖做成了再说。”
套话不好使!
他在街面上几十年了,隔三差五就听谁谁谁说要干大买卖,可最后,不都灰溜溜卷铺盖?
师雁行也不尴尬,还是笑眯眯的。
做生意嘛,都这样,卖方想多卖,买方想少花,都是这么一步步磨来的。
脸皮儿薄的人做不成买卖。
只要能节约成本,就不丢人。
掌柜的也没想到她一个小姑娘这样熬得住,又见她们孤儿寡母的——但凡家里还有个男人,也不至于叫娘们儿几个这样拖家带口的操劳,不由心生怜悯。
“罢了罢了,”他将烟袋锅子往鞋底磕了两下,“难为你一个娃娃开口,这个钱么,实在不能再少,我多送你两只碗如何?”
足足两文钱!
师雁行满口应下,又说了一车子好话。
“行了,走吧走吧,再说我也不能多让了,”掌柜的失笑道,“女娃娃好钢口,只冲这嘴皮子,就合该发大财!”
搞定了摊位和器具两大难题,师雁行和江茴都狠狠松了口气。
菜品么,成本要低,味道要好,最好再加点油水……
郭张村隔壁就有卖肉的,从集市上回来后,江茴就照师雁行的吩咐去割了一点肉回来,准备先炒菜试味。
见她一刀下去,那肉只受一点皮外伤,下来的肉片不过几张纸厚薄,拎起来恨不得能看见对面光影,江茴不禁面色古怪。
这,这别是个奸商吧?!
师雁行正色道:“咱们成本有限,既要给客人实惠,又不能折本……肉就这么点,切得太厚,一桶里就那么几块,看着可怜,也不像话。切得太薄,一炒更少,零零散散,也不成样子……”
切肉是门学问,一头牛传三代的且多着呢!
似这样厚薄,下锅后先干炒,就能煸出许多猪油,一来增香,二来也可省些素油。
“嗤啦”,肉片滑入锅中。
在热力催发下,肥肉的部分开始变得透明,原本干燥的锅底迅速浸润了油脂,显出一种充斥着活力的色泽。
当锅底聚起一点液体猪油时,肉片边缘已经微微卷曲,随着炸裂的油星儿疯狂跳动。
肉片整体染上动人的灿金色,身量缩小,而空气中浮动的荤香中,也悄然多了一丝奇异的焦香。
“香哦~”鱼阵扒着灶台踮起脚,嘶溜着口水道。
正拉风箱的江茴怕她烫到,将小姑娘往后拉了拉,“乖,别打扰姐姐。”
确实香得过分。
以前她也炒过肉片,也是这个锅,也是这个火,怎么就没有这个味儿?
鱼阵乖乖哦了声,往后蹭了几步,跟个蘑菇似的蹲在地上,两只小手托着下巴看。
火光映在她眼底,像两点跃动的星。
然后这星星浑身上下都是大写的“馋”。
呜呜,想吃……
嘶溜~
过去几天吃了几顿鸡肉,小姑娘的面色都好看了,似乎胖了一丢丢,脸蛋子圆滚滚。
师雁行抽空捏了捏脸,“等会儿给你吃。”
鱼阵猛点头,脑袋上的小揪揪也跟着甩啊甩,“吃!”
肉片煸炒得差不多,师雁行才把切好的白菜放进去。
院子里的白菜没长成,现在拔了可惜,倒是外面几层大叶子可以薅下来吃一吃,留着里面几层继续长。
先放厚重的菜帮部分,待到五分熟,再下入柔嫩的菜叶,大火翻炒。
土灶烧菜远比现代社会的燃气灶更好吃,有人说是锅气,有人说是情怀,不一而足。
但确实美味。
“尝尝!”
师雁行把菜放到桌上,那边鱼阵早小尾巴似的跑过来,然后只在桌上露出个小揪揪,两只搭在桌边的小爪子挠啊挠,好着急。
她太矮啦!
江茴笑着将她提上凳子,取了筷子来。
“咕咚!”
鱼阵吞了下口水,小手蠢蠢欲动。
师雁行失笑,夹了一片细嫩的白菜叶和肉片递过去,“啊~”
小朋友快乐地张开嘴巴,如被投喂的雏鸟,“啊呜!”
好好吃哦!
甜丝丝的,香喷喷的……
她太小啦,不太会讲,但就是好好吃!
江茴也吃了口,就很震撼:
这真是白菜的味儿?
那我往年熬的白菜算啥?!
“但为什么要叫盒饭?”江茴仍是不解。
这看上去跟盒子没有任何关系嘛。
师雁行失笑,“那是我老家的话,罢了,在这里,就取个新名儿吧。”
江茴略一沉吟,试探着问:“既然是预备装在大碗里,就叫大碗菜如何?”
简单直白,很好懂,大俗即大雅。
师雁行眼前一亮,“很好啊!”
够粗暴,非常容易被记住。
“大碗柴!”鱼阵也口齿不清道。
师雁行噗嗤一笑,端起桌上的水杯,“来,为即将开启的大碗菜事业,干一杯!”
两长一短三根胳膊擎着水杯凑在一起,轻轻碰了下。
水面迅速泛起涟漪,她们的事业,将从这里启航。


第6章 大碗菜开张
一个平平无奇的秋日。
转眼到了午饭时间,累了半日的伙计们揉着酸痛的肩膀,三三两两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