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不算意外。
师雁行家的大碗菜一直是四文钱一份,多日经营下来,客户群体早已固定,主要是以小衙门和黄兵等人为首的不差钱的,和老张等舍得花的。
因近日专心卤味,大碗菜越做越少,大部分客户都分散到其余三家。
剩下三家都是三文钱,去吃的人也多是手头紧吧的,觉得只要填饱肚子就成。
也就是说,他们三家的客户群体完全一致,是直接竞争关系。
尤其是对面两家,充分演绎了何谓一山不容二虎。
那对婆媳来得虽晚,却很擅长卖力吆喝,又嘴巴上不饶人,老对着客人们揭对方卖剩菜的老底。几天下来,夫妻档营业额直线下滑,早就恨得不行。
偏今天一大早,婆媳二人又说了许多酸话,那边媳妇子忍不下去,过去大打出手……
众人摇头叹息一回,师雁行母女三人也是面面相觑,好气又好笑。
有不少人原本在对面吃,可没想到今儿还没吃上呢,对面摊子都掀了!
一群人傻了眼,这咋办!
没奈何,只好忍着肉痛,多花一文钱来吃这边的。
不过有一说一,人家这边确实一文钱一文货,人又干净,菜也板正,隔三差五还有新花样。
瞧瞧,才五几日不来,就只剩肉沫焖豆角一个老伙计了。
尤其那个什么酸菜猪肉炖粉条,酸香恨不得飘出二里地,老远闻着就直淌哈喇子。
师雁行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神转折,今天还是只备了不到三十份,竟不够抢的,晚来的食客们不由懊恼异常。
提前收摊时,郑平安一路小跑过来传话,“差点忘了正事,下月初家里还要待客,少不得请你们再走一趟。”
师雁行心头微动,“上回的买卖成了?”
郑家几位主子的生日都没到,不年不节的,准是生意上的往来。
而光县学那一处的买卖就足够郑义全力以赴了。
郑平安冲她比了个大拇指,“小姑娘家家的,猜得倒准。”
顿了顿又道:“这回人多,或许还不止一回,有什么好东西趁早都带上!别的不说,你不还要弄什么泡椒酸菜鱼?可别忘了。”
昨儿那泡椒吃得过瘾,半夜做梦还想呢。
蒜泥白肉也好,再没想到肥肉片子还有那般吃法!
五花肉切得极薄,煮得绵软多汁,细腻弹牙。
上面浇了足足的红油蒜泥,底下铺着片得薄薄的胡瓜片,白的红的绿的,色彩艳丽,很是赏心悦目。
一口肉,一口胡瓜片,还没来得及腻味呢,就瞬间清爽。
再一口肉,再一口胡瓜片……
酸菜鱼虽然还没吃到,可肯定不难吃!
见郑平安砸吧着嘴儿回味的样子,师雁行笑了一回,又问:“上次那位裴先生可还来么?”
郑平安摇头,“这倒不清楚,他性格古怪着呢,据说不大爱赴宴。怎么,你还同他有往来?”
这交际圈儿够广的!
师雁行笑笑,没多说。
若来,自然好。若是不来,大不了她单独做点送去县学嘛,也不费事。
郑平安还欲再问,突然觉得自己的衣摆动了动,低头一看,鱼阵正仰头拽着,“叔叔,送信吗?”
郑平安:“……啥?”
江茴就道:“让您见笑了,这孩子这两天学写字呢,也不知哪儿听来的话,非要给有福写信……”
郑平安蹲下去,往鱼阵小手里一看,果然皱巴巴捏着一张纸。
哪怕不打开,都能看见背面透出来的足足半张纸的巨大的“福”字。
好像是炭条写的,个别拐弯的地方都有点划破了。
“呦,鱼仔都会写字啦?”
鱼阵还委屈呢,低头用脚尖蹭地,皱巴着脸嘟囔,“难写!”
福字也太难写了!
一开始她一个字足足写了半个自己那么大!
蹲在地上,撅着屁股边写边退。
下笔时在靠墙炕头,结束时都到了炕中间了。
江茴和师雁行差点笑翻,又怕伤害到小姑娘的自尊,只好忍着,一遍遍捏着小手教。
鱼阵练啊练,练啊练,足足写秃了好几根木炭条呢,终于把一个“福”字从一尺见方,缩小到半张纸。
见她勉强控制住,江茴这才允许她第一次在纸面上书写。
郑平安仰头想了一会儿,想笑又不好意思笑。
嗯,他忽然觉得,好像生个崽崽也不错的样子。
他也不打开,只是捏着鱼阵的小手笑,“成啊,你说谢谢二叔,我就帮你带回去,正好臊臊有寿那小子,都多大了还闹着不进学呢。”
鱼阵就奶呼呼道:“谢谢二叔。”
“哎呦喂!”郑平安顿时飘飘然起来,“行行行,二叔给你送!”
晚间郑平安果然回了县上本家。
听说鱼阵给自己写了信,有福的眼珠子都亮了,蹭一下从炕上弹起来,挥舞着两条胳膊往郑平安身上扒拉,“给我给我给我!”
郑平安没头没脑挨了一通王八拳,啼笑皆非地想,看来生崽子也得看人……
他媳妇儿是县上粮行家的次女,从小被娇养长大,也有点孩子气,对生娃这种事,也不着急。
小两口隔三差五就会经历这么一段:
看别人家的小孩好乖巧,要不咱们也生一个?
看大哥大嫂被气得提着鸡毛掸子上蹿下跳,咱们……算了算了,再等等!
那边有寿老委屈了。
“鱼仔咋不给我写?”
我还送了她陀螺呢!
得了信的有福发出会心一击,“我好呗!”
有寿:“……哇啊啊啊!”
众大人憋笑。
有福打开皱巴巴的信纸,当头就是巨大的“福”字扑面而来,然后角落里歪歪扭扭挤着两个字:
“姐”
“吃”
有寿红着眼眶凑过去看,看不懂。
啥意思?
然而不等他问,耳边骤然炸响妹妹的哭嚎:
“哇啊啊啊,鱼仔想我了!”
有寿:“……”
众人:“……”
哎不是,你这从哪儿看出来的?
你压根就不识字啊!


第35章 机会
王桃回去之后就有点心不在焉。
她男人李旺山晚上回来, 看出不对,就问是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团购的事情遇见了波折?
王桃犹豫了下,没跟他说。
可晚上翻来覆去烙煎饼, 死活睡不着, 思来想去, 又把李旺山晃起来。
“唉你起来,我跟你说个事儿。”
李旺山就很无奈, 半梦半醒间抱怨道:
“白天我让你说你不说, 非大半夜的不睡觉……”
王桃啧了声,“那你到底听不听啊?”
“听, 听听!”李旺山知道她的脾气, 想着若是这事儿弄不明白, 只怕接下来几天都没得睡,只好认命地睁开眼。
王桃白天已经在脑子里想了好几十遍, 当即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之前师雁行的提议说了,“你说这活我接不接?”
没成想李旺山张口就是一句, “有这种好事儿?”
这买卖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赚钱来,俗话说得好, 近水楼台先得月,就算掌柜的要找人, 也会优先考虑亲戚朋友吧?怎么平白找他们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做?
“这个我早问过了,”王桃难掩得意道,“她们母女几个也怪可怜的,两个小小年纪没了爹, 一个年纪轻轻没了男人, 两口子又都是外地来的, 两边没有亲戚,却是没个抓处。说如今看我十分能干,这才相中了。”
李旺山原本还有些瞌睡,听到这里,不像玩笑,瞬间精神起来。
他索性披衣坐起,像王桃一样靠着枕头倚在炕头想了半日。
“若果然能成,倒是个长久的买卖。”
“你也这么想?”王桃忽然兴奋起来。
她想着自家男人在外面见了不少世面,是好是歹的,总比自己明白些。现在听他这么一说,就觉得心里有底了似的。
“你白天魂不守舍,就是为这?”李旺山失笑,狠狠打了个哈欠,“这是好事儿呢,怕什么。”
王桃有点不好意思,“可做买卖得要本钱啊,我怕爹娘不同意。”
她确实想做,且不说是不是为自己活,主要是赚钱啊!
家里三个孩子,日后娶妻嫁夫,不要彩礼和嫁妆吗?
两边四个老人,过几年也该养老了,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不得看病抓药?
一样样的,都是开销。
她男人这几年倒能赚,可眼下虽好,谁能保证以后的事呢?
过些年上了岁数,倘或有个这病那痛的,说不定东家就不大爱用了,正好家里也到了大花销的时候,不用算就知道紧吧。
若果然能把这买卖做起来,以后就万事不愁了。
李旺山想了一回,笑道:“爹娘不是那样不通情达理的人,况且你这些年操持内外,他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满意得不得了。你是正经为家里考量,哪里有不愿意的?”
王桃捶了他一把,“说的好听,你懂什么?之前那是不要钱!再说了,你是亲生的,当然怎么看怎么好,我毕竟是嫁进来的媳妇,真开口要动钱了,可未必能成。”
王桃体格健壮,手劲儿也大,这一捶结结实实一声闷响。
李旺山闷哼一声,顿觉剩下的瞌睡都烟消云散。
天爷啊,就他婆娘这把子力气,哪怕出去扛大包也不比一般男人差了。
干啥不成?
次日一家人吃饭时,李旺山果然替王桃说起此事,言语间都是自己的意思。
结果老头儿老太太对视一眼,张嘴第一句竟然也是:“竟有这种好事?”
王桃:“……”
还真是亲生的,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李旺山就说:“我想着若这事儿是真的,倒是个难得的好买卖,咱们不如盘下来。只是要向人家买卤料包……”
听到这儿,老头老太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看着王桃说:“你也是,这怕什么呢?”
李旺山也看着王桃笑,意思是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王桃有点不好意思,“我是怕您二老担心我被骗了钱。”
“傻孩子,你们年轻人经历少,那张口就说不要钱白给你的才是骗子呢!”没成想老太太竟很有经验,“记住了,这天底下没有白给的午饭。”
之前听儿媳妇说只要帮人卖货,就能白得肉,老两口明面上虽然没强行拦着,其实私底下怕得够呛,生怕儿媳妇被人一步步引到歪路去。
直到后来看着确实没毛病,这才松了口气。
“若是怕,咱们头几回先少弄点,也不过几钱银子,家里倒还周转得开。若果然好卖,再多弄了不迟。”
老太太说。
李旺山这些年一直做帐房,在镇上算收入相对较高的群体,而王桃持家有方,这些年着实攒了不少。
所以一听只需要几钱银子开张,倒也不觉得头沉。
“只是到底牵扯到钱财,咱们万事还得问明白了才好,”老头儿一直没吭声,这回也发言了,“这些日子我常听你说起那姑娘,年纪虽小,恨不得有一百个心眼子,终究得找个中人做保,再写个书面文书按手印才放心。”
王桃点头,“还是爹想的周到,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其实这话之前师雁行都保证过,她还没来得及说呢。
不过见老头儿得到肯定挺受用的样子,就没解释。
老头果然越发来了兴头,渐渐打开话匣子,开始讲述起自己的经验和想法来。
“饭人人会做,可到底不是那个味儿。想来那卤味也有窍门,光买卤料包未必能行,需得请那小老板来,手把手教教,味儿对了才成。有些事看着容易,做起来可难了。”
老人家难得有兴致,王桃两口子就都奉承起来,夸得越发红光满面。
老太太在旁边撇嘴,“快行了,再说他越发找不着北了。”
一家人便都笑起来。
王桃笑道:“爹说的确实有道理,人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确实该听听长辈的话。您二老吃过的盐,怕比我们走过的路还多些!”
老头儿哼哼两声,“听听,还是儿媳妇明白事理。”
老太太白他一眼,“你可真是蹬鼻子上脸了,哄你都听不出来……”
公婆答应了,王桃彻底放了心,又问正埋头吃饭的长子。
“文哥儿,你觉得怎么样?”
自从儿子进学后,家里人渐渐不完全将他当个小孩子了,偶尔有什么事,哪怕不找他商议,也必会特意知会一声,故而王桃有此一问。
“啊?”文哥儿没想到这么大的事还要问自己的意见,愣了下才茫然道,“这不挺好的吗?”
王桃顺手往他碗里添了一勺粥,又嘱咐两个小的慢点吃。
“娘若真做起买卖来,以后没准儿就是商户了。”
文哥儿这才明白她的意思,当即笑了。
“商户怕什么呢?咱们又不偷不抢。”
顿了顿,又道:“依我说,穷倒比商户还可怕!”
一家人便都哄笑起来,“你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穷富?”
“怎么不知道?”文哥儿不服气,梗着脖子反驳道,“学里就有穷的,有富的,我看那先生嘴上说的一视同仁,可对那几个掌柜家的同学,竟十分热情。有几个家里穷,频频交不起束脩的,也依旧不耐烦呢……”
他虽只十来岁年纪,可毕竟进了学,渐渐接触到现实残酷的一面,也开始意识到世人说得什么“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并非绝对。
读书人好是好,可若穷得饭都吃不上,同学老师们都不待见,还有什么可傲的?
再说那经商,世人总说“士农工商”,商户低贱,可他冷眼瞧着那些有钱的,走到哪里都是座上宾。
若果然银子不好,那为何又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话呢?
又为何总有那么多父母官倒在一个“贪”字上?
得到家里人支持之后,王桃兴冲冲去告诉了师雁行,两边痛痛快快签订文书,又找了中人作保。
于是接下来几天,师雁行卖完货之后都来王桃家里传授经验,又手把手教她怎么煮,怎么摆盘,甚至怎么招呼客人。
王家人上下都没有太高的烹饪天分,但最关键的调味一步已经有卤料粉包了,后面只要根据比例添加水、肉和糖,控制下火候就好了。
倒不大费事。
至于计时,就更简单了:
老太太弄了个瓢来,在底下用锥子钻了细眼儿,瓢里装满水,看师雁行教他们做的时候水下到什么位置加糖?下到什么位置关火?下到什么位置开锅?
都在相应的地方划出痕迹,后面就能照着做了。
师雁行都没想到最令人头疼的计时工具竟用这种简单又便宜的方法解决了,不禁由衷感叹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
一连练了数日,王桃煮出来的卤味已经和师雁行亲手做的没多大区别,除非是专业级别的美食鉴定师,普通食客应该尝不出来。
“明儿你跟我一起去摊子上卖,我带你向老客们打声招呼,完了之后再往衙门去一趟,混个脸熟,万一有日后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师雁行道。
王桃一家其实一开始对她多少有点戒心的,总觉得这么天大的便宜,怎么会平白无故落到自己身上呢?
可一连几天接触下来,发现她事无巨细,全都手把手教,除了秘方之外几乎倾囊相授,不由感激到了十二分。
如今又听她连后面的事也考虑到了,想的竟这般长远,不禁感慨万千,又惊叹她这么小的年纪,这么短的时间,竟连衙门里都有门路了?
“小掌柜!”师雁行才要走,王桃的婆婆就从里间捧出一个蓝布包袱来,打开一瞧,竟是一套簇新的棉袄。
浅碧色的棉布,针脚细腻,领口和袖口还略绣了几针花样,非常蓬松,看着就暖和。
师雁行一怔,“您这是做什么?”
“小掌柜,”王桃的婆婆既感激又不好意思地说,“您这些日子尽心费力,我们都明白,便是师父领进门也不过如此了。别人家伺候师父,谁不是三茶六饭打水穿衣?虽说是买卖,可到底要领情,我们这样的人家,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少不得做一套针线,您千万收下,多少是个意思。不然回头传出去,街坊们都要笑话我们不懂事了。”
王桃断没想到婆婆竟有这般心思,这几日她忙着学艺,还真没注意到。
她愣了下,忙也跟着劝起来。
师雁行不禁感慨自己果然没看错人。
正如她们所言,其实说到底就是买卖罢了,即便不送这个也没什么。
但人家还是送了。
多少不说,至少心诚。
“既如此,我就不推辞了!”师雁行爽朗笑道,“都是熟人了,日后常来常往才好。”
“就是这个理儿!”见她收了,老太太也十分欢喜。
送走了师雁行,老太太扭头一看,就见素来爽朗的儿媳妇瞅着自己憨笑。
“瞧你这样儿,”老太太挺傲娇地仰起头,“难不成你不是为了这个家?还是我不是这家里的人?”
王桃噗嗤一笑,心里热乎乎的,过去拉着婆婆的手腻歪一回,倒把老太太吓得够呛。
从王家出来之后,师雁行没急着回家,而是先去了趟陆家酒楼。
陆振山依旧不在,当日谈判的吴管事见她进来,忙迎上前来:“哟,这不是师掌柜?快坐。”
“什么掌柜不掌柜的,比不得贵店日入斗金,风吹不着,雨淋不到的。”师雁行坐下,顺势奉承几句。
吴管事不敢小瞧他,亲自陪坐,又叫上好茶。
“不知姑娘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呢?”
听这话,简直把之前的谈判没发生过一样。
师雁行也不跟他打哑迷,“家里有了点喜事,想着买点酒来庆贺一番,正好也来问问当日咱们谈的事情,可考虑的怎么样了?”
吴管事先扭头叫人去拿酒,又笑,“我也正想得空去同姑娘说呢,奈何近来事多,竟分不开身。
这两家合作固然有益,只是事关重大,少不得要谨慎掂量,我们掌柜的这几日也在昼夜思索,想必再过两天就有答复了。”
师雁行面上不动声色,却在心中暗笑,还事关重大呢,哪有那么麻烦?左不过就是成与不成罢了。
同样一件事,人家王桃家里商量三两天,直接哐哐哐过来签了合约,又努力练习那么多天,明天就开始卖了。
这个倒好,还在那摆谱呢。
师雁行就笑,“看来是我心急了,您说的也有道理,谨慎些好。”
也行,来问一嘴挺好,你继续摆你的谱,我先把钱赚了是正经。
吴管事也跟着笑,又向她拱拱手,“姑娘体谅就好。”
说话间,伙计已经把酒拿来了,是个漂亮的青瓷瓶,上面绑着红布,盖着泥封,瓶嘴挂着麻绳,方便拎着。
这便是陆家酒楼的招牌酒,三日醉,意思是回味悠长,三日仍不想醒来。
倒不是他自家酿的,而是打通门路从外面贩来的,整个青山镇只有他家有卖。
其实这个年代,蒸馏技术相当落后,酒度数普遍不高,想醉三天根本是无稽之谈,不过是夸张罢了。
“姑娘瞧得上咱家的酒,那是它的荣幸,谈什么钱呢?拿去喝就是了。”
吴管事大方道。
“一码归一码,”师雁行却不想在这点小事上欠人人情,落人口实,直接掏出钱来付账,“那你们慢慢考虑吧,我先走了。”
“慢走。”吴管事一直送到门外,看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拐角处,才笑了声,“到底是年轻啊,这么几天就沉不住气了。”
结果第二天,派出去的伙计就慌忙过来回话,“吴爷,那个师家摊子……”
听伙计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完,吴管事大惊失色,“什么?!”
稍后,吴管事步履匆匆来到师家摊子那边,老远就听见师雁行清脆的声音,“……以后就是桃姐在这卖了,或是有认识的,直接去她家里买也成。若买的多了,也可送货上门,跟以前都是一样的……”
吴管事脑袋里嗡的一声,头脑一热,冲过去喊:“师掌柜,咱们借一步说话。”
师雁行早就猜到他要来,不慌不忙示意王桃和江茴先忙,自己则跟吴管事走到几步开外说话。
“哟,难得见您亲自过来,可惜我这里没有好茶水招待。”
师雁行笑盈盈道。
吴管事的脸色难看得吓人,“师掌柜,您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了咱们两家合伙吗?”
合着昨天买的庆功酒是庆别人的胜利啊!
一想到他家的酒可能入了对手的喉,吴管事就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到昨天那会儿,抓过那坛酒来砸碎了!
“说好了?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师雁行故作惊讶道。
她眨了眨眼,脸上满是夸张到一眼看破的茫然,“我记得昨儿我去买酒的时候还问来着,是您亲口说的还没考虑好。既然没考虑好就是还没成呀,既然没成,我怎么就不能找旁人了呢?”
吴管事一噎,突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还真是。
师雁行又笑了几声,眼中的戏谑渐渐褪去,声音也不复小女儿的娇俏,转而变得郑重起来。
“我给足了贵店时间和尊重,是你们接连推诿,难不成你们一日不答应,我就一直不能向前吗?”
吴管事惊讶地发现自己从这个矮了两三头的小姑娘身上感受到了远超老东家的压迫。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师雁行突然又笑了,跟朵花儿一样。
“在商场上,时间就是银子,吴管事,您是这一行的老人了,其实这话本不该我说。”
什么话?
吴管事下意识屏息凝神。
“机会不会永远停在原地等人的。”
师雁行淡淡道。
吴管事突然汗毛倒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36章 蜜汁肉脯
吴管事杵在原地半天没动, 胸口处活像滚着一锅沸腾的岩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抽抽着疼。
过了会儿,他好像忽然不气了, 只语气不佳道:“师掌柜, 就算我们拖沓了, 可事出有因,掌柜的确是有事腾不出空。
况且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 您毕竟是先去的陆家酒楼, 纵然不成了,好歹同我们说一声, 这么不声不响换了人, 不大合乎规矩吧?”
然而却见对面的师雁行摇头, “吴管事,您又错了, 自始至终,我也没说过只卖给您一家吧?”
吴管事脑袋里嗡的一声, 只觉全身的血液都涌上来了,眼前一黑。
还真是!
当时怎么就没注意到她话里话外藏了这么多机锋, 竟能找出这许多漏洞来!
愤怒,憋屈, 诸如此类的词汇根本不足以形容吴管事现在的心情。
他都忘了自己上次吃瘪是什么时候了!
虽然不想承认, 但他确确实实被个小姑娘说教了,还结结实实将了一军。
偏还没法还击!
吴管事不是没被人压过,假如现在站在他对面的是陆振山, 甚至是其他三家酒楼的掌柜, 都能接受。
可, 可竟然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
什么滋味儿?
像极了大象出行,以为对面来的是只蚂蚁,结果转头就被蚂蚁掀翻了。
挫败的窝囊暂且不提,更多的是意料之外的错愕和羞耻。
说到底,哪怕他知道师雁行跟寻常年轻人不一样,但当对方真实打实问到自己脸上来,这种巨大的落差和空前的挫败感仍令他难以接受。
师雁行看着吴管事憋屈。
她能想象对方的感觉,然而并不同情。
甚至还有点暗爽。
刚才的话,她自己也承认稍显刻薄,但很有必要。
自始至终,陆家酒楼就从没有正视过自己,没有真正将她放到平等合作的位置上,仍想着占优势、抢便宜,隐约带着那么点若有似无的施舍。
嗟,来食!
食你爹!
师雁行没明着跟他们呛声,不是没品出来,也不是不计较,而是时候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