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潘家园市场是黄金时代,闭着眼随便买,基本都是开门货,这时候就没造假。
破四旧破的,正经老玩意儿都没人敢买,谁没事造赝品,造赝品也得花心思花精力,那不是钱?
不过当然了,清朝的给你当明朝的卖,或者有些瑕疵的修补过后再卖,这也是有的,所以眼睛还是得擦亮,免得打了眼。
初挽裹着旧棉袄,就这么随意溜达着。
这潘家园位于北京东三环,这块是郊区地界,很方便河北山东天津的来卖旧货。这时候卖古玩还是非法的,有文物局的人来抓,那些卖货的全都聚拢在工地的一大片土山上,这个地方居高临下,老远一看文物局来了,马上收起包袱就跑。
初挽爬上土山,就这么打眼扫过,一眼看过去许多正经的开门货,也都不贵,不过却不敢下手。
她现在满打满算不到二十块钱,还得留下来吃喝拉撒的钱,这就意味着顶多花十五块买货。
在这个年代,十五块估计也能淘一两件东西了,可她必须想着买到后尽快脱手挣钱,耗不起,所以必须找个偏门。
初挽就这么在摊子前溜,溜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特别好的。
古玩界是一个出传奇的圈子,总是能流传着一夜暴富的传说,比如无意中几块钱地摊捡漏鸡缸杯,转眼卖出千万高价,从此一生无忧。
可那都是传说,这种机缘大部分人一辈子也碰不上。
哪怕像初挽这种后来混了古玩界十几年的行家,这么一眼扫过去,也没找出什么能一夜暴富的,大多也就是平平淡淡的,兴许能挣仨瓜两枣,兴许留在手里以后能升值很多,但解决她眼下急渴的,还真没看到。
初挽看了一番后,终于将目光落在一块玉料上。
那块玉料就被那么随手放在包袱的最边缘,很不起眼,显然摊主也没太在意这块。
这块玉料其实够大了,大概二十多厘米见方,是新疆和田玉,不过这块玉只有中间一块不规则形状是白色的,略带一点点红,其它地方都是黑灰色。
中国一向崇尚白玉,白玉才贵,那种黑灰色基本没什么价值,所以这块玉也就中间那么一点白值钱。
不过初挽盯着这么一块玉料,想起那位即将做寿的老将军,心里有了想法。
当下她上前,问那摊主这块玉怎么卖,摊主看了一眼初挽,根本没看在眼里,直接报价了一个二十块。
初挽笑了笑:“这块玉也就中间那一块白能用,这么小一块,又是这形状,顶天做一个小挂件吧。”
摊主听这话,再次看了初挽一眼,这次认真起来,初挽也就不来虚的,两个人讨价还价一般,最后五块钱成交了。
五块钱,也是正常价,毕竟很多人的工资也就那么三五十块。
这个年代,古玩市场还冷清着,也就圈子里人自己玩玩,外面老百姓根本不认。
摊主卖出去挺高兴的,初挽拎着那块玉快步离开了,离开后,她直奔潘家园后面胡同里一处,找到了一位玉匠。
这家玉匠是世代做这个的,和初挽祖上有些旧,不过这么多年了,过去的那点交情也都淡了,人家也不认识初挽。
初挽知道他家做得好,特意寻来的。
对方打量了那块玉一番,问她想做什么。
初挽便形容了一番:“中间这一块白,略带一点红,利用这块红雕刻一个寿桃出来,周围这些黑灰,雕五只蝙蝠。”
玉匠听这话,打量了一番那块玉,便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初挽。
之后,他颔首赞许:“好眼力。”
这本来是一块平淡无奇的玉,周围那一片黑灰基本没什么利用价值,但是如果按照初挽这么雕,也算是巧色了,可以将这块玉的色泽纹理充分利用挖掘出来。
当下两个人再次沟通后,玉匠也就准备动手,说好了三天后来取,初挽付了四块钱工钱。
走出玉匠家中,初挽对于自己淘的这块玉是极满意的。
要知道,在古玩市场上,捡漏分很多种,靠着知识,靠着眼力,靠着运气,靠着自己对市场的了解,都是捡漏。
比如黄花梨在这个年代根本没人要,直接当烧火棍,但是有些人知道,这黄花梨在民国或者在如今的国外可是被人追捧,于是收购下来,静待黄花梨在国内时来运转的那一天,这就是捡漏,这种捡漏也带着一种对未来的预判,或者说是赌。
捡漏有时候就得动别人动不了的脑子,或者独辟蹊径挖掘出一个卖点,或者别出心裁因形就势。
捡漏还可以靠着人心,靠着对人性的感悟来捡。
东西永远是那个东西,东西不会变,但是人心会变,人心变了,对东西的理解不一样,价值也就不一样了。
初挽就这么揣着袖子,在潘家园市场看了看,也没看到什么感兴趣的,眼看天不早了,先去买了个烧饼填饱了肚子,过去附近摊上买了水果和菜拎着,之后坐了电车过去广外胡慧云家了。
胡慧云是当年过去他们村的知青,比初挽大三岁,偶尔会给初挽讲一些城里的故事,初挽挺喜欢她的。
有一次胡慧云发烧感冒了,初挽照顾她,给她做饭,又去山里采了草药熬给她吃,胡慧云一直都很感激,两个人关系也好。
胡慧云前些年回来城里,现在在一家出版社上班,当上了编辑。
她家住在大杂院里,条件并不好,不过她父母人不错,见到初挽来了很热情,说是要包饺子给初挽吃。
初挽便拿出来自己带的水果,还有一块肉,这倒是让胡慧云父母很不好意思。
他们知道初挽和太爷爷相依为命,家里条件一般,不忍心。
初挽道:“这是我在我陆爷爷家拿的,叔叔阿姨不用客气,再说这几天,我估计还得在这里叨扰呢。”
胡慧云:“挽挽带了肉,那咱们就用这个包饺子吧!我和挽挽谁跟谁,咱不用客气!”
胡慧云父母也就不说什么了,忙洗手准备做饭招待初挽。
胡慧云父母做着饭,初挽就跟着胡慧云进了她的卧室,她的卧室不大,床也很小,不过两个姑娘挤一挤倒是也能睡。
胡慧云拉着初挽的手,说这说那的,提起来自己相亲找了一个对象:“人还行,就是家里有三个姐姐,估计他们家重男轻女。”
初挽听着,道:“那样的话,你得考虑考虑,像这种好几个姐姐的,人家肯定是要生下来一个儿子传宗接代的,现在计划生育又这么严格,当他们家媳妇肯定不容易。”
初挽这也是有感而发,上辈子胡慧云嫁给那家,曾经为了生儿子打胎过,之后还是生的女儿,家里一直不安生。
初挽知道人的命是很难靠一两句话改变的,她和胡慧云也只是姐妹交情,管不了她一辈子的事,但到底是不忍心,想提点下,万一她就改了心思呢。
胡慧云想想也是:“那我再考虑考虑吧。”
初挽:“对,实在不行,你可以和他谈谈,就说你喜欢儿子,一定要生儿子的,看看他的想法,他如果表示反对,那我觉得挺好,如果他听你这么说,赞同起来,或者只笑不说话,你就明白了……”
胡慧云听这话,惊讶,之后恍然,笑起来:“挽挽,你这招够狠的!”
初挽:“这叫诱敌深入。”
胡慧云见她那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喜欢得想捏她的脸:“你这小机灵鬼!”
一时又叹道:“你太瘦了,应该多吃点,这几年你在外面到处跑,估计遭了不少罪,都瘦成这样了。”
初挽对此倒是不在意:“我还小,以后还可以长。”
胡慧云愣了下,之后越发笑起来:“你都十九了!”
初挽却是很认真的,因为她后面再长长,还能长高2cm,而且不会像现在这么瘦弱,头发也会变好,总之她会变得很漂亮。
所以她觉得,不着急,慢慢来。
晚饭吃的饺子,胡慧云家饺子很好吃,她家还打了一点香醋蘸着吃,初挽吃得心满意足。
这几年,她四处流浪,居无定所,过得比叫花子没好多少,饥一顿饱一顿的,赶上什么吃什么罢了。
等回来后,她太爷爷的饮食清淡堪比和尚,家里就她自己,她也懒得做什么,经常是糊弄下,所以吃饭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现在住在胡慧云家,小白炉子上的洋铁壶烧得嘎达嘎达响,旁边烤着的白薯散发出诱人的香味,皮薄馅厚的饺子煮得热气腾腾,蘸着香醋吃得满口香,她觉得这日子太舒坦了。
甚至有些羡慕,想着如果自己父母在,也这样和父母过日子该多好。
不过也只是想想,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父母长什么样,那年月,竟然连一张照片都没有。
她很小的时候不懂事,跑去三舅妈那里,也学着陈蕾,想让舅妈抱一下。
舅妈也就真那么抱一下她,她很高兴,觉得自己和陈蕾一样了。
陈蕾嘲笑她,推她,把她推到了地上,她磕到了地上一块石头,哇哇大哭。
陈蕾看着她的样子,也吓哭了。
两个孩子对着哭,舅舅舅妈来了,他们心疼地抱着陈蕾。
初挽呆呆地看着那一幕,自己回家了。
她腿上磕了一大块淤青,不过没哭,让太爷爷给自己抹药。
太爷爷看着她,叹息,说这都是祖上造的孽,报应下来,才让孩子遭这个罪。
不过初挽已经认清了现实,也不会为了这个难过了。
反正她有太爷爷,太爷爷只有她,太爷爷也只疼她一个。
当晚初挽和胡慧云挤在一张床上,两个人又说了好一番话,初挽说起自己想考大学的事,胡慧云有些意外,不过还是给她支招:“现在竞争特别激烈,你一定得来城里报辅导班,这种辅导班挺流行的,不然你没法和那些在学校的学生比。”
她又道:“实在不行,你找一个高中去插班读一年半年的,比你一个人学习强。”
初挽:“你现在当了编辑,就是不一样,这办法不错。”
胡慧云笑:“你去找陆家,让他们帮你想办法就是了。”
胡慧云知道初挽和陆家的事,陆家对她特别好,有求必应,她都知道。
初挽叹息:“也不好总找,主要是我未必想嫁到他们家呢,回头说不定寒了陆爷爷的心。”
胡慧云:“你还要和苏岩京成?”
初挽:“那倒不是,就是觉得嫁陆家也有嫁陆家的不好,当然也有好处,我现在举棋不定呢。”
当下便把自己的烦恼大致说了,不知道挑哪个,不知道能不能选个合适的。
“我现在想着,其实可以找一个假结婚,不过又觉得那不是糊弄我太爷爷吗?”
胡慧云却笑起来:“这个好办,抓阄!姻缘天注定!”
初挽难以言喻地看了胡慧云一眼:“算了吧……”
这话分明唯恐天下不乱。
胡慧云却认真起来:“但是我觉得,就他们家那种,随便抓一个都挺好的,你看看我相亲的那对象,条件比起陆家子弟来,差了十条街。如果你家不是有这个渊源,你想嫁给陆家这种,挺难的。这两年改革开放了,人的观念和以前不同了,大家全都认钱认权了。”
初挽叹息:“你说得挺有道理的。”
太爷爷年纪这么大了,无欲无求的,她能为太爷爷做的事情实在是有限,如果找一个男人能让太爷爷好受,她当然愿意。
可她一时半会是找不到好的了,如果真找个拿几十块钱工资的工人,一辈子在生产线上混不出头。将来她如果挣大钱,对方心态上不一定怎么着呢,说不定表现还不如陆建时。
说白了两口子之间就得讲究一个匹配,不是谁面对妻子的暴富都能始终如一,大部分人看到那么多钱,心性就变了。
很多人是能共贫贱却不能同富贵的,巨额财富容易扭曲人心。
陆家子弟,除了陆建时,其它总体还是可以的。


第8章
第二天一大早,初挽先去了玉渊潭的早市,这边也有卖古玩的,她溜达了一圈,倒是看中一个糯米胎的八棱瓶,那八棱瓶身上画着人物,淡远超逸,卖价倒是也不贵,对方开口三十块,估计还能还还价。
初挽看了一番,到底是放弃了。
太爷爷年纪到了,不可能再陪她多久,她也没心情留在那里和那些人搅和着抢房子,以后她住哪儿还是个事儿,估计会来城里租个住处。
她太明白居无定所四处流浪的感觉,这种容易破裂的瓷器对她来说是奢侈品,不好携带,很不合适。
放弃了倒是也无所谓,反正这个年代,机会到处都是,一眼看去都是好东西,她得挑最容易出手的,尽快把自己的盘子做大。
她又去别处逛了逛,并没下手,但也把这个年代的古玩市场大致摸透了。
这年月出来卖的无非两种,一种是铲地皮的,主要是河北雄县文安一带的,也有山东来的,这些都是四处走动农村收东西,之后拿来市场上卖,他们只懂皮毛,就两三块收来的,放到古玩市场碰运气,看行情卖,总之不会太亏的;还有一种是少量的老北京人,家里有个什么老物件,劫后余生的,或者是当年抄家后又被退返的,看着现在年头好,拿出来卖。
这么晃荡了两天后,她借了胡慧云一件皮衣,那件皮衣初挽穿着略有些大,不过至少比她的旧棉袄好,多少体面一些。
胡慧云又拿了一条白围巾给她:“这样看着好多了。”
初挽也觉得不错,就这么打扮着出门了,她过去了那玉匠家中,不得不说,玉匠祖传的雕工确实惊人,因形就势地雕刻了五只蝙蝠,妙就妙在,五只蝙蝠姿态迥异,各有传神之处,每一只都是借着玉石的天然色泽纹理而成。
至于中间那玉桃,更是充分利用了那一点沁红。
初挽颇为满意,谢过了玉匠,带着这块玉,直奔廊房二条。
乾隆年间开始,这廊房二条一带已经满是珠宝门市部了,后来八国联军来了,火烧北平城最繁华的商业区前门大栅栏,大火足足烧了三个月,也烧到了廊房二条三条一带,《辛丑条约》后,这里的商家扒开瓦砾,重建店铺,市场才逐渐恢复起来,成为北京城珍珠玉器珠宝荟萃之地。
那个时候这条街在国外也很有名,有个专属名字叫“Jade Ware Street”,外国人来到中国想淘珍珠玉器都来这里。
不过解放后,这里自然又是另外一番面目了,或者收为公有,或者公私合营,仅有的两三家珠宝斋也属于文物局管辖下了。
初挽要找的是钱先生,解放前他在廊坊二条经营着两家门脸,解放后,作为“基本守法户”在一些活动中顺利通过,不过他这个人精明,在公私合营之前,就已经主动把买卖收了,进了北京文物商店工作,曾经任聚珍斋门市部副经理,同时还是北京文物局鉴定组成员。
初挽作为一个晚辈,想起这些,不免感慨钱先生的眼界,这眼界不光是鉴定珠宝玉器瓷器,而是看清社会趋势发展方向。
就这一点,不得不说,他已经把琉璃厂同行远远地甩了几条街。
也是因为这个,后来钱先生退休,初挽顺利将这位钱先生招纳入自己麾下,成为自己手下得力干将。
初挽来到了这聚珍斋门市部,先说明来意,拿出来自己的玉,意思是想卖,那门市部很快就有鉴玉的师傅过来看,看了一番后,道:“是新玉,材质还可以,不过最近送来的玉多了,不稀罕了,五块钱吧。”
初挽听了,也就拿起来,不卖了,临走前道:“这个适合给老人家做寿,才五块钱,我还是留着吧,回头送老人。”
正说着,恰好就见钱先生从外面过来了,他听到这话,那目光马上掠过初挽。
初挽礼貌地冲他笑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钱先生后来就在她手底下办事,她对钱先生的背景了如指掌。
陆老爷子认识的那位将军爱玉,又恰好要做寿,钱先生认识将军的儿子,他这样精明的人,自然有这个眼力。
果然,钱先生问起来,初挽就把自己手中这块玉递过去给钱先生看了。
钱先生眼睛顿时亮了,深深看了一眼初挽。
初挽回以一笑。
钱先生给那柜台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对方不用管了,之后,便让初挽借一步说话。
钱先生显然是心存疑惑的,这么纤弱的一小姑娘,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结果拿来这么一块玉,言语间从容笃定,全然没有寻常小姑娘的怯意,倒像是见过多大世面。
关键是,就在他受好友嘱托,要给做寿的老将军寻一块可心的玉器时,这就送上门了。
钱先生何等人也,精明得很,多少有些疑虑,也怕对方狮子大开口。
他低头,摩挲着手中那玉,原本也不过是一块最寻常的玉罢了,材质虽不错,但这种也不难找,这块妙就妙在用了巧色,因形就势,把五只蝙蝠雕刻得惟妙惟肖,而中间那一点沁红的桃心,娇艳欲滴,实在是让人拍案叫绝。
他便笑呵呵地试探着道:“这块玉,倒未必有多好,不过五福捧寿的寓意不错。”
初挽见此,自然明白,他是想买的。
要知道行内有一句话,叫褒贬是买家,喝彩是闲人。
也只有伸手想买的,才会去贬损挑剔。
当下笑道:“您一看就是行家,眼力好。”
她也不自夸,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钱先生意味深长地看着初挽,试探着问价。
初挽也不来虚的:“多了也不敢要,就八十块钱吧。”
钱先生意外,盯着初挽道:“这是不是有点贵了,这块玉本身不值这个钱,八十块钱,能买大块上等好玉了。”
初挽笑了:“遇上孝子贤孙,老人家做寿,总归愿意出钱的,我不介意多等一些日子,所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钱先生收敛了笑,之后才道:“那只能试试了,不过这个价钱,我也说不准。”
初挽见此,也就出门去了。
第二天,她又过去,问起来,钱先生却拉着她,说有一个客人要买,只愿意出六十六,讨个吉利,人家是一分钱不愿意多出了。
他无奈地看着她:“你瞧瞧,这也是好不容易碰上的,如果卖,人家就拿钱,不卖的话,那只能等等了。”
初挽见此,也没犹豫,直接六十六卖了。
钱先生便帮着交割了,初挽顺利拿到六十六块。
其实她当然明白,钱先生倒卖给那位将军之子,只怕是从中也牟利一些,不过不要紧,做生意就是这样,既然借别人搭桥牵线,那就得让人家赚,这么一块低成本的玉,巧加利用,直接卖到六十六,已经算是赚大发了。
对自己来说,最要紧的是尽快拿到现金。
她现在手头已经有七十多块钱了,总算觉得宽松一些。
于是到了第二天,她带着钱,又赶紧过去了玉渊潭早市。
现在古玩金银都不允许私下买卖,古玩玉器要给文物商店,还得拿着户口本等证件,至于金银的话,只能卖给人民银行。
金银也就罢了,至少有一定价格的,明码标价,而文物却没定价,文物商店压价低,比如初挽那块玉,竟然只给五块钱,大家伙自然都不愿意给文物商店。
至于这古玩市场上,卖东西的都是铲地皮的铲子,本身就是在农村偷偷摸摸收了赚个差价的,不敢凑文物商店的边。
那些想买文物的,也没别处可以买,文物商店收购的文物,好的就送过去博物馆,一般的就出口,卖给外宾来换外汇。
当然文物商店也有内柜,内柜是给内宾研究学习用的,但是内宾对象只是一些高级知识分子、画家以及行政十三级以上的干部,普通老百姓根本没法沾边。
这么一来,卖的没法卖,买的没法买,私底下买卖的话,那就是投机倒把,可问题有需求就有市场,广大老百姓就私底下偷偷卖,形成了一些非法的市场,潘家园市场是,这玉渊潭早市也是。
这种市场交易就得警醒着,闹不好就来了文物局的,会抓人。
初挽有心想进两件东西留着,只是这么一眼扫过去,还是没遇到可心的。
眼看着还有十几分钟就八点了,那些来摆摊来卖货的陆续都在撤,初挽自然有些失望,她今天应该过去陆家一趟,毕竟陆守俨知道自己来城里了,她不过去看望一下陆老爷子也有些失礼。
去的话,后续估计就住他们家两天,之后就直接回永陵村,不可能跑出来买货了,没法倒卖挣钱自然有些失落。
只是失落归失落,也不敢太冒进,毕竟这年头卖古玩非法,大团结留在手里随时可以买,但万一买了不合适的,一时半会卖不出去砸手里,那才叫着急呢。
这会儿她最缺的就是钱。
她这么想着,也就打算往回走,谁知道正走着,就见一个人,长得干瘦,眼窝深陷,面色焦黄,身上穿着打了好几个补丁的军绿薄棉袄,寒风瑟瑟,他在那里缩着脖子,唉声叹气地把地上的包袱卷起来。
就在那包袱卷起来的瞬间,初挽看到一些线雕的影子。
初挽瞬间有了精气神。
这就像迎面扫一眼你就知道对面是男是女,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一样,这些甚至不需要动什么脑子,下意识扫一下就知道。
初挽的眼力,看一眼,便知道那就是美,线雕的美。


第9章
此时那精瘦男人已经将包袱裹起来了,颓然地叹了口气,就要离开。
初挽起了兴趣,不过此时也不敢太冒进,不知道对方深浅,一旦表现出什么兴趣,对方兴许就拿乔了。
古玩市场上经常这样,彼此试探着,一旦对方察觉你兴趣浓厚,他便开始往后退,会觉得这个东西值钱,怕自己把价钱喊低了,开始抬价。
玄乎一点说,古玩是无价的,价其实就在卖家和买家心里,就是一个彼此衡量对方心理承受能力的过程,当买卖成了的那一刻,这个物件的真正价格才算敲定。
当下她不动声色,上前道:“我看你包袱里一块大石头,我爸让我收点石头放院子里,你这个多钱卖?”
精瘦男人一听,顿时瞪了初挽一眼:“这哪是大石头,这可是好东西!”
初挽便不高兴地道:“好东西就好东西,你不也是没卖出去吗,都这会儿了,大家撤了,你这么大一块石头,怎么背回来的还不是原封不动背回去!”
她打眼一扫,淡淡地道:“没准回头被人家文物局逮住,最后还给你没收了呢!”
果然,她这一句话,把那精瘦男人打击得不轻。
他闷闷地背着包袱,看了初挽一眼:“这是佛像,值钱着呢!”
初挽作势抬起手腕,看了看根本不存在的手表,之后道:“佛像?还有点时间,你打开我看看,我不管什么佛像不佛像,我要买有文化的那种石头,最好是带字的,放在我家院子里一看就有面儿!”
精瘦男人其实很不想搭理初挽,不过实在是没法,毕竟太沉了,他从郊区来的,得背回去,他在市场上熬了这么一早上,只有看几眼的,根本没人问价。
他颓然地将包袱重新放下,打开来:“你可瞧仔细了,这是佛像,正儿八经的老佛像。”
初挽也不敢太认真地看,就这么很随意地扫几眼。
但扫几眼也就够了。
这是一块椭圆形的石头,乍看仿佛一个石墩子,不过这石墩子侧面有五个棱面,五个棱面上都是线刻佛像,那佛像线条流畅,肃穆精美,无与伦比,纵然经历了风雨侵蚀,但线雕非凡的气势依然不曾被埋没。
一眼间,千年前的精彩扑面而来,美得让人窒息。
初挽很随意地收回目光,她知道这五面雕刻的是金刚界五方佛,而这个所谓的石墩子,应该来源于唐朝僧人的圆寂塔。唐朝的圆寂塔一般最底下为青石基台和须弥座,上面为塔身,而这是塔身中的其中一层。
这种东西,在现在的古玩市场上根本不值钱,不是什么好材质,石头的,又沉,背起来也不方便,谁没事买这么一块看不懂的大石头放家里。
就算上面的线雕再美,能当摆件还是能当凳子椅子?
固然有文化内涵,但现在大家没人顾得上这个,吃不饱饭谁还在意文化内涵,至于考古价值,在古玩市场上更是没人搭理。
举个例子,原始社会的那些石碗石罐的,在考古学上研究价值重大,但是到了潘家园估计当个添头人家都嫌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