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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大郎却很高兴,推了一把闺女:“兰兰,给你姑磕头!”
七岁的丫头,已经学会在家里帮忙了,喂鸡,砍草,拾柴火等。她如果跟着陈宝音识字,干活的时候就少了。
但陈大郎想到闺女以后嫁个好人家,就止不住的高兴。大不了他多干点活!沉默老实的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笑意。
兰兰下意识就跪下了,但她没有磕头,瘦得巴掌大的脸儿,无措又慌乱地看向门口。
对上她的视线,钱碧荷……
脸上的表情很奇怪。说不出高兴,但也没有不高兴。像是回忆,怅惘,酸楚,怨恨。
“识什么字?”她声音不同以往的唯唯诺诺,而是有些尖刻,“识字有什么用?跟我去厨房刷碗!”
第8章 重生
听到她的话,兰兰几乎是立刻跳起来:“哦!好!好!”
才跑出两步,就被杜金花拦住了。
“刷什么碗!”杜金花黑着脸,拽住大孙女,“给你姑磕头,以后跟你姑识字!”
没心眼的死孩子,一点儿分不清轻重!
杜金花眼带不满,看向大儿媳。她心里对大儿媳也有不满,只是,往常总是二儿媳上蹿下跳的,显不出大儿媳来。
被婆婆训斥一句,钱碧荷涨红了脸,低垂下眼睛。嘴唇嚅动,似乎说了句:“随你们。”
匆匆转身,迈出门槛,往厨房去了。
兰兰看着娘亲离开,脸上神情更无措了,睁得老大的眼眶里,很快泪汪汪起来。
“磕头!”杜金花皱紧眉头,直接将她的脸掰过去。
吸了吸鼻子,兰兰跪下,朝陈宝音磕了三个头:“姑姑教我识字。”
陈宝音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这孩子不想识字。
跟金来不同,金来虽然是被诓的,但他至少想吃肉。而兰兰,她更想娘亲高兴一点。
“起来吧。”她弯腰,一手扶起金来,一手扶起兰兰,“去歇息一会儿,醒来后,洗干净脸和手,我教你们写自己的名字。”
金来高高兴兴地蹦起来:“是,姑姑!”
兰兰也小心爬起来,试探地看了陈大郎一眼,很快收回来:“我,我去帮娘洗碗。”
没人制止她。
兰兰佝着背,细手细脚,像根豆芽菜似的,一闪就消失在门口。
“小家子气!”杜金花怒其不争。
不怪孩子,她就怪大儿媳!怎么说也是童生的女儿,竟把孩子教成这样!
杜金花很看不惯大儿媳那套。别人还没说什么,她先自己缩起来了,还把兰兰带得畏畏缩缩的!成日做出这副受气小媳妇的样儿,给谁看呐?
杜金花知道钱碧荷的心病。可是,她嫁进来这些年,她说过什么没有?生不出儿子就生不出儿子!他们还年轻,慢慢生就是了。
实在生不出来,那就生不出来了,这就是命!怨天怨地,也改变不了,还不如想开。
之前琳琅走后,杜金花本想让兰兰睡正屋,好好的孩子,一天天长歪,她看不下去。但钱碧荷推三阻四,兰兰也不很情愿,杜金花就打消了念头。历来只有人家应许,才有做好人的余地。若人家不情愿,那可就是做恶人了。
这会儿杜金花只希望大孙女跟着姑姑,能开开眼界,把畏畏缩缩的性子拧过来。不然这样,实在叫人看着眼疼。
“兰兰还小。”听到杜金花的评价,陈大郎倒没觉得什么。女娃么,就是胆子小一点!
杜金花斜他一眼,撇撇嘴。傻子,他懂个屁!
剜了孙五娘一眼,然后看向门外,两手叉腰,吼道:“叫我看见谁对宝丫儿不好,都给我等着瞧!”
“娘,瞧您说的。”孙五娘立刻撅嘴,“金来他姑聪明漂亮又疼爱子侄,这么好的姑姑哪里找哟?谁若是没良心,我第一个不依!”
信她才有鬼!杜金花心里知道二儿媳的话不能信,但还是有些高兴,勉强道:“你最好记住自己说过的话。”
然后就不理她了,摆手开始撵人:“都走都走,宝丫儿要歇息了。”她还记得上午烫脚时,宝丫儿坐在桌边差点睡着,这孩子不知道多久没睡个好觉了,可怜见的。
陈大郎抬脚出去了,陈二郎和孙五娘一人拎起个孩子也出去了,陈有福准备找人唠嗑,刚迈出屋门,就听到杜金花指挥他。
“去弄些茅草来。”杜金花吩咐道,“正好上午你把镰刀磨了,割些茅草,给宝丫儿扎个垫子。”
不能磨闲,陈有福有些遗憾,但也没说什么,从墙边背起筐,抄起新磨的寒光闪闪的镰刀,出门去了。
“宝丫儿,你上床吧。”杜金花一转头,凶巴巴的脸庞立刻温柔下来,“娘给你炒豆子吃。”
忙碌了一上午的杜金花,接待侯府来的客人,给她收拾床铺,小心翼翼刷干净她沾满泥泞的绣鞋,洗一大家子的衣服,活面蒸花卷,处理家庭矛盾……现在要去给她炒豆子吃。
她不累吗?她不可能不累。陈宝音心里涌动着热流,只觉胸腔里灌得满满的,她眨眨眼睛,温柔得体的微笑从脸上撤下,变为乖巧安静:“好。”
在杜金花的注视下,陈宝音脱鞋上床。
杜金花为她拉开被子,看着她把自己盖得严实,才放下心,轻手轻脚地走出去,掩上了门。
“吱呀”一声,随着屋门被掩上。
屋里的光线一下子昏暗下来。陈宝音眨着眼睛,看着寒酸的屋顶,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还好。到现在为止,一切都还好。
会更好下去的。她闭上眼睛,驱散涌到眼前的纷杂念头。
光影和声音仿佛在一瞬间远去,脸颊瓷白的少女陷入了沉睡。浓密长睫像是两道防卫线,守护在眼睑下方。睡着的她,脸颊奇异的静凝,又显出一丝纯稚的脆弱。
离陈家庄最近的梨花镇上。
顾亭远猛地睁眼。
意识消失前的记忆迅速回笼,眼神瞬间转为警惕,他迅速掀被坐起。
在看清四周的一瞬间,不禁愣住了。空荡荡的房间,单调简陋的陈设,是他……是他成婚前的布置。
怎么回事?谁布置的?
顾亭远身躯紧绷,眼含警惕。自五年前他与宝音成婚,这间屋子就变成了他们的婚房。他清楚记得每一处细节,他的书架、书桌都挪去了隔壁,书架的位置,摆上了宝音的衣橱,书桌的位置,摆上了宝音的梳妆台。
宝音性格活泼明媚,常常折花插在瓶子里,摆在窗台上,点缀屋子。
但现在,窗户紧闭,窗台空空。
不可能是别人布局陷害他。五年前的他,还未考出功名,没有进入那些人的眼,他们不会知道现在的他过着怎样的日子。
头疼脑胀,身上发热乏力,像是染了风寒。顾亭远揉动太阳穴,发凉的指尖带来一丝清明。
掀被下床,走到窗边,十指抵住窗棱。即将发力的一瞬间,微微愣住。
他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指。细嫩了很多,没有常年烧火做饭的粗糙痕迹。肌肤光滑,有次悄悄给宝音雕妆奁盒时不小心割出的月牙状伤疤,也不见了。
心里咚咚跳起来,猛地推开窗户,霎时间,夺目白光涌入,他被直射得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就见院子里背对着他坐着一名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眼泪瞬间积聚,他猛地转身,拔腿往屋外跑:“姐!”曾经单薄的身躯,他不太适应,甚至踉跄了下。
院子里,顾舒容正在做鞋。
听到声音,她转头看来,惊讶道:“怎么了?别跑,别跑,你还染着风寒呢,之前不是说头痛?”
顾亭远已经跑到她跟前。袍角还没平息,他迅速擦净眼眶,直直盯着面前仍会笑、会动的人。
“做噩梦了?”顾舒容好笑,针尖在头皮上划了划,低头纳鞋底,“多大的人了,做噩梦还会哭,你要笑死我?快回屋,添件衣裳再出来。”
喉头像被什么堵住了,顾亭远捏拳,再次张口:“姐。”
“怎么了?”顾舒容抬头。
顾亭远看着还活着的姐姐,惊喜,悔恨,又叫道:“姐!”
“干什么?”顾舒容警惕起来,“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人人都知道她弟弟温柔斯文,都觉着他心软好性儿,只有顾舒容知道,她这个弟弟是个臭脾气、硬骨头、犟种。
这会儿含着泡泪,连叫她三声姐,让顾舒容感觉不妙:“不许抄书,咱家有银子。不许借钱给人,咱家没那么多银子。”
顾亭远有个家境贫寒的同窗,上有老母、下有幼妹,咬牙非要读出功名来。想着弟弟借出去的钱,顾舒容低下头,继续纳鞋底:“之前你借他的,顶多不要他还了。再借出去,门儿也没有。”
想到弟弟的执着,她又道:“王员外相中他做女婿,他低个头,什么都有了。阿远我告诉你,连头都不肯低的男人,做了官也不长久。你离他远些!”
五年前的顾亭远,听了姐姐的话。而他那个同窗,也的确做了王员外家的女婿。后来,同窗考中了功名,王家小姐当年就没了,王员外一家失火,差点灭了满门。
“我听姐姐的。”即使是梦,顾亭远也想听姐姐的话。
“姐,请个大夫来吧。”他又说,“我不舒服。”
“什么?又不舒服了?”顾舒容吓了一跳,连忙放下箩筐,“你等庡㳸着,我这就去请大夫。”
擦了擦手,匆匆取了银子,走出来:“你别在外头站着,快回屋里躺下。”说完,出了门。
顾亭远看着姐姐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擦掉的泪水又涌上来,他低头又擦了擦。
即便是在梦里,他也想填补心中的悔恨。
他和姐姐相依为命。父母去世早,姐姐十二岁,他七岁。姐姐已经说了亲,婆家是户好人家,护着他们姐弟,以至于虽小有薄产,但没人欺负,他还得以读书。
但姐夫进京赶考,一去没消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姐姐等他八年,不管别人说什么,咬死不松口再嫁。守着他,过日子。
顾亭远要读书,姐姐管着家。他不知道家里有多少银子,只听姐姐说“家里还有银子,不用你操心”,于是什么也不操心。
他不知道,姐姐病了。直到有次看到她扶墙晕眩,脸色惨白,站立不稳,吓得赶紧请大夫。
吃了几服药,她就不吃了,说花那个冤枉钱干什么。他知道姐姐心疼钱,于是更加用功读书,想早日考取功名,让姐姐过上好日子。
可是,姐姐没等到那一天。约莫就是今年了,她没熬过腊月,倒下就没起来,撑了两日就去了。
“快,快给我弟弟瞧瞧。”很快,大夫背着药箱迈进院子,顾舒容紧张地催促。
顾亭远坐在桌边,伸出手。
“原先开的方子,再吃几副。”大夫收回诊脉的手,起身背上药箱,就要离开。
他只是身体单薄,染了风寒。
顾亭远拦住大夫:“稍等。劳烦先生给我姐姐也瞧瞧。”
第9章 授课
嗤啦!嗤啦!
厨房里,杜金花站在灶边,一手擦着额头的汗,一手挥舞着锅铲。
她眼皮发沉,忙碌到现在已经很疲乏,但是不能歇息。宝丫儿刚回来,那边不要她,把她赶出来,她心里一定难受。她是宝丫儿的娘,她得让闺女好受些。
绫罗绸缎,仆婢成群,杜金花自认这辈子也给不了闺女。但一碗炒豆子,她给得起。
一粒粒黄豆在铁锅里翻滚,渐渐变色,散发出熟香气。
东屋。
陈大郎躺在床上,枕着一条胳膊,老实的脸上有一丝笑意:“宝丫儿回来了,也不赖。”
家里多个人,就多张嘴吃饭,本来是个压力。但谁让宝丫儿是他亲妹子呢?只要她别骄纵,作得人受不了,陈大郎就不觉得有什么。
现在看着,宝丫儿并不是骄纵的大小姐脾气,还会教孩子们识字,真是意外之喜。
“兰兰,上床歇息了。”他看一眼扫地的兰兰,说道。
兰兰看了一眼拿着抹布擦桌子的娘亲,摇摇头,低下头继续扫地。
陈大郎喊不动她,也就算了。虽然宝丫儿说,让兰兰歇息一会儿,但识字么,又是头一天,不打紧。
“不知道金来有多少天分。”陈大郎收回视线,枕着两只手,望着屋顶上的蛛网感慨。
家里没有读书人,往上数几代都没有,骨子里就没有读书人的血。
但陈大郎还是有些心潮澎湃,万一呢?万一金来就是脑瓜子聪明,他就是能读出来呢?
金来当了官,肯定要提携家里人。他,可是金来的亲大伯!
就算金来什么也不做,作为官员的眷属,邻里邻居的也会敬着他们。陈大郎越想,心里越激动,只觉得老陈家明天就要发达了。
擦完桌子的钱碧荷,神色毫无波动,漠然弯腰擦板凳。
“头些年是会苦些。”陈大郎转头看向妻子,“等他读出来就好了。”
他们家不是大户人家,供个读书人,少不得要辛苦好些年。陈大郎愿意,以前是没机会,现在大好的机会在眼前,叫人怎么甘心?
他声音沉着坚定:“日后金来读出来,也是咱们兰兰的靠山。”
妻子的表现,陈大郎看在眼里。作为枕边人,他知道妻子的心病是什么。可他思来想去,金来应该供。
“我们得为兰兰想一想。”陈大郎加重语气。
两人成婚九年,膝下只有一个兰兰。陈大郎心里盼望着再来几个孩子,但……也有准备。
如果兰兰注定没有弟弟妹妹,那金来越出息、陈家越坚实,兰兰在婆家就越不受气。
况且,他供金来读书,金来不会不给他养老。等他百年后,金来就是给他摔盆的。
钱碧荷低垂着脸,看不出表情。擦完板凳后,扭身就出去了。
陈大郎愣了咿嘩一下,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烦躁和困恼涌现在脸上。抬起粗糙的大手,一把遮在脸上,不再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在屋子里响起。
兰兰轻得像一片羽毛那样,立在屋子中间,咬紧嘴唇,不发出一丝声响。看看如山岳般的爹,又看看门外,想了想,转身追出去了。
等到陈宝音睡醒,两个孩子已经就位了。
金来换了身衣裳,头发被孙五娘拆开洗过又扎成小髻,脸儿手儿都洗得干干净净,瞧上去很像他爹陈二郎,是个俊秀的娃。
兰兰还是跟上午一样,只是头发乱了一些,陈宝音定睛一瞧,孩子左边耳朵有擦破的痕迹,她眉头挑了一下。
“宝丫儿,吃豆子。”杜金花端了只海碗出来,里面是半碗黄澄澄的炒豆子,散发着焦香气。
陈宝音接过,眼睛弯起来:“谢谢娘。”
“嗐,客气啥!”杜金花爽朗道,“你尝尝合不合口味,如果喜欢,娘再给你做!”
陈宝音捏了两粒,送入口中,嚼动。
“唔!”她睁大眼睛,惊喜地看向杜金花,“好吃!”
杜金花眼里的紧张一下子消失了,变为骄傲和得意:“我就说,我炒豆子一绝!”
“奶奶,我也想吃。”金来仰起俊秀的小脸,直咽口水。
杜金花瞥他一眼,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吃什么吃!你姑要教你识字,教书多累你知道吗?让你姑吃!你看着!”
金来扁扁嘴:“姑吃。”
倚在西屋门口嗑瓜子的孙五娘,本能就要顶回去,想到金来识字还指望着小姑子,硬生生地憋了回去,一甩手进屋了。
陈宝音笑眯眯的,一手端着碗,一手捏着吃:“给我找根树枝。”
主动分给孩子吃?不可能的。她不是温柔良善的姑姑,也从来没打算是。
“嗯!”金来应了一声,转身跑去灶房。
不一会儿,手里捏着一根树枝出来了,他很伶俐的剥掉了刺手的表皮:“姑,给你。”
陈宝音接过,光溜溜的尺长的树枝,还算趁手,她满意地点点头:“干得不错。”
金来咧嘴一笑,仰头道:“姑,那我能吃豆子不?”
陈宝音笑了一下,道:“伸手。”
金来顿时兴高采烈地伸出手。
然后,他姑捏给他三粒豆子。
金来:……
扁扁嘴,一口吃掉了。
陈宝音完全不觉得自己小气。捏着树枝,又指挥道:“给我搬凳子。”
金来和兰兰一起动了。但兰兰才刚抬脚,金来已经小猴子一样呲溜儿窜进了屋里,抱出一个木墩,摆在陈宝音脚下。
陈宝音一手端碗,一手抚着裙裾,缓缓坐下。
抬起穿着大棉鞋的脚,在身前这片地面碾下。一下,又一下。
经过大半日的晴天烘晒,泥泞的地面表层已经干了,但质地还是松软的。她碾了又碾,踩了又踩,棉鞋上沾满泥土,她看也不看,面无表情。
终于,整出一块平坦的地面。她收回脚,藏在裙摆下,弯腰倾身,在地上划出一个方形框框,并在里面写下一个“陈”字。
“这个字,念‘陈’,是咱们的姓。”写完后,她把树枝往旁边一丢,直起腰身。
“你们知道,在朝廷中,姓陈的大官有几人吗?”她抓起两颗炒豆子,送入口中,问两个小儿。
金来原本馋豆子,闻言注意力瞬间被引走,两眼放光:“几人?!”
陈宝音没答,又看向兰兰。小姑娘看上去没精打采的,眼神飘忽,好像魂游天外。耳朵上的新伤被发丝擦过,似乎有点痒,她无意识地伸手挠。
“兰兰,”陈宝音叫道,“你猜猜?”
兰兰被叫到名字,瞬间回神,慌乱眨眼:“啊?”
“姑问你,朝廷上有多少姓陈的!”金来大声提醒。
兰兰绞着小手,随口诌了个数字:“五人?”
谁知,陈宝音面露赞许,颔首道:“答对了。”
“啊?”兰兰顿时不好意思起来,眼里有激动,有羞愧,小手绞得更紧了。
“姑姑跟你们讲一讲,这些陈大人们。”陈宝音收回视线,侃侃而谈,“他们住的府邸,穿的衣裳,吃的美食,身边多少奴婢伺候。”
她一手端着海碗,微抬下颌,露出白皙纤长的颈项。声音清脆而从容,说起已经变得遥远的曾经生活。
随着她的讲述,金来和兰兰都听得呆住,眼神充满向往。在小小的脑瓜子里,想象着假山,弯弯曲曲的游廊,月牙形的湖泊,在家里就能划船采莲蓬,好多好看的衣服,好多好吃的东西……
讲到一半,陈宝音忽然住了嘴,瞪眼喝问:“就知道听!‘陈’字怎么写,记住了吗?”
金来立即傻眼。
兰兰也呆住了,张开小嘴。
“快记!”陈宝音不留情面,“什么时候会写了,我什么时候讲下面。”
金来立刻蹲下去,捡起姑姑刚才丢地上的树枝,划拉学习“陈”字的写法。
树枝太长,划拉不方便,他咔吧折断,自己拿一截,另一截递给兰兰。
兰兰接过,也蹲下去,划拉起来。她早就不记得之前的心事,满脑子都是姑姑讲的大人物们的神仙生活,小小的胸膛中,心潮澎湃。
陈宝音微微笑起来。
“宝丫儿,朝廷真有这么多姓陈的?”不知何时,陈二郎围过来了,很是激动,脸皮都红了。
“有。”陈宝音一本正经。
就算没有,算上致仕的、前朝的、已经作古的历史人物,难道还不够?
陈二郎更激动了,口中喃喃,一会儿嘿嘿笑起来。陈宝音都不用猜,就知道他嘿嘿什么。
“我家宝丫儿懂得真多!”同样围过来的杜金花,骄傲得不行。
陈宝音讲“陈大人们”时,家里的其他人都围过来听了。多新鲜啊!是他们一辈子也见识不到的事,爱听极了。
“不算什么。”陈宝音轻轻笑道。
这算什么呢?不过是讲讲曾经邻里邻居的闲话。谁家还没有过邻居呢?
送走大夫,顾亭远带上钱袋,出门抓药。
“花这个冤枉钱做什么?”顾舒容在身后絮叨,“我哪有什么病?最多就是累着了,歇一歇也就是了。快别去了,浪费银钱。”
“给姐姐花钱,不叫冤枉钱。”顾亭远道。如果有机会重来,他便是卖田卖产,也要治好姐姐。
说完,他转过身躯,往外走去。
顾舒容怔怔,看着弟弟单薄的背影,只觉好似一转眼的工夫,他长大了。
文弱的身量,仿佛也成了小山一般,沉稳挺拔,彰显出可靠。不禁笑了笑,目光涌动欣慰。
顾亭远走出家门。
循着记忆,往药堂方向走去。街边人来人往,贩夫走卒,男子女子,老者小童,每个人的面目都很清晰,渐渐的顾亭远停下脚步。
他怔怔环视四周,小贩高声叫卖,客人讨价还价,包子炊饼馄饨飘出的香气……心跳如擂鼓,他一步都走不动了,口干舌燥,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做梦,会如此真实吗?
第10章 夜安
暮色四合。
天边最后一点霞光湮灭,钱碧荷做好一家子的晚饭:“兰兰,端饭!”
“来啦。”兰兰小跑着,奔进厨房里,脚步声比往日多了两分活泼。
孙五娘牵着金来,陈二郎抱着银来,说着话,迈进屋里。
“奶奶,晚上吃什么?”金来仰起小脸。
杜金花端着一筐窝头,迈过门框,看他一眼道:“萝卜,稀饭。”
“没有肉吗?”金来皱起鼻头,在空气中嗅了嗅,困惑地道:“奶奶,我闻见肉味儿了。”
肉多香啊!
“就你鼻子灵!”杜金花没好气道,“那是给你姑吃的,别惦记。”
金来吧唧吧唧嘴,不吱声了。
杜金花把筐子放在桌上,然后去厨房端碗。一大家子,十口人呢,就是十只碗。
兰兰捧着一大盆炖萝卜从厨房里走出来,刚出锅的菜很烫,她走得小心翼翼,都不敢抬头。
“给我!”忽然,一只手伸出来,把碗接了过去。见是奶奶,兰兰松了手,被烫得有点疼的小手背在身后,搓了搓。
“端这么大的碗干什么?”杜金花皱眉斥道,“打了吃什么?”
兰兰抿紧嘴唇,小声道:“娘让我端的。我,我不会打了的。”说完,怯怯看了奶奶一眼,转身跑回厨房了。
杜金花那个气!
这么小的孩子,钱碧荷怎么干得出来让她端一大盆刚出锅的菜?打翻了还是小事,烫着怎么办?
她压着眉眼,端着萝卜进了屋。
不多会儿,钱碧荷一手一碗稀饭,走了进来。在她身后,兰兰捧着一只碗,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放在桌上后,母女两个又折回去,继续端碗。在杜金花的加入下,仍是又端了两趟,才把碗都端上来。
“孩他娘,怎么就三个窝头?”陈有福道。
杜金花坐下来,给银来吹汤,眼也不抬地道:“一人吃半个。金来要读书,从现在开始,都少吃点。”反正农闲时候,没什么活儿,少吃两口饿不着。
陈有福张嘴,表情惊愕。
其他人也张大嘴巴,包括陈二郎。
“不,不至于吧?”
杜金花抬眼,喝斥道:“怎么不至于?还像从前那样吃,金来的笔墨钱从哪里来?”
从前一家人辛苦劳作,不求别的,就图吃个饱饭。好在老天爷开眼,连着几年风调雨顺,家里不管男人女人,每天都能吃顿干的。
现在不一样了,家里不是要供个读书人吗?杜金花收回眼,嘲讽道:“靠嘴皮子供啊?”
陈有福吸了吸气,收回手:“不吃了!”
晚上又不干活,喝稀饭就够了!
陈大郎犹豫了下,也没拿:“我也不吃了。”
爷爷和大伯都不吃,陈二郎这个当爹的,自然也不好意思。
他伸出手,拿了个窝头,掰了一半:“金来他娘吃。”说着,把一半窝头递给孙五娘。
孙五娘撇撇嘴,接过来,对金来道:“看见了吗!娘因为你,一顿只能吃半个窝头!你不好好读书,你对得起我吗?”
金来仰着头,看看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