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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煞
作者: 她与灯
魏钊:我要全这世上的忠孝节义,也要人间生死相随的爱情。
刘宪:一生归你,就不虚此生。
殷绣:深情和恩义,孰轻孰重?
也许你们活得都不够好,也许这个时代太过沉重。
但人性中最美好的东西,注解此生此世,愿各自成全,而后风轻云慢……
食用指南:背景仿宋,尽历史废物的最大努力贴近宋朝文化背景。
男主内心复杂,女主外柔内刚,男配是个悲催的真太监。
不是爽文,也称不上甜文。
正剧走向,目测有些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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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昭十八年,驸马宋简被贬庶人,跪行出帝京,发配嘉峪。
临川公主纪姜徒步相送。官道临别,宋简叩首拜别公主,其时问:
“三年恩情今日断么?”
公主答:“不断,然纪姜先为大齐公主,而后方为宋简之妻。”“那若有一日,你为庶人呢?”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魏钊,殷绣 ┃ 配角:刘宪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进则千刀万剐,退则挫骨扬灰。
第1章 疯子戏 等以后我做了皇帝,我就把我的……
大陈平贞二十七年,大暑。
一场暴雨初歇,大陈宫仁明殿的伏茶会还没有散,茶香与雨水蒸出的尘泥气息缠斗不休,草木腐朽之气不肯输与陈宫奢侈的点茶之风,渐暗的天穹之下,一半煌煌宫烛影,一半苍木如鬼魅。
皇后手握的兔毫盏中,乳花已残如浮絮。
“打完了?那就把人拖到长春宫去。”
皇后说出这句话,殿中嫔妃僵如湿木的脊背似猛得被插入一根针,不自觉地扣紧了一根分玉葱般的手。杨嫔一个失神,松开了捂在皇三子嘴上的手,年幼的孩子早已被刚才殿外血腥残酷的一幕吓破了胆,这会儿失去母亲的桎梏,忍不住凄厉尖锐地哭出声来。杨嫔惊恐地连手中的茶盏都摔了,慌地捂住皇三子的嘴巴,搂着他扑跪到了地上。膝盖与天青色的碎瓷磕压,她咬唇忍住痛,颤声求道:
“圣人,皇子年幼,求圣人……不要怪罪他。”
嫔妃们屏息静气地看向皇后。皇后坐在芙蓉鎏金香鼎的阴影里,鼎中的冰腾出苍白的烟,遮隐她的五官。
宫室因主人的无情无绪逐渐被蜇出寂寞绝望的痛来。良久,皇后终于站起身,对内侍刘庆道:“带皇三子下去吃些果子,再带上来。”
杨嫔听着“再带上来”四字,如蒙大赦般地磕头谢恩,僵痛的骨头一时之间全部塌下来,身子软得怎么站不起来。
刘庆将皇九子从杨嫔怀中抱起,绕过镂雕百凤的青玉屏风,徐步出殿。
殿外从阶上起,延生一道长长的血痕,血水溶于雨水之中,泛出污浊的乌红色来,两个宫女正跪在地上,用白绢擦拭石阶上的污迹。刘庆用手挡住了皇三子的眼睛,年幼的皇子在他肩头抽泣不止,惊魂不定地颤声问他:“刘供奉,长春宫是什么地方,娘娘为什么要把二哥送到那里去。”
刘庆抬起酸疼的脖颈,隔着仁明殿前苍翠葳蕤的槐木树阵,向长春宫的方向望去,阴云般的树冠之上只能看见半截子雕纹精良的木檐,檐上青瓦为雨水洗旧,一抹横在黄昏氤氲的水汽之中。
“那是大陈宫的雪洞子,哪怕七八月间,那里都能冻死人。皇子离那里越远越好。”
大陈建国历经七代,百来年。从来没有哪一代的后宫如当朝一般,静似死水。
不知道是不是人息太弱,而导致阴湿过重,大陈宫的草木长得葱郁异常,长春殿前夹道而生的广玉兰此时正是最盛的花期,暴雨摧残过后,落花在地上堆叠如雪,幽香四溢。
邓蝉提着四角黄绸的宫灯,扣响了长春宫的门环。
“绣姑娘,在吗?”
“在。”
门后传来一个年轻悦耳的声音,不多时,宫门被打开。开门的是一双肤如凝脂的手。腕上戴着一只岫岩玉镯子。
“邓嬷嬷,才下过雨,您怎么过来了。圣人有话要传与周娘娘么?”
邓蝉看向门后那个沉静清秀的女子,眉目秀丽,身材窈窕。身着芙蓉纹绣织锦缎襦裙,袖中透着清幽的寿阳梅花香,虽已过掌灯十分,发髻依旧一丝不苟,头上并无华丽的钗环,只簪一只珍珠攒的花钗。
“是啊,周娘娘不问事,说给殷绣姑娘也是一样的。”
说着,她弯腰将手中的灯放在宫门边,往后面让了一步。
“绣姑娘,来。”
邓蝉的身后是一匹被四个内侍分提四角的白绢,绢上趴着一个少年,下/身未着寸缕,只盖着一张白色的轻纱,一双修长白皙的腿因为疼痛时不时地抽搐,轻纱之下皮开肉绽的景象十分狰狞,血从他的伤处着白绢往下流,已经在他身下的地上滴出成了一滩。
殷绣一怔,是皇二子。
“圣人已经是开过恩的了,二皇子日后就要劳烦绣姑娘和周娘娘照顾了。”
一道闪电在长春宫头顶上夜幕上划过,接连一声惊雷隆隆炸于头顶,眼见又要下雨,殷绣侧身将门抵住,待内侍将人抬进去后,方伸手牵住邓蝉的袖子,将她请置廊上。
“人搁在我们这儿也行,就怕伤成这样,不那么好活了,圣人有别的话吗?”
邓蝉叹了口气,“他把圣人给皇长子请的长命灯砸了,皇长子这会儿就悬着一口气儿了,你说,谁还能在乎他的死活。再说,你们这是什么地方,圣人能不知道。能拖着他的命就拖着,哪怕当真去了,横竖也责不到你们。”
说话间,大雨倾盆又至,邓蝉放在宫门前的灯也被浇熄了。整个长春宫只余下殿中一盏豆大的灯,在绿纱窗上映出一弯儿缥缈风流的人影,殷绣看了一眼那缕人影,声更轻了些。
“二皇子的母妃,淑妃呢。”
“昨儿去了,得的是蛾喉,没救回来。”
“怎么不见宫里举丧。”
“别说了,今日伏茶会都如期办着的,那是圣人的肉中刺,这会儿都殓了,停到太和殿去了。如今天气大,明日就要移出去的。”
殷绣垂下眼睛,手不自觉地摩挲着腕上的玉镯子。
“嗯,我省得了。”
暴雨如瀑,几乎湮没了世间所有的声音。送走邓蝉一行人,宫门重新锁闭,人气消散后的庭院中腾起广玉兰优雅的香气,丝丝缕缕渗过细纱窗,与殿中寿阳香的残香混在一起。殷绣放下罗帐,护着一盏灯走进侧殿。
雨声里透出轻微的呻/吟声,少年仍趴在那张白绢上,头发被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濡湿,胡乱地贴在面上。殷绣将灯放在他的脸旁,终于看到了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凌厉的眼,瞳孔里烧着灯的焰,焰中有认真的仇和恨,哪怕在潮热的夏夜里,仍看得人背脊生寒。
殷绣在他身边蹲下来,试探着伸出手去替他理了理额前的湿发,少年周身猛一阵痉挛,牙关紧咬,眉头痛苦地纠缠在一起。
殷绣正想安抚他,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碧纱糊的纱窗上晃过一弯瘦弱的背影,紧接着门被推开,跨进来一个消瘦的女人。身穿鹅黄底龙爪菊绣的襦裙,手中握着一根紫檀杖。虽已过了女人最好的年华,仍有一身风流,只是眼底发灰,如蒙罩一层乌青色的膜。
她照着有灯的地方踉跄着过去,口中厉声道:“绣儿,是不是淑妃那个贱人的儿子来了,在哪儿呢?”
殷绣忙站起身迎过去。
“周娘娘,您听错了,没有人,奴婢伺候您回去歇吧。”
谁知那人如同被针刺一般猛地一把甩开了殷绣,殷绣脚上不稳,跌撞到墙角的红木箱柜上,头磕在柜角,顿时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而那女人已经握着紫檀杖,朝着少年疾步走过去了,口中不断念道:“贱人!贱人!你害死我的儿子。我要你的儿子偿命!”
殷绣一时站不起身,情急之下只得朝着那女人大声喊道:“周敏瑜,你的儿子该死!谁让他命格孤煞,冲克我儿!”
那女人闻声,脚下一窒,迅疾转身。
“徐施令你这个贱人,闭嘴!”
说时迟,殷绣根本来不及躲,肩头就扎实地受了一杖,人在墙角处,确实也无处可避,殷绣索性用手护住头,尽量将身子蜷缩起来。咬牙受着。那女人身形极瘦,力道也并不重,然饶是如此,殷绣手臂与背部也被打出一道一道的乌青棱子。
好一会儿,她终于泄了劲儿,扔了木杖喘息着跌坐在地上。脸上浮起一丝荒唐而满足的笑。口中叨念着:“报仇了,报仇了……报仇了”
殷绣手扶墙壁挣扎着站起身,周身衣衫被抓扯得凌乱不堪,她抬手勉强扶了扶头上的珠钗,忍痛走过去将她扶起来,搂着她的肩膀,撑着她如若抽骨般的身子,如同哄一个孩子般温声道:
“娘娘,来,绣儿扶您回去歇息。”
那女人痴痴地望向殷绣,艳丽的容颜藏在昏暗的灯影之下,如同化就浓妆一般。
“绣儿,淑妃那贱人死了吗?”
“死……死了。”
殷绣的声音有些颤抖,“被娘娘打死了。”
“死了好啊,死了好啊……本宫可以高枕无忧了。”
“是,娘娘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了。走,绣儿扶您。”
殷绣伺候周妃躺下后,提铃上夜的宫人听见声响,敲门进来询问,殷绣应付完这些人,已将近二更天。侧殿中的灯已烧尽。殷绣从新重新点起一盏,靠着灯在少年的身边盘腿坐下来。
“奴婢给您上些药吧。您下身这块纱巾子得解下来,您忍着些。”
少年没有排斥她的话,只是孱声道:“你把你的绢子给我,我咬着。”
殷绣愣了愣,从袖中取出自己的绢帕递给他。那是一方绣着玉兰的帕子,带着一股极淡的无名香,少年将帕子放入口中咬住,又将头埋于臂中。一阵潮红蔓延至他的耳根,在初知人事的年纪,孤男寡女共在一室,同样遍体鳞伤的两个人,裸露着的年轻皮肤……年少要命的欲望混同着钻心挖肉的疼痛,他不堪启齿。
殷绣试着力气轻轻揭开他下身的白纱巾子,哪怕已经很小心,仍是带下来一片模糊的血肉。少年的脚趾纠缠地抠一起,双腿崩地笔直。殷绣用帕子沾着清水,小心拭去他伤口边缘的血水之后,方用一条竹篾子蘸着药膏轻轻涂于伤处,每一个动作都激起他浑身剧烈的痛颤,然而他始终死死得咬住她的帕子,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就这样折腾了好久,殷绣也被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她将灯移得远些,忍着身上的疼痛起身,小心将他身下的白绢抽扯出来,搁到偏殿外头去。再进来的时候,少年正侧面看着她,面上潮红未消,眼里那份戾狠却消失了一大半。
“你身上的伤要上药吗”
殷绣扭头将肩上的衣服拉开一些,伸手按了按那几道青红相交的棱子。
“没有破皮,不妨碍。”
“刚才那个女人是谁?”
殷绣拉上衣服,在他的身旁坐下来,倒了一盏茶送到他唇边。
“是周娘娘。”
少年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抬头继道:“她为什么说是我的母妃害死了她的儿子。”
殷绣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疼惜,“二皇子不要听她说的话,周娘娘疯了很多年了,眼睛也很不好。娘娘是个苦命的女人,您不要怪她。”
少年点了点头,“嗯,不怪。那你叫什么名字?”
“宫里人都叫我绣姑娘,您叫我绣儿吧。”
“你没有姓吗?”
殷绣低头看向他,声轻下来:“从前有,后来族人获罪,子女入宫为奴,就没有姓了。”
“绣儿,等以后我做了皇帝,我就把我的姓给你。”
殷绣赶紧捂住他的嘴,“二皇子,这话……可是万万不能说的。绣儿是你们皇家的罪人。”
少年掰开她的手,“真的,我姓魏,单名一个钊字。”
第2章 阴阳界 刘宪真是朕的妙人啊
福宁宫里正焚浓常吉真香,纯金打造的佛龛上雕刻的莲花鲤鱼纹样雕功巧夺天空,活灵活现,鲤鱼眼以玛瑙嵌饰,莲花蕊缀以金珠。龛上供奉观音菩萨像,面庞丰腴,宽额丰颐,容貌端庄秀美,神情慈爱祥和。凸凹转折的衣纹,圆润细致,流畅逼真。
围子床的蜀柱上搭着一件绛纱龙袍,五色立凤朱锦袜靿弃在地上,宫室内光线晦暗,浓重的佛香抑不住室内淫靡的腥气,绛红色的绫罗帐层层叠叠,为细风撩起边角儿,露出一双裸踏于地的脚,脚背光洁,脚趾圆白,咋一看以为是一双女人的脚。
“刘宪真是朕的妙人啊。”
皇帝斜靠在榻上,只罩着一件月白色的绫罗亵衣,半眯着眼看着赤足立在龙凤鎏金铜镜前的刘宪。刘宪正穿衣,修窄的腰在轻薄的衣料下若隐若现,他才将袖子挂上了一只,听到皇帝的声音,便罢了手,回身弯腰捡起地上的袜靿和系带,走到围子榻前,屈一只膝半跪上去。
“奴婢这一具残躯能侍奉官家,实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皇帝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那张脸上的表情恭顺平宁,一双桃花美目之中,泛着如朝阳映江般的光。
“不仅是身子,这张脸也是令朕的六宫粉黛尽失颜色。”
刘宪垂下眼睛。
“官家起身么,枢密院使候着呢。”
皇帝将一只脚搁在他屈放于榻的腿上,“起,你的老师能求着你替他通传这么一句话,恐怕是抓破了头,你也累了,一会儿替朕给菩萨上一炷香,就去歇着,叫外头的人进来伺候。”
外头的宫人送上杏黄色的燕居服及新熏过香的里子衣,刘宪亲手服侍皇帝盥洗穿戴完毕,殿中繁复的罗帐才被一层一层地悬起。宫人簇拥着皇帝往西面的垂拱殿去了,又有两三个小内侍进来伺候他盥洗,水是新捧进来的,胰子也是新启用的,刘宪将一双手搓得通红,方作罢。又命内侍点香,自在佛龛前跪下,举香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
转身将好见杨嗣宜上来收到香炉里灰。这个人是受过刘宪□□的,如今兼着军头引见司的勾当官,也是内侍省唤得出名号的人物,人灵活也记情,一心一意念着刘宪的对他的提携和恩典。
“哟,知都您还在就好了,吏部的白相公今儿包了醉春楼的席,叫了八珍鸭子,求知都您一定要赏过脸过去。”
刘宪理了理袖口,“他要谢什么?”
杨嗣宜笑了,“还能什么,您手里押着徐御史的参的那道折子呗,他说他前两日慌不迭的散后,没有谢知都您的恩,这会儿子收拾干净了,要好好敬您几杯竹叶青,您不好那一口嘛,我今儿进来前,瞧着白相公真去文君巷搬坛子去了。”
刘宪道:“如果是这个事,你就替我喝了,他放在我外头宅子上的那个程氏,你也给他送回去,就说我清净惯了,不爱声聒的。”
杨嗣宜凑近了几步“你这样说了还得了,陈相公可不得扯那小娘子的舌头。”
刘宪抬脚往后殿走,一面随口道:“那么人你也替我消受了吧。今儿晚上我不出宫,内东门司那边要查预备皇长子大事的东西。”
说罢,也不等杨嗣宜再说什么,跨步由后殿的偏门走了出去。
巳时已过,外面的日头正烈,槐花被宫人扫堆在院中一角,如今被烫人的土地蒸出一股发酵后的酒香,院中无一丝风过,花影树影皆沉寂。宫人们都静静地立在廊上候着,刘宪单独伺候皇帝的时候,不听传,宫人都是不敢靠近的,年初有个小宫女不知情地进去添佛香,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皇帝生生命人抠了她的眼睛。后来宫人们但凡见刘宪在里面,都知趣地避得远远的。
如今见刘宪出来,也没有一个人敢抬头去看他的眼睛,只有一个小内侍怯怯地从边上递了一把伞上来。刘宪却不撑这把殷勤送来的伞,独身一人跨步行进烈日光下,仿佛非此不可灼灭掉身上的淫靡之气。
走到院门前,巨冠的凤凰木下立着一个人。身着水绿色的万字纹襦裙,臂上垂着淡青色的菱纱披帛,身影被树冠下透过的光线切割得有些破碎,眉目清秀,面上粉黛薄施,手中提着一只红木食盒。见他过来,便笑弯了眉眼。
“绣姑娘,怎么在这儿?”
殷绣一直等他走到树荫下面来。
“原去了内侍省,知都不在,听杨内官说,知都您过来福宁宫伺候了,就一直在这儿等着。”
刘宪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难堪与愧恨。
“寻我有事?”
“嗯,有件事想劳知都通融。”
刘宪笑了笑:“我与绣姑娘之间,不必如此客气。请说。”
殷绣将手中的食盒提起,“我做了些豆黄儿给您,想求您与长春宫一盒子冰。原本是不想烦您,但我今儿在内侍省见各处都在备着大皇子的大事了,觉得实在不能直接开这个口。”
刘宪知道皇二子魏钊的事,见她求冰也就明白了九分。
“二皇子的伤口不好么?”
“嗯,三伏天里头,那么重的外伤一直被汗渍着,怎么好得了。已经连着几天几夜地发烫了,药我是不敢要的,好歹能有些冰,让他舒服些。”
刘宪看见了她用额发遮住的伤,伤处虽然已结痂了,却仍旧乌青得很,知道她又受了周妃疯病的气,不由摇了摇头,“你在长春宫已经过得难了,何必又顾那短命的人,若皇长子这一口气儿断了,恐怕他也要跟着喝上路的酒,你这会儿费心救他回来做什么,放着他看天意吧。”
殷绣垂下眼睛,日光将她的影子投在青色的宫墙上,墙面静如水墨卷轴。当年汴京的殷家姑娘,一手三昧点茶之技令寒山寺的斗茶常胜济昆和尚都自愧不如,十四岁的年纪已名声在外,如今宫中为婢,依旧一身雅香,不自苦,不自艾,身在泥泞中,仍如珠如玉。
“我知道,知都您有您的道理,也都是为了我们的好,我有的时候不肯舍自己的心气,辜负您很多。但是看他死,我不忍心。”
风吹起她肩上的披帛,轻轻的掠过刘宪的手背,刘宪的心极软极酸地疼了一下。
自从净过了身,他以为在男女情爱的事上自己也断绝了念想。后来他奴颜婢膝侍奉皇帝,虽平步青云做到了内侍省左班都知都,皇帝对他如痴如醉,他的手上也就几乎握住了整个朝廷的命脉。然而,一个阉人,行走于世间杀伐决断,注定受朝中市井万人唾弃,在祖宗的清白牌位面前完全撕烂了累世文人的那张脸后,他就已然立在了阴阳界边。只有殷绣的存在,才让刘宪觉得自己还不完全沦为鬼魅。
“去我那儿,把我住处里的那些挪过去吧。这个时候,内东门司进进出出的都是明仁宫的人,即便跟着我,你也不好说话。”
说着,刘宪撑开手中那把伞,“你们长春若还要什么,你只管过来找我,不经内东门司的那些人精,就在我手上安排就是了。不光冰,要些药材什么也使得。”
殷绣行走在伞殷之下,两人挨得近,殷绣的声音就轻下来。
“不敢让您难做,不过,有件事我还想问问您,徐淑妃……是怎么死的。”
刘宪停下脚步,“你这样剔透的人,会猜不到吗?”
殷绣沉默了一阵,手指慢慢交缠到一起,“所以……官家要立储了么?”
刘宪抬起头,头顶伞上所绘的桃花被日光所透,呈现明亮的红色。
“快了吧,皇长子若熬得过去,就是他了,若熬不过去,就是皇三子。不过,你不用想什么,无论变什么样的天,你和你妹妹,都是我的事。”
殷绣笑了,“殷茹在郑嫔那儿还好么。”
“还干着从前花草上的事,郑嫔这一两年在官家那里也淡了,宫里活计不算多,她不似你的处境,要想挪动我还是做得了主的,看你怎么想,或者等今年过了,把她补到绣房去。”
“知都待我们姐妹如父如兄。”
这句如兄如父一出来,刘宪就知道她不愿意在把这个话题往深处去说,也就此打住了。
宫里的人,大多以为刘宪与殷绣是结了对食,甚至还传出些污秽得不堪入耳的话,殊不知,她是刘宪心里她是唯一一道干净的光,因为干净,刘宪甚至不敢去想,自己能属于她。
第3章 金丝楠 刘宪就像”浮在水上的一匹绣满……
掌灯时。内东门司的内官过来请人。刘宪在宫里的住处和福宁宫的后殿连通,除福宁宫的内侍和宫人之外,其余人并不能进去。内东门司的人只能在墙外面等,另托一福宁宫宫人进去请。
墙外槐树苍翠,有几株有年纪的老树枝遒干劲,潮润的根茎蹦出了砖缝,树纹如一只只撑开的眼目,看得人眼寒心瘆。
树下站着几个宫女,正用两根长竹竿去粘书上的蝉。白日的燥热此时已经平息下来,墙内散出淡淡的佛香,福宁宫灯火透亮,却因为皇帝并未归来而无一丝声音。
内官等了很久,也不见宫人出来,有些发困,见是在后殿的墙外头不大有顾忌,便与那几个粘蝉的宫女闲话起来。
“你们知都这几日都没出宫么。”
宫女臂上的披帛随着高高伸出的手臂徐徐飘起,纱面折映暖黄色的宫灯,衬出年轻秀丽的容颜,在枯寂乏味的夜里撩拨出绝望的情和欲。
“前两日一直陪着官家在垂拱殿议事,都是大夜里回来安置,今儿有个闲,长春宫的绣姑娘过来寻他,一道坐了会儿。”
“你们还绣姑娘绣姑娘地叫么,再不济也要称一声姐姐吧。”
大陈宫里内官与宫女结对食也不什么要遮掩的事,有权势些的内官也乐意把自己的对食对象公之于人,而这些宫女的身份也会跟着稍微抬高一点,为表尊重,宫人通常都会称她们一声“姐姐。”
那宫女自然也是知道他的意思,稍有些无奈地放下竹竿子,站在墙下揉了揉手臂,“我们原是这样叫的,后来知都不许。我们才又叫回了姑娘,”
内官似乎想到了什么,忙又跟着问了一句:“哟,那这会绣姑娘走了么,我这怕来的不是时候。”
那宫女笑了开去,重新举起竹竿子,一面道:“坐了一刻的时辰就走了,茶也没有叫。内官是等着知都议皇长子的事么,我看着宫外寒山寺的济昆大和尚昨儿进来了,是……”
说着,她压低了声音:“是大不好了么。”
内官忙:“到不是,长命灯被二皇子砸了后,那夜是凶险了些,可今儿过了巳时,受下大和尚的一段什么经,又缓过气儿来了。但皇后仍叫备着生后事,再冲一冲……”
话音未落,宫墙折角初传来一个人声:“你们内东门司拟定了木头了么。”
这一句的语气极淡,内官和宫女都惊了一跳,抬头见刘宪已经在树影站住脚步,身上换下了白日里的那身袍子,穿着一件淡青色的直缀,手中握一把高丽扇。
“挑出来两样,司官大人请知都您去定呢。”
刘宪从树影里走出来,白玉佩押衣,风吹过来勒出他圆滑的膝骨。他的步伐有些快,握扇的手拇指与食指习惯性地掐捏在一起。
“是把放在司宝库里的那块老木头拿出来了么,你们大人不敢定。”
内官跟上他的脚步,稍微退后一点随着,半弯着腰一面走一面说:“可不就是那块金丝楠木嘛,那是前年从益州送过来的,那金丝纹本朝再见不得比它好的了,当时就仔细放到库里预备日后官家的大事了。哪晓得昨天夜里,圣人把司官大人传去,又提起了这块板子……这就……”
刘宪没有再说话,掐捏在一起的手指关节处稍泛了白。二人走了半刻来时辰,走到内东门司的正堂门前。
郑司官正在灯下面翻册子,两只蚕身般粗的眉毛扭缠在一起,显得他本就长得紧的五官十分扭曲。见刘宪过来,忙收拾起来迎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