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从里到外都内斗起来,完全没精力管起义军的事。
可惜如此好时机,红巾军内部却也在内斗不休。
除了朱元璋吞并陈汉,正举兵福建两广扫灭陈友定的势力。其他红巾军在内耗中渐渐失去了地盘,连内斗的元朝军队都打不过。
唯一坚持抗元的刘福通在朱元璋救援洪都城的时候战死。韩林儿被张士诚送去了大都讨要吴王的位置。
韩林儿被元朝处死,但张士诚想要的吴王的位置却没要到。这成了张士诚叛出元朝,重新自立为吴王的最后一根稻草。
九月,张士诚再次举起叛旗,自立为吴王,停止为元朝供粮。
张士诚哭诉,自己之前因弟弟张士德之死而接受元朝的招安,但他被元朝骗了,他弟弟其实是被元朝害了。
元朝为了让他和朱元璋内斗,暗杀了他弟弟。现在他和朱元璋都找到了证据证明此事。
所以为了给弟弟报仇,他要重新反了这贼元,自立为吴王。
朱元璋亲自写信恭贺张士诚“弃暗投明”。张士诚终于肯接他的信了。
杨宪将朱元璋的信递给张士诚,等待张士诚回信的时候,他提着酒肉去牢中看望廖永安。
廖永安不过四十三岁,头发和胡须已经全白了。
即使有杨宪挥洒着陈标给的金银,让人尽可能地照顾廖永安。囚禁生活仍旧耗尽了廖永安的心神,让他面目如同垂暮老人。
杨宪看着目光浑浊的廖永安,不由哽咽:“将军,主公已经想到了法子救你出来。请再熬几日。”
廖永安的眼神恢复清明。
他刚才只是在睁着眼睡觉,所以眼神才稍显浑浊。
“嗯?主公要怎么换我出来?”廖永安接过酒肉,“如果是不利于主公的事,我宁愿去死。我受不得这个委屈。”
杨宪凑近,压低声音道:“将军放心。具体的事,等将军出来,我再慢慢同将军说。”
廖永安看着酒肉愣了半晌,才失笑道:“被关了这么多年,突然说我能出去了,我倒有些不自在了。你可别骗我。若是这次你骗了我,我可能就没那个毅力再等下去了。”
杨宪抱拳:“将军请静候消息,就这几日。这几日将军你要保护好自己,小心有人会动手脚。”
廖永安挑眉:“还会有人想要暗杀我?”
杨宪道:“那真说不准。”
杨宪很快离开。
廖永安吃着肉喝着酒,从肉里摸出一把油纸包的匕首。
油纸上写着,“这是给你防身的,不是让你自杀的,你可别千万会错意!我会哭死!”。
廖永安差点笑出声。
廖永安将匕首贴身藏好,对那个素未谋面的“陈家家主”好奇极了。
杨宪每次来见他,都对他说,让他在狱中好过的金银和计谋全是陈家家主陈标出的。杨宪还会带来陈标的书信,给他描绘外界的情况,鼓励他振作,朱大帅一定会想办法把他救出来。
陈标的书信大多是写在可吃的肉脯上,一边吃一边看信,颇有些趣味。
陈标让杨宪带来一些不需要考脑子的跳棋、扑克、麻将等玩物。廖永安有时候还会和看守的人一起玩。
反正张士诚这几年已经把他忘在脑后,只要金银使够了,看守的人并不会为难他。
这次出去之后,定要好好感谢这位陈家家主。
廖永安在心中描绘陈标的形象。
陈标是富商,他可能身形有点胖,面带商人和善的微笑?
陈标肯定才华横溢,也可能更像是一个教书先生,虽是商人却一身正气?
陈标还可能是一个孔武有力的武人,不仅是富商和书生,还是主公麾下一员得力大将?
无论是哪种形象,陈标一定是一个一眼看去,就非常吸引人注意的大才吧?
廖永安在心中描绘陈标的形象的时候,在元大都一处官宅中,也有两人也在谈起陈标。
这两人一人名叫张昶,乃是元朝户部尚书,为元朝定下理学为官学,并用“君臣之义”取代“华夷之辩”的当时大儒。
另一人名为陈祖仁,乃是至正二年状元,元朝中书省参议、翰林院直学士。
“陈标,又是这个陈标,事事都有这个陈标。”张昶背着手,仰天长叹,“真不知道是那个黄口小儿真的有如此能耐,还是他身后有神人相助。”
陈祖仁道:“文舒你真的要出使朱元璋领地?你这一出使,恐怕就回不来了。”
张昶道:“我要的就是一个回不来。唉,谁让我派去的人悉数被赶走。朱元璋如此对待普通文人,恐怕只有我的名声,能让他留任了。”
陈祖仁沉默,然后俯首作揖:“文舒高德,我不如也。”
张昶摇头:“我算不上什么高德,也不知道能有多少用处。但只要我不暴露,总归是性命无忧的。倒是你,留在旋涡的中心,恐怕有性命之忧。你不如和我一同离去。”
陈祖仁笑道:“我身为大元臣子,深受皇恩,岂会贪生怕死?此时皇上正是需要人劝诫的时候。你在外,我在内,我们携手共进,定能让大元度过此难关。”
张昶又是叹气,道:“虽这话大逆不道,你可能不喜。但如今皇上……唉,还不如禅位给太子。我看太子倒有几分雄才大略,且太子依附的王保保,也却有几分熊将之风。”
陈祖仁苦笑着摇头:“我何尝不知。但太子性格太过急躁,怎能威逼皇上禅位?他若稍稍和缓些……唉,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定会举荐扩廓帖木儿以救朝廷危急。”
张昶道:“希望皇上能听得进去吧。”
两人相对一叹,都对这风雨飘摇的朝堂深感无力。
但身为大元忠臣,他们即便肝脑涂地,也会尽自己的忠义。
张昶再次将视线落在江南来的书信上。
如今朝廷内斗,朱元璋的势头却越来越大。张昶担忧朱元璋趁着元朝内斗而举兵北伐,便让在江南的眼线撺掇张士诚称吴王。
张昶相信,朱元璋在灭掉陈汉之后,定会想称吴王。若张士诚抢在朱元璋之前,以朱元璋这等草莽的脾气,定会将张士诚列为第一目标。
到时候朱元璋与张士诚打了起来,就能给大元留下几年喘息时间。
这几年间,无论朝中谁占得优势,胜出的人总应该会将大元的势力整合起来,南下消灭叛贼。
张昶对大元的军事实力十分有信心。若不是大元在镇压起义军的时候突然内斗,那群乌合之众早就被大元的铁骑踏成了泥。
张昶的注意力原本只在张士诚身上。
高邮之战让大元朝廷深深忌惮张士诚,所有人都认为张士诚是未来大元最主要的敌人。
张昶的注意力也只集中在张士诚身上,不断派人稳住张士诚,不让张士诚反叛元朝。
直到朱元璋举兵攻打陈汉的时候,张昶才注意到这个离经叛道,不为当世人所喜的朱元璋。
当朱元璋离开应天时,他稍稍一挑拨,便有文人因不喜朱元璋麾下那应天小学所教授内容,要为朱元璋麾下教化拨乱反正,重订纲常。
他的人也混入其中。
哪知道这些人居然败于一黄口小儿的无耻行径。张昶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十分惊讶,那陈标不过总角之年,心性居然如此恶毒阴险,处事手段毒辣果决,仿佛一个枭雄。
若此举是朱元璋所做,张昶并不惊讶。可一黄口小儿?张昶真是对这个陈标好奇极了。
经过这些年的观察,张士诚已经褪去了以前的英雄豪气,张昶不再认为张士诚可能会危及大元。
此次为了替大元挡灾,张昶决定让张士诚自立为王,吸引朱元璋的仇恨。
哪知道,张士诚倒是如他所愿称王,陈标又中途插手,让张士诚和朱元璋签订了短暂的停战协议,共同将矛头对向大元。
张昶真是亲手杀了这个叫陈标的孩童的心都有了。
“不知道他究竟是师承何方。”张昶看着书信,喃喃道,“他的师承,为何要掀起乱世,导致这民不聊生?”
宋末乱世如何,难道那些人没在史书中读过吗?
只有一个稳固的王朝,一个和平的环境,才能让百姓休养生息。这些人为了炫耀自己的才华,就掀起乱世,导致群雄争霸。
群雄倒是争霸了,百姓何怜?!
……
“阿嚏。”陈标揉了揉鼻子,“廖永安将军应该已经被放出来了吧?”
朱元璋赶紧替陈标披上毛茸茸披肩:“应该吧。”
陈标将毛茸茸披肩丢开:“这个时候就穿毛皮了,冬天的时候穿上了?我套个棉外套就好。”
朱元璋锲而不舍把毛茸茸披肩往陈标脖子上套:“冬天就多穿几件。快穿上,别感染风寒。”
陈标使劲逃跑:“不穿,不穿,哎哟……”
他一头撞到满脸怒气的李善长身上,被李善长扶起来。
朱元璋看到满脸怒气的李善长,立刻神色慌张,转身就跑。
李善长提着袍角跟在后面追:“你给我回来!赶紧回去干活!”
朱元璋突然打下了很多地盘,李善长车马劳顿在各地出差,亲力亲为统计了各地情况之后回到应天。
他一回来就发现朱元璋居然把公务都堆到柜子里,上面张贴了一张纸条,“李百室亲启”。
李善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勤劳的主公,何时变得如此惫懒了?!这天下都还没打下来,主公先把勤政的优点丢了?
岂有此理!
李善长气得七窍生烟,若不是怕吓到陈标,他已经提着自己的几米大刀,当街表演一个弑主了!
朱元璋心虚。
陈标被困洪都府,他担惊受怕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父子俩团聚,朱元璋就想多享受一下父子温情、天伦之乐。
公务嘛,紧急的他已经处理了。这些不是很紧急,等李善长回来,李善长多熬几个夜就能做完。
我朱元璋没有偷懒!
先跑了!
陈标歪头:“爹这是怎么了?李先生为什么会如此生气?”
李贞抱起陈标,道:“你爹把他该做的工作推给了李先生。标儿,风大,回房。”
陈标下巴一缩,面露嫌弃的神情:“啊?爹怎么能这样?”
他双手在嘴边做喇叭状:“爹!你别跑啊!你有本事把工作推给李先生,你有本事挨李先生的揍啊!”
朱元璋一边逃跑,一边大喊:“坏标儿!等会儿我就过来踢你的屁股!”
陈标大笑。
李善长本来满肚子气,听了陈标和朱元璋的对话,气消了,还忍不住笑出声。
不过主公还是得抓回去加班的。不能纵容主公把工作推到别人身上的坏毛病!
李善长拖着朱元璋离开,朱元璋没能踢到陈标的屁股。
朱元璋这一走,就几日没能回家。
陈标已经习惯朱元璋的忙碌,何况他最近有些嫌弃每日在家和弟弟们吵架的幼稚老爹,并未想念朱元璋。
他安心待在家中,一边张罗扩建印刷工坊,一边教弟弟。
陈标看到家中又有小孩用的东西被他娘支取出去,心头一梗,但还是给了他娘一箱子家里工匠新做的绘本和玩具。
“让人好好教他们,我不想为他们收拾烂摊子。”陈标沉着脸道,“娘你盯紧他们,如果他们被仆人教导成有飞扬跋扈的苗头,可以把他带回家,我来教。”
陈标已经接受了自己封建家族嫡长子的身份,接受了自己会被庶出的弟弟妹妹拖后腿的现实。
与其让他们成为自己的累赘甚至敌人,陈标愿意培养他们。
马秀英露出欣慰的笑容。
她揽住陈标,道:“你如今只有一个庶出的妹妹。那个庶出的妹妹该启蒙了,我才在家里拿了一些东西。不过明年或者后年,你可能会有更多的弟弟妹妹出生。待他们成长到需要你教导的时候,你估计都十五六岁了。”
陈标疑惑:“为什么是明年或者后年?算了,无所谓。十五六岁?娘你要帮我挡这么久?不需要,我现在就已经接受现实。”
马秀英哭笑不得:“不是你接不接受现实……标儿啊,虽然你从你弟弟刚出生便带起,但我怎么可能让你这样费心费力照顾其他女人的孩子?他们需要启蒙读书的时候再由你教导,刚好合适。”
陈标心头舒服了一些:“也对。不过娘,三岁看老,这群人小时候就不能娇惯他们,否则将来他们会看到我的手段。”
陈标做出了一个超凶的表情。
马秀英道:“放心,她们不会。如何教养孩子,由我说了算。”
马秀英底气十足。
因朱元璋将自己分成了朱元璋和“陈国瑞”,小家变成“陈家”,所以去见其他女人的时间很少,见面也就是睡觉。那些女人连争宠的机会都没有,每日战战兢兢,哪敢有一点跋扈?
马秀英尽心尽力照顾这些妹妹们,让她们颇为依赖自己。
马秀英甚至怀疑,或许自己在妹妹们心中的地位远远高于朱元璋。每次妹妹们见到她,都抱着她的手臂不撒手,恨不得贴在她身上。
陈标听娘亲这么说,立刻把这件事丢到一边。
六七年后的事,六七年后再说。既然他娘说他不用管,他就不用捏着鼻子委屈自己了。
不过陈标还是在疑惑,为何明年或者后年,爹就会有新孩子出生?
很快他就不疑惑了。
正月,陈标还在睡梦中,被鞭炮声吵醒。
他听周围人欢呼的声音,才知道朱元璋在正月初一正式自立为“明王”,以李善长和徐达为左右相国,置百官。
明王?这是什么鬼?
陈标疑惑极了。
李贞为陈标解惑:“这是明王与吴王约定中附加的条件。主公放弃‘吴王’的称号,不与张士诚争抢。”
陈标挠了挠头顶的毛茸茸小帽子。
朱元璋是先称明王,再建立大明朝吗?呃,脑子中空空如也,不知道。
不过这不重要。
“我爹得了什么官?”陈标激动道。
他爹的官职关系他之后的生活质量!
李贞的表情略有些尴尬:“国瑞……啊,国瑞没有官职。”
陈标激动的表情僵在了脸上:“嘎?我陈家为主公出生入死殚精竭虑赴汤蹈火,为何我爹没有官职?!”
李贞为朱元璋打圆场:“可能国瑞的职务特殊,不好安排明面上的官职。再等等,国瑞肯定会有官职。”
此刻,刚就任明王的朱元璋双手托着下巴,语气幽深:“你们想好没有?我给我自己安排个什么官?”
李善长无语道:“什么你们?就我们三个人!主公,你能不能写信让其他人也参与此事!”
现在朱元璋的心腹们都还在各地打仗的打仗,屯田的屯田。应天中能给朱元璋出主意的知情人,只有李善长、朱升和季仁寿。
李善长一点都不想自己在百忙之际,还要为朱元璋的私事出谋划策!
朱升按着眉头道:“主公,你忙着筹备称王的时候,就没想给自己什么官职吗?”
朱元璋讪讪道:“这不是太忙了,所以忘记了吗?我今天回家,听标儿哭诉,为什么咱没有当官,咳,才想起来。”
季仁寿总算知道为什么自家师弟每次提起这个主公就满脸嫌弃。
他本以为主公如此优秀,是师弟自己的问题。
现在……
季仁寿也忍不住露出了嫌弃的表情:“主公,标儿本就心思重,你这样,让他如何不乱想?”
李善长双手按住额头:“唉,标儿又要操心一些功高盖主的事了。”
朱元璋摆摆手:“没事没事,只要我没砍了你和徐达,标儿就不会太害怕。”
李善长忍不住磨牙:“那我真是谢谢你了啊,主公。”
朱元璋用傻笑蒙混过关:“所以我给陈国瑞一个什么职位好?现在什么职位都需要出现在人前啊。”
三人想了想,都扶额叹气。
最后,朱元璋只能写信找刘基帮忙。
这种偏谋,是刘基最擅长的方面!
正在广东海边撬生蚝吃食的刘基狠狠将生蚝壳子丢到地上:“偏谋?!主公管这个叫谋?这是什么谋?这就是给他收拾烂摊子!”
徐达哈哈大笑,差点被生蚝肉呛到。
刘基骂归骂,最终还是帮朱元璋出了主意。
于是陈国瑞摇身一变,变成了太子太师。职位高,和太子绑定,很符合陈家现在在他人心目中的地位。
但因为明王世子不知道在哪,所以陈国瑞也可以不出现。
对了,朱元璋的儿子“朱大”已经被册封为明王世子。
陈标笑破了肚子:“主公的儿子就叫这个名字?”
朱元璋心虚道:“等、等主公登基的时候,才会给儿子正式取名。民间说,贱名好养活。越晚取名字越好。”
陈标笑得前俯后仰:“主公的儿子好倒霉!就算他以后改了名字,肯定后人都会叫他朱大,哈哈哈哈,朱大这个蠢名字,他不仅要背一辈子,还要背负千秋万世哈哈哈!”
朱元璋心虚地移开视线:“嗯,好倒霉。”
手足无措,手足无措。


第88章 如何迅速扩充文官
陈标笑完之后,问朱元璋:“爹,都说主公那个明王和那个明教有关?不会和我说以后主公会建立大明朝,你和主公提议的吧?”
朱元璋连忙摇头:“标儿,我怎么会出卖你?主公称‘明王’,有吸纳红巾军的意思,但主公当皇帝后,肯定会禁止那玩意儿。”
朱元璋自己都是红巾军,还不懂弥勒教白莲教是个什么鬼东西?他对其一点好感都没有。
难得在儿子面前卖弄一下,朱元璋得意洋洋解释道:“标儿,你知道大元的国号来历吗?”
陈标道:“不知道。”
朱元璋惊讶了:“标儿,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陈标无奈:“我学过的知识才会知道。没去关注过,怎么会知道?大元为什么叫大元,和我什么关系?”
朱元璋失笑:“好好好,你说得对。大元国号的来历,出自《周易》对乾卦的解读。”
陈标:“哦。”
朱元璋:“……哦?”
陈标疑惑:“怎么了?”
朱元璋更疑惑:“标儿,我不信你背不下《周易》。我都告诉你大元国号来历的范围了,你不是应该立刻答出他们用的哪一个典故吗?”
陈标懒洋洋地抱着暖手炉道:“爹,精准调动记忆力的东西要耗费精力的好吗?谁会在日常聊天的时候动脑子?”
朱元璋:“呃……”总觉得该对儿子这懒惰的状态说些什么,但又一时半会儿想不出说什么。
懒得动脑的陈标不断催促:“爹,你愣着干嘛?继续说啊。”
朱元璋:“哦。大元国号的来历是,‘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
陈标:“嗯。”
朱元璋无语。我都说了上句了,你接一下下句,能动多少脑子?
他在陈标的眼神催促下,叹了口气,失去了向儿子卖弄的乐趣:“大明的国号取自于,‘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
陈标抱着暖手炉点点头:“哦,主公承认大元为正统王朝。”
朱元璋笑了笑,道:“虽然现在我……我们打着的是驱逐蛮夷的旗号,但其实在咱底层百姓看来,什么鞑子啊,汉人啊,其实没那概念。我们想的就是,谁能让我们活下去。”
陈标知道自家爹要忆苦思甜,忙将暖手炉放在膝盖上,捧起一杯热牛奶,用眼神示意朱元璋继续。
朱元璋嘴角抽了抽,抢过陈标的热牛奶,一口喝掉半杯:“你爷爷就是在元朝的庇佑下活着。”
陈标眼皮子跳了跳。他安静地听完朱元璋的话,明白了朱元璋话中的含义。
“华夷之辩”是士大夫提出的概念。老百姓连不冻死饿死都难,没那么多闲心思索汉人或者元人的事。
他们只知道跟着宋朝的时候日子过得特别惨,忽必烈当皇帝之后日子好起来了。所以他们就怀念忽必烈。
从制度上,元朝整体上对汉人的压迫十分严重,把汉人划分为最低等的种族。
但实际上,对于大多数底层老百姓而言,根本不存在上升渠道。所以元朝的“歧视”,在他们眼中就等于没有歧视。
无论是汉是蒙还是其他民族,最底层的百姓过得都一样惨。
甚至汉人能种地,而蒙人底层百姓因为元朝皇帝防止汉化,不准其种地,过得比汉人还惨。
特别是元朝战乱后,蒙古人被大量征集去打仗,武器马匹都要自备,不去就要杀全家。大批蒙古平民卖掉自己的妻女换装备,甚至连自己都卖掉为奴。
在如烈火燎原的起义中,北方起义军有许多穷苦蒙人参与。红巾军中也有虽是汉姓,但看个头就知道是蒙人的将领和士兵。
陈标伸手,朱元璋把一口闷了一半的牛奶还给陈标。
陈标嫌弃地用帕子擦了擦杯沿上自家爹的口水,小口小口喝着牛奶。
喝了几小口后,陈标舔了舔嘴角的奶渍,道:“主公是不是还认为,元再不好,幅员至少广阔。说政权继承自宋,有些没面子。”
朱元璋被陈标窥破了小心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主公可能也有这个想法。”
陈标道:“主公能想到老百姓其实并不在乎当皇帝来自哪个民族,这就是主公出身的优越性了。元朝统治者的罪责不在于他是蒙古人,只在于他没有当一个好皇帝。若这天下海晏河清,百姓不说温饱,哪怕只是不饿死冻死,那么他的统治就能持续下去。”
说完,陈标讥笑了一声:“元朝国祚不过百年,有大半部分都处于极端混乱的情况。百姓能过的安稳好日子,能有十年吗?就这十年,百姓都会怀念,都会认可,这明君真是太好当了。”
元朝真的好吗?好个屁。
忽必烈打仗是厉害,但统治上完全被士绅忽悠瘸了。别的王朝是皇权不下县,元朝是皇权不下省。
经济上执行包税制,税率还特别低。元朝就算是自称盛世那十几年,爽的也只是统治者和汉族大地主。
陈标恶狠狠地将牛奶一饮而尽。
士绅豪强维护元朝的统治,比蒙古人自己还积极。若不是现在元朝已经式微,他们知道大势不可逆,要摇身一变投靠下一个王朝,延续自己的富贵生活。指不定现在他们还在为元朝呐喊助威。
陈标突然问道:“对了,之前邓将军的老岳父家如何了?不会不了了之?”
虽然不明白陈标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朱元璋立刻回答:“都杀了,全部都杀了,一个都不留!”
陈标眉头皱了皱,没有再多问。
抄家灭门在这个时代很正常,但他总归是不喜欢,所以就不去听了。
这也算是“君子远庖厨”。
他放下牛奶杯,用手背擦了擦嘴唇,道:“主公承认元朝为正统,也有分化北方元朝官吏,希望他们能投降的意思吧?毕竟这仗能少打就少打,乱世早一天结束,百姓就多过一天好日子。”
朱元璋笑道:“标儿,什么都瞒不过你。”
陈标叹气:“我真讨厌政治,比经商麻烦多了。爹,你要提醒主公小心。现在大地主大豪强已经被元朝的皇权不下省给惯坏,习惯了当土皇帝。他们就算投靠主公,也一定会千方百计的延续元朝的制度。我看啊,很快就会有人来接触主公了。”
朱元璋挠头:“不会这么快吧?我……们也不是很厉害。”
陈标道:“已经挺厉害了。不过爹,你突然拉着我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是有什么话中话吗?我懒得思考,你直白一点说出来行不行?”
朱元璋看着完全不想动脑子的儿子,开始双手加倍功率挠头:“儿啊,你就不能自己想吗?”
陈标模仿朱元璋的语气:“爹啊,你就不能直接说吗?”
朱元璋愁眉苦脸:“儿啊,你能不能动动脑子?”
陈标摇头:“爹,有你在,我为什么要动脑子?我还小,我还是个不到十岁的黄口小儿,总角少年。我甚至还没断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