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年一愣。
聂城说:“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们都和她隔了段距离,阻挠不及,夏夏又和人缠斗在一起,无法躲避。好在刘远恰好在在她旁边,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用背挡在了她身前……夏夏没事,不过刘远伤得有点重。”
这实在太让人想不到了,刘远居然为孟夏挡箭!
时年:“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断定刘远和那个神秘人没关系?”
不止。
在刘远身受重伤、躺在孟夏怀里嗷嗷大叫、连声说“我是不是要死了”的时候,他冷眼旁观,忽然冷不丁道:“这也是你背后的人教你的吗?苦肉计,以此博得我们的信任。接下来你还打算做什么?”
当时刘远那副瞪大了眼睛、一脸“你到底在说什么鬼是中文吗为什么我都听不懂”的表情,真是让人现在都忘不了。
“其实在我过去之前,夏夏已经用各种方法暗中试探过刘远,而现在,我的看法和她一样——如果不是他的演技已经出神入化到能把我们都骗了,那他就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聂城一笑,补充:“而根据鄙人一贯的自信,我认为还不至于有人能在我面前演这么久的戏却不被我发现。”
什么嘛,还挺臭屁的。
时年轻哼一声,心里却明白,既然聂城这么说了,看来刘远真是无辜的。
“赤壁之战结束,刘备声名大噪,弦也恢复了平静,我们正好趁机带刘远脱身。他的伤不能耽搁,夏夏他们送他回现代就医了。我本来也要一起回去的,却在临出发时感觉到汉朝的弦又动了,于是决定兵分两路,他们先回去,我来找你。”
原来如此,难怪只看到他一个人。
聂城讲完自己的事,看向时年,“你呢,你这边到底什么情况?”
时年这才想起来,现在要紧的不是聂城已经解决的危机,而是自己这里还没有解决的危机!
十万火急了!
时年:“你知道我这边之前弦平静过一阵吧?是我上一个任务完成后,本来想走没走成,被刘彻给扣下了。”
她快速讲自己之前的遭遇,“……我中间都一度绝望了,以为要一辈子留在这儿了,好在后来忽然反应过来,我只要主动扰乱一下历史,就可以让弦再动了。”
聂城:“不错,我还担心你反应不过来呢。”
其实在发现时年被困汉朝时他就想到了,想离开唯一的办法就是主动去扰乱历史,所以当他发现汉朝的弦又动了后,就猜时年肯定也想到了。
没想到时年却摇了摇头,“我一开始确实没反应过来,我是被人提醒的!”
聂城扬眉。
时年觉得自己的心绷紧了,“你刚才说,刘远和那个神秘人没关系,但我遇到了一个人,我觉得,他和神秘人有关系……”
“谁?”
“就是那个曾替汉武帝给李夫人招魂的方士李少翁!”
三分钟后,聂城听完时年的讲述,道:“你是说,那个李少翁不仅第一次见面就点破你是将来之人,还在后面提醒你回家的办法?”
“对,很不合常理对不对?”时年说,“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李少翁摆明了是在故意引导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要趁我扰乱了历史后搞些什么阴谋?我们现在是不是已经在他的圈套里了?!”
风吹动窗户,发出簌簌的轻响。
聂城面色冷凝,神情是难得的严肃。
时年看得紧张,小声说:“我是不是闯祸了?”她之前也担忧来着,但不那么做,她也想不到别的让弦动的办法了……
聂城摇摇头,“我问你,你刚才看到我为什么那么惊讶?还问我他们来没来,这些你自己感觉不到吗?”
他们队友之间可以互相感应,按理说他来到汉朝,时年就可以感觉到他的弦了,但看她的表现,直到他现身前她都是没有半分察觉的。
时年被他一提醒也反应过来,“哦,那是因为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弦的反应非常剧烈而且混乱,有时候甚至觉得心慌气短,所以如非必要,都刻意不去感知它,可能因此忽略了……”
她顿了顿,“我猜测,可能是因为这次偏移的关键在我吧。”
“又或者是,那个会让你对弦产生反应的人,离你近了?”聂城说。
时年一惊。
之前明朝时曾发生过的状况,当那个神秘人出现或者靠近时,她会与弦产生强烈的反应,心脏狂跳不止。
这回虽然没有那么剧烈,但仔细想想,是有一点相似。
时年:“你的意思是……”
聂城:“我认为你的怀疑很有道理,李少翁一定和这件事有关系,很可能,那个神秘人就藏在他身边。”
在他身边吗?时年转头看向窗外。就藏在这座宫殿里?这么近吗?
这感觉让她有瞬间的不安,但下一秒,她就振奋了起来!
“真的吗?这样事情就好办了,我这就去把他抓出来,让他还敢藏在暗处使阴招!”
聂城一把揪住她,“站住,你要去怎么抓他出来?”
“还能怎么抓,直接武力镇压啊!你不知道吧,刘彻给我派了十六个小弟,正好派上用场!”
聂城不说话,时年和他对视片刻,聂城松开手,“好你去吧。”
时年原地站了三秒,颓丧地坐下,“好啦好啦,我知道这样不可能的。过过嘴瘾也不行哦。”
其实一怀疑上李少翁时,她就想过要不要仗着刘彻的势把他抓起来严刑拷打,但他既然敢在她面前自爆身份,就是有恃无恐,而且就算抓住了他,他背后的人也不会就此出来的,她这才无奈放弃。
时年趴在桌上,“我就是太气了,这个人装神弄鬼那么久,我们却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太不公平了!”
顿了顿,又道:“你说,这次这么多个地方的事情都是他搞的吗?他怎么能同时在那么多个地方使乱子?”
聂城:“不知道,我问过小路、夏夏还有阿恪,直到离开各自的时空,他们都没发生和神秘人有关的可疑迹象。但我觉得,多多少少都和他有关,否则不至于这么巧。”
时年点头,又想了想,眉头忽然皱紧,“不对啊!我觉得不对!”
“哪里不对?”
“你看啊,像我们都必须在一定的条件下才能穿越时空,不可能说去就去对不对?”
第一次穿越时聂城就告诉过她,他们必须要完成一个时空的任务才能离开那里,归根结底就是因为只有当弦开始恢复平静时,他们才能感知到那处可以穿越的弦波动的漩涡。就像这回他们分到不同的时代,也是要解决了自己那个时空的任务才能再去到下一个。
而这还是只其中一个条件,另一个条件是他们要去到的那个时代必须有动乱发生。比如之前当汉朝的弦彻底平静后,不仅她出不去,他们在外面也根本进不来。
时年困惑道:“我们受的限制那么多,他却能在古代各个时空穿来穿去,为什么?”
聂城沉吟,“这个问题我也想过。就像你是7处里对弦最敏感的人,有很多我们没有的能力,比如剪断杨广多余的弦、连接跨时空的对话,也许他对弦反应比你更敏感、控制能力更强,所以可以不受这些限制。”
时年听完沉默片刻,哀嚎:“那我们不是更打不赢了!”
本来就我在明敌在暗,你现在告诉她在这个主要比拼超能力段位的比赛里,对方级别比他们高这么多,那还有什么掰头的意义?!
王者对青铜,不如直接投降算了!
聂城:“投降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我们还是得先把人找出来,不然连白旗都不知道打给谁。”
时年耸肩,“那就在7处总部门口挂个白旗咯,这样他总能看到了吧?总不至于这么多个时空他都能跑,我们的大本营反而不去了……”
她忽然顿住。
就像一道白光瞬间劈过脑海,她猛地意识到,也许自己一直忽略了什么。
“你又怎么了?”聂城问。
时年转头看向他,薄唇紧抿,半晌才道:“你不觉得奇怪吗?明朝,汉朝,三国,秦末,五代……这些朝代都有那个神秘人或者疑似神秘人操纵过的痕迹,可独独一个时代没有。”
“你是说,我们的时代?”
“我们一开始怀疑刘远是神秘人,因为刘远是现代人,我们认为,和我们有一样能力的人一定也是现代人。可事实证明刘远不是。所以,有没有可能,一直以来都是我们陷入了思维误区?那个人,不是现代人。”
聂城面无表情。
时年说:“你还记得吗?你之前跟我说过,‘7处是一个独立的政府部门,专司维护时空平衡,已经存在了很多年,只是之前一直荒废着,最近几年才重新运转。’这个‘很多年’,到底是多少年?”
她看着聂城,“有没有可能,是几千年……”
殿内长久的沉默。
好一会儿,聂城才起身,缓步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皎皎月色,道:“我十二岁时父母去世,因为没什么关系近的亲戚,没人能照顾我,本以为要被送去福利院时,是老爷子收养了我。
“他收养我时就告诉我,我是有使命的。我那时候不明白,但因为尊敬他,一直听从他的吩咐接受各种稀奇古怪的训练。然后,直到我23岁那年,才终于明白他的意思。
“他告诉我,有这么一个机构,国家秘密设立,寻找一批身份特殊的人,来解决普通人解决不了的问题。他能发现我是偶然,剩下的人要我去寻找。我过去没有想太多,但你说得对,既然是维护历史平衡,不可能独独我们这个时代才有我们这样的人,应该每一个时期都有才对。
“我想,也许这真的是一个传承几千年的机构,平时都闲置着,只有当动乱起来时,才会启用。而这一次的动乱,开始于五年前。”
“五年前……”时年又冒出一个想法,“会不会从一开始,所有的乱子就是因为那个人?他就是一切的源头,而不是我们以为的偶然?”
这就不得而知了。
两人又是相对沉默,片刻后,时年抱住头,“完了,不聊还好,一分析出这种可能,我更想去抓住李少翁严刑拷打,逼他把他背后的人交出来了!我现在脑子里有十万个为什么!”
就算猜出那个人是古代人,也没有解决他们的疑惑,反而更多了。
按他们的猜测,是在过去的某个时空有这么一个人,他和他们有着相同的能力,但他非但没尽自己维护历史的职责,反而主动扰乱历史,引发了弦的动荡。
可为什么负责处理的人是他们呢?他同时空没有能管的人吗?这中间又有什么联系吗?
聂城见她一脸苦大仇深,反倒先笑起来,弹了下她额头,“好了,别搞得跟世界末日似的。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时年立刻道:“你说的哦!那你赶紧想办法,别回头事情解决不了了又来赖我!”
“好,我来想办法。虽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至少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是很明显的。”
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什么?当然是把时年扰乱的历史归回原位了。
有大佬收拾烂摊子,时年刚觉欣慰,就听到聂城又说:“不过在想对策前,你先告诉我,你都做了些什么?”
她眨眨眼睛,“你还不知道吗?”
“我只知道你扰乱了历史,但不知道你具体扰乱了什么。”
时年有点惊讶,但想想也正常,聂城既然昨晚才到,应该全部心思都放在怎么突破刘彻放在宣室殿外的守卫溜进来了,还没机会打听如今宫中的形势。就算打听,也只能打听到刘彻封了她当夫人,还不算太出格。
想到这儿,她有点心虚。
聂城见状挑眉,“怎么了?放心,不管你做出什么事,我都有心理准备。不会扣你工资的。”
时年:“真的?”
聂城:“真的。”顿了顿,“你总不至于杀人了吧?”
时年:“杀人倒是没有杀人,不过……”
她深吸口气,露出个假笑,“那什么,区区不才,坐在你面前的,是如今大汉朝的预备役皇后……”
聂城:“……”
用聂城的话说,时年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当汉武帝的皇后,亏你想得出来!
他嘲讽道:“说实话,你是不是想当娘娘很久了?”
时年被说得不好意思了,争辩:“我就是灵光一闪,没想到就成功了。我后来也后悔了来着!”
两人讨论这种偏移要怎么解决,聂城说:“他要封你当皇后,那你直接走掉的话,他不就找不到人了吗?事情不就解决了?”
时年翻个白眼,“你当我没想过吗?我也想走啊,但弦不平静,说明光我本人想走不管用,还得做点别的。”
自从发现被困,时年就反复尝试,甚至有一回对着虚空不知道哪尊神赌咒发誓,说:“我要走了,再也不回来了,让卫子夫好好当她的皇后吧!”可弦半点反应都没有。
弦不平静,他们就找不到漩涡,也就走不了。
以至于她开始怀疑,是不是刘彻那边会因为这个决定留下什么隐患,他们得解决了隐患才行?
聂城也这么想,于是第二天就离开了宣室殿,打算设法探听一下朝堂上的情况,看能不能找出问题关键。
虽然连个身份都没有就在宫里宫外乱跑有些危险,但时年并不担心他,这种事对他来说轻车熟路了。
而她想着聂城来了,即使不在身边,也总算觉得不再是孤立无援,更添斗志。
于是,就在聂城离开的那天下午,她又去见了一次李少翁。
还是在那个神殿里,仙风道骨的方士含笑道:“还未向夫人贺喜,如今您可是宫内宫外最受瞩目的贵人了。”
“将军您就别取笑我了。”时年道,“我今日来,是向将军道谢的。”
“哦?夫人要谢臣什么?”
“多亏您上次的提点,我已经想出回家的办法,很快就要离开了。”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李少翁的表情,却发现在听到自己的话后,对方连眉毛都没抬一下,还是笑着说:“那就更要恭喜夫人了。”
时年暗自咬唇。
之前在明朝时,她曾有几次明确感应到那个人的方位,今天过来也是想尝试一下。可每次当她闭上眼睛,却只能感觉到弦和日复一日更加剧烈和混乱的震颤,让她心跳快得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嘴里跳出来,不得不强行中断感应。
他到底是不是藏在这里?!
时年看着四周,强行克制住自己想立刻叫人进来搜宫的冲动。
现在不行。聂城不在,李少翁又滴水不漏,她没有十足把握不能贸然行事。
李少翁打量她片刻,忽然道:“不过夫人要走,陛下可知?”
时年:“将军何意?”
李少翁说:“陛下册您为夫人,难道不是因为您允诺了要留下来陪着他吗?旁人虽不知,但臣很清楚,接下来他还要立您为后……若夫人此时离开,又置陛下于何地?”
时年此刻不想面对这个问题,本能抗拒,“莫非将军是觉得,我应该留下了?”
李少翁道:“臣不敢置喙夫人的去留。臣明白,夫人非寻常之人,自然不会为某一人、某一事而永远停留。只是臣很好奇,您在这漫漫时光长河中来来去去,就不曾对谁有过亏欠吗?”
他与时年对视,重复道:“您的心中,就没有亏欠之人吗?”
亏欠之人……她当然有了。
时年坐在床上,一手托腮,怔怔望着窗外的月亮。
下午李少翁的问题一直在她心里打转。说来真是讽刺,聂城找到她的时候跟她说,他们做的事情是拯救世界,可自从她开始做这个工作,最不缺的就是亏欠之人了。
那些人和事,很多时候她甚至不敢去回想。
夜风微凉,吹拂到身上。
时年对着外面发着呆,不知不觉间,意识越来越迷糊。
刘彻走进寝殿的时候,时年已经睡着了。
他看着榻上沉睡的女孩,沉默片刻,退到外间问:“她白日又去见了文成将军?”
沅沅回道:“是,因为陛下您上次吩咐过,夫人如果再想见文成将军不必拦着,所以婢子就陪着去了。”
“你做得很好,下一次也这样。她去哪儿你都陪着。”
沅沅行了个礼退下了,刘彻这才再次走进内殿。
他坐在榻沿,伸手轻触她的面颊。她睡得有些不安稳,眉头微微皱着,像是陷入什么不好的梦魇。为什么呢?因为和文成谈得不顺利吗?
他们的两次交谈都遣走了下人,他并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但没关系,他留在李少翁身边的暗卫会十二时辰盯着他。
那日允了她去见他后,他便对杨得意下了铁令,“文成若有异动,不必禀朕,即刻诛杀之!”
晃动的烛光里,他凝视着她,轻轻道:“我不会让任何人把你带走的……”
女孩还在睡着,仿佛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忽然又笑了,有点苦恼的样子,“可是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留下来呢?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可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留在我身边呢?”
时年确实陷在梦魇中。
她梦到了很多从前的事。
狂风大作的沧池上,刘彻苍白着脸对她说:“回来。你答应过我的。”
花灯如海的乾清宫前,朱厚照微笑着说:“如果我只是朱寿,是藏龙山上的寨主,那么我一定会抢了你当我的压寨夫人!”
满地绮罗的寝殿内,杨广温柔道:“小狐狸,因为有你,我才能一偿夙愿、不留遗憾。”
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摇头,不断地摇头。
她没有帮到他们任何一个人,只是推着他们走向既定的命运,无论命运的尽头是怎样狼藉和杀戮。
她什么都不能做。
似乎是听到她心里的话,下一瞬,他们的神情都变得冷漠。
刘彻攥紧她的手腕,冷笑:“既然无论如何你都要逃,那我就打一副锁铐把你锁起来,看你还怎么逃!”
朱厚照望着熊熊燃烧的乾清宫,讽刺一笑,“小美人儿,你说我错了。但其实,你也没有对过,不是吗?”
杨广卡着她的下巴,目光冰寒,“我以为你是来救我的,却原来,你只是来看着我赴死的。与我说的那些,不过是骗我赴死的谎话!”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杨广,你听我解释!”
她大叫一声,猛地睁开眼睛。
额头全是汗,衣服也湿透了,像是从水里打捞出来。
她呆了三秒,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做梦,
时年抬手捂住脸,长长舒了口气。
为什么会梦到他们?因为李少翁那番话吗?召唤出了她长期以来的心魔。
她确实心存亏欠,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就像她无法改变他们的命运,这些往事她现在除了在深夜想起、愧疚一二,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时年苦笑一声,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魔怔了。
甩甩头想抛开这个念头,然而目光一转,却猛地一僵。
在她旁边,床榻外沿,刘彻侧躺着,正平静地望着他。
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
时年整个人都呆了,半晌才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在这儿?”明明他们早就不一起睡了啊!
刘彻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抚上她面颊,然后往下。
男人双眸乌黑,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连声音也听不出情绪,“杨广是谁?”


第87章 骊宫
时年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喊了什么,刘彻又可能误会成什么。
他手往下,轻抚她脖子。低声道:“你不肯留在我身边。是因为心中有别人了吗?”
“不、不是的……”时年忙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他的语气还很平静。却隐隐透出一股山雨欲来的克制和压抑,“还是说,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你只是一时偶然。才在梦里叫了他的名字?”
无关紧要……的人吗?
时年听着这句话,脑中却闪过纱帘飘飞的寝殿里,杨广炙热的吻。还有眼角落下的泪……
女孩的失神和迟疑落入眼中,刘彻额角青筋狠狠一跳。
又是这样!
她说要当皇后。他便知她不是真心的。那只是拿来逼他放手的借口。但他依然做了。即使这可能改变大汉朝堂未来二十年的格局。甚至影响他对匈奴布局多年的最终决战。但他还是做了。
心中存了微薄的期望,他答允了她要求,她便会信守承诺,安心留下来。
可听到她今日又去找了李少翁,他便知,她依然没放弃。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当不知道。
他连这都忍了,她却回报给他什么?梦里诉情依依,醒来连说一句假话骗他都做不到。她到底当他是什么,当他的情意是什么!
既然怎么都不肯为他留下,当初又为何要出现?!
他死死瞪着她,眼中几乎有恨。
时年有些害怕,不自觉往后缩,谁知这动作更刺激了他。
刘彻忽然低头,重重吻上她的唇。
他吻得那样用力,时年只觉一阵锐痛,立刻就尝到了血味。
她下意识挣扎,推攘他胸口的手却被他制住,反压在枕边,更用力地吻下来。
“唔……”
宽大的床榻上,男人和女孩纠缠在一起。随着动作越来越激烈,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是在发泄胸中的怒气。
时年只觉氧气越来越稀薄,心也越来越慌,生怕他借怒发疯,再做点别的,心一横,在他唇上重重咬了一下!
刘彻吃痛,猛地后退,总算松开了她。
时年逃出禁锢,立刻往后缩到榻角,用被子挡住自己,大口大口喘着气,又是防备又是害怕地看着他。
“刘彻,你不要这样……”
刘彻站在床前,伸手碰了碰唇。
他唇上染血,有她的,也有他的,两人的血混在一起,红得有些诡异。
他看着指尖血迹,轻轻一笑,眼中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
“年年,我今日便告诉你,你死了逃离我的心吧。我不管那个人和你是什么关系,是无关紧要还是至关重要,反正你不会再见到他了。
“除了我,谁也别想得到你!”
说完,拂袖而去。
时年呆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
第二天早晨沅沅看到时年唇上的伤口,羞得脸颊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时年知道她误会了什么,心里只觉得无奈。
想到昨晚的事,她只想问自己,当时是脑抽了吗?怎么就不知道解释呢?根本不是刘彻想的那样!
天地良心,明明他们三个她都梦到了,为什么只叫了杨广的名字?就因为他出场最晚吗?
这不科学!
聂城还没回来,不知道他打探得怎么样了。时年本来见到他就没那么着急了,此刻却再度焦虑起来,只想快点解决了事情离开。
夜色中,男人隐带恨意的双眸,让她现在想来胸口还堵得慌。
她是真的怕了。她和刘彻的关系越来越复杂,再这样下去,她担心就算她走了,刘彻依然会因为对她的心结做出什么事来。
难道也要消除一次他的记忆吗?
窗外下着小雨,噼里啪啦打在瓦片上。
时年趴在案上,望着庭中淅淅沥沥的雨幕,像离人解不开的愁绪,好一会儿喃喃道:“我也不想这样的。真的不想的……”
不想亏欠他们。也不想让他们恨她。
就这么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她才回过神,长叹口气。
发愁解决不了问题,还是应该把心思多放正事上。
聂城那边她帮不上忙,思绪飘来飘去,最后落到那个神秘人身上。
他的身份和目的始终是这几次事件的关键,其实这两天时年一直有个疑惑,那个人做这些到底图什么?
一个人做一件事情总是有目的的,不是为钱为名,就是为恩为怨,不可能真的一无所求。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的只是一个只想毁灭世界、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想要的天生变态,那他毁灭就好了啊,没必要做那么多不相干的事!他比他们厉害那么多,如果真放开手去做,她觉得他们根本抗衡不来。
他的表现,更像是跟他们有私仇,只想戏耍他们、折腾他们,却不急着把他们彻底碾死。
更准确地说,是跟他们中的某一个人有私仇……
脑中忽然闪过昨晚那个梦,还有梦中的人。像是在夏天嗅了一下瑞脑,一股寒意直冲上脑门,时年猛地浮现一个猜测。
很荒谬,她从来没这么想过,但是……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呆呆瞪着前方,半晌一动不能动。
直到身边传来一个声音,“你在想什么?”
是聂城,他回来了。
时年没有看他,还是看着前面,片刻后说:“我有一个猜测。”
“什么猜测。”
“关于那个神秘人的身份,我有一个想法。”
聂城神情立刻严肃,“你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但我又觉得不太可能。有太多对不上的地方。有太多逻辑不通的地方。但是……”
但即使有这么多说不通的地方,那个念头依然疯狂在脑中叫嚣,让她想装不知道都不行!
聂城眉头紧皱,“你到底想说什么?”
时年深吸口气,终于转过头,直视他道:“关于那个神秘人的身份,我有一个猜测。但我拿不准。我需要,验证一下……”
刘彻在未央宫的行踪不是秘密,时年随便一打听,就得知他今日下朝后便去了神殿,多半又在和李少翁论道。
时年带着人过去,刘彻见到她有点意外,淡淡道:“你来找文成将军?那恐怕得等等了,朕与将军还未谈完。”
他的态度有些冷淡。自从认识,只有她不理他,刘彻还从没用这种口气和她说过话。
时年知道是因为昨晚,莞尔一笑,说:“我不是来找文成将军的,我是来找你的。”
刘彻一愣。
时年上前,主动拉住他的手,“你不是说,等朝中的事忙完了就带我去温泉宫吗?那你现在忙完了没有?我好想去哦,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
刘彻盯着她没有动,半晌,道:“你又想做什么?”
他太明白她了。每一次她的主动亲近都是别有目的,上回是为了求他准她见李少翁,这回呢?
时年沉默一瞬,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现在说我已经放弃了你也不会信。但无论我想做什么,至少,现在我还在这里。”
刘彻表情微变。
时年握紧他的手,“你说那是你为我修的宫殿,我很想看看。你带我去看看吧。”
刘彻看着她,薄唇紧抿,一双眼睛黑如深潭。
许久,他抽回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转身离去。
时年看着他离开,轻舒口气。
李少翁从她来了就识趣地退到一边,此刻方道:“夫人要和陛下去温泉宫?”
就像时年知道刘彻不会拒绝自己一样,李少翁当然也能看出刘彻虽然嘴上没同意,但已经心允了,故有此一问。
时年点头,李少翁说:“昨日夫人曾说,已经想出回家的办法,很快就要离开,莫非此去温泉宫便是要……”
这回时年却摇头了。
她看着殿内的鎏金大鼎,里面升起袅袅熏香,淡淡一笑,有些惆怅的样子,“昨日将军也曾问我,像这样在这漫漫时光长河中来来去去,可曾对谁觉得亏欠?我闻君一言,昨夜便做了一梦,梦到了许多从前之事。您说得对,我就这样离开,实在是太对不起陛下了。”
李少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