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瑾一愣,却见他捧出一个檀木镶金的盒子。方才的搜查他也进去了,不过一直没作声,刘瑾就以为他什么都没发现。
朱厚照:“你看过里面是什么了?”
“草民还没有打开看过……”
“好,那现在打开吧。”
聂城遵命,低头的一瞬,微不可察一笑。刘瑾忽然涌上股不祥的预感,可是来不及了,木盒被打开,众目睽睽,所有人都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莹润的白玉,方方正正,上面金龙盘旋缠绕。那是一方印章,旁边还有一条玉带,也是金龙飞腾、华贵庄重。
众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那盒子里装着的,竟是玉玺还有玉带!
死一般的寂静。
钱宁忽然厉声喝道:“大胆刘瑾,竟敢私造玉玺,你是要造反吗!”
刘瑾本来已经呆住,被他的声音一吓,竟说不出话来。
时年看着这一幕,心情激荡。史书记载,刘瑾被抄家后,从其家中查出金银数百万两,并有伪玺、玉带等违禁物,这成了压垮他最后一根稻草,原本还心存疑虑的武宗大怒,终于相信了刘瑾谋反的事实。
当聂城说,要在刘瑾府中对他反难,时年就猜到了他的计划。果然,路知遥成了引人过来的诱饵,不过即使提前准备好了,亲眼见证这一幕时年还是很激动。聂城还真是厉害啊,居然知道刘瑾把玉玺藏在哪儿,这样才能当众揭穿……
刘瑾猛地回过神,大声道:“皇上,冤枉!这不是奴侪的东西!是有人要栽赃陷害我!”
时年道:“在你的府中搜出来的,你说不是你的东西?那是谁的东西?”
“我怎么知道!”刘瑾忽然指着她,“是你对不对?你和聂城,你们想要我死,所以设计陷害我!那个黑衣人也跟你们是一伙的,对不对!”
“刘公公,是您一直想要我们死。”时年提醒道。
刘瑾瞪着她,咬牙转过头,对朱厚照道:“皇上,您相信奴侪!这东西真不是奴侪的!奴侪冤枉!”
朱厚照面无表情。从刚才发现玉玺,他就一直是这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刘瑾看得发慌,事情太过意外,这样的关头还摸不准皇帝的想法,让他情绪也濒临崩溃。
他想不明白,怎么会……这个东西怎么会在这儿?!
时年看着刘瑾,忽然皱起眉头。他这演技是不是略好了点?如果不是熟知史料,她都要以为他真是冤枉的了,这玉玺确实不是他的……
聂城冷不丁问:“是吗?刘公公既如此忠心,敢指天发誓,从未做过私藏玉玺玉带的谋逆之事吗?”
刘瑾下意识就要开口,聂城却又补充,“您可想好了,若有半句虚言,便打入阿鼻地狱,挖眼拔舌,永世不得超生!”
他声音冷冽如刀,话里描述的场景也太过可怖,刘瑾有瞬间的迟疑。就是这一瞬的迟疑,落入朱厚照眼中,让他的额角狠狠一跳。
君王冷冷一笑,“看起来,刘公公不太有底气啊。”
刘瑾脸色惨白,惶然想要辩解,朱厚照却打断了他,“李阁老,朕看你有话说的样子。说吧。”
一直沉默的李东阳越众上前,撩起官袍重重跪下,“臣有本要奏。”
“讲。”
寒风中,李东阳那样瘦弱,神情里却有说不出坚毅。在众人惊讶、也在刘瑾恐惧的眼神中,苍老的首辅朗声道:“臣李东阳在此弹劾前司礼监掌印太监、东厂督主刘瑾欺君罔上、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在内的十七条罪状!”


第39章 自由
正德九年正月。京中最大的一件事,便是初七那夜皇帝临幸刘瑾府邸,却意外在他府中搜出玉玺玉带。
朝野震动。
私造玉玺乃大不敬之罪。按律当斩。这可以说是刘瑾这么多年遭遇的最大危机,然而这只是开始。紧随其后的李阁老当众弹劾,才是给了他致命一击。
李东阳在奏疏里详细罗列了刘瑾多年来的种种罪状和证据,其具体程度。非多年筹谋决不可得。群臣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位李阁老这么长的时间竟一直是在卧薪尝胆!
刘瑾一派的大臣暴怒,怒斥李东阳阴险小人,然而另一个声音更响亮。朝中耿介之士纷纷痛呼,“悔不该错责西涯公!”
于是群臣纷纷跟随上疏。要求皇帝严惩刘瑾。奏折雪花似的飞向豹房。可让人惊讶的是。接连三天。朱厚照竟毫无反应,朝也不上、人也不见,众人不由又惊又怕,都已经这样了,他不会还想饶恕刘瑾吧?!
时年进到豹房时,看到的就是雪山似的御案。以及双腿搭在桌上、在椅子里假寐的朱厚照。他听到声音皱了皱眉,“朕说了不许打扰。”
时年继续往里走,他不耐地睁开眼。看到是她不由一顿,“你怎么来了?”
“钱指挥使说,皇上心情不好,让我来看看。”
“钱宁吗?”朱厚照轻嘲,“他倒是会自作主张。”
时年不语。时局微妙,大家都摸不准皇帝的想法,钱宁才想到让时年来探探情况。这和他们一拍即合。事实上,两边早有默契,初七那夜路知遥能潜入刘瑾府邸又顺利逃走,当中少不了钱宁的帮忙。
房间里有点暗,却也能看出朱厚照脸色不太好,冠带不整,神情竟透出股颓然。他向来是风流肆意的,这般模样实在少见,也就越发让人触动。
“听说皇上最近不怎么用膳,这样对身体不好,我给您做了碗面,您尝尝,好吗?”
时年说着,把手里的托盘放到桌上,上面是一个白瓷小碗,里面的面细细长长,并不是之前那种卷曲的面条。朱厚照看了一眼,“看起来和之前的好像不太一样。”
因为方便面过年时煮火锅吃完了,好在调料包当时剩下了,时年就用它凑合了一下。朱厚照也闻到了熟悉的香味,他今天早膳和午膳都没吃,被这味道一勾顿时饿了,夹起一筷子放到嘴里。
他吃东西还是那个样子,眼睛很黑,嘴一下一下咀嚼,吃相并不粗鲁,吃得却很快。今天的他还格外沉默,低着头,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时年一直觉得,他稚气天真的样子最戳人,这一刻却有些气恼,也是因为这天真,他信了不该信的人。
奏折太多,从桌上滑下来几本,时年俯身捡起来。朱厚照目光落到上面,忽然说:“你觉得我不是一个好皇帝,对不对?”
时年抿唇。她确实这么想过,和刘彻比起来,朱厚照确实是太过荒唐了。
“可你知道吗,我从来就不想做一个好皇帝。”朱厚照嘲讽一笑,“我爹爹就是全天下最称职的皇帝。他小时候吃过太多苦,所以格外谨慎,兢兢业业了一辈子,结果三十五岁就把自己给累死了。我不要像他那样。这个皇帝不是我自己要当的,是他们逼我当的。是李阁老带着满朝文武,一起逼我当的……”
时年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他居然真的拒绝过当皇帝?顿了许久,才道:“你不想当皇帝,那你想当什么呢?”
“不知道。我几岁的时候就被封为太子了,弟弟早夭,我是父皇唯一的儿子,连争都没人和我争。所以,从小我就知道,将来我是要当皇帝的。没人问过我愿不愿意。”
“你不愿意?”
“我不愿意。我说过了,比起朱厚照,我更想当自由自在的朱寿。”
年轻的天子坐在那里,神情落寞,时年却透过他,看到了那个曾经的幼童。被命运推着向前,没有选择的机会,也不能反抗。所以当他坐上那至尊之位,才会不断去尝试,当山匪、当将军,荒唐胡为,其实不过是想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还有他口中的父亲,那是明孝宗,明朝有名的勤政之君。时年的心情有些复杂,因为历史上,朱厚照活的时间其实比他的父亲还要短,31岁就去世了,而且他到底怎么死的,至今都是明史上一个谜。
这个男人张狂飞扬了一生,最后却像匹夫,死于病榻……
朱厚照忽然摇头,“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你一定不懂的。没有人能懂。”
“我懂的!”时年道,“其实不只是现在,就算是到了几百年后,同样的事情也依然在发生,人总是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书上说,真正的自由,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是想不做什么就不做什么。这样看起来,你这个皇帝,反而是最不自由的……”
朱厚照神情一震,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这么多年,他其实知道,身边的人陪着他玩闹,却都不理解他。帝王之位,是古今多少豪杰的梦想,他却说自己不想要。他一直以为,永远不会有人理解他。
两人对视良久,他轻轻笑了:“没想到,小美人儿你还是我的知音……”
殿内很安静,半晌,朱厚照长舒口气,“你既然理解我,今天又何必来呢?”顿了顿,“你和那些奏折的目的一样,想让我处死刘瑾,对吗?”
他问得直白,时年忽然也放弃了遮掩,“因为我觉得,本心是一方面,责任却是另一方面。您虽然不想当皇帝,但您已经当了皇帝。我们每个人身在自己位置,就有自己的责任,而您的位置太高、太重,一举一动都会影响无数人的生死,肩负的责任也就更大。而您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惩处刘瑾。”
朱厚照沉默,时年道:“我说的不对吗?”
“刘瑾的确该死,可朕又有什么资格惩处他?今日之祸,全是我放纵所致,若要处置,第一个该处置的人就是我……”
时年皱眉。原来,他竟是这样想的?因为这个,才迟迟不动刘瑾?
朱厚照抬手轻碰女孩眉毛,仿佛无奈,“我知道,你想让我当个好皇帝。你们都想让我当个好皇帝。你们有你们的道理,我也认可你们的道理。但我就是这个样子,我自己也没有办法……”
他说完长叹口气,便给这件事下了结论,起身离开。所有的事都是这样无趣。刘瑾想夺这天下,或许还有别人想要这天下,那就让他们夺好了。他其实根本不在意。
他已经走出了一段路,身后却猛地传来一个声音,“你既然知道自己有错,就应该去改错,而不是逃避!”
他惊诧回头,看到时年激动的小脸,“李阁老的奏疏皇上看了吗?我看了,里面所说句句属实。这么多年,刘瑾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骨肉分离,朝中有志之士都被赶走,国家一片乌烟瘴气。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死吗?就算您不信李阁老,那夜您也亲眼见到了,刘瑾私造玉玺、意图谋反的事都是真的!您信任他,他却背叛了您!所以皇上,饶恕刘瑾不是改错,处死他才是!”
见朱厚照还不说话,时年忽然抓住他胳膊就往外拖。朱厚照惊讶地想挣脱,可她表情太坚定,力气也太大,他被一个奇怪的力量控制,最后竟硬生生被拖出去了。
书房的门打开,白晃晃的阳光照进来,刺得他下意识闭眼。等再次睁开,他看到书房前的广场上,整整齐齐跪着几十名全套官服、手持玉笏的臣子。
最前方是白发苍苍的李东阳,他从今日一早就便跪在这里,朱厚照不肯见他,他便一直跪着。慢慢的,朝中臣子都得到消息,相继出现,到这会儿竟已有这么多。看到朱厚照出来,李东阳高举玉笏,大声道:“臣李东阳以死上谏,叩求皇上,严惩刘瑾、以正国法!”
众人齐声道:“臣等叩求皇上,严惩刘瑾、以正国法!”
广场上,几十个人的声音汇在一起。苍老的,年轻的,仿佛冲杀的号角,又如同誓言。这是大明的臣子。他们跪在皇帝面前,用自己的生命来恳求一个结果。
那样慷慨。那样震撼。
时年进来前就看到了这一幕,这也是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原因。即使国家已经如此黑暗,却总有那么一波忠心耿耿的臣子,为了百姓苍生甘心赴死。
这是大明臣子的气节,也是读书人的气节。
“皇上,其实,您并不是真的不在乎对吗?否则也不会责怪自己。这些大臣克己尽忠,尽到了自己的责任,现在,他们都在等着你,你真的忍心让所有人失望吗?”
朱厚照心神皆颤。他忽然觉得,这一幕很熟悉,想起来了,是九年前,父皇去世,他不愿意奉旨即位,当时李东阳也是这样,带着大臣一起朝他叩头哭求。
如果那时候他们知道,让他当了皇帝会发生这么多的事,也不知他们还会不会坚持……
他忽然一笑,“你说,刘瑾为什么要做玉玺呢?想当皇帝吗?真是愚蠢,当皇帝有什么好的。况且外面的人都已经管他叫‘立皇帝’了,竟还觉得不够,一定要当坐皇帝……如果不是这样,朕也不用对他下手了。”
他转头,在时年惊喜的眼神中,食指轻弹她额头,“恭喜你,小美人儿,你赢了。”
接下来的事,和历史发展一般无二。刘瑾被抄家下狱、接受审查,值得一提的是,从他家中抄出无数奇珍异宝,包括失传多年的名家字画、古董玉器,让抄家的官员和围观群众都大开了一番眼界,而他罪行也因此愈发昭然,再无法抵赖。
很快,判决下来,刘瑾被判凌迟,朋党尽数清查。一时间,京师无数官员落马,哀嚎一片,老百姓却喜气洋洋,歌颂皇上英明!
任务完成,某些人也可以准备撤退,然而事情的发展却让他们有些意外。
房间里,时年第八次问:“弦平静了吗?
“没有。”路知遥也第八次回道。
时年又看向苏更,对方也摇摇头,时年皱紧了眉头。她感觉不到,于是最近总抓着路知遥苏更他们问,但每次的答案都是一样,没有。
路知遥也有点着急,“怎么回事啊,刘瑾都被抓起来了,弦还没恢复平静,难道我们必须等到他死?”
因为还在新年,刘瑾并没有立刻行刑,要等到三月开春再说。那就还有两个月啊,路知遥想到还要在大明朝待这么久,立刻有点崩溃。他马上有个模拟考,再耽搁就要错过啦!
他是高三考生,他想要学习!
时年见路知遥这样,忽然问:“聂城呢?”
苏更:“他一大早就出去了。”
“去那儿了?”
“好像是豹房?”路知遥说,“弦这个样子,他估计也有点着急,去想办法了吧。”
是吗?时年沉默片刻,忽然站起来就往外跑。
路知遥大喊:“你干嘛!”
“想办法让你回去参加模拟考!”时年头也不回道。
夜幕降临,聂城站在回廊下,遥遥望着前方。那是豹房的地牢,刘瑾自打三天前被朱厚照召见了一次,就一直关在这里。今晚又下雪了,他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又想起那个夜晚,这个正德朝第一大权奸是怎样当众落网的。
正走神,忽然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聂城。”
他低下头,看到时年擎着把伞,站在雪中朝他微笑。
聂城扬眉,“你怎么来了?”
“我问了张楚大哥,他说你在这儿,送我过来的。”
聂城跳下台阶,走到她面前。时年不会无缘无故跑来,他等了一会儿,果然,女孩忍不住了,“刘瑾已经被抓了,弦却还没恢复平静,大家都很着急。你知道为什么吗?”
聂城不答反问:“你呢?有想法吗?”
“路知遥认为,可能是要等到刘瑾被处死才行,但我在想,会不会还有别的原因……”
聂城不作声,时年继续道:“你还记得吗?那天晚上,玉玺搜出来的时候,刘瑾的表现很奇怪,就好像他真的被冤枉了一样。所以,那个玉玺,是他的吗?”
聂城顿了顿,终是道:“是我让路知遥放到他院中的。”
果然。
时年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没功夫追究聂城对自己隐瞒部分计划,她皱眉道:“不是刘瑾的玉玺,可你让他发誓,他又不敢。而且历史上明明也说了,他私造过玉玺,为什么这次却没有了呢?”
还是说,他确实曾私造了玉玺,只是因为一些原因销毁了。
自己醒悟了,还是,有人提醒了他?
时年一个激灵。她本来就怀疑,刘瑾忽然变那么聪明,是有人在背后帮他,难道竟是真的?
只是,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仿佛先知般,给出一个又一个的计策,让刘瑾多活了近四年……
时年与聂城目光对上。男人眼眸黑而深,透着股别样的意味,时年猛地捕捉到什么,“等等!你早就知道了?那你等在这里也是……”
话还没说完,对面地牢忽然冲出来一拨人,大喊:“快来人啊!出事了!人犯失踪了!”
“什么人犯?”
“刘瑾!刘瑾不见了!”
刘瑾不见了?
几乎是同时,一道白光穿过时年的脑海。仿佛黑夜被瞬间划亮,她只觉眼前天光大盛、恍如白昼,心也开始狂跳不止!
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和之前的感觉那样相似,却比当时还要强烈,就仿佛……让她不安的东西已经近在咫尺。
时年悚然一惊,只见前方不远处,一道身影一闪而过!
那样迅速,仿佛鬼魅。
她只在匆忙中对上一双乌黑含笑的眼睛。


第40章 上元
时年一把攥紧聂城的手。“是他!”
“什么?”
“是那个人!”时年急切道,“那晚龙脉异动,还有决定去救路知遥那晚。我都是这个感觉!一定是他!”
聂城眉头一跳。那人已经失去踪迹。只有被惊动的禁军越来越多,聂城略一思忖。反握住时年的手,“跟我来!”
时年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夺过一匹马。抱着她就骑了上去!
骏马在豹房内驰骋。风卷着雪花吹到脸上,时年大声问:“到底什么情况?”
聂城的声音从顶上传来,“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嘛!”
“所以。真的有人在背后帮助刘瑾?他什么来路!”
时年惊疑不定。看这架势,聂城不仅早猜到有人在帮刘瑾。也猜到了他会来救他。对了。之前路知遥被刘瑾关到豹房。聂城说有件事必须问过他。而他最终问的什么呢?路知遥根本没得罪过刘瑾,是刘瑾莫名其妙对他下手,而且路知遥他们来到大明之后,就一直被跟踪。
这情况,简直就像暗地里早就有人清楚他们的身份,以及他们的目的似的……
时年倒吸口凉气。聂城:“你想到什么了?”
时年回过头盯着他,半晌,还是问了出来。“所有具有穿越时空能力的人,都被我们找到了吗?我们团队里的,就是全部吗?”
聂城不答,时年道:“除了我们,会不会还存在有不属于这个时空的人?会不会,就是他一直在暗中帮助刘瑾……”
聂城忽地一笑,“想知道?一会儿见了面,你亲口问他。”
时年一愣,聂城道:“感觉一下,哪个方向?”
时年这才明白他为什么要带上自己,闭上眼睛感受三秒,指着一个方向,“那边!”
两人一路策马,很快来到豹房东面一处高台前,时年看着长长的台阶,“不会吧,他们在这儿?”
聂城也有些惊讶。这是朱厚照修来观看豹子表演的高台,此刻夜色寂寂,禁军还没有找到这里。两人往上跑,还没靠近先听到一声惨叫!
聂城和时年对视,加快脚步冲了上去,却见空旷的观豹台上,一个男人站在护栏边。
因为背对着他们,时年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能看到他挺拔的背影。高台之上空旷冷寂,他站在那儿,头顶一轮巨大的明月,冷冽白光照拂着他,竟让他生出股遗世独立之感。
时年看得出神,好在立刻被另一个声音拽回来,只见男人手里还拎着个头发花白、惊恐憔悴的老者。
是刘瑾!
他好像刚从昏迷中醒来,不断哆嗦,“你要做什么?你不是……不是来救我的吗?”
对啊,他不是来救刘瑾的吗?可现在这样,不像是来救他的,反而像是……
下一秒,男人手一松。
“啊——”
刘瑾从高台落下,掉到兽场里面!还没听到砸到地上的声音,先传来一声咆哮,像是有猛兽腾跳而起。
然后,是獠牙刺穿肉体的声音!
时年意识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一把捂住嘴,整张脸都白了。
男人仿佛这才注意到他们,微微侧头,轻飘飘道:“这次,就当我帮你们了……”
下一瞬,一支羽箭划破长空,直直朝他们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聂城一把拽过时年,两人抱在一起,重重摔在地上!
羽箭插在身侧三寸的地方,时年趴在聂城胸口,聂城问:“你怎么样!”
时年没回答,怔怔望着前方。就是这么个空档,那人已经消失,与此同时,时年也感觉世界一变。
脑中有什么被点亮,她仿佛置身在大海。漫天星光、蔚蓝海水,千万根琴弦纠结缠绕,每一根都在剧烈震颤,却在某个瞬间,忽然绷直。
然后,风停雨住、云破月开,一切趋于和缓。
弦平静了。
春节过后,整个正月最重要的节日便是元宵了。古时候管这一天叫上元,在有宵禁的朝代,每年只有上元那几天,老百姓才可以在晚上外出,享受节日的快乐。
明朝也是这样。这天晚上,整个京师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而今年另一件事也给节日增添了一层喜气——刘瑾被囚豹房时想要逃跑,却意外落入兽场,被豹子咬死,据说死状极其凄惨,尸首不全。
对此,时年有些感慨。刘瑾曾想用这种办法害死路知遥和聂城,没想到现在他们还活着,他却葬身兽口。
路知遥却不以为然,“历史上刘瑾可是千刀万剐而死的呢,便宜他了。”
确实,历史上刘瑾被判凌迟,足足剐了三天,死后肉还被京师老百姓以一文钱一块的价钱买下吃掉,可见首都人民的剽悍和恨意深沉。
这样一想,也难怪大家听说他被豹子咬死,毫无心理障碍,只觉得高兴了。
路知遥也很高兴。因为弦终于平静,他们决定在今晚离开,行李都收拾好了。路知遥见时年的表情,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怎么,你吓着了?”
“嗯?”
“刘瑾死的时候,你和队长在旁边对吗?你吓到了吗?一整天都无精打采的……”
时年没想到路知遥居然能看出来,还是说自己表现得这么明显?路知遥见她不语,以为自己猜中了,“被豹子咬死是挺吓人的,你是倒霉撞上了。但你也有问题,当时就不该去看啊,你是不是傻……”
“我没看。”
路知遥说得正起劲,听到这个一愣,“那你……”
时年目光越过他,和聂城撞上,对视三秒后,时年忽然说:“还有时间吗?我想出去逛逛。”
三人都看着她。路知遥有点为难,马上就要撤退了,她现在出去走丢了怎么办?不过他不敢直接拒绝,时年嘴上不承认,但似乎真的被刘瑾的事吓到了。坏了,不会是PTSD吧!
正想委婉劝她放弃,聂城却淡淡道:“给你15分钟。”
出了胡同,就看到整条大街熙熙攘攘,像诗文里描述的那样,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每家每户都悬挂着花灯,远远望去,仿佛九天银河倒置。
时年站在一处小摊前,老板笑着问:“姑娘,看灯吗?一个人啊?”
他口气有些惊讶。上元节除了观灯,更重要的还是古代未婚男女约会的日子,这一天街上随处可见精心打扮的少女,出来会见心上人。时年没想到自己到了大明朝,居然还会被嘲笑单身狗,刚想屈辱承认,却听到个声音,“当然不是,她和我一起的。”
时年转头,只见前方花灯垂落之处,年轻男子长身玉立,含笑看着她。
是朱厚照。
自从那次她去劝他惩治刘瑾,两人就没再见过,此时再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时年一时心情有些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