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朝时,辽、金、西夏等国就有专门的人搜集宋朝文人的诗文辞赋,从中分析宋朝国策、朝中争斗、各地情况。
陈标还是个孩子,无法远行。他便效仿前人,收集各地文人诗词歌赋,与打探来的情报相互映证。
陈标听着那些盛世歌谣,小脚丫一抬,带起一串水花:“连年大灾,张士诚每年给元大都输送十一万石粮食,还能保证浙西百姓衣食无忧。迪叔,咱们浙东的地不行啊,长的粮食比浙西的地少太多了。”
如今天灾人祸,浙东一亩良田一年出产粮食净重不到十石。
若按照浙东亩产量,十一万石粮食,就算全是良田,也需要一万亩地,即六千六百平方公里地。
而张士诚所占领地方面积,不过十余万平方公里。抠掉山川河流滩涂城池,良田能有多少?
浙西粮食亩产量可真高啊,呵。
陈迪笑道:“大概文人的笔杆子上滴落的墨水,比农人辛勤耕作的汗水更能肥地吧。”
陈标看着湖水的涟漪,腮帮子鼓鼓。
他不喜朱元璋。
但元末乱世这个比烂的时代啊……
在陈标“羡慕”浙西的粮食亩产时,浙东温州也有一群文人正在讨论这件事。
与避朱元璋如蛇蝎的主流文人群体不同,这一群文人已经打包好行李,正准备启程去应天。


第11章
众所周知,程朱理学在刚出现的时候,并不是显学。
那时候南北宋偏安一隅,岌岌可危,可皇帝和士大夫们却醉生梦死,只知道俯首纳贡。
程朱理学的“存天理灭人欲”,其实原本都是对士大夫的要求。
至于拿寡妇出来说事,其实只是类比,即许多诗歌中用“节妇”来比“节士”而已。(当然,这种类比本身就能显示出封建社会对女性的压迫。)
事实上,二程嘴上说着节妇,实际上鼓励侄女再嫁。并且二程家族严禁自家女眷缠脚,痛斥缠脚是恶俗。
朱熹有众多迂腐之语,但支持裹脚也是纯粹背黑锅。
唯一记载朱熹和裹脚相关的史料,是民国文人胡朴安所编纂的《中华全国风俗志》中《漳州女子之杖林》一文,称“朱文公守漳时,立法命之缠足极小,使不良于行”。
但据可靠史料,漳州女子在康熙时期很少有缠脚之人,在晚清时才开始盛行缠脚,所以这记载也就是攀附名人罢了。
朱熹再传弟子车若水曾批判裹脚,“小儿未四五岁,无罪无辜而使之受无限之苦”。以朱熹弟子态度,可见朱熹本人对裹脚的态度。
这很正常。朱熹与二程一样,是个儒士老学究,坚信“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对为了“美”而折损身体的事,当然会厌恶。
那么程朱理学是怎么和裹脚扯上关系的?
当然是因为二程和朱熹都死了。
在二程和朱熹生前,程朱理学就是指着南宋那群君臣鼻子骂,被南宋贵族阶级和当权文人排挤迫害。
但他们死了之后,就可以成为“圣人”了,程朱理学也成了南宋末年的官方学问。
活着的神仙只能被烧死,寺庙里的泥塑菩萨才是众人心中想要的菩萨。
他们就这么变成了泥塑,裹上了金粉,被供在高高的神龛上,于烟火缭绕中被万人膜拜。
二程和朱熹被膜拜,他们的思想也得拿出来说说吧?
士大夫是不愿意“存天理灭人欲”的。于是,守节都变成了女人的事。
到了元朝,“灭人欲”就更受元朝当权者喜欢了——灭掉了反抗的欲望也能叫灭人欲对不对?所以元朝大力推广程朱理学,召集文人为程朱理学写了许多研究理论。
那些人纷纷自称是二程和朱子的学生,被歪曲的程朱理学成了文人们心中的“圣经”。
但不是所有文人都会被歪曲的“程朱理学”蒙蔽。
甚至在理学中,也不是人人都尊崇程朱理学。
横渠先生张载的“关学”,从二程中程颢为开端的“心学”,浙东学派中的“事功学”,都算广义上的“理学”,在南宋时就与朱熹的“闽学”分庭抗争。
特别是浙东学派,唐仲友与朱熹相互弹劾的千古公案,有部分原因是“事功学”和“闽学”的学术之争。
浙东学派在宋元时,最大的分支为“金华学派”和“永嘉学派”,他们最大的共同点是需求“经世致用、义利并举”。
其中“金华学派”兼顾理学、心学和事功学派,希望调和各派矛盾,兼具所长。
“永嘉学派”吸收了“金华学派”中激进的“永康学派”。二永学派是纯粹的“事功学派”,主张重视政治、历史、经济的研究,对内支持通商惠工惠民,对外行王霸之策,认为“功到成处,便是有德;事到济处,便是有理”。
而“永嘉”,就在浙江温州。
可惜温州的“事功学派”在宋时盛极一时,在宋元交际时,便从世上销声匿迹——事功学派看理论就知道是实干派。搞经济的、去打仗的、作诗文骂金元的……这群人当然跟着南宋朝廷一路难退一路殉国,没死的也只能找个山窝窝隐世。
就算现在元朝都要灭亡了,事功学派的人在这程朱理学的天下,当然闭上嘴怂着,别人问起来就“啊对对对对我也是研究理学”。
从宋朝党争就可以看到,文人学术争端是要抄对方家灭对方族的,他们又不傻。
事功学派学统在元明理学大兴时断绝。
要到了清朝的时候,事功学派才会被王夫之、黄宗羲、顾炎武等人取其精华重新复兴,并启发了清末民初许多儒学文人的思想,促进了他们的改变。
现在,永嘉永康学派的小猫三两只凑在一起,拿着隔壁应天朱元璋的政令悄咪咪开会。
哎呀,这个朱大帅有点意思,程朱理学那帮子人不肯帮他,我们是不是……
“方国珍占着温州、台州、庆元,却只知道首鼠两端,讨好大元和朱元璋,根本没有逐鹿中原之心,废物!”
“那张士诚算什么礼贤下士?给了华服美宅就叫礼贤下士?他何曾听过手下任何一个文人的建议?不过是让这些文人聚在一起日日取乐!”
“程朱理学可没有教他们看着饿死的老百姓大谈盛世!张士诚现在正领着蒙元的官,给蒙元搜罗粮食呢!他能结束个屁的乱世!”
“我看朱元璋就挺好。鼓励小脚女子放脚劳动,鼓励寡妇再嫁生育,这都是德政啊!还有那士大夫喜欢什么小脚女人,本就是上不得台面的淫靡之风,就应该禁止!“
“但是听说朱元璋对文人很残暴,文人不顺他心意就千刀万剐片肉下酒啊。”
事功学派的文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是意动,又是犹豫。
叶铮捋了捋自己的文人胡须,道:“诸位可以稍等一会儿,由我先去。”
众人立刻反对,纷纷请求自己代替叶铮去。
叶铮今年五十有二,是永嘉学派集大成者,水心居士叶适的后裔。
水心居士叶适归隐的时候,已经预见到了南宋的覆灭。他心灰意冷,让后裔隐居深山,不再轻易出仕。但他的后人并没有停下研究事攻学的脚步,叶铮是最争气的一个。
有才华的人总会忍不住想要施展抱负。叶铮独自告别家族,离开水心村,在温州四处收徒教学。
在这乱世中,叶铮冷眼看着群雄逐鹿,却没看到任何一个合适的雄主。
他本来已经失望,决定回归山林。但朱元璋因为要给女人放脚一事,有了自绝于全天下正统文人之势,让叶铮生出了一丝希望。
功到成处,便是有德;事到济处,便是有理。
朱元璋此举,在叶铮看来就是有德有理,是明君之举。
自古文人有杀身成仁者,有舍生取义者。即使朱元璋凶名在外,叶铮也愿意为了自身理想以身犯险。
几位弟子见无法规劝老师,便纷纷打点好行礼,要和老师一同前去应天。
叶铮有三个弟子。
大弟子陈启是永康学派代表人物龙川先生陈亮的族人,修王霸之策,擅长谈兵说剑,屯田兴兵;
二弟子陈麟为永嘉学派代表人物止斋先生陈傅良的族人,批判贵义贱利、重农抑商,主张农商并重,对税收、行商有很深的了解;
三弟子薛知默的先祖是永嘉学派代表人物艮斋先生薛季宣的后裔,什么都学,最擅长哲学辩论。
这三人都为南宋永康、永嘉学派代表人物的后裔族人,当然是因为除了事功学派代表人物的后裔族人,其他人肯定都去学当时显学程朱理学了。
年轻人走上“歧途”,对祖先的向往功不可没。
于是四人在张士诚文人歌功颂德的刺激下,骑着瘦削的老马,混入逃荒的人群中,包袱款款奔向了应天。
在他们启程的时候,浙东还有三人同时准备启程前往应天。这三人中,居然有两人出自名气颇大的“浙东四先生”。
已经多次拒绝朱元璋客气征召,原本历史中要到明年,经李善长和胡大海一文一武双重举荐,在朱元璋“不客气”的征召后才会去应天的宋濂、叶琛二人,居然在身边众多师友声讨朱元璋的时候,要主动前去应天。
与他们同去的,还有宋濂的师弟王袆。
刘基受友人所托,前来劝止:“景濂兄,你与你师弟王子充同为朱子门人,怎么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投奔朱草莽?!”
从朱熹的弟子从徐侨、何基二人开始,他的道传就开始在金华流转。宋濂和王袆就师承徐侨一系,是朱熹的正经嫡传。
刘基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两人为什么会去投奔朱元璋?!
宋濂沉默不语,王袆则洒脱笑道:“刘兄,你说的是什么话?朱元璋禁止裹小脚,怎么就冒天下之大不韪了?我们程朱理学,可没有说让女人裹脚这一项啊。”
刘基皱眉:“我不想与你诡辩。朱元璋被天下文人厌弃,不是因为什么小脚女人!而是他在此事中所表现出的对文人的轻视、对道德的不屑!他居然为了女人让文人写诗去骂先贤,还让文人去给后院小脚女人洗脚画画!这才是他被厌弃的原因!”
王袆笑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些文人为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嗜好去折断女人的脚骨头,这种事难道不该骂?因为那些文人很有名气,我们就骂不得了?好了,你也别劝了,我和师兄就是去替你们看看,若不好就辞官回来。”
宋濂点头:“朱元璋、方国珍盘踞浙东,方国珍胸无大志,只有朱元璋略有雄主之气。我们身在浙东,迟早会被朱元璋征召,我和师弟先去为你们探探路。”
刘基听宋濂和王袆此言,居然有些动摇了。
他何尝不知道,如今乱世中群雄并起,各个看上去都没有个当皇帝的模样。比来比去,居然朱元璋治下百姓生活最为平稳,看上去是个正经想争夺天下的人。
若是朱元璋对他们不再客气,强令征召,他们为了家族家乡,肯定不得不去。
刘基语气松软了几分:“你们要去,也不该是这个时候去。现在全天下文人都在声讨朱元璋,你们若是前去,那些文人会如何说你们,你们不会不知道。”
宋濂板着脸道:“若我们不去,朱元璋身边只有小人,对我等岂不是更不利?还是说,伯温兄你真的相信结束乱世的是张士诚?”
刘基眼眸抖动了几下,深深叹了口气。
论治学,他不如宋濂;论谋略和对天下大势的把握,他自认为远超于宋濂。
宋濂都能看出的事,他怎么看不出?
若接下来没有新的雄主出现,结束乱世的人,只能是朱元璋了。
这个元末乱世并起的群雄们,怎么都这么……不太行啊。朱元璋居然是矮子中的高个子了?刘基对如今局势分外不满。
刘基见劝不动宋濂和王袆,便转向刚从福建建宁避乱回来的叶琛。
叶琛一直随元将石抹宜孙在处州镇压红巾军。今年,朱元璋攻破了处州,叶琛跟着石抹宜孙败逃福建建宁,现在才辗转回到浙东。
刘基同样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你今年刚和朱元璋打过仗,怎么现在就要包袱款款投靠朱元璋去了?
叶琛表情比宋濂那张学究脸更严肃:“我与朱元璋交战后,深知朱元璋若无人规劝,其麾下军士可能会祸害百姓苍生。他一纸政令自绝于天下正统文人,更令我坚信这一点。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我今奔向虎穴,舍身约束猛虎。若能成,自是大功德一件;若不能,伯温兄你也能下定决心投靠他人。”
宋濂看了一眼叶琛,眼神幽深。
叶琛回看,表情还是那么正义凛然。
王袆使劲点头:“刘兄,你有卧龙张良之才。无论哪个雄主得到你,都能有一飞冲天之势。若朱元璋杀了我们,全天下文人对朱元璋心灰意冷,你再投靠他人,定能奠定新的天下大局。”
宋濂眨了眨眼,收回幽深的眼神:“没错。伯温,我们的家人就拜托你了。”
看着三人的殷殷期盼和毅然决然的神情,刘基心中感慨万千,敬佩不已。
他拱手弯腰,斩钉截铁道:“基,断不负所托!”
刘基走了,宋濂、王袆、叶琛三人出发了。
三人在马背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同时侧过脸,不看对方。
宋濂,朱子嫡传。
他将在明朝建国后为朱熹敌对文人,浙东金华学派唐仲友做传,为唐仲友正名。朱子门人悉数收购宋濂所作《唐仲友补传》并销毁。但宋濂仍旧锲而不舍坚称真儒价值在于积极治世,而非空谈性理。
王袆,祖父、父亲、他,王家祖孙三代皆为朱子嫡传。
明朝建国后,王袆盛赞朱熹敌对文人唐仲友的帝王之术为“圣贤之所以为道者”。
他还在看到浙东学派金华学派创始人吕祖谦其血统后继无人,自学继承了吕祖谦道统,为吕祖谦续编《大事记》一百卷。
叶琛……
咳,永嘉学派集大成者水心先生叶适,祖籍浙江处州(今丽水)。叶琛正好是浙江处州人。
三人侧过脸尴尬了一会儿,不知道谁先把脸转回来,而后相视纷纷大笑。
宋濂率先拱手:“经制之学。”
经制之学由唐仲友首创,反对空谈学问,希望将儒家经典用于实践。
叶琛笑着拱手:“功利之学。”
水心居士事功学派,懂的都懂。
王袆连连拱手:“不主一说,兼理、心、事功之学。”
宋濂摇头,叶琛大笑,异口同声道:“定是师承吕成公。”
三人扬鞭纵马,笑声随着马蹄踏出的尘埃高高扬起。
……
朱元璋并不知道,本来在正史中,他在强征“浙东四先生”前,军中几乎没有有名文人,有名的文人全部都投靠张士诚去了。
而现在,他得罪了天下大部分文人,却居然有文人主动包袱款款来投奔他。
本文主角陈标更不知道。
陈文正是个闲不住的人。他留在应天后,日日带着陈标出门玩。
今日,他们居然见到了有人欺男霸女,高兴极了。
陈文正二话不说冲了上去,上下左右一通王八拳,将对方打倒在地。
哪知道打了小的来了老的,一个中年黑脸汉子带着一队军士冲了过来,把陈标吓得直跳脚。
正好李善长带着几个将领抱着一堆书路过。陈标大喊:“李叔!救我!那个黑脸叔叔要揍我!”
李善长把书一丢,挽起袖子就冲了过来:“常遇春!你发什么疯!居然敢动标儿!”
刚回应天的常遇春:“?”
然后,朱元璋麾下第一猛将常遇春常十万,被朱元璋麾下第一文臣李善长一把抓住脑袋顶,扣在了地上。
跟着李善长过来的众位将领:“……”
常遇春带来的一众军士:“……”
正抱在一起你踹我我踹你满地乱滚的蓝玉和陈文正:“……”
陈标下巴“嘎吱”一声,差点因为嘴张太大而脱臼。


第12章
李善长其人,以前是个小吏,没跟过有名的先生,祖上也不是诗书传家。
朱元璋还在郭子兴麾下受夹板气,红巾军在外名声还是匪徒的时候,李善长独身叩开军营大门,专门指着朱元璋投靠。他有这个胆色,身手当然也不差。
朱元璋开局势力很弱,还没有个根据地。李善长总是跟着朱元璋东奔西跑,替朱元璋运粮,偶尔人手不够的时候,他自己也得搭把手。
朱元璋起初打仗的时候,都是集中自己麾下那为数不多的兵力全员出击。李善长偶尔留守时,还要带着寥寥无几的兵力打守城战。
当后期朱元璋人手渐渐充裕,每一场战役开打前,都有一大堆谋士充当智囊团,李善长的能耐就显得没那么突出,大部分时候留守大本营了。
但从朱元璋开始当老大,到大明建国,人手也没充裕几年。
被朱元璋这样压榨的李善长,看上去衣袂飘飘弱不禁风,脱掉了广袖长衫,那一身的腱子肉估计不比武将差多少。
现在能进入朱元璋核心领导层的文人就李善长一个,其他都是武将,大多还是和朱元璋一个县、一个村、一条街上出来的大字不识的穷兄弟。
要和这群人和谐友好的交流,李善长早就练就了遇事不决先物理说服,再口头说服的本事。
常遇春至正十五年,即陈标出生那年才投靠朱元璋。那时候李善长的脾气已经好了许多。他也没有机会和李善长共事。
所以,他第一次被李先生爆捶。
跟着李善长一同过来的几个武将一边帮李善长捡书,一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哎哟,好久没看见李先生揍人了。”
“李先生的力气还是那么大。”
“那是自然,当时俺跟着李先生守城的时候,李先生能一只手扛一个沙土麻袋。”
“听说李先生能和大帅对打不落败?”
“那肯定是谣言。李先生只是力气大了些,动作都是花架子,认真打打不过咱们。”
“啊?难道你还要和李先生认真打?不是站好被李先生打吗?”
陈标手动缓缓把下巴合上。
原、原来李先生这么厉害吗?
李善长把常遇春扣地上,并骑在常遇春身上给了他两拳后,才放下衣袖整理了一下衣袍站起来。
“刚回来就惹是生非,大帅还说让你回来修整一两个月,给你一个立大功的机会,让你单独领军去攻打衢州。就你这性子!能担此重任?!”揍完之后,李善长才开始讲口头上的道理,“标儿,过来,别害怕。”
陈标挪动到李善长身边,抓住李善长暴揍常遇春的手。
不害怕,不害怕,我一点都不害怕。
常遇春灰头土脸从地上爬起来,不断揉着脑袋在地面上撞出来的大包,对李善长点头哈腰道歉。
虽然他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清楚,先道歉就对了。
这可是李善长李先生。
现在朱元璋声势逐渐浩大,虽然有名气的文人仍旧对朱元璋挑挑拣拣,但投靠朱元璋的人也不少。所有投靠朱元璋的人,都是由李善长先考察其品行能耐,再推荐给朱元璋。
就算常遇春已经是朱元璋麾下“大将军”,对上李善长也怂得很。毕竟他在至正十五年才投靠朱元璋。
“标儿,发生了什么事?李叔帮你做主。”李善长摸了摸陈标的脑袋。
常遇春有苦难言。李先生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先揍我?!
武将们纷纷笑着走过来。
“标儿,几个月不见,又大了一圈。”
“虎头虎脑,看着就聪明。嘿,趁着陈老大不在,咱们把陈老大存着的坛子肉全吃光。”
“你想被老大揍,尽管试试。”
“唉,那个鼻青脸肿的不是文正吗?标儿,你就让文正带你出门玩?他身手那么拉,保护不了你。下次来找叔叔我。”
“找你个屁,你身手也不咋样。”
跟在李善长身后处理军务的武将,显然都是住和陈标同一条街的“淮西将”,即朱元璋当时被郭子兴夺了兵权后,跑老家招揽来的穷兄弟们。
他们虽然没和“陈国瑞”亲近到像汤和、徐达一样有事没事就去陈家蹭吃蹭喝的地步,但和陈标往来也不少。
陈标依次和叔叔伯伯们打招呼后,用短句子装嫩,条理清楚地将今日“我和哥哥们见义勇为,打了小的来了老的”这件事一五一十说出来。
李善长挤开一众淮西将领,把陈标抱起来揉揉。
哎哟,我的心肝神仙童子标儿少爷啊,又聪明又乖巧又善良,可招人疼。
李善长抱着陈标,对常遇春骂道:“你脸呢!”
常遇春:“……我只是路过,真的只是路过,没有帮小玉出头的意思。”
想想也知道,能和蓝玉打架的肯定也是大帅麾下小将,他吃多了撑着才会插手。顶多蓝玉打输了,他回来操练蓝玉一番,让蓝玉打回来好吗?!
陈标歪头:“小玉?”
淮西将领之一的郑玉春笑着为陈标解释道:“这位是和你郑叔同名的厉害大将,常遇春。文正揍的那个小子叫蓝玉,是常遇春夫人的弟弟。”
陈标好奇地打量常遇春。
常遇春是陈标为数不多记得的明初人。穿越后,他自然也悄悄打探了一番常遇春的事。
很意外的是,常遇春居然不是朱大帅的老乡,而是至正十五年,也就是自己出生那一年才投靠朱大帅的前盗匪。
常遇春不是朱大帅的亲家吗?陈标疑惑极了。难道常遇春之后非常厉害,所以才和朱大帅成为亲家?
陈标年幼,今年才开始走出家门围着玄武湖这一圈转悠。对朱大帅麾下众人的消息都是听第三人说。
今天他还是第一次直面记忆中寥寥无几的明朝有名历史人物,不由好奇地多打量了几眼。
陈标打量常遇春的时候,常遇春也在打量陈标。
他知道朱大帅麾下有一个很神秘的将领叫陈国瑞。
陈国瑞不常领兵打仗,甚至不常出现在众人面前,主要任务是做生意替朱大帅筹集钱粮。
现在军中粮饷越发富裕,朱大帅占领的地方越来越繁华,据说陈国瑞的功劳不小。那个神秘的将领显然是朱大帅心腹中的心腹。
他同样成为了朱大帅的心腹,却没有接触过这个人。
陈国瑞的存在,一直是常遇春心中一根刺。
这根刺并不是说常遇春嫉妒陈国瑞什么的,而是他居然没见过陈国瑞,这说明他在朱大帅心中的地位没有外人看到的那么高。
现在常遇春终于接触到了神秘的陈家人。
那些打仗本事不如自己的淮西将领们围在陈标身边,显然这群人都和陈家人很熟。
就我不熟。
我还是朱大帅指腹为婚的儿女亲家,就我不熟。
常遇春越想越委屈,忍不住瞪了陈标一眼。
陈标:“……”这人瞪我一个小孩,有什么毛病吗?难道他还能记恨我一个小孩召唤来李叔,把他脑袋砸出了一个大包。
陈标拉了拉他家文人李叔的衣领,理直气壮告状:“李叔!他瞪我!眼神好凶!”
李善长幽幽看向常遇春。
常遇春赶紧狡辩:“我没有!我眼神就是这么凶!”
李善长冷哼了一声,把陈标的脑袋往自己怀里按了按:“他没有瞪你,就是表情凶。乖,别看他,晚上会做噩梦。”
常遇春:“……”那是陈国瑞的儿子,又不是你李善长的儿子,你这个反应是不是过分了!
陈标软绵绵道:“我不怕。”
他从李善长护着他的手臂中探出脑袋,看向街道一旁。
陈文正性格鲁莽,李保儿当然不放心陈文正单独带陈标玩耍,每日也一同出门。
在陈文正打架的时候,李保儿带着几个陈家的家丁将被蓝玉欺辱的父女俩护在身后,现在正冷眼看着蓝玉和常遇春。
常遇春扫了那群瑟瑟发抖的百姓一眼,又看向蓝玉。
蓝玉眼神躲闪。但他忽又想起自家姐姐,于是勇敢地瞪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