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文书是宋濂和叶铮呈上来的百姓最急迫的请求——被分田的妇女派来一老媪作为代表,请求朱家军给她们牵线找男人迅速成婚,速度越快越好。
两个已经成年,但并未婚配的小子都有些面红耳赤。
李文忠结结巴巴道:“这、这请求,真的是扬州城的女人们最迫切的要求?也、也太……”
朱文正一手搂着陈标,一手捏着下巴,颇不正经道:“圣贤怎么说的,饱暖思那啥。这个如果不是一群想女人想疯了的男人假托女人的名义提要求,就是这群女人,嘿嘿嘿,饥渴啊。”
李文忠脸一黑:“朱文正!你闭嘴!不要在标弟面前胡言乱语!”
朱文正自知失言,但还是梗着脖子道:“我什么都没说!你才是!思想龌龊!标弟别听他乱说……啊,标弟,你这是什么眼神?你生气了?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胡言乱语,我打自己嘴巴!”
陈标收起淡漠的眼神,道:“你们俩真的过过苦日子吗?”
朱文正扇了自己的嘴两下,道:“标弟,你怎么说这个?”
陈标道:“你们俩要是真的在地里务过农,就不会问出这种话。”
李文忠和朱文正对视了一眼。
陈标道:“不过你们过苦日子的时候还小,又是在外面颠沛流离,可能没见过农村的情况。不知者不为过,但现在你们已经是一方父母官,以后别说这种话,惹人笑话。”
陈标每次用过于平静和淡漠的语气说话时,李文忠和朱文正就像是遇到了朱元璋似的,心中莫名犯怂。
他们俩缩了缩脖子,虽然不太明白,还是乖乖认错,并向陈标请教这条迫切请求背后的原因。
不知者不为过。陈标并没有生气,也并没想责怪他们。
只是连自家两位曾经在乱世中吃过苦头的兄长尚且如此,那些高高在上却掌握着绝对话语权的士绅文人们,恐怕更会如此。
“大部分女人天生力气不如男性,所以一些农活,男人一天能做完,她们要做两三天。但这不算什么,农活也不在乎这么一两日,她们若拼了命地干活,自己的地还是能自己耕种好。但总有些事,是女人们做不了的。比如修缮房屋、推动石磨等纯粹的力气活。或者……需要打架的地方。”
陈标回想起前世,眼神不由黯淡了一瞬。
在大学创业的时候,他的商品和农产品有关,经常去村里商洽。所以他虽然是富商之子,比普通同龄人更了解农村一些。
在这一世,他听多了李贞的唠叨,对这个乱世中的农村的情况也较为了解。
简单来说,村庄是个“法外之地”。
在现代社会法治社会中,每当遇到争抢水源、宅基地边界、以及一些鸡皮蒜毛的问题时,若农村家中有更多粗壮男丁,话语权就会强一些。
在古代,村庄的“法外之地”属性就更强大。
若女子家中无男丁,很容易遭遇入室盗窃、甚至更严重的侵害,基本不可能找到凶手,找到凶手也没用。
一些地痞无赖还不会一次性“杀鸡取卵”,长期来敲诈、侵害。女人们为了活下去就只能忍着。
封建时代,乡里的事可别指望什么官府。
家中有父兄还好,但这个乱世中,有多少家庭是齐全的?稍稍强壮一点的男人都被强征为兵,遇到土匪屠杀,也是先杀青壮男人以绝后患。
所以扬州城里大部分领田的女子都是独身或者带着老弱,无人保护。她们需要人来干体力活,需要人来保护她们的财产和人身安全。
乱世之后,农村女子就算有父兄在,也会积极地找同村青壮年成亲。这样他们就能分工合作,让种田的效率更高,或者在风调雨顺的农闲时节,一人伺候田地,一人进城找其他活干。
从古至今,女子单身都是在经济条件不错的前提下,非农村人口的选择。
那些在史书中有记载的孤儿寡母,各个都是在宗族帮助下才能生活,或者是去城中找纺织的活干。所以农村宗族势力才那么强大。
而扬州现在都是流民,还没有形成可以庇佑女眷的宗族势力。
古代的自梳女是在商品经济发展之后,最先在城中纺织女工中兴起。
到了现代,安全问题找警察,力气活登陆app一键摇人。即使农村女性,富裕一点的家庭有各种机械帮忙,贫穷一点的若不想嫁人,背着背包北上南下东迁打工就成了。
这个时代,没有家族依靠的农村女性不嫁人,等待她们的就是无尽的地狱。所以,她们有田地后,最迫切的希望就是赶紧找个男人。
陈标说得很细,朱文正和李文忠都听懂了。
朱文正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他的母亲就是投靠娘家,才能勉强活下来。
李文忠的母亲早就去世了,他不太懂这些,好奇地问道:“我行军途中,曾听闻一些村庄有一些独身女子特别有话语权,这是为何?”
陈标眉头跳了跳:“独身、年轻女子?”
李文忠道:“对,也没有孩子。一般都是无子的寡妇。”
陈标无语:“表哥,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这么单纯?”
李文忠疑惑:“什么?”
朱文正:“……文忠,你说的那种寡妇,一般都是村妓,和村中许多男人有染,所以话语权自然高。”
李文忠:“!!!”
他赶紧想捂住陈标的耳朵,陈标却继续道:“若没有宗族,又因为各种原因,呵,在这个时代,应该是理学原因,不能嫁与他人的寡妇,要在村里活下来,就只能出卖身体。”
南宋之前,寡妇很容易嫁出去。特别是生过孩子的寡妇,最为受欢迎。
理学盛行之后,寡妇再嫁被认为“不洁”,甚至后来编排上寡妇不吉利的谣言,女子守寡后很难找到称心的新丈夫。
就算村里的寡妇想要守节,宁愿饿死也不要其他男人的帮助,但她们除了自杀,怎么可能抵挡得住村民的侵害?
要么死,要么放弃尊严,这很好选择。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出门连件完整的衣服都凑不出来,粮缸里连果腹的糠皮都不够,这种时候,和她们说什么尊严荣辱……”陈标停顿了一会儿,道,“不只是村里的寡妇,流民中的女子,哪个没有在路上换过好几个男人?在咱们这群能吃饱肚子、出门有衣服穿的人帮助她们远离饿死冻死前,谁也没有资格去指责她们。”
“无论男人女人,在还在为生存挣扎的时候,他们已经不是人了。”
“你们当父母官的时候,脑子里不要把这群百姓和理想、尊严、荣辱、礼节之类的词语联系起来。那些文人自以为能博得农人好感的屈尊行为,比不过一捧粟米。”
“你们真的想做出一番成绩,就只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让他们活下来,这就已经够了。”
陈标看得太透彻,透彻得他自己都有些提不起劲。
朱元璋受贫民百姓欢迎,难道是因为朱元璋提高了贫民的地位吗?
不,这群人脑海里根本不可能有这种东西。他们感谢朱元璋,只是因为朱元璋给了他们活路。
那群听了秀英夫人的名字就变得十分狂热的女子,她们脑海里也绝对没有什么“女性地位”的想法。
无论是解放缠脚、给女子授田、帮女子寻找合适的丈夫,都是为这些贫苦女子寻找活路,所以秀英夫人才是她们的偶像,她们的“菩萨”。
朱元璋麾下的两个女将军,秀英夫人手下的几个女儒生,将领们后院的女眷们,或许萌生了一点点这样的念头。
她们能吃饱,读过书,才会思考这些问题。
这些人自己会寻找自己的出路,自己会想办法实现自己的理想,天书也是为这样的人准备。
这些都不是陈标现在要帮助的人。
陈标身为穿越者的傲气稍稍激发了一丁点,开始想为家人之外的陌生人做一点点事。他要做的,只是让一些这个时代不是人的百姓变成人,没有太多崇高的理想和远大的目标。
陈标本不想说这些沉重的话。
乱世中沉重的话题太多了,若老想着这些,陈标一整日都不会开心。
只是朱文正和李文忠作为镇守一城的大将,作为扬州临时的父母官,居然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让陈标颇为无奈,只好给他们讲解。
陈标看着呆滞的两个哥哥,不断挠头。
不会吧不会吧?他两个哥哥不都是在乱世中颠沛流离过,好不容易找到陈家,才有了好日子过?
跟随朱元璋南征北战的时候,他们也应该见惯了人世间的惨剧。其他不说,扬州城的惨剧在乱世中也是独一份的惨。
为什么他们居然会如此震惊,好像三观都崩坏重组了?
总不能是这些惨剧他们看过了就忘了,在被自己点明之后,才去深思惨剧背后代表的普遍性?
两位笨蛋哥哥平时吃得很饱啊,吃饱了不思考这些思考什么?
看来还是书读少了,我得给他们增加功课。
陈标拍了拍桌子,声音不大,但朱文正和李文忠还是回神了。
陈标问道:“听懂了吗?”
朱文正和李文忠使劲点头。
陈标道:“听懂了就赶紧去办正事。镇守在这里的兵有多少没成亲,你们要先算出来。然后酗酒的、赌博的、经常去找暗娼的筛选出去,脾气温和对人好的最先入选。咱们要主持一场相亲会……月老会,就由你们主持。”
朱文正和李文忠傻眼:“我们?!”
陈标想了想,道:“算了,你们俩都没成亲,不太适合。你们去求求宋先生和叶先生。若宋先生和叶先生反对,你们就用我刚才的话来说服他们。”
陈标问道:“还需要我再说一遍吗?”
朱文正和李文忠先摇头。他们本能地不想听这些让人心情非常沉重的话。
但他们最终还是点头,让陈标再为他们细细梳理了一遍,再说了一遍……未经他人事,莫论他人非。
……
朱文正和李文忠两个读书不多的小将,说服了叶铮和宋濂两个大儒。
他们听了朱文正和李文忠的话,手都在微微颤抖。
宋濂还不断反问:“村里真的是这样吗?”
他是公认的贫寒学子,但现在他却发现,自己居然一点都算不上贫寒。
宋濂看向叶铮。
叶家虽是水心村的大家族,但叶铮生活在村庄里,或许比他见识更广。
叶铮沉默了许久,才点头。
宋濂跟着沉默了许久,道:“我的见识还是少了。”
叶铮道:“跟着大帅做事,我们有充足的机会见识最底层的百姓的生活。”
朱大帅,是真的心系最底层的百姓啊。只是这会为朱大帅带来什么,他们心里都没有底。
百姓是一盘散沙,即使百姓知道谁对他们好,也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持对他们好的人。
历朝历代,厉害的文臣武将,士绅豪强的支持,才是争夺天下的关键。朱大帅能否靠着“天命”,对抗天下千百年来的大势?
宋濂和叶铮在扬州的时候,给许多亲朋好友写信,告诉他们朱元璋是个心系百姓的好人,希望有更多的人投靠朱元璋。
但这些书信都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朱大帅确实对百姓好,但朱大帅对士绅豪强和文人都不够好。
正如他们之前想的那样,这样的主公,在大众认知中,就是妥妥的暴君。就算做出了成就,在史书中也不会缺乏抨击抹黑。
所以能人们爱惜羽毛,肯定会十分踌躇,不被逼到绝路,不会投靠朱元璋。
宋濂和叶铮都十分无力。
他们都在担心,朱元璋什么时候会被这些压力压垮,与历史大势同流合污?
如果朱元璋妥协,神仙童子标儿的未来,就要打个问号了。
叶铮道:“景濂毕竟还挂着一个朱门弟子的名号,这事我来做。我事功学派向来做事只看结果不择手段。这种事不会对我的名声造成打击。”
因为事功学派在程朱理学的学子中本来就没有名声。
宋濂道:“不,我……”
叶铮打断道:“景濂,你这次就别和愚兄争了。你朱门弟子的身份非常重要,未来若有其他程朱理学的学子心怀天下,想要改投大帅门下,你的身份就是他们改变思想的台阶。”
宋濂皱着眉头,拱手道:“是。”
朱文正和李文忠不懂叶铮和宋濂对话中的含义。文人从来不肯好好说话,老是话中藏话,令人头疼。
不过叶先生接下了此事就好,他们就能和标弟交差了。
离开时,李文忠看朱文正闷闷不乐,问道:“你怎么了?被标弟所说的话打击到了?这不像你啊。”
朱文正看了李文忠一眼,没回答:“我先回去休息,今天别来找我。有需要我做的事,你帮我做。”
李文忠道:“去吧去吧。”
他叹了口气,转身去找陈标。
遇事不决找标弟。标弟肯定知道朱文正为什么会情绪突然低落。
陈标正在和李贞商量细化青军劳动改造奖励工分的事,听完李文忠的询问后,陈标还没说什么,李贞先严肃道:“文忠,以后不可再提这件事!”
李贞说不准问,李文忠非要问:“为什么?”
李贞有点想抽这个不知道为什么,变得越来越像朱文正的儿子。
以前他的儿子不是这样!一定要和国瑞说,别老让文忠和文正混一起干活!
陈标眼眸垂下,在眼底落下一层阴影:“可能他和婶婶都当过流民的缘故吧。”
朱文正的母亲王氏在丈夫被饿死后,带着朱文正回娘家讨生活。但很快因为饥荒,娘家也待不下去,王氏带着朱文正当了一段时间的流民,后来找到了朱元璋。
在陈标这里,就是王氏带着朱文正辗转找到了陈国瑞,把孩子托付给了陈国瑞,然后自己离开,都差不多。
都要饿死了,王氏为何不带着儿子一同生活?离开了陈国瑞家,王氏又能去哪里?
王氏自己说,她终于完成了亡夫的嘱托,可以找人再嫁。
但在这种乱世,王氏再嫁,又能比跟随儿子留下来过得更好吗?
李文忠终于明白朱文正为什么突然心情不好了。
他朱文正或许明白了自己母亲将自己托付给朱元璋后,自己离开的原因。
李文忠喃喃道:“文正没去找过他娘吗?”
李贞道:“当时国瑞想要王氏留下来,但王氏坚持要回去。国瑞便给了王氏些许银钱粮食,派兵送王氏回娘家,之后也常照顾她,但她还是很快就病逝了。在当流民的时候,她吃了太多的苦。”
李文忠脑海里一片空白。
朱文正一直没心没肺,李文忠从未想过,朱文正心里还藏着这件事。
“啊!!!”朱文正回到自己住的小院之后,拔出刀在院中朝着墙乱砍。
朱文正知道他娘为了他吃了很多苦。但直到陈标今日这番话后,他娘为他吃过的苦,才变成了具体的事。
比如一些在外人看来很不光彩、很不道德的事。
可凭什么这些事就是不光彩和不道德?他娘只是为了让他活下去啊。
他娘是因为这样才离开他吗?怕别人对他指指点点?
他不在乎,他根本不在乎!
朱文正头上的木簪落到地上,披头散发,眼中布满血丝,举止癫狂,像野兽一样的嚎叫声久久不停。
李文忠站在小院门口静静伫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去。
他的双拳因为握得太紧,掐出了月牙一样的血印。
……
李文忠走访了军中兄弟,登记了厚厚的名册,并不厌其烦、挨个亲自询问这些人的情况。
朱文正发了一日的疯,第二日也暂时放下寻找演员的事,和李文忠一起走访。
经过一日的发泄,朱文正好像成熟了一些,脸上时常带着的猖狂的笑容淡去了不少,板着脸的模样倒是和朱元璋有些相似了。
两人的精力还是很有限。他们熟悉这项工作之后,从军中找了比较信任的、年纪较大的将领,让他们也一起帮忙。
“这些女子都是苦命人,我们红巾军给她们介绍丈夫,若人不好,岂不是砸了秀英夫人的招牌?”他们抬出自己义母,让这些将领不敢敷衍了事。
砸了朱元璋的招牌,他们还有机会将功赎罪;砸了秀英夫人的招牌,别说朱元璋会如何折腾他们,就说秀英夫人在军中养活的那些已经参军为将的孤儿,都会剥了他们的皮。
在李文忠和朱文正的努力下,很快士兵这里的名册就编纂好。
叶铮作为文人,怎么也想不出来怎么让士兵和村妇相亲。
最后还是陈标出主意,民以食为天,直接吃吃喝喝得了,食物他来出。再请几个戏班子,把应天的戏编排一下,选一些热闹的爱情戏,就很符合月老会的气氛了。
叶铮抱着陈标举起来,对着太阳使劲乐,就像是在太阳光下看宝贝疙瘩。
陈标十分无语。
他不明白,为什么最后他的长辈们都喜欢把他举起来。举起来有什么意义吗?
叶铮道:“标儿,你真是太聪慧了。”
陈标狡辩:“我只是爱吃。”
叶铮忍着笑,把乱蹬腿的陈标放在了地上,正想继续夸陈标,突然听到旁边骚乱声。
他皱着眉问情况:“怎么了?”
月老会上,怎么还能有人捣乱!
来人焦急道:“朱将军和蓝将军打起来了!”
陈标:“朱将军?我堂哥?蓝将军是哪个?”
叶铮叹气:“蓝玉吧。”
陈标:“啊?蓝玉怎么在这?他没跟着常遇春元帅离开?”
叶铮按着额头:“常遇春元帅把蓝玉丢给我当弟子。”
陈标:“……”叶先生好可怜。
虽然李善长叔叔告诉他,蓝玉在应天被揍那次是他第一次欺良霸善,还是被人整了,可能现在蓝玉的性子在常遇春的压制下还不算坏透顶。
但蓝玉未来是要被朱元璋砍了的人!连累好几万呢!
叶先生作为蓝玉的老师……呃,就算叶先生活不到那个时候,叶先生家里人也……。
默哀。


第26章 我信人人皆可成圣
叶铮袖子一抖,一群人非常熟练地把两人拉开。
陈标这才注意到,蓝玉穿着戏服。
他抬头看向叶铮。
叶铮注意到陈标询问的眼神,解释道:“我让他上台演坏人。”
叶铮忍住笑,道:“去各个戏里客串欺良霸善的纨绔恶少。”
陈标露出呆傻的神情。
叶铮还在继续解释:“他一天差不多赶十场戏。等凑齐一百场戏,再给他换个恶人角色继续演。”
陈标结结巴巴道:“换、还要换个恶人角色?!”
叶铮微微颔首,其他人已经非常熟练地给蓝玉上伤药了:“我和他约定,若他能坚持演完五百场的恶人,我就收他为入室弟子,为他赐字。”
如叶铮这种大儒,走到哪都很受尊重,何况他还是名人之后。
红巾军中那群文盲缺什么就特别羡慕什么,对大读书人特别尊敬。得知有机会拜入名门,还不等常遇春说,蓝玉就跟狗腿子似的,蹬鼻子上脸的“老师老师”叫上了。
陈标看着蓝玉鼻青脸肿的模样,收起呆傻神情,嘴角抽搐道:“他每场戏都会被打?”
叶铮道:“不一定。有时候只是会被人砸石头。”
陈标:“……我不是在每场戏开始前都让人喊了三遍,分清演员和真人,不准攻击演员吗?我还立了牌子。”
叶铮微笑:“他演戏的时候,我特意吩咐不用这个步骤。”
陈标再次抬起头看了叶铮一眼,然后无奈地挠了挠头:“叶先生现在已经在教蓝玉了?这教法……呃,蓝玉承受得住?”
陈标就算知道蓝玉第一次作恶就被阻止,也没打算善良地帮助这个人走向正道。
蓝玉又不是他什么人,他吃多了撑着去多管闲事。蓝玉迟早会被朱元璋砍掉,他现在去帮蓝玉,以后被认为“蓝玉党”怎么办?
何况他了解了蓝玉从小到大的经历,不认为自己有这个本事帮一个在匪徒窝度过人格重要塑造阶段的人。
匪徒是什么?那就是一群欺良霸善、欺软怕硬的人。
朱元璋当年也看不上常遇春,常遇春当了好几年的先锋,用不断的浴血搏杀才得到了朱元璋的尊重和认可。
叶铮现在做的事看似温和,但其实是从精神方面对蓝玉施压,对一个未成年而言,其考验的残酷不一定比常遇春当年遭遇的差。
至少陈标认为,他家堂哥绝对能通过当年常遇春所遭遇考验,但蓝玉现在遭遇的考验……还是洗洗睡吧。
除非那一天陈标自己成了大儒,否则朱文正无论哪个大儒的考验都通不过。
叶铮笑着将陈标抱起来,摸了摸陈标的脑袋。
陈标的小脸瞬间垮掉。
这群大人怎么回事?不但喜欢把他举着,还都喜欢揉他的脑袋。
他的头发已经被剃光,只剩下一戳小揪揪。这么可怜的一点头发,被揉掉一根他都心疼得要死。
叶铮低声道:“标儿也认为蓝玉是不可雕的朽木吗?”
陈标没说话。
他才不上当。蓝玉是常遇春的妻弟,他才不会得罪人。
叶铮道:“蓝玉很聪明,稍加磨砺,将来肯定是一员名将。”
陈标继续闭嘴装哑巴。
这件事他当然知道。以朱元璋的性格,封爵之人都是真正有军功之人。据说常遇春死得很早,蓝玉能有那么大的声势,不可能是借常遇春的威望而来。他自己一定在明朝建国后,立下了特别大的战功。
叶铮道:“说他是朽木,是因为他从小在匪徒窝长大,性情根子上就是歪的。这种人将来若成势,一定会造成很大危害。”
陈标猛地瞪大眼:“叶先生,你三思!他是常将军的妻弟!”
叶铮失笑:“你想什么?你以为我会害他吗?”
叶铮再次看向疼得龇牙咧嘴,还要和朱文正吵架的蓝玉,嫌弃的眼神中多了一丝笑意:“要不要打个赌,我赌他能通过这次考验?”
陈标立刻双臂在胸前比“×”:“不赌,赌博不是好孩子。”
他坚定地拒绝任何立旗子的事。
叶铮无奈地又揉了揉陈标的头:“你还真谨慎。”真不像个小孩子。不过陈标本来就不算普通小孩,倒也正常。
陈标转移话题,不让叶铮继续说打赌的事:“叶先生是想教他变好吧?但你也说,他在根子上就是歪的,有这个必要?就算能把他掰正,教他的功夫,都够教几百个学生了。”
叶铮道:“我不也说了,他若得势,未来一定会给百姓造成危害?还是说,当我发现他根子上就是歪的之后,即使他现在还未造成危害,我就要断他前程,甚至伤他性命?”
陈标沉默。
他其实想说对,但这种事他只能在别人做的时候鼓掌叫好,轮到自己绝对做不出来。
叶铮轻轻叹息:“这正是孔圣人所言教化之责啊。”
叶铮将陈标放下,牵着陈标去两个又要吵出真火气的幼稚大孩子身边劝架。
陈标眼眸闪动,心中稍稍被触动了一下。
与佛的教化不同,儒不舍身饲虎,也不说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们只是无论性恶派还是性善派,都相信普通人通过教化,人人皆可成圣而已。
王阳明虽未出生,但心学自北宋程颢开端,南宋陆九渊发展,而根源在孟子时就有,并不是什么凭空出现的东西。
陈标松开叶铮的手跑到朱文正身边时,回头看了叶铮一眼。
叶铮正板着脸对蓝玉说着什么,蓝玉点头哈腰,恭顺得就像是酒楼里的小二。
朱文正瓮声瓮气道:“标弟,你看他做什么?”
陈标道:“不做什么。”
他知道历史中蓝玉就是个大恶人,未来会做下许多恶事,所以不想接触蓝玉,除了不想做吃力不讨好的事之外,也是对蓝玉这个人本身存在不屑。
但叶铮不一样。
他只是想要教化一个虽然根子歪了,但还未做出过大恶事的年轻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