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应当在居院内,吉画师可需小人带路吗?”仆从询问道。
倒不是说他做事随便,主动要将外人带去侯爷的住处,只是侯爷曾特意交待过,若吉画师来寻,随时可带去见他。
所以只能说,随便的人是侯爷自己罢了。
衡玉本想说“不必”,然而想到此事细节,还是点了头:“那便有劳了。”
这是她第一次踏足萧牧的居院。
定北侯的居院,气派不必多提,又胜在处处简洁清雅,且院中单独设有演武场在,可见主人之勤勉。
如此勤勉之人,在侯府内,多数时间也都扑在外书房中处理公务,可这般时辰却在居院中……
莫不是毒发严重吗?
这猜测很快便得到了印证。
虽是居院,廊下仍有表情肃然的带刀近随把守,见得衡玉这个生人前来,周身竖起无声防备。
待仆从说明衡玉身份,那些人半信半疑地看了她一眼,方才入内通传。
通传罢,便与衡玉道:“劳吉画师稍候片刻。”
言语间,语气和缓客气了许多。
衡玉便点头。
这一等便是一刻钟余。
衡玉双手抄在身前的手笼内,未觉得如何冷,或是说顾不得去想冷不冷。
她看向那扇窗棂,脑中思绪纷杂——必然很疼吧?
此时,一道身影走了出来。
衡玉忙看去。


第099章 侯爷开心就好
“严军医。”
衡玉上前两步:“侯爷他……”
严明看着她道:“将军近日有些头痛,已有缓解。”
说着,又向她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道:“切要装得像一些……”
衡玉微微点头。
严明的声音高了些许:“将军请吉画师进去说话。”
衡玉再点头,眉眼间已不见半分异色。
她步上石阶,跨过门槛,走进了房中。
此处显然也是一处书房,分内外两间,以青竹帘隔开。
那道坠着石青色如意结的竹帘此际安静地垂着,房中并无下人侍奉,衡玉在竹帘前驻足,试探地出声:“侯爷?”
“进来吧。”
房内传出熟悉的声音,不轻不重,听不出异常。
衡玉便抬手打起帘子,走了进去。
一帘之隔,室内暖如仲春,淡香扑鼻。
只是这香气似曾在哪里闻到过……
衡玉回忆间,目光看向坐在临窗而放的乌木罗汉榻上之人,一时有些怔住。
他此时墨发以白玉冠半束,半披于脑后,穿一件宝蓝色云纹广袖常服,这原本极挑人的蓝,穿在他的身上,却衬得面孔白皙清冷,眉眼愈深刻,平白又添贵气。且面容虽必然也匆忙修饰过,多了份血色,但清瘦之态已难掩饰,当下乍然一看,便隐约有几分寒玉将碎之感。
衡玉一面觉得心中不安,一面又不受控制地觉得……这人的皮囊骨相委实出色,便连这少见的脆弱之色,竟也如冬日湖上冰面裂痕,亦有着别样的破碎之美。
她也只能放纵自己胡思乱想些,方能表面不露异样之色。
“何故一直盯着本侯?”对上她的视线,萧牧无甚表情地问。
“还未见过侯爷这般随意的装束,一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衡玉笑了笑,转开话题,问:“听严军医说,侯爷近日头痛?”
这显是严明和萧牧对好的说辞,萧牧“嗯”了一声,放在榻上小几边沿的手拄起,垂眸按了按额头,道:“好些了。”
衡玉见了,不由觉得严明方才那句“切要装得像一些”,怕是不止对她一个人说过。
她也拿相较轻松的语气说道:“必是侯爷太过操劳费神,这大过年的,还是要以身体为重——”
“嗯,坐下说话吧。”萧牧将按额头的手收回,目光落在了她身前拿来暖手的崭新袖笼之上。
“多谢侯爷。”
衡玉道了谢,随意拣了张离他近些的椅子坐下,再嗅着鼻尖的淡香,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这香气,她曾在长公主殿下的寝殿内闻到过一次——那日也是寒冬,又值连日阴雨,四下潮寒,叫殿下腿上旧伤复发,疼痛难忍之下,其蓁姑姑便燃上了此香。
此香,有缓解疼痛之效。
平日里根本看不出他的异样,想必是极能忍痛之人,眼下却连这种只有微末效用的法子都用上了,显然是疼得厉害。
衡玉不免有些懊悔。
若早知如此,她断不该过来的——还要叫他在忍受锥心疼痛之下,强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思及此,衡玉藏在袖笼里的双手手指不禁抓紧了些,下意识地将眼睛也垂下,怕泄露出什么情绪来。
这一幕落在萧牧眼里,便成了她盯着那只秋香色的袖笼看。
就这么喜欢?
萧侯爷脑子里突然冒出印海的声音——两口大箱子满满当当、那位韶言郎君就连针线缝制也不在话下……
“侯爷,我过来是为了苗娘子之事。”衡玉抬起脸来,想要将事情尽快说明,好早些离去,是以直入正题道:“我今日与好友闲谈,忽然想到,那五人之“死”,会不会与彼时北地的征兵令有关?”
“极有可能。”萧牧食指轻叩了一下小几上那一摞发黄的厚册子,道:“之后死去的那四人,都曾出现在拟征名单之上——”
衡玉看向那摞册子,愣了愣,“侯爷早就想到了?”
否则也不会调来这些时隔多年的征兵册了。
“也是前日刚想到的,到底这些人最大的共同之处是在年龄之上,再结合彼时北地之况,便有了这个猜想。”萧牧言罢,又多解释了一句:“这征兵册也是今日裴刺史刚让人送来的,正想找你过来告知进展。”
衡玉本也不介意他未有第一时间将那未得证实的猜想告知自己,她只是觉得:“到底还是侯爷思路敏锐。”
却听萧牧道:“北地历年局势如何,我再清楚不过,有此猜想不足为奇。而你对军政民策接触甚少,全凭脑子便能想到此处,才更配得上敏锐二字。”
这算是宽慰吗?
衡玉想了想,便也一笑:“倒也是这么个道理啊。”
她这等不谦虚的反应叫萧牧也无声笑了一下。
“不过……侯爷说,之后那四人都在拟征名单之上,也就是说,苗娘子第一任夫君,并无被征兵的经历了?”
“五人当中有四人,已是极大巧合。”萧牧道:“或许在考虑此事时,暂时可将第一人剔除出去——”
衡玉思索着点头:“我路上也细想过了,那第一人身死之时,北地征兵之事并不频繁……且此人死了两年之后,苗娘子才再次议亲,之后四次当中,三次定亲,一次成婚,皆在短短三四年之内,而这时间段正接近晋王筹谋造反之际……”
所以,从之后那四人身上入手去查,才是最可行的。
正如侯爷方才所言,如今大可先将那稍显例外的第一人剔除,才不至于混淆视线。
“侯爷?”衡玉看向似忽然有些走神的萧牧。
她方才说了什么话……是足以叫他失神的吗?
衡玉来不及细思,便听他已语气如常地道:“没错,而各地为增加稳定人口,于征兵之策上亦有宽容之处,其中有一条便是未婚男子可因定亲成家而暂缓三月应征入营。”
衡玉:“但大多数人家,想必也不愿将女儿嫁给即将应征之人,议亲之前定会打听清楚——”
萧牧语气笃定:“苗家必然知情,只是将苗掌柜瞒下了而已。”
衡玉点头,眉心微皱地道:“甚至他们瞒下的,或不止是将嫁之人即将应征这一条……若那些人家,当真只是想暂缓应征,或是想参军之前延续香火,有何道理非要‘冒险’选择苗掌柜?”
即将参军之人,纵然不好议亲,却也不至于完全没有选择。
说得现实且难听些,动荡之年,边境之地,卖女儿的只怕都比比皆是——
这些人家既出得起苗家要的聘礼,必然也都不算太过贫苦,他们为何独独选了已有克夫之名的苗掌柜?
除非……
“或许他们从一开始想的便不是暂缓应征,而是逃兵役!”衡玉定声道。
这大约才是那些人“身死”的关键所在!
萧牧颔首:“若是为此,那么苗掌柜背负克夫流言,于他们而言,便是最好的掩饰。”
所以,那些所谓被苗掌柜“克死”的人,极有可能……
衡玉手指微凉之际,心中倏地又升起一团怒意。
若果真如此,那苗家人必然也知晓全部真相,若无苗家人的配合,此事根本没有办法遮掩干净!
“当下只是推测。”萧牧看了一眼手边的征兵册,道:“这些事皆发生在晋王之乱未起未平之前,营洲平定后,各处衙门官员皆清洗了一番,一时恐怕难以查证。若要查明当年真相,当下最快的法子,只能是先去撬开那些人的嘴——”
衡玉赞成点头。
所谓那些人,所指自然是苗家和那四名男子的家人。
“苗掌柜与柳主薄的亲事定下后,苗家老二夫妻的态度有些反复,他们二人唯利是图,必不会也不敢轻易招认,反倒是仍沉溺在丧子之痛中的苗母,或可让苗掌柜适时下些工夫加以试探……”
衡玉思忖片刻,又道:“此前我也大致了解过那些男子的家中情况,除了苗掌柜那第一任丈夫之外,其余四家已有两家没了音信,只剩些不甚亲近的旁亲还在营洲附近。余下两家当中,有一户人家老来得子,如今日子尚可,怕也不会轻易吐露……另一户,也就是苗娘子上一任夫家,那男子的父母皆已过世,只有一个年迈的祖母还尚在,此番苗娘子与柳主薄的亲事,便是她点的头。”
“蒋媒官是去见过这位老人家的,据说答应得十分爽快,且颇为激动,似乎极乐见苗娘子能够再行另嫁……”
萧牧静静看着听着,那惋惜之感又隐隐浮现心头。
思路清晰,头脑灵敏,记性甚佳,若是个男子的话……
思及此,他思绪忽然顿住,竟未像往常那般再往下继续惋惜,而是另有一个极清晰的念头取而代之——
她就是她,她很好,这一切在她身上也都刚刚好。
若世上没有这么一个她,才是真正值得惋惜之事。
怀有大智的幕僚军师,纵然难寻,却也只是难寻。
但天南地北,万里江河,物转星移,有且只会有这么一个吉衡玉,任凭天涯海角再觅不得第二个出来。
视线中,在他看来那绝无仅有的女孩子忽然站起了身来。
“侯爷,我想去见一见那位老人家——你安心歇着,等我消息。”
萧牧下意识点头。
见她要转身离去,却忽然道:“等等。”
衡玉看向他:“侯爷有何要交待于我的?”
她此际满脑子装着那逃兵役之事,结果却听坐在那里的人问道:“今日为何不用手炉?”
顺着他的视线,衡玉低头看向自己抄着的袖笼,随口道:“这个倒也轻巧方便——”
“比得上添了炭的手炉暖和吗?”
衡玉觉得这话题有些怪,但也还是答道:“……两端镶了狐毛,内里缝了层皮子,倒也防风保暖。”
萧牧“哦”了一声。
还真是细致。
顿了顿,又问:“当真暖和?”
听他如此执着于暖和与否的问题,衡玉少不得有些茫然了,下意识抬起双手:“不然……侯爷试试?”
“也好。”
端坐罗汉榻边的萧侯爷从容地伸出手去。
衡玉怀着复杂的心情将双手抽出,走上前递给他。
萧牧接过,将双手抄进去,其内有余温在。
“暖和吗?”衡玉甚至有点好奇了。
萧牧认真评价道:“甚好。”
看他没有将手抽出的迹象,衡玉道:“那……回头我叫女使给您缝一个?”
萧牧闻言似想了想,才道:“不必如此麻烦,我觉得这个就很好。”
“?”衡玉看着那秋香色的绸面,其上还绣了玉兔抱月的袖笼,沉默了一会儿:“……侯爷确定吗?”
萧牧沉吟片刻,反问道:“莫不是吉画师心爱之物?若是如此,那本候倒也不宜夺人所爱了。”
说着,便慢条斯理地要将手抽出。
衡玉忙伸手按在袖笼上,笑得一脸尊重:“岂会岂会,一只袖笼而已,侯爷既喜欢,且用着便是。”
他中毒在身,他开心便好。
衡玉十分体贴地想着,仿佛在怜惜宠溺一个孩童。
她曾听严军医说过,侯爷中毒后,曾有过一些反常举止与爱好,故而他疑心此毒或有牵连脑子的可能……
萧牧不知她所想,却也不再试图将手抽出,转而道:“外头冷,你将此手炉带上。”
衡玉望向小几上的鎏金掐丝六角手炉,依言伸手提了过来,捧在手中感慨道:“那我这桩买卖倒赚大了。”
萧牧不置可否,道:“快申时了,早去早回。”
衡玉点头,走至青竹帘边,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气质如寒松般的人,在这布置清雅的书房内,将双手抄在一只绣着玉兔的手笼内——
好怪,却又让人忍不住再看一眼。
见她不动,萧牧道:“若不着急,便明早再去——”
“着急着急,这就去了,侯爷注意歇养,切记莫要再劳神。”衡玉打起帘子,快步走了出去。
听着她脚步声渐远,见那青竹帘角垂着的丝结停止了晃动,萧牧复才将手从那只袖笼里抽出,继而细细打量着。
传得那般技艺精湛,神乎其神——
依他看,也不过如此吧?
等在萧牧居院外的翠槐见自家姑娘出来,忙迎了上去。
“咿,姑娘的袖笼呢?”
“侯爷甚是喜欢,便送给他了。”衡玉将袖中的手炉给翠槐瞧,“喏,他还了我这个。”
翠槐脸颊一抽。
叱咤沙场的萧侯爷……竟喜欢如此粉嫩活泼之物吗?
“皮子剩的还有,那婢子回头再给姑娘做一个吧?”
衡玉随意点头,道:“先随我出府。”
“姑娘要去哪里?”
“寻苗掌柜。”


第100章 何故突然和稀泥
包子铺做的多是早午的生意,已近昏暮之时,便多是在准备打烊的事宜了。
年轻的伙计将一摞刷洗晾晒干净的蒸笼刚抱进堂中放下,一转身就见披着淡青裘衣的亭亭少女抱着手炉,带着女使,正往铺中走来。
“吉姑娘来了!”
伙计忙笑着迎上前:“吉姑娘这个时辰过来,想必不是吃包子吧?”
“是啊,来寻苗掌柜的。”衡玉面上也挂着笑,说话间跨入堂内。
“吉姑娘早会儿过来便好了,我家掌柜刚走了一刻钟,回家去了。”
“回家?”衡玉脚下微顿。
“回苗家!”伙计纠正道。
衡玉若有所思地点头。
回苗家啊。
苗掌柜与柳主薄定亲已有数日,说来是时候该回去一趟了……
“如此我来得倒是不巧了。”
她本打算将今日与侯爷的猜测先告知苗娘子,大致商议一番后,与苗娘子一同去见一见那位老人家——
她自己倒也去得,想要打听清楚老人的住处并非难事,只是若能同苗娘子商议罢、对旧事多些了解,知己知彼之下,才好对症下药,也能更稳妥一些。
而当下时辰已晚,若等苗娘子回来之后再出城,多半来不及了。
“吉姑娘既都来了,不如吃杯茶暖暖身子歇歇脚再走吧?”伙计十分热情周到。
衡玉左右也不着急回去,今日为吉吉过大礼之事里里外外也颇劳神,此时便也点头坐下了。
伙计很快捧来了刚沏的热茶。
衡玉接过捧在手中,含笑随口问道:“对了,虽见了许多次,倒还不知小哥如何称呼呢?”
伙计咧嘴一笑:“小人名叫顺水,高顺水!出生之时,算命先生给起的名儿!”
衡玉笑着称赞道:“一听便是个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好名字。”
“嘿,哪儿有吉姑娘说得这般大气……”
二人这厢闲聊之际,一道声音自铺门外传来。
“少婷可在吗?”
衡玉坐着的位置侧对着堂门方向,闻声下意识就看过去。
那是一位身形瘦小佝偻的老妪,穿着灰扑扑的旧棉袄,灰白的发髻拿老蓝布裹着,双手握着一根拐杖拄在身前,拐杖上系着一只包袱。
“我家掌柜的不在,您是哪位?”伙计已走了出去,客气地问。
“少婷不在啊……”老人动作有些迟缓地将包袱解下,笑得很和气:“我是王家的老婆子,来给少婷送点东西……”
“是王家祖母吧!”伙计恍然。
“是,是……”
堂中,衡玉握着茶盏的手指动了动。
本还说今日来得不巧,没成想是巧极了。
伙计一手将包袱接过,一手就要扶着人往铺子里走:“您进来先歇歇脚!”
“不用不用……少婷既不在,我也不好叨扰了。”
“这哪儿能是叨扰啊,掌柜的常提起您老人家呢……您住在城外头,这么大年纪了,来一趟可不容易,要是连盏茶都没喝就走了,回头掌柜的可是要怪我招待不周的!”伙计连说带扶,将人带到了堂中。
老妇人不大好意思地坐下来,拐杖不离手,笑得有些局促。
衡玉见她那紧握拐杖的双手干枯皲裂,遂起身走到老人面前,弯身将手炉递上去:“老人家,您暖暖手吧。”
老人视线已有些浑浊,然而离得这般近,也能看得清女孩子姣好如花的面庞,不寻常的衣着打扮,更不必谈那金灿灿的手炉——
“多谢,多谢姑娘……”老妇人有些惶恐地摆手:“一路走着,倒不冷的……”
见她神态过于不安,衡玉也未一味勉强,而是在她身侧的凳子上坐下,接过她的话问道:“这么远的路,您是走着进城来的?”
“倒也不是……镇子上有人赶车进城置办年货,我跟着来了,也就走了两条街。”老妇人笑了笑,轻声问:“不知道姑娘是……”
衡玉笑道:“我是苗掌柜的好友。”
“听姑娘口音倒像是京话……”
北地与京话虽多有互通,彼此听得明白,但口音差距还是有的。
“老人家好耳力,我姓吉,的确是京城人氏。”
“吉姑娘可是京城来的钦差呢,奉圣人旨意来咱们营洲办差来了!如今就住在萧将军府上呢!”伙计端着茶水过来,与有荣焉般说道。
老人闻言握着拐杖的手一抖:“钦……钦差!”
她身形颤巍巍地就要起身:“民妇有眼无珠,竟不知姑娘是钦差大人……”
衡玉将老妇的反应看在眼里,钦差二字在寻常百姓听来总是唬人的,且她只是个随行的小画师而已——
但她并未多作解释,只适时按住了老人的手臂,含笑道:“您不必拘礼。”
伙计的炫耀却还没完,将茶水放下,竖起大拇指道:“吉姑娘不单是钦差,且为人心善仁义,又有一手好本领!萧将军身边的蒙校尉家中堂姐两岁时被人拐走,足足二十年都没有音讯啊,最后全靠着吉姑娘一双出神入化的丹青妙手,推演出了画像,才将人找了回来!这还不算全部,您猜怎么着?那位找回来的娘子竟就是之前被吉姑娘救下的可怜人,还被掌柜的收留在我们这间铺子里做过活呢!”
衡玉听得颇感慨,这位顺水小哥,除了于撒泼骂街上颇有天赋外,竟还是一把说书的好手。
老妇人满眼惊异,紧紧盯着衡玉:“……丢了二十年,都找回来了?”
“可不是嘛!这件事在咱们营洲城里都传开了!”伙计真心实意地奉承道:“要我说,吉姑娘真乃神人也!”
衡玉很有自知之明地道:“营洲城中已有位神人了,论功德,我可万万争不过他的。”
老妇人一双眼睛仍未离开衡玉,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哟,柳先生也来了!”伙计转头看向堂门处。
“吉画师也在。”柳荀走进来,笑着抬手施礼。
虽说此番在外人眼里很有些喜事丧办,然柳荀一身喜气,全然不受流言影响。
衡玉道:“柳先生来得也是不巧,苗掌柜回苗家去了——”
柳荀闻言笑意一敛:“她是何时回去的?”
“顺水小哥说,也就是两刻钟前,柳先生不然也过去一趟?”衡玉提议道:“俗话说,这一家人没有隔夜仇,柳先生作为准姑爷,若能同去赔个不是,苗家母亲说不定便能消气了呢。”
“……?”柳荀不禁面露怀疑人生之色。
这等和稀泥的发言,当真是出自憎恶分明、凡事劝分不劝和的吉画师之口吗?
不过……
消气?
是,那唯利是图的疯妇定还在气头之上,说不定又会做出什么过激之举!
“我是得去看看才行!”柳荀匆匆拱手,立时转身去了。
看着柳先生离去的背影,衡玉吃了口茶。
消气是必不可能消气的——见“讨债鬼女儿”前脚回来,“讨债鬼准女婿”后脚跟上,火只会越烧越旺罢了。
苗掌柜今日回去,定也不是冲着让人消气去的。
此时柳先生跟过去,也好省得苗掌柜孤身一人被欺负。
至于她何故突然和起了稀泥——
自然是说给身边这位老人家听的。
蒋姑姑说,她为苗掌柜的亲事而去寻王家这位老人时,对方的态度称得上庆幸感激……
对于一个外界都传言“克死”了自己的孙子、甚至是儿子儿媳的人,还能有如此态度,这怕不仅仅只是“开明”二字可以解释得了的。
若再结合她和侯爷的猜测来看,这位老人家,极有可能是知晓当年真相的……
既是知情人,定也清楚苗母等人的真面目。
一位尚存良知,多年来待苗掌柜心存愧疚的老人,此时眼看苗掌柜和未婚夫婿要向苗家“服软赔不是”,日后还要任由苗家人吸血——当真能无动于衷吗?
果然,柳荀走后不久,坐在那里的老人便有些心神不宁地开了口。


第101章 是死是活
“想来……方才那位,便是柳先生了吧?”老人一时不知从何开口般,语气犹犹豫豫地问道。
“正是。”衡玉微叹了口气,困惑道:“苗娘子这般好,如今又有了一位这么好的女婿,这苗家母亲怎就如此想不开,非要闹到这般地步呢?儿子没了,女儿难道就不能替她养老了吗?竟要来谋夺这间铺子——”
提到苗母,老人摇了摇头,拿极复杂的语气道:“因为在他们眼里,女儿是外人,不,女儿根本就不算个人啊……眼珠子似的儿子没了,还有孙子……喝惯了血的人,又哪里舍得松开这块肥肉!”
老人说到此处,手里的拐杖拄了两下,心焦道:“可怜少婷是个心善的,从不肯将人往坏了想……若这次还要回去跟她那个娘赔不是,那当真是傻透了啊!”
“可是在苗娘子眼中,那总归是她的母亲,又刚遇丧子之痛。”衡玉道:“到底先前一切都好,哪里会仅仅因为一间铺子,就能将母女情分割舍得干干净净了?”
老人的神态愈发着急了些:“这又岂是一间铺子的事情……”
衡玉道:“兴许在苗娘子眼中仅是如此呢?到底当局者迷,若无旁观者提醒,哪里又是那么好看清人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