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傻人,世间随处可见,更以女子居多。她们或是被关在那座院中,或是被关在别处,手脚上总有无形枷锁,眼睛也被覆住,于是再看不到院外的世界——那时我便想,若往后可以,我定不让世间再有这等傻人,至少,要少一些。”
她的声音很轻很随意,萧牧却一字一句听得极认真,此时看着她,拿极认可的语气道:“劝人读书是为大善,尤其是于当世女子而言。”
“我也这么觉得。”少女眉眼间现出不谦虚的笑意:“所以,待诸事落定后,我想办女学,做教书的夫子,做人人称赞的大善人——”
她眼中有玩笑,也有希冀。
萧牧眼底也泛起浅笑,又听她补道:“当然,这世间的男子,可不见得会觉得我在行善——不过,我自也不管他们如何想便是了。”
萧牧看着她:“我便不会如此认为——”
“因为侯爷是神仙啊。”
萧牧笑了一声:“那你呢?马屁精么。”
女孩子“嘿”地笑了一声,因酒意而微红的脸颊上现出几分娇憨之气。
萧牧接过她方才之言:“待诸事落定,我来出银子建女学,你来做夫子。”
“侯爷此言当真?”
“言出必行,立欠条画押为证亦无不可。”
“欠条便不必了,我信侯爷不会反悔。”女孩子颊边现出梨涡,很坦诚地道:“虽说我也攒了些银子来着,但到底不比侯爷阔绰……侯爷既有心也做善人,那今日之约,我便记下了。”
言必,二人相视一笑,再次举盏。
又一杯酒入喉,衡玉眼神有些悠远地道:“这便是我与吉吉的过往了……故而,吉吉于我而言,是有着不同于旁人的意义在的。我怜她护她,望她自在愉悦,安定无忧。”
“我信大柱做得到,纵于情爱无关,他的秉性亦在此。”萧牧语气客观。
衡玉没有否认这一点。
秉性的确十分重要,若是天生秉性不佳、冷血易怒之人,哪怕当下的心意再如何炽热,便是愿为吉吉赴死,她亦不会考虑半分——好的秉性决定着爱意消失之后,一个人的下限。
“你若还有其它顾虑,也尽可明言,我可代为向蒙家转达——”酒也吃足了,侯爷认真办起了今日肩负的差事。
“顾虑称不上,但的确有些条件。”衡玉也不卖关子:“其一,无论贫寒富贵,吉吉绝不会与人共事一夫——兼祧不可,纳妾亦是。”
萧牧颔首,面上不见意外之色。
“其二,吉吉读书认字,非是为了日后拘于后宅之中相夫教子,她需做自己喜欢之事。”
萧牧再点头:“我会转达。”
“相互选择之事,不存在胁迫之意。蒙家若觉过分,也不必勉强答应,否则迟早还会生出嫌隙隐患。”
“我想他们必也明白此点。”萧牧看着她:“还有其它吗?”
“暂时只想到这两点了。”衡玉想了想,半真半假地道:“待我随时想到,随时再同侯爷说……如此便能多蹭侯爷几顿酒了。”
脑海中尚是女孩子方才谈及往事之言,萧牧的语气无端温和了几分:“纵无此事,你何时若想吃酒,我亦可奉陪——若你不觉得与我吃酒太过枯燥无趣的话。”
衡玉很有些喜出望外,笑道:“怎会枯燥?侯爷胸有丘壑,心怀大义,明世间疾苦,还愿建女学以助天下女子,我将侯爷真正看作知己是也。”
她除了笑容之外,赞美之言也从不对人吝啬。
萧牧本该觉得她又在拍马屁而已,然听得“知己”二字,还是深深看了她一眼,由衷道:“若你为男子,你我或当结为异姓兄弟。”
这实在是他待人最高的夸赞与认同了。
“……?”面对如此“认同”,衡玉亦礼貌回应道:“……如此还真是可惜了,今生难圆此意,那便寄于来世吧。”
为此来世兄弟之约,二人又对饮一杯。
煮酒的小炉炭火未灭,热酒暖极了脏腑,催出几分燥热之感,衡玉随手推开一侧的窗,一时凉意扑面,反倒舒适宜人。
雪仍未停,院中四下裹上厚厚银装,天与地与万物一白。
如此寂静美景,衡玉手指扒在窗棂处,一时看得入神。
她之爱美心性,不止在人,亦在世间万物。
此时不免兴致勃勃地指向窗外,道:“侯爷,我想去院中看看。”
萧牧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你非三岁孩童,无需坐立皆经我准允。”
“未经主人允许不可擅入别处,此乃为客之道。”衡玉起得身来,便出了屋子。
积雪颇深,她提了衣裙,一步步下了石阶,每一步都踩在晶亮软绵的积雪之上,单听得咯吱声响,便叫人心生愉悦。
萧牧透过窗棂,看着那道行走在雪中的丁香色身影。
纵只是背影,瞧不见她的表情,却也叫人察觉得到她此时心境自在疏阔。
萧牧嘴角微弯,静静看着。
不多时,她在一处假山前停下脚步,蹲身下来,侧着脑袋望向假山间的缝隙,不知是发现了什么。
雪落在她头顶,染了些白。
萧牧回过神,看一眼屏风上挂着的狐裘,遂起身。
第074章 找到你了
萧牧来至院中,在她身后停下脚步。
衡玉听得动静,转过身来同他道:“方才这儿有只猫,好像钻过去跑走了……”
“府中不缺它们的避寒之处,下人们不会加以驱赶。”萧牧将狐裘递去,道:“你更该关心自己,酒后寒意易侵体,披上——”
衡玉望着那被递到面前的狐裘,发了会儿呆,欲站起身来。
然不知是否蹲得久了,加之酒意扩散,她将将要站起之际,只觉头重脚轻,雪地又湿滑,一个未能站稳,脚下一崴,身子便往前倾去。
萧牧见状欲去扶她,身形却不知因何竟有一瞬静止,而只此一瞬,就被她扑倒在地。
二人齐齐倒在积雪中。
衡玉的鼻子重重磕在他肩膀处,疼得眼泪都冒了出来,脑子也混混沌沌。
这一片混沌中,她听到的是有力的心跳之音。
她抬起脸来,看向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庞。
萧牧无甚表情的脸上此时愈发怔怔,乃至透出几分僵硬。
那双一贯清醒明亮、却仿佛总有着数不清的秘密的眼睛,此时蒙上了一层朦胧醉意,就这么注视着他。
此一刻,天地万物俱静,唯有雪还在落。
雪花落在他漆黑的眉上,眼睫也染了白雾。
衡玉缓缓伸出手去——
少女的手指白皙纤细,指尖还留有一丝酒香。
她若有所思一般,拿手指轻轻戳了戳那张微凉的脸庞。
“……!”萧牧眼睛一颤,见她的脸竟又凑近了些,他甚至能闻得到她身上的淡淡香气……且见她手指还要再有动作,慌忙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起来。”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足够平静。
那戳了他脸的人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单看眼神显然是醉得更厉害了。
萧牧忍耐着道:“从本候身上起来……”
衡玉看了眼他发髻上沾着的雪,这才迟迟回神,应了一声“好”,手撑在雪地里,勉强起身来。
她已有些摇摇晃晃,却又觉得不该如此——她清楚自己的酒量,从未失过分寸的,此时怎觉好像要大醉一般?脑子都有些不灵光了。
她站稳身形,想要伸手去扶那被她扑倒之人时,脚下却疼得叫她轻“嘶”了一声。
萧牧自不可能指望她来拉自己,此时已起了身,见她半弯下身,微微皱眉问:“脚崴了?”
“好像是……”
萧牧抖落狐裘上沾着的雪,替她披上,扶了她一只手臂:“先进去——”
衡玉点头,踮着左脚,随他一瘸一拐地朝屋内行去。
临上石阶之际,正要再抬脚,忽觉身子一轻,被人打横抱起。
萧牧两步跨过石阶,抱着她却依然身形挺直,目不斜视地走进了屋内,将尚且有些发懵的少女放进了椅中坐下。
衡玉呆呆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半蹲半跪下来。
“帕子——”他道。
“啊……?”衡玉脑中迟钝发木,好一会儿才从袖中摸索出一条雪白的绸帕递给他。
他接过,替她将绣鞋绫袜除下,帕子垫在手中握住了她的脚。
“会有些疼,但及时正回来,才会恢复得更快。”
衡玉不知自己有没有点头,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似忘了如何眨眼。
他一只手握着她的足,另只手放在了她的脚踝之上。
少女脚踝纤细白腻,丁香色裙角半遮掩下,却也叫他得以看清了其上的一道泛白疤痕——
那疤痕显是旧伤,长长一道。
萧牧动作顿住。
此一刻,他心底再没了疑问。
“侯爷,咱们当真没有见过么……”头顶上方传来一道迷迷糊糊的声音,问他。
萧牧未有抬头看她,微怔的眉眼间渐渐浮现笑意。
见过。
——他在心底答道。
“咔”地一声骨节回位之声响起,衡玉轻轻吸了口凉气。
萧牧道:“你倒很能忍痛。”
他声音很平,却似带了丝少见的笑意。
然而再抬起头之际,却见她靠在椅背上,已然闭上了眼睛,只嘴角还微微动着,似想说什么胡话。
这是当真醉了。
萧牧无可奈何,默默替她将鞋袜重新穿好。
此番请客不说,他倒还成了她的贴身女使了。
他起身,看了眼屋外。
雪小了许多。
他倾身,先替她将兜帽罩上,才动作尽量守礼地将人从椅中抱起。
“如此轻易便醉酒,防备心如此之差,还做得什么正事——”步下石阶之际,他对怀中那醉鬼说道。
“我酒量甚佳……”那醉鬼勉强还有些意识,尤为在意尊严地喃喃道:“……昔日在燕春楼里,我与人饮至四更天,也不曾醉过……”
“燕春楼是什么地方?”
“……当然是京师最大的花楼啊……里面的花娘个个如天仙下凡,各有风姿,是为燕春七美……”
萧牧:“……”
果真爱好广阔,未负纨绔之名。
“侯爷……”
“嗯。”
“我应当,只是困得厉害了……”她的声音愈发微弱含糊,仿佛在做最后的挣扎。
“嗯,那便安心睡吧。”如冰雪消融,他的声音带了丝温和笑意。
然后,他自语般道——
“找到你了。”
是,他曾是找过的。
起初是无力自顾,待到了北地,安定下来之后,他总会想到破庙里的那个雨夜。
她赠予他的首饰,他未曾当卖,恐泄露她的踪迹。
或是因相遇时二人处境相似,像是从对方身上看到了彼此;又或是于他而言,他曾于其中体会过冰冷残烬中一丝不期而遇的暖意,无论是从那个小小的女孩子身上得到的、还是他那微末的给予——
总之,那场相遇于他而言始终有着不同的意义。
于是,他试着找过她,想知道她是否平安回到了家中。
又因之后听闻晴寒先生在幽州城外出事,其孙女不知所踪,他便猜测那个女孩子是否姓吉——
他暗中查探诸多,几经摸索之下,得到了一条线索,查到了一伙人贩子身上,然而得到的讯息却是那个“她”已不幸身死。
再后来,他突然听到了晴寒先生流落在外的孙女被寻回的消息——
他便猜想当初得到的消息是否有误,到底线索太过杂乱,且彼时他能动用的门路实在很少。
但猜测总归皆是猜测。
直到她突然来到营洲,这份猜测才日渐清晰。
再到今夜,真正得到了证实。
萧牧垂眸,看向怀中那张恬静的睡颜。
这就是当年那个流着泪啃着馕饼、睡梦中哭着喊“阿翁”、临别时将首饰摘予他的小小女孩。
她后来当真平安回家了,仅靠着小小的自己走了一段极长极艰难的路——
“很苦吧。”
他声音很低,很快被夜风揉散,散落在雪中。
苦吗?
若是问衡玉,她定要摇头的。
相同的问题,永阳长公主殿下便曾满眼心疼地问过她。
她答不苦。
人在极艰难时,只想着如何求生保命,便无暇去想苦还是不苦了。
待脱离险境,回到家中,更是只剩下满心庆幸了,高兴还来不及。
所以她觉得一点儿也不苦。
这一夜,衡玉睡得极香极沉。
已记不清有多少年,不曾睡过这样放松安稳的觉了。
没有梦到那些旧事,没有卸不下的戒备,没有一惊即醒。
醒来时,房内静悄悄无他人,窗外阳光正盛,映着皑皑积雪,将屋内照得愈发明亮。
这明亮透过床帐,落在女孩子伸出的手指上。
衡玉躺在那里,抬起右手静静看着,脑海中闪过昨晚二人倒在雪地中的情形。
彼时二人离得极近,侯爷的脸上似乎……
会是她看错了吗?
她那时已醉得颇为离谱,竟想也不想便伸出了手指去戳他的脸……
然后又发生了什么来着?
衡玉费力地回忆着,动了动被子下的左脚。
脚腕处仍有疼痛感传来,提醒她那些零碎的画面并非是梦。
而萧牧蹲跪下身替她正脚踝的画面,此时于她脑海中,竟于昔年里的一幕隐约有了重合之感……
衡玉眼睛微睁大了些——她总算知道在萧牧身上的似曾相识之感是出自何处了!
她猛地坐起了身来。
八年前……破庙中!
但据她此前推测,破庙中遇到的那名少年身份极有可能是……
且后来她分明也听说过,当年于舒国公府时家满门被诛之际逃出京师的那位时家嫡子,早在临出幽州界内之时便已经伏法……
换句话说,时家的那位郎君,早已死在了八年前逃亡的路上。
衡玉略微平复着心绪,微微拧眉,满眼皆是疑色。
“他分明是萧牧啊……”她低声自语着。
诚然道,二人相似处的确不算多,是她……出现错觉了吗?
可她平生于记忆之事上,还从未有过如此错觉。
衡玉坐着出神之际,吉吉放轻脚步走了进来,隐约见床帐内的人是坐着的,才轻声问:“姑娘醒了?”
“嗯,什么时辰了?”
“回姑娘,已近午时了呢。”吉吉走到床边,将床帐收起挂好:“姑娘可觉头痛吗?”
衡玉摇头,笑道:“睡得很好。”
“萧侯爷也真是的,怎能将姑娘灌得那般醉……”
衡玉闻言张了张嘴,轻轻“啊”了一声,还是替萧牧解释道:“他未曾灌我,是我自己吃醉了。”
“姑娘昨晚果真是醉得不省人事了,萧侯爷一路将姑娘抱着送了回来,临走之际姑娘还抓着侯爷的衣袍不肯放呢。”
“……?”衡玉万分讶然,她醉酒时,竟也如此地厚脸皮吗?
想到那画面之窘迫,衡玉轻咳一声,岔开话题道:“大约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才易醉了些。”
不过,萧牧也当真够抬举她的,昨晚那酒饮来偏清淡,不料后劲却如此之足。
吉吉一愣:“喜……喜事?”
“是啊,我家吉吉要嫁人了,不正是大喜事吗?”
“姑娘……”吉吉无端有些慌乱:“婢子不一定要嫁人的……”
“若未曾遇到合适之人,自然是不嫁也罢,可若那人值得你嫁,又岂好错过呢?”
衡玉认真道:“坦诚来说,此前我亦无意于蒙家,并不曾考虑过这门亲事。可之后,我不曾想到的是,兼祧之事,蒙校尉处理得很好——未起争端,皆大欢喜,足可见其担当沉稳,亦能看得出他家中纵有迂腐陈旧之念,却也愿意反思纠正,这于当下十分难得。”
说到此处,带了些笑意:“更重要的是,他是吉吉喜欢的人——昨日我已去信,将此事告知了家中。”
听到此处,吉吉红着眼圈跪了下去。
“婢子这几日也在反反复复地想,无论姑娘如何决定,我都听姑娘的,可我……我舍不得姑娘……”小丫头低着头,眼泪“啪嗒嗒”地掉下来。
“又非是嫁了人便再也见不到了。”
“可是姑娘……”
“我身边也不缺人照料的。”衡玉轻声截断了她的话,欣慰道:“你本也不该一辈子只围着我转的,如今能看到你去做自己想做的,经历你该经历的,我很高兴。”
她身前围着锦被,乌发披在肩侧,巴掌大的脸上满含笑意地道:“我家吉吉这般好,日后定能将日子过得很好的。”
吉吉抬起满是泪水的脸,与那双笑眼对视间,瘪着嘴露出了一个似哭似笑的笑容。
二人多年相知相伴,这一刻,已无需再多言其它。
“姑娘……您的脚还疼吗?”吉吉忍着泪意道:“今早侯爷使人送来了一瓶药油,婢子给您揉揉吧?”
“还真有些疼,那便揉揉吧。”衡玉挪了挪身子,坐到床边。
吉吉应声“是”,取过药油,上前替少女将裤管挽起,倒了药油在手心里,力道均匀地按揉着伤处。
衡玉垂眸看着认认真真的小丫鬟,不觉间眼眶也是微红。
这门亲事,她已认认真真考量罢,除却蒙家人自身种种之外,她还考虑过蒙家与当年杀她阿翁之人是否有牵扯——
程平的话给了她答案,蒙家是不知情的,干净的,简单的。
如此她才能放心点头。
且她如今距真相更近了一步,危险也又随之更近一步——当年她将吉吉带在身边,是因吉吉无依无靠。而今,能在危险来临之前,看着吉吉又有了自己的“家”,得以安稳平静度日,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另一边,蒙大柱忙完手上差事,急急忙忙地去求见了自家将军。
远远地,便见印海于冷风中独自守在书房门外。
第075章 就这?!(求月票)
“印大哥。”
蒙大柱匆匆向印海拱了拱手,走进了书房内。
萧牧如实将昨晚衡玉提及的那“两个条件”对下属言明。
“属下都可以办——”大柱当场就要应下,话到嘴边却又一顿,正色道:“属下这便回去告知家中长辈!”
是告知,而不是请示,告知的范畴在于商议与说服。
萧牧满意点头:“去罢。”
“是,多谢将军。”大柱露出笑意,再次行礼后退了出去。
跨出门槛,将书房的门合上之际,大柱不由看向一旁冻得嘴唇微青的印海,疑惑道:“印大哥,你怎不进去?”
印海笑微微地看着他:“……但凡你还有些眼色,应当都能看得出来我此时是在受罚。”
“啊……受罚?”大柱愕然问:“为何事受罚?”
印海叹了口气:“我也不甚懂,不过是奉命办事而已,到头来却一片真心错付,满腔好意付流水……”
“再多说一字,便多站一个时辰。”书房中有声音传出。
“印……”大柱还想多问些什么,却已是不敢,唯有拿“保重”的眼神,道:“……我先回去了!”
看着那大步跨下石阶,连背影都透着欢喜的少年,印海转着佛珠,幽幽叹气:“人类的悲喜果然并不相通……”
未与他悲喜相通的少年策马回到家中。
蒙家人一如既往地将他围起,询问情况。
“成亲后不可纳妾?”
“不可将人束于后宅?”
大柱点点头:“是,不知爹娘意下……”
“等等……”蒙父抬手打断儿子:“其它呢?”
大柱:“其它?好像……没了吧。”
“……就这?!”蒙父满脸匪夷所思地摊手。
单氏也无奈笑叹道:“我还当是什么条件呢……你看我同你大伯母,还有你阿姐,哪个困于后宅了?至于纳不纳妾的……咱们蒙家本也没有这门子先例呀!”
“那,爹娘——”
“答应!”蒙父大手一挥:“统统答应!立了契纸送去!”
他虽有些陈腐想法,但那也得是可行的前提下,儿子与人姑娘两情相悦,且这姑娘又是他蒙家的恩人——他若再揪着什么纳妾不纳妾的,那不是纯纯有病么!
儿子没觉得委屈,他又多管得什么闲事!
“快,叫人去请蒋媒官来!”单氏当即道。
“还是咱们亲自去拜访吧。”温大娘子笑道:“也可去见一见吉画师,坐下好好谈一谈。”
“对对,瞧我这糊涂的……”单氏忙上前搀起自家大嫂,合不拢嘴道:“那咱们更衣梳发去!”
见阿娘和伯母笑着离去,蒙大柱站在原处还有些怔怔。
直到自家爹一脚踢在屁股上——
“都要娶媳妇的人了,还傻愣着干什么!”
是啊……
他要娶媳妇了!
少年后知后觉激动起来。
“爹,那儿子该做些什么!”
“废话,当然是随我去准备提亲事宜!还有谢媒礼,也需赶紧备上了!”蒙父也满脸笑意,抬脚出了前堂。
少年精神百倍快步跟上。
蒙家上下很快忙做一团。
同一刻,萧夫人眼底也满是喜色,她正压低了声音窃喜着对柳荀道:“……据我的眼线探子回报,昨晚,是抱回去的,明白吧?”
堂中,坐在下首的柳荀点头,语气很尽职:“是,某知道该怎么做了。”
萧夫人满意点头:“好好发挥……不着急的,最要紧的是细腻好看。”
柳荀再次点头。
“上一回的下半篇,可带来了?”萧夫人低声问。
柳荀下意识地看了眼堂外,颇有些鬼祟地从宽大衣袖中取出一本册子,也压低着声音道:“请夫人过目。”
春卷上前接过,递到萧夫人面前。
萧夫人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刚看没几行,嘴巴便笑得怎么也合不上了,只得拿袖子掩住了半张脸。
柳荀看在眼中,莫名有些欣慰。
从起初的被逼上贼船,再到当下享受成果被人肯定之感,毫无疑问,他堕落了。
堕落的柳先生自萧夫人院中离开后,刚巧便遇到了萧牧。
“将,将军……”
萧牧看着他:“何故如此慌张?”
“将军多虑了,属下只是急于回去同严军医下棋,恐他久等。”柳荀掩饰着心虚之色。
萧牧显然不在意严明是否久等,问道:“近来母亲频频见你,所为何事?”
“……夫人让属下帮忙料理了些府中账目!”柳荀强笑道:“只道是军营中近日清闲,属下的账做得更细致些,临近年关之际,府内积压账目繁琐……”
萧牧不知信是没信,点了头:“去吧。”
“是,属下告退。”
柳荀行礼离去,待走得远些,复才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来。
接下来十余日,衡玉过得很是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