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仇闻言,瞳孔猛的一缩,他神色复杂的看向了段怡,“你……”
段怡咬了一口馍,摇了摇头,“我不是什么大善人,只不过不想要我的国土,日后出现疫病罢了!我师父祈郎中,是个只剩一口气的老瘸子了,总不能够到时候累死了他。”
“你的国土?”班仇说话有些艰难。
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这里是京城郊外,朝着陇右方向去的地方,段怡的国土在山南。
“段三,这厮脑子不聪明啊!若是留下来,岂不是叫旁人觉得,我们段家军的人不聪明了?”一旁路过的苏筠,忍不住插嘴道。
段怡深深地看了苏筠,还有同他公不离婆,秤不离砣的韦猛一眼。
不是,天下是有哪个瞎子,觉得我们段家军聪明?
只要杀了她,还有祈郎中程穹,他们段家军,就是一支野兽之师!
怕是要再往前奔跑五百年,方才同聪明能够扯上一根头发丝的关系。
苏筠没有看懂段怡的眼神,他抬起了下巴,手伸得老长,“我们段怡,可是头一个登上京都城墙的,这陇右军都被我们打败了,京都陇右怎么就不是我们段家天下?”
“你就等着,这天下之土,皆是我们段三的国土!”
班仇张大了嘴,这小将军小小年纪,脸怎么那么大!
他想着,看着拍拍屁股去旁边去清理战场的苏筠,又忍不住对段怡说道:“某有几斤几两,自己个心中清楚。这段家军中之人,我打不过那个拿枪的,打不过那个使大锤的巨人。”
“甚至连军师都跑不过,若在别处,自问也是一员猛将。可是在段家军中,什么也不是。段将军何必费这么大的功夫,招降我?”
段怡拍了拍手中的渣子,班仇废话的这功夫,她已经啃完一个馍馍了。
她看了看虽然疲惫,却还是认真的按照她说的,清理战场的段家军们。
认真的朝着班仇看了过去,“你既入行伍,就应该知晓,一军主帅,时常坐镇中军,指挥全局。可我段家军却是不同,我段怡与其说是主帅,倒不如说是个先锋大将。”
“论阴险狡诈,我哪里比得上祈先生;论败兵布阵摇旗子,我哪里比得上程穹;论力气大小锤爆人的脑袋,我更是不如韦猛。”
“打铁我不如楚家村的叔伯兄弟们,治病我更是一窍不通,连珍娘的一根汗毛都比不上。若比谁的头发少,那曹奔才是军中第一名。”
被点到名字的人,个个心中窃喜,唯独曹奔,那是又喜又气。
喜的是主公记住了他,气的是,这头发一事,日后他死了,怕不是都要出现在朝廷给他的吊唁文上,到时候他的子孙后代,会将这玩意供起来,代代相传,人人会背。
曹奔想到这里,却是一愣,瞬间不气了。
靠!虽然有些怪异,但他这是要千古流芳了啊!
“连我都不是样样头魁,你还想成为最出众那个?胆子简直比猪犊子都肥啊!”
班仇涨红了脸,张大了嘴,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个的嘴笨拙得很。
段怡瞧着,却是环顾了一下四周,“我段怡做主公,并没有旁的本事,只得人尽其用四个字。今日静默谷一战,你立了大功,不必妄自菲薄。”
段怡说着,站了起身,朝着祈郎中同程穹的方向走去。
班仇站在那大石头旁,太阳将整个山谷,都照得亮堂堂的,他看着段怡的背影。
“人尽其用么?”班仇喃喃道。
祈郎中那一头狂野的乱发,如今已经梳得油光发亮的,他哼一声,“说得倒是挺美,还不是想着旁人累死累活,你就能够躺着榻上抱着灵机数钱了。”
段怡眼睛一亮,嘿嘿一笑,“这还不是师父你教得好!”
她说着,朝着京都的方向看了过去。
“听不到什么响动了,他们那边的大战,应该也结束了。”


第三三九章 消失的沈青安
京都城外的护城河里,红彤彤的一片,不知道是哪里吹来的桃花,落在了水面上,盖住了那斑驳的猩红。
段怡坐在马背上,远远看了过去,那城楼之前,乌泱泱的一片人,崔子更同苏王爷立在马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瞧见她过来,不由得看了过来。
苏王爷冲着段怡挥了挥手,瞧见苏筠好生生的挑着枪,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城门紧闭着,韦猛先前背着的大门板,还扔在那里,上头扎了不少箭支,瞧着像是刺猬一般。
段怡翻身下了马,朝着崔子更走去。
他的衣袖上,被割了几道口子,露出了血痕。
段怡眯了眯眼睛,“李光明,余墨,还有那李泰皆已身亡。陇右军是个硬骨头,血战到最后,却是不肯降,有一部分散兵游勇逃了出去,其他尽数被俘。”
苏王爷听着,摸了摸胡子,冲着段怡摇了摇头,“老夫不如段将军,正要杀那陈鹤清之际,他却是被人救走了。”
“来人穿着一身黑衣,脚上绣了金波纹路,使的兵器是长剑,脸上戴着面具,瞧不出是谁。老夫功夫不济,不是他的对手,叫他把人给救走了。新周军残部亦是追丢了。”
苏王爷说着,深深地看了段怡一眼。
段怡眸光一动,并不意外,“十有八九,是那死而复生的段思贤。他孤家寡人一个,想要再翻起浪来,谈何容易?”
一场大战下来,想要全歼敌人,亦或者是将所有人俘虏,那几乎是不大可能的。
你本事够强,对手也不是什么菜瓜,能站在原地不动,叫你直接切丝儿了。
从前在山南的时候,一来是对战人数不多,二来那地方本来就是战士们的故土,离开这里,他们能去哪儿?左右投降了,不过是换了一个给他们发粮饷的人罢了,是以投降起来,格外的痛快。
这回却是不同。
若是能讨回家乡去,哪个想要留在京都做俘虏?
便是崔子更打淮南的时候,贺淮南那么个废材,都能在亲卫的护送之下,逃出生天。
是以,段怡并不意外苏王爷之言。
她想着,看向了崔子更。
崔子更眸光一动,摇了摇头。
“先前正要同苏王爷说,此战怕是大有蹊跷,我在军中,不见那沈青安。而且,虽然他们声势浩荡,但是那禁卫军的人数,却是远不如从前我派斥候所查出的人数多。”
“同我对战的,乃是那沈青安的手下姜赫同赵成,已被斩于马前。晏先生审问俘虏,问了许多人,只说他们出城的时候,便只有这么些人,沈青安并未出城。”
段怡同苏王爷对视了一眼,皆是一愣,然后下意识的朝着那紧闭的京都城门看了过去。
他们虽然占领了城墙,但是却并没有打开城门,进到城中去。
那么,沈青安会不会如今领着剩余的禁卫军,正埋伏于其中呢?
这个时候,祈郎中同晏先生,亦是围拢了过来。
“沈青安这是唱的哪一出?这郑王一脉的人,脑壳都像是进了黄河书似的,做的都叫什么事?”祈郎中皱着眉头,嘟嘟囔囔的说道。
先前他们三军联合,这般排兵布阵,祈郎中便算准了段怡同苏王爷这边,都有胜算。
最令人担心的,反倒是崔子更领着后军对抗沈青安。
那京都禁卫军若是倾巢而出,人数有压倒优势不说,沈青安自身亦是武艺高强,久经沙场,这一点,郑铎已经不是夸他一回两回的了。
崔子更虽然号称是常胜将军,攻无不克。
但双拳难敌四手,那沈青安能拿下京都,又大胆出城,绝非泛泛之辈。
“沈青安若是没有出城,那我拿下京都城楼的时候,他为何没有出现守城?沈青安若是出了城,又为何不同崔子更对战,白白送手底下的两个将领送死?”
段怡说着,皱了皱眉头。
崔子更这话倒是没有说错,这一战简直就是宫心计。
他们先是三军联合,然后又假意来个五军结盟,结果五军结盟变成了三对三大战,这其中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没有一个人不是诡计多端的。
她以为这样已经是极致了,可万万没有想到,竟是还没有完……
段怡想着,朝着那城门看去。
却是瞧见那大门之上,簌簌的落了下了灰尘,然后城门缓缓地被人打开了。
三军瞬间一凛,弓箭手们立即齐刷刷的搭起了弓,对准了城门口。
一个浅蓝色的衣角,露了出来。
紧接着,京都的大门被打开了,一个穿着浅蓝色衣裙的女子,提着裙角,走了出来。
她伸头一看,像是没有料到门前有这么多人,被吓了一大跳,脸一下刷白了起来。
“是我四妹妹段静”,段怡饶有兴致的说道。
段静瞧着,同之前在蜀中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变化,她依旧是瘦弱得像是一只猫崽儿一般,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股怯弱的小家子气。
一双眼睛中带着水雾,她抓紧了裙角,不敢看那一地血迹,跌跌撞撞的朝着段怡所在的方向跑了过来。
尚未到近前,便被那崔子更的手下朱鹮给拦住了。
段静感觉到脖子上夹着的长剑,腿脚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她眼中含着泪,结结巴巴地说道,“三……三姐姐……我……我是来给你开城门的。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还请三姐姐救我一救。”
“我我我……”段静吸了吸鼻子,捂住了自己的小腹,坚定的抿了抿嘴。
“我想要和离。我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可我不知道能够求谁了。再不和离,我便要他们给打死了。城里的人,都不敢出门。”
“大姐夫……沈……沈青安带着大姐姐,还有祖父祖母离开了京城。里头空荡荡的,姓王的一家子不敢出门。”
段怡皱了皱眉头,“他们几时离开的?”
段静脸上毫无血色,“前天就走了,京都的大军,早就分了大部分出去,藏在了不知道哪里。在大战开始之前,沈青安便悄悄的走了。”
“现在的京都城,便是一座空城。”


第三四零章 开城门的人
明德门大开着,段怡一抬头,就能够瞧见宽阔的朱雀大道。
大战之下,民宅紧闭,街市之上,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风轻轻吹过,将那城中不知道哪儿的桃花,卷落了出来,洒在了那血迹已经初初干涸的战场上。
段怡收回了视线,看向了眼前的段静。
“陈鹤清同沈青安,一开始便是一伙的。他们佯装大战,为的是吸引我们前来?”
朱鹮见段怡问话,将夹在段静脖子上的长剑收了回去。
段静松了一口气,她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来,“我不知晓,我一个妇道人家,对这些并不清楚。那沈青安出了城,是我无意之间,听到我公爹说的。”
“夫君以为大姐姐他们逃走了,抛下了我,又开始打我。从前也就罢了,路都是我选的,我能怪谁去?可是这回不信,我有孕了,他却是毫不怜惜,将我腹中的孩儿,都打掉了。”
段静说着,惶恐的伸出了自己的手臂。
如今天气已经颇暖,衣衫穿得不多,她轻轻的撸起袖子,在她那雪白的手臂上,到处都是层层叠叠的伤痕。
有一些旧伤已愈合,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疤痕。
还有一些是新伤,伤口看着红彤彤血淋淋的,令人触目惊心。
这一看便是一个长期被人虐待之后才会有的手。
段怡皱了皱眉头,那边的苏筠等人已经倒吸了一口凉气,气呼呼的嘟囔了出声,“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简直就是把我们儿郎的脸全都丢光了。”
“就这种人,还和离什么,直接杀了算了!”
段静眼泪唰的一下,流了下来,“三姐,当初你说那是火坑,叫我别跳,我却是没有听,如今后悔不已。你说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我幡然醒悟,来寻你,你便拉我出来,可还算数?”
“当然算数”,段怡定定的看着段静,“你真的想好了,想要离开王家么?”
段静重重的点了点头,眼中含着泪。
“是”,她认真的说道。
段怡没有看她的脸,却是朝着那明德门的城门看去。
“城门那般重,你一个闺阁女子,又刚刚小月,是如何把城门打开的。就这个门,我们军中,也唯独韦猛一人,能够轻松做到。”
段静一愣,朝着那明德门看了过去,朱红色的大门,厚重无比,带着几朝王都的历史厚重感,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那朱雀大道一望无际,在遥远的另外一端,便是皇宫,让人不敢抬头直视。
“是我陪嫁的小厮们”。
段静的话音一落,从那城门后头,走出了约六七个壮汉来,他们穿着小厮的布袍,看上去有些凶神恶煞的。
风吹着段怡的衣角飞扬,因为段静是她亲妹妹的缘故,不管是崔子更还是苏王爷,都默契地没有张口。
突然之间,段怡却是动了,她长枪一指,直接戳向了段静的喉咙,那锋利的枪尖儿,一下子便将她的喉咙,划出了血来。
段静显然没有想到这一幕,她的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可段怡的长枪,就像是长在了她的喉咙上一般,如影随形,依旧稳稳的落在了她的喉咙上。
“你……三……姐姐,这是做甚?为何……”
段静花容失色,那张脸,简直白到发青,她的嘴唇轻颤着,鼻翼一吸一吸的,看上去像是要紧张得窒息了。
段怡鄙夷的看了她一眼,“四妹妹嫁人之后,倒是长进了不少,睁眼说瞎话的本领,比在闺中高出了不少。”
段怡的话音一落,三军瞬间便动了,长弓拉满,对准了那门前的六七个壮汉“家丁”。
那几个家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举起了手来。
“当初你们离开蜀中,可谓是落荒而逃,根本就没有带走多少人手。且姓段的是书香门第,别说你一介庶女,便是大姐段娴出嫁的时候,都没有这般精壮有力的陪房。”
“你身边净是这样的人物,又如何会被那王家人欺辱得毫无还手之力?”
段怡冷着脸看向了段静。
早前斥候武宫出去打探消息的时候,便在附近的农庄里,遇到了段静身边的贴身侍婢,说是段娴重新得势之后,王家待段静好了许多。
“我便是借你五百个胆子,你段静也不敢在大战之中,冒着被杀的风险,出来开城门!”
段怡说着,面带嘲讽。
段静胆小如鼠,性子懦弱,根本不是能做出这种勇莽之事的人。
更何况,昨夜被打的伤口,今日血没有止住?是那姓王的打人自带持久性伤害,还是她段静天赋异禀,血永远流不干啊!
段怡说着,那长枪直直的滑落了下去,指向了段静的小腹。
段静大惊失色,慌忙护住了自己的腹部,“不要!不要伤害我的孩子!都是他们逼我的,逼我出来把你们骗进城去。”
段静这话一出,那六七个出来开城门的“家丁”,拔腿就朝着城门内冲去。
可是三军的弓箭手,哪里给他们这个机会,嗖嗖嗖的几箭下去,那几人齐刷刷的倒地,被扎成了刺猬。
“与虎谋皮!你就不怕说的假话成了真,到时候重回王家,你腹中的孩子,你可护得住?”
段怡的话,犹如晴天霹雳,一把劈在了段静的头上。
她瞬间慌了神,“城中……”
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先前还空荡荡的朱雀大道,几乎是一瞬间,从四面八方的小道里,涌出了一大堆全副武装的人。
他们一个个壮硕如牛,看上去便杀气腾腾的,穿着怪异的甲衣,同那京都禁卫军的装扮,那是大不相同。
“是北蛮人!是北蛮人!天杀的沈青安,竟是通敌叛国,引狼入室!他怕是疯了!”
段怡等人从未见过,可就在前几日还替沈青安镇守蓝田关的郑铎,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他从前便是大周朝镇守北关的将领,对于这些狗东西,那是比自己个脚指头,还熟悉得多!
郑铎急得跳脚,三军一片哗然。
那段静瞧着前后左右皆是大军,吓得瑟瑟发抖起来。
突然之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结结巴巴的说道,“去……去……去襄阳!沈青安离开了京城,领兵去打襄阳了!”


第三四一章 襄阳!危!
段怡脑子里灵光一闪,从前一些不明白的事情,瞬间像是珍珠串儿一般,连接了起来。
郑铎同她说过沈青安的身世。
说是曾经大周同北蛮,曾经也互开瓦市,并不像现在这般势如水火。沈青安的父亲乃是大周贵族,而母亲则是北蛮女子。他年幼之时,两国交战。
于是像这样的家庭,便支离破碎。
沈青安的父亲自己回了京都,将他遗留在了北关,母亲被杀之后,是刚刚被派去边关的郑铎一行人,将他从血泊中救了下来。
他身上,本来就是有北蛮血统的。
沈青安是郑王暗卫,他为何要自己个拿下京都,自封国号为燕?
怕是他趁着驻守北关之际,一边暗中勾结北蛮,一边哄骗那陈鹤清。
故意说他这般做,是为了做出一场大戏,等燕与新周打了起来,其他诸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机会,他们一定会带着大军来攻打京都。
到时候,便让陈鹤清假意同段怡还有崔子更五军联盟,实际上,则是掩护禁卫军出城,然后三对三先灭了段怡,崔子更,还有苏王爷这些南部势力。
紧接着,他便会将大位还给陈鹤清,依旧为大周效力。
所以他并未登基称帝,而只是自封燕主。
陈鹤清到底年少,有段思贤珠玉在前,怕不是对于暗卫信任有加。
却不想这沈青安,像是那山间竹笋一般,剥掉一层皮,还有一层皮。
陈鹤清不知晓,这只是沈青安哄骗他的把戏。
有了强大的北蛮军队守住京都城,他早就拍拍屁股,趁着南部大军全都集结到了京都,如今兵力空虚,直接南下,要将山南,江南一锅端。
段怡想着心惊肉跳,她朝着那城中的北蛮军看去。
那些人兵强马壮的,嘴中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就这么将京城拱手相让,沈青安他就不怕与虎谋皮,到时候被人占了京都,直攻中原,落了个两手空空么?
枉费他们几个自诩聪明,却是万万没有想到,沈青安竟是来了这么一出。
“哈哈哈!就算你们知道了又如何?现在那襄阳城,怕不是早就已经是我大燕的国土!还有江南……便是你们插着翅膀飞回去,那也赶不及了。”
“什么一道之主,你们如今,都不过是丧家之犬罢了。若是有本事,便进这京都城来!”
段怡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放眼看去,只见那明德门中央,领着北蛮军的,有一个老熟人,正是连放四箭,使毒虫蛊的荆玉。
他笑得恣意又张狂,看上去同那一夜城楼上的,判若两人。
“我们大王的母亲,乃是北族公主。如今那北族皇帝,是我们大王的亲舅父。这天下,将是燕北的天下。”
那郑铎听着,不敢置信的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难怪我们大周近年来总是小胜不断,大败连连。竟是叫那老鼠的儿子守仓门……早知道如此,当年我见那沈青安第一眼,便直接将他杀了干净!”
段怡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她朝着一旁的崔子更看了过去。
崔子更冲着段怡,重重的点了点头。
话分两头说。
山南东道,襄阳城。
“母亲,明明还是春日,这天却是见天的热了起来,早早的都听到蝉鸣了”,段淑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子,朝着窗外看了过去。
院子里的花儿明明今早已经浇过水了,可这会儿,又瞧着焉了吧唧的,明晃晃的太阳,直晃人眼,感觉站上一会儿,都能晒出油来。
“也不知道我段怡,还有二哥,如今怎么样了。我这眼皮子,总是跳个不停的,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似的。”
长孙夫人放下了手中缝制了一般的小衣衫,拿起桌上的茶壶,给段淑倒了一杯水。
“你如今怀有身孕,莫要想那么多,主公身经百战,便是你公爹,都对她敬佩不已。她这个人,有勇有谋,又不专权,且心中有百姓,便是老天爷,也是要让她做有道明君的。”
长孙夫人说着,唏嘘不已,“这襄阳城,我不知道来了多少回。可这一回来,却是感觉大为不同。明明街市什么的,并没有多大改变。”
“却是觉得,那路边好似都比往年要干净了许多,连街上的乞儿都变得少了。从前要绕路方才能过的河,如今却是有了桥。”
“如今外头战乱,不少地方的百姓的粮食,都被军队给收刮光了,有不少人都饿死了。可这襄阳城中,却还好得很。哪个百姓不夸段怡仁德?”
长孙夫人说着,走到了窗边,将那窗户放下来了一些,遮挡住了射进来的阳光。
她回过身去,又在段淑的对面坐了下来,“你乃是书香门第的娘子,有许多事情,没有学过。我们这些武将的家眷,有两个重要的准则,一生一死。”
段淑来了兴致,她托着腮,认真的听着长孙夫人教导起来。
她母亲去世得早,继母顾杏又是个不着调的,老夫人唯独只看重大姐姐段娴,愿意这么苦口婆心的教导她的长辈,长孙夫人还是头一个。
“这生,便是好好的照顾好自己,教养好子嗣,这是给自己,亦是给家族不断的生机”,长孙夫人说着,神色晦暗了几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我在将我的夫君,还有儿子送上战场的第一日,便做好了他们马革裹尸还的准备。若你连自己都照看不好自己,他日他们阵亡了,在九泉之下,岂不是都死不瞑目?还要为你担忧。”
“再说那死,文人有风骨,武将讲气节。他们站着死,我们不能跪着生。失了气节,那便是往他们的墓碑之上泼粪水,毁了……”
长孙夫人的话说到一般,神色陡然变了,她朝着门口看去,淡淡地说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这么着急,所谓何事?”
那门口的婆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迈过门槛,走了进来。
“禀夫人的话,那城门口,段娘子的姐姐来了……就是……就是那京都的燕王妃……她如今在那城门口……三郎特意叫人过来传信。”


第三四二章 姐姐段娴
段淑猛地站了起身,同那长孙夫人对视一眼,皆是一脸惊疑。
她护住了自己的肚子,冲着那婆子问道,“三妹妹如今北伐,正与那大燕交战。我大姐姐乃是燕国……”
段淑微微地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我大姐姐乃是燕国王后,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襄阳,莫不是三郎瞧错了?”
那婆子摇了摇头,“来人说了,千真万确。那位夫人,一身狼狈,只说那燕国大败,她趁乱逃出来的,这一路艰辛,动了胎气……”
“如今已经见了红,怕是要不好。如今襄阳紧守门户,不得随意进出,三郎也不敢违背军令,随意做主。已经派人去请示老将军了。”
段淑听到那句见红了怕是不好,哪里还待得住,她眼眶一红,急匆匆的朝着门外走去。
那长孙夫人见状,忙快步追了上去,搀扶住了她的胳膊。
“你如今有孕在身,千万莫要着急。婆母有句话,你莫要不爱听,我知晓你们姐妹情深,但如今你们各自有了夫家,且若要深究,那是敌对的关系。”
“万一,万一你大姐姐是被人逼迫做了饵呢?你冷静些。”
段淑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了几分,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长孙夫人冲着院子里的婆子唤道,“还愣着作甚,还不快些备马车。”
段淑提着裙角,快步地上了城楼。
那太阳光猛烈得几乎叫她睁不开眼,她快步的朝着那城楼外墙边走去,朝下一看。
“妹妹!”
段淑听着这虚弱的声音,探头朝下一看,只见那城楼之下,约莫十来个穿着甲衣的燕军士兵,守在一架马车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