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山愣了愣神,挠了挠自己的头,“你这的有这么好么?”
听到一个好字,苏筠瞬间按捺不住自己熊熊燃烧夸赞之魂,“那还用说么?我们段怡可是天下最好的人!就那伍遂,给我们段怡提鞋都不配!”
冈山张了张嘴,狐疑的看了一眼苏筠,“你又驴我!”
他说着,走到那断崖边,又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瞧见没有?一根铁索,再挂上一根环,我们乌头族人,就是这么荡过去,到真正的乌头山的,有胆子你们就过来!”
段怡走到了那断崖边,朝下看去。
虽然不知晓此处地貌是如何形成的,但是这山中有一条深涧,一直环绕着山腰处。中间的乌头山高耸如云,山顶之上完全被云雾遮掩,看不清全貌。
有两根长长的铁索,从这头一直连到了那一头。也不知过了多少岁月,这铁索被磨得十分的光滑。其中一根铁索的上头,挂着十来个铁环。
冈山见段怡不言语,以为她吓住了,得意的一笑,走到了那挂着铁环的铁索前,一把抓住了最前头的那个铁环,猛的滑了过去。
“关老爷子,你瞧这上头,可能架得起桥来?”
段怡并没有着急过去,抬手指着那断崖问道。
她虽然也精通此道,但关老爷子世代匠人,他做了一辈子搭桥修路盖房之事,段怡在他跟前,不敢半分托大。
关老爷子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若是要架石桥,非一日之功。若是只架吊桥……没有这铁索的话,倒是需要大王费一番功夫。可如今有这两根在……虽然难,但亦是可以成。”
段怡点了点头,她冲着关老爷子笑道,“老爷子抓稳我了,咱们过去那头瞧上一瞧。”
她说着,一只手揽住了关老爷子腰,一直手抓住了一个铁环,毫不犹豫的滑了过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苏筠同韦猛也跟了上来。
段怡几人初初站定,先前听得他们说修桥之事的山民们,便急切的围拢了过来,“真的能修桥么?你们愿意帮我们修桥?”
段怡轻轻的嗯了一声,越过人群朝着那乌头山路上看去。
之前那山道石梯之上,站着两个人。
左边那个是个老者,穿着织的土布短打,黑黝黝的十分精干,在他右边则是站着一个穿着黑色锦袍的男子,他的腰间系着一根腰带,上头绣着星辰。
老者回看了过来,“倒是没有想到,我们这山中,一日之前来了两位贵人。”


第四二二章 先兵后礼
段怡颇有些意外的看向了崔子更,她轻轻的蹙了蹙眉头,毫不客气地说道,“按照长渊盟约,这黔中乃是我的属地,你来这里作甚?”
她说完,目光直接迎上了这乌头前任族长莫余,“老族长待价而沽,我等自是来出价的。明明嘴角都急得要生燎泡了,说甚不知今日要来贵人?”
莫余见她耿直,哈哈大笑出声,“楚王真是个有趣之人!请……”
他说着,见小儿子冈山夹着自己断了的月牙铲,无语的瞪了过去,“你莫要像个木头桩子似的在这里杵着了。还不上山叫你阿娘炖肉去!”
冈山挠了挠头,哦哦了两声,拔腿像是小钢炮似的,朝着山上冲去。
莫余瞧着轻叹了一口气,对着那些望眼欲穿的山民说道,“且家去罢,大家伙儿放心,我同苗照之后会给大家伙儿一个交代的。”
莫余威望显然很高,山民们面露喜色,纷纷散了去。
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仔细一听,能够听到当头鸟鸣,还有不远处山涧的泉水叮咚声。
莫余摸着胡子眯着眼睛,走在了前头引路。
留着那崔子更同段怡并排走在了后头。
“自是来见阿怡的”,崔子更侧过头去,看向了段怡的脸,粉扑扑的,不由得放下心来,想来在那同吐蕃的大战当中,并没有受伤。
他眸光一动,言语之中带了几分委屈,“阿怡不来京都瞧我,我自是来这里看阿怡。”
段怡白眼一翻,鄙视地看了崔子更一眼,“说人话。”
崔子更轻笑了起来,“那伍遂出身玄应军,我既得了黔中精锐,于情于理应当来清理门户。黔中是你属地,是以我没有带大军前来,只是带了六十轻骑。”
段怡一愣,想着当初他们攻打黔中的时候,她只有从剑南道带来的六十人,跟着崔子更的玄应军攻城,如今竟是风水轮流转,倒转过来了。
这个人真是!
段怡想着,心软了几分,嘴上倒是怼道,“越国人知晓他们的大王这么好当么?”
崔子更摇了摇头,“咱们又不缺爹,为何要平白认个先生?不就是为了这个时候吗?”
段怡恍然大悟,“言之有理,天上岂能白掉的香瓜,老头子们当知晓这饭可不是白吃的!”
前头摇头晃脑的莫余,听着身后二人“荒唐”的对话,脚底一滑,踩空了一个台阶,往后一仰。
段怡同崔子更默契的一人伸出一只手来,扶住了他。
“老族长莫要慌,说的是旁的老头子,没有说你。”
那乌头老族长松了一口气,惊魂未定的拍了拍胸脯,讪讪笑道,“年纪大了,这腿脚都不利索了。楚王可真会说笑。”
段怡神色一冷,看向了那莫余,“说笑?我段怡可从不说笑。”
“饭不是白吃的,那说的是自己人,两国国相。老族长不如上上秤,看看自己个是鸡蛋还是石头。要不然照照镜子,瞅清楚你们是蚍蜉还是大树。”
“就那伍遂,在我军中当个伙头兵,我都嫌他盐放得太多。这样的人,便是老族长开眼瞧中的粗壮大腿么?那段怡我便得说上一句,还是请个郎中瞧瞧眼疾吧。”
老族长脸色一白,呆愣地站在了原地。
“还是老族长觉得,你们乌头的勇士,比那吐蕃大军还要多?比他们还有厉害上三分?墙头草可是要被最先割掉的。”
段怡说着,目光灼灼。
“你们族中本事在冈山之上的有几个?手中兵器比他强的又有几个?冈山适才四连败,在我手下小将手底,走不过三招。我若是要杀光乌头人,老族长觉得我用得了几炷香?”
那莫余瞬间紧张了起来,他赶忙看向了崔子更。
崔子更却是一本正经的说道,“这是我娘子,我家中都是娘子说了算。她叫我打狗,崔某绝不敢撵鸡。”
莫余心中一凉,好一对骗子!
先前不是说得天花乱坠,争相出价恨不得将那山猪抬成猛虎,这会儿便翻脸不认了。
莫余想着,心中动了气,“若是楚王有这等想法,那我乌头人只能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段怡瞧他当真怕了,陡然又恢复了笑脸。
“老族长莫要放在心上,旁人都喜欢先礼后兵,我武夫出身,就喜欢先兵后礼。这不先让人知晓拳头的厉害,容易叫人小觑了不是。”
“乌头山既然在黔中,那黔中又在我楚国。那诸位都是楚国子民,段怡身为楚国国君,又岂会随意屠杀,于你们的困境坐视不理?”
段怡声音轻快,仿佛先前那个凶神恶煞的人,并不是她一般。
好一个喜怒无常的疯子!
莫余感叹着,心中再无半点怠慢,他僵硬的露出了一个笑容,“楚王说笑了。”
还是同一句话,说出来的感觉却是大不相同。
莫余苦笑着摇了摇头,他露了怯,被段怡震慑住了,这一仗已经输了。
“倒是老夫不自量力了。莫余的心思,在大王眼中,就像是那晒在日头底下的萝卜片,一览无遗不说,连其中有多少水分,您都知晓得一清二楚的。”
“黔中多山民,又以我乌头部族最为强盛。若是大王举国前来,别说我们这些人了,便是乌头山您都可以荡平。山民自然不是大王的对手。”
“可您若是想要太太平平的统领黔中,便不得不顾及我等。这便是老夫摆在赌桌上的最后一点筹码,原本想着大王年轻,兴许能够唬住一唬。”
“却是不想,老夫多年待在这深山老林之中,已经是那井底之蛙,只是徒增笑料罢了。”
莫余说着,整个人好似苍老了几分,“大王……我等……”
段怡打断了莫余的话,她抬起手来,朝着那悬崖之上的两根铁索指去,那铁索被风吹着摇晃着,好似随时都会断裂掉下崖底似的。
那铁索上立着的小麻雀儿,好似感受到了段怡所指,叽叽喳喳的叫了几声,扑腾着翅膀朝着天空飞去。
“七日之内,我们便能够在这里架一座桥。不管刮风下雨,不管男女老幼,想出去便能出去。你们想要留在乌头山侍奉山神,无人会强求。”
“你们若是想要归顺,像寻常人一样在村中种地为生,我亦是可以给你们划一处地方,让你们举族迁移。”


第四二三章 寡妇梦碎
“老族长慧眼如炬,想来本不想为虎作伥,送族中勇士去黔州送死。只不过这两年天下大乱,便是你们想用山货药材下山换粮食,都无处可去。”
“且我南部不光是荆州大水,其他地方的雨水亦是远多于往年。不管是涝还是旱,于百姓而言那都是饿肚子的苦日子。乌头人也是走投无路了,方才铤而走险……”
莫余听着段怡的话,忍不住抬手擦了擦眼睛,不知道何时,他竟是已经老泪纵横。
他吸了吸鼻子,这大王若是一直这么通情达理该有多好?
先前还说他眼瞎狗眼,当请郎中看眼疾,这会儿又说他慧眼如炬了。
他不想要兵,只想要礼!
“大王的话,说到了老夫的心坎里”,莫余亦是看向了那长长的铁锁。随着段怡而来的关老爷子,正站在桥边,掏出一个奇怪的尺子,在那里比划着什么。
从前他也请人来瞧过这铁索,想要造桥。
可是悬崖陡峭,一个不慎便会粉身碎骨,那些匠人别说造桥了,便是让他们挂着铁环荡过来丈量,他们也是不敢的。
段怡并没有诓骗他,她连造桥的行家,都一并带过来了。
“黔中多山民,又以我乌头九寨十八部最为聚集,托大一句,我莫余也曾做过这山民首领。我们世代在山中侍奉神明,祖祖辈辈都埋葬这山中。”
“与那寻常百姓,多有不同。这山中日子清苦,只能勉强维系,我等不是不知晓外头的好处。可我们不能违背神明的旨意,迁居山外,是以怕不是要浪费大王的一番好意了。”
莫余说着,神色有些恍然,“大王还是头一个,愿意给我们户籍,给我们田地,安顿我们的人。”
他们乌头部族亦曾经嫁过姑娘去黔州,可从未有官员乐意费这么大功夫,迈出这一步。只要他们不惹事,不闹事,他们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这世间没有他们这些人。
段怡点了点头,“那便修桥,然后屯田。我们襄阳有良种,等今年秋收之后,便知晓能涨几成收成。你若是着急,明年春日我便叫人送稻种过来。”
“你若是有顾虑,可等着襄阳城家家户户都种了,再视情况而种。”
“今年收成不好,我可以支援你们一批粮食同盐巴,至少不让人饿死。待黔中太平之后,你们自己个有手有脚,又通了路运送方便。”
“我自是不会白送米粮养闲人。如此诚意,可能换得乌头人从黔州撤兵,世代安分?”
那莫余眼中闪着泪花,深深的弯下腰去,“我这便叫人送信给苗照,从黔州撤军。”
他说着,有些迟疑地问道,“大王缘何如此?便是我们出兵相助伍遂,他亦是不如大王这般……”
段怡目光幽深地看向了莫余,“先前我便说了,你们是大楚子民,而我是楚国国君。”
“老族长请记得,我段怡的桥,不是白走的,米粮,可不是白吃的。未来我楚国子民,个个都能吃饱穿暖安全无忧。”
她说着,转身朝着山下行去,“即是已经有了君子之约,我们便不上山讨肉吃了。关老爷子会领着一队人马在这里修桥。崔子更,不是要去黔州清理门户么?”
“怎地还要我拿轿子抬你去不成?”
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崔子更,见枪甩到了自己头上,冲着那老族长莫余点了点头,朝着段怡行去,“抬也未尝不可,我觉得八抬大轿比较威风。”
段怡翻了个白眼儿,“想得倒是挺美的。八抬大轿哪里抬得动你,怎么找也得十六人抬棺才是。”
崔子更跟着段怡一步一步的下山,那里是半分不恼,“棺材也不错,还能躺着。有盖子,便是下雨也不怕!就是记得做宽敞些,夜里阿怡困了,也能进来歇上一歇。”
段怡上下打量了崔子更一番,这才惊觉他脸色有些惨白,嘴唇乌青乌青的。
她皱了皱眉头,嘴上半分不饶人,“这京都的水土还真是养人!崔大王从前脸皮便有城墙厚,如今养得平躺在地上,人当还枕头上立了一座塔,高耸入云呐。”
崔子更好笑的跟了上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字字句句都是明枪暗箭,有的时候声音大了些,还在这山中响起了回音。
站在半山腰的莫余,看着两人的背影,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他的脑子里,满是段怡说的吃饱穿暖安全无忧……
这不正是他们日日夜夜向着神明所祈求的么?
“我家老婆子炖的肉,你们还没有吃呢。早知道就不叫她炖,留着中秋了。”
莫余喃喃的说着,随即又欣喜若狂的摇了摇头,“造桥!对!造桥!造桥的人吃!”
看着好似没有爬多高,可下山弯弯曲曲的阶梯,却好似没完没了似的,段怡听着一旁崔子更的呼吸声,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竟是蜡枪头么?去打个北蛮,还受了重伤?晏先生怎么舍得你来,就不怕我趁你病要你命?毕竟我是想做寡妇的人。”
崔子更听着段怡的话,脚步未停,他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来,塞进了嘴中,吞了下去。
“晏先生日日在宫中叹气,总觉得阿怡待我不如我待阿怡。思前想去,得出了个要诀,舍不着孩子套不住狼!硬是将我赶了出来……阿怡可中了苦肉计?”
段怡哼了一声,手搭到了崔子更的手腕上,待感觉到那温润地触感,手一松想要将他的手腕甩开来,只是崔子更好不容易等着了这个机会,哪里肯放过,一把朝着段怡的手腕抓去。
段怡下意识的抬枪,二人在那狭窄的山路上竟是打起来了。
站在那崖边帮关老爷子丈量的苏筠听着响动抬起头来一瞧,瞬间激动了起来,“快快快!咱们上山去,且给段怡加油助威!看她暴打崔二哥!”
关老爷子仰头瞧着心惊胆战,他一把抓住了苏筠的衣领子,“小王爷跑那么快做甚?大王可是要你帮我修桥的!”
苏筠着急想去看段怡,挣扎了几番,“韦猛啊!韦猛可以帮你修桥!”
关老爷子摇了摇头,“那啷个可以!我讲家乡话,他怕是听不懂!你这个娃儿,也不拿脑壳想想,就韦将军这身板,桥儿还冒修好,怕不是就要叫他压垮咯。”
“别个定了亲的小夫妻推手,你去干啥子哟!娃儿莫要偷懒!”
苏筠跳了跳脚,想着关老爷子说得没错,又瞧着段怡同崔子更分开,又不打了,哀叹几声。
“当真是错过了好时机!你们不懂!若是我冲上去,佯装不小心,将崔二哥打死了!我们段怡就能当寡妇了!”


第四二四章 以卵击石
“你后背中了箭?”段怡瞧着崔子更额头上的汗珠子,松开了他的胳膊。
崔子更惯常好穿黑色,那伤口是否渗血若不靠近,都瞧不真切。
段怡上前一步,余光瞟了瞟他的身后,估摸着伤口并未迸裂,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啧啧,是有内贼?还是来了一出英雄救美替人挡刀?”
崔子更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听到段怡的话,眸中瞬间带了笑意,“美人比我还英雄,就差没有将我的胳膊卸下来,我如何替她挡刀?”
适才交手一回,崔子更便感觉到了段怡进步神速,同当年在锦城之时,早不可同日而语。
眼瞅着段怡要恼,崔子更立马又说回了正事,“有内贼,是之前京都大战俘虏的降将,沈青安旧部。在北关我们向蛮子冲杀过去的时候,叫他在背后放了一支冷箭。”
“箭支上头有倒刺,是以剜得狠了些。不过先生医术不错,已经结了痂了。”
“阿怡当是很失望,这做寡妇的心愿,只能在梦中实现了。”
段怡皱了皱眉头,“箭上有倒刺?那箭柄可是铁打的?我祖父在西关,被那吐蕃摄政王的幼子延桑射了一箭,那箭便是这般残暴。”
“我还是头一次瞧见那样的箭,当是不一般。”
崔子更闻言摇了摇头,“就是寻常箭支,只那箭头之上,生了倒钩,像是野兽的舌头似的。”
段怡松了一口气,若是西面同北面的敌人勾结在一处了,那也是一桩烦心事。
两人语速十分快,步速亦是很快,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到了铁索前。
关老爷子松开了苏筠,朝着段怡快步走了过来,见她身上并无伤痕,方才摸了摸胡子,“大王可能留苏筠在这里帮老夫修桥?若是有个轻功好的,事半功倍。”
苏筠一听,眼神瞬间幽怨了。
段怡瞧着好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韦猛笨重,完全不通修桥之事;程穹那轻功,便是拍马都赶不上你。且他们两个江南人,哪里听得懂工匠的蜀中话?”
“照我说,这事儿非你莫属才是!”
崔子更听着,只见先前还如焉了吧唧的小白菜一般的苏筠,瞬间抖擞了起来。
他昂首挺胸,双目亮晶晶的,像是一只就要仰着脑壳打鸣的公鸡。
“还是段三为我着想,关老爷子净想着自己个!也是,那伍遂算什么?不过就是一只臭虫,若非是崔二哥,当初咱们第一回 入黔州,便踩死了他,哪里有今日?”
关老爷子同崔子更对视了一眼,委实无语。
不是!段怡同他说的事,明明都是一回事!
段怡瞧着,凑到了关老爷子跟前,同他低语了几句,然后也未多做停留,叫程穹留下了一些人手,随后领着大军朝着那黔州城的方向行去。
黔州城外三十里处,有一峡谷。
苗照举起酒囊,百无聊赖的喝了一口酒。如今虽然已经立了秋,桂花都香了。可中午的日头还是晒得很,照得人两眼昏花。
在他的身旁,一个穿着怪异衣裙的小姑娘打了呵欠,又揪起了一把草。在她周遭的草皮儿,差点都叫她给霍霍秃了。
不知道的,还当是有牛来这里耕了地。
“阿爸,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也不见那什么楚王前来?阿爷当真要把我嫁给那劳什子伍遂么?我瞧着他生得五大三粗的,还不如我那冈山阿叔来得好看!”
“我还听说,这城中的夫人们瞧见个花儿都要吟诗作赋的,我连官话都说不清白,如何会写诗?我只能将那花儿揪下来,做成鲜花饼……阿爷最喜欢吃我做的鲜花饼了。”
苗照听得烦闷,又喝了一大口酒,“没得说这些。”
他说着,仰起头来朝着天空看去,不一会儿功夫只见那太阳的方向,飞来了一个黑影儿。
苗照心中一荡,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以手当扇遮挡住了光亮,见那黑影儿越飞越近瞬间欢喜起来,“你不用嫁给伍遂了!”
他说着吹了吹口哨,又朝着天伸出了自己的手臂,那黑影扑腾了几下,落在了苗照的胳膊上。
“黑鹰!阿爷叫你送信来了么?”小姑娘欢喜的掏出些吃食,递到了那黑鹰跟前。
这只黑影,是乌头老族长莫余养的,族中用它来传信。
苗照取下黑鹰背上的竹筒,倒开一看,瞬间欢喜了起来。
他拍了拍身上粘着的草屑,朝着埋伏在山谷四周的族人喊道,“咱们不打仗了,回乌头山修桥去!那该死的伍遂,让我们在这里打头阵,替他先送死,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阿爹来信!楚王说了,咱们跟着她不用死,有米吃!”
山谷周围的人,皆是欢呼了起来。
苗照朝着那黔州城的方向啐了一口,领着族人收了兵寻了小路朝着乌头山的方向回去。
他们还没有行去多远,并听到了重重的马蹄声。
乌头族人站在山间田野,朝着那官道上看去,密密麻麻的大军一眼看不见尽头。
他们穿着整齐的甲衣手握长枪,火红的段字大旗迎风飘扬,护心镜反着太阳光照得人眼都要花了。
苗照没有言语,他紧了紧手中的大砍刀,心中头一次生出后怕了来。
亏得他父亲莫余赌对了,亏得楚王先去了乌头山,不然的话今日乌头一族必将遭受灭顶之灾。
他们这些人不过都是些乡野村夫,如何浴血的胜利之师?
简直就是用那鸡蛋去碰石头!
隔得远远的,苗照瞧着领头的女郎看了过来,他甚至不确定地方是否能够瞧见他们,却是心中一凉,领着族人匍匐在地。
他在黔州城中见过伍遂的军队,虽然他们也穿着整齐划一的军服,他虽然赞叹警惕,却并未觉得乌头族人矮了他们一头。
“山神庇佑我族人,今日躲过灭族之劫”,苗照喃喃道。
崔子更注意到段怡的视线,好奇地问道,“你离开乌头山的时候,同关老爷子说了什么?”
段怡收回了眼神,扭头看向了崔子更,“崔叔叔不是聪明绝顶么?不如猜猜?”
崔子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阿怡没有做师太,我又岂会先你一步做大师?”
段怡想着崔子更穿袈裟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不过是在那乌头山脚建童学,教乌头人识几个字,说上几句官话罢了。”


第四二五章 以怡制怡
崔子更若有所思,瞧着段怡的目光幽深起来。
“学了官话通了文字懂了习俗,经年累月的那乌头山族人同寻常的百姓,便无不同之处了。”
段怡没有回应崔子更的话,却是说道,“再怎么天花乱坠,不如吃饱饭来得实在。”
大军很快的便行进了峡谷,段怡余光一瞟,瞧见那把揪秃了露出了大片泥土的草地,脚下并未做半分停留,领着段家军快速地朝着黔州城飞驰而去。
黔州城楼之上,守城的士兵们一下子骚动了起来。
“伍将军,伍将军!敌军来了!好多人!密密麻麻的!”
“乌头人,乌头人不见了!一个也没有瞧见!”
伍遂阴沉着脸,双手撑在城墙之上,“惊慌个什么?黔州城可不是那般好攻破的,按照我之前吩咐的便是。那段怡如何能够想得到,我将会用她的办法来对付她!”
他记得真切,当初段怡同崔子更守黔州的时候,用的可是在锦城对付三皇子联合大军的三个连环招。招不怕老,段怡在锦城赢了一回,后来在黔州又赢了一回。
这一回,换他来用!
且段怡想破脑袋,都想不到他会用她的盾来挡她的矛!
伍遂想着,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紧张的朝着段家军来的方向看去。
段怡一马当先,几乎半分没有停下,朝着黔州城门口飞奔而来,仿佛要一鼓作气直奔城下一般。
伍遂瞧着,心中大喜,他心中盘算着段怡的步数,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段怡守城第一招,挖沟设机关埋伏,前排人仰马翻,后面立即便乱了。
伍遂在心中倒数着三二一……
当数到一的时候,他快速的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守在机关跟前的士兵得了信号,猛的一拽,只听得咔嚓一声,先前还平坦无比的地面上一下子出现了一道壕沟,那壕沟之中布满了荆棘,在太阳光的照耀之下,显得十分的狰狞!
伍遂大笑着,竖起了耳朵想要听那惨叫声,却是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只见那段家军整整齐齐的在壕沟面前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