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思贤说着,看向了段怡,他的身子一歪,躺倒了下去。
“传言不虚,得了河山印,的确可以得到足够起兵造反,谋大业的财富。藏宝图有两张。我瞧着你阿爷一直在寻河山印的那些羊皮卷。像是不知另外一张图的存在。”
“便领着暗卫,一直悄悄寻找。那张图,就藏在乔家。”
不光是段怡,周遭的人,皆是一脸震惊。
尤其是如今他们地处襄阳,段家军中不少将领,本就是山南人士。即是山南武夫,有谁会不知晓从前的山南之主乔家?
当年乔家满门被屠,除了让天下群雄猜忌周天子,竟是还有这般的隐情!
段思贤的声音,越发的虚弱,“藏宝图,就在谷雨的狼牙棒里。河山印……河山印便是打开宝库大门的钥匙……到时候,到时候你就知晓了。”
他说着,又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也不知道是胸口长枪所制,还是因为先前中了毒。
“段……段怡……我死了之后,不要进段家祖坟……烧烧成灰,扬到江里……段家脏……脏……”
段怡朝着段思贤看了过去,只见他已经没了声息,一动也不动了。
顾明睿瞧着,想着当年旧事,不由得悲从中来,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段怡轻叹了一口气,静静地看着他,在场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
被甩到一边的谷雨,默默的看着一切,他走了过来,将自己背上背着的狼牙棒取了下来,有些不舍得的递给了段怡,“我不知道,藏宝图原来藏在这里,这是我出师的时候,师父给我的,已经很多年了。”
段怡点了点头,一旁的韦猛,将那狼牙棒接了过来,放在了地上,然后猛的一锤子下去。
狼牙棒瞬间被捶瘪了,破裂开来,露出了一张羊皮卷。
韦猛正要弯腰,一旁的郑铎忙将他拦下了,抢先一步,将那羊皮卷扯了下来。
“还好,没毒!”郑铎说完,身子一僵!
靠!他竟是无形之中,信了段怡的鬼话,当真觉得自己是老天爷的亲儿子,连试毒这种事,都毫不犹豫的抢先干了!这是要作死啊!
他想着,一脸悲愤的将那宝图朝着段怡递了过去。
“这图我瞧着,倒像是京城啊!”
郑铎说着,余光一瞟,瞧见那图,忍不住惊呼出声。
段怡接过展开来,朝着他跟前一递,“你看看。”
郑铎一瞅,如遭雷劈,“这不是我家么?那什么宝物,竟是藏在我家地底下?”


第三五八章 刺客谷雨
段怡幽幽地朝着郑铎看了过去,天道这心,简直就从京都偏到岭南去了!
有的人为了拿河山印,那是上天入地,险些丢了性命,结果就得了个空石头,一个大子儿都没有瞧见!而有的人,成日的躺在金山银海宝物之上睡大觉!
郑铎感觉周遭那如炬的目光,下意识的捂住了嘴。
他讪讪一笑,看向了段怡,“我那宅子,乃是当年从边关回京都的时候,得的赏赐。大是大,离宫门不近,从前又是个宦官的宅院,便便宜了我。”
“我家中人不多,无须大兴土木,自是不知晓,其中还有这等奥秘。这河山印是主公的,宝图亦是主公的,底下藏的宝物,自然全是主公的,旁人若是要拿一个大子儿,我老郑第一个不服!”
郑铎说着,认真的解释道,“老夫从前有爵位食黄粱,写的话本子更是一字千金,不过这些都算不得什么,我家夫人乃是皇商之女,家财万贯。”
为了让自己说的话可信一些,郑铎拍了拍自己的胖肚子,“要不然的话,老郑我也不至于,胖成了这副模样。”
段怡目光更加幽怨了。
不是!你怎么不继续说,说你逢赌必赢,出门就能捡到钱!别人摔一跤,脑袋磕在石头上死,你摔一跤,就算要死,那都得磕在金子上死!
郑铎瞧着,不明所以,露出了憨厚的微笑。
段怡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的将那张藏宝图揣进了怀中。
那边苏筠已经跳了起来,将那河山印取了下来,递给了段怡,“段三段三,咱们已经修整好了,赶紧回京都去挖宝!不然的话,叫人抢先一步,那可就亏大了。”
段怡瞧着苏筠,心情舒畅了不少。
“若是没有河山印,就能够抢走宝物,那段思贤同陈鹤清,也不至于绞尽脑汁来寻我了”,她说着眼眸一转,朝着地上的段思贤的尸体看了过去。
院子里所有的人,都关注着宝藏之时,唯独顾明睿同那谷雨二人,红着眼睛一言不发的。
段怡轻叹了一口气。
她同段思贤,并无太多往来,传说中的血缘带来的亲近感,更是半分没有。
从她有记忆起,这人便是个丧心病狂的杀人魔,若非想要给顾明睿一个手刃仇人的机会,先前她便一枪结果他了,何至于放慢速度。
段怡想着,说道,“将段思贤火化了罢。哥哥自去盯着,省得有了前车之鉴,再来一回死遁。待他火化之后,谷雨你便送他上路罢。”
顾明睿握紧了长枪,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边门口,便有小兵过来,将段思贤的尸体抬了出去,顾明睿红着眼睛,快步的跟了上去。
谷雨倒是停顿了几分,他的声音细弱蚊蝇,“段怡,我能留下,日后效忠于你么?”
段怡同谷雨默契的看向了地上那个被锤憋了的狼牙棒。
“我没有见过郑王,更是对陈鹤清没什么好感。当年顾家还有乔家的事情,我也没有参与过。当年追杀你,反而被你杀掉的那个,也并非是我亲姐姐。”
“金波影卫当中,有很多被收留的孤儿,我同她是一起进去的,便以姐弟相称。后来我被师父挑中,做了嫡传弟子。”
“我们之间并无什么仇恨,当初在襄阳城外,我帮田楚英刺杀你一回。一来是因为你是师父夸赞的女儿,我想看看你有几分本事。二来是我欠了他一个人情,需要归还。”
谷雨说着,神色清冷了几分,“我除了杀人,什么也不会。一柄神兵,若是无主,便会蒙尘。”
段怡听他说着,方才陡然想起。
当初她攻打襄阳城时,同田楚英大战,使的亦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疯批打法,就在田楚英快要落败的时候,谷雨突然下了城楼,同她交手过一次。
那时候他带着斗笠,蒙着面,看不清长相。
当时她的印象,只觉得这人杀气腾腾,眼睛格外的深邃,不能与之直视。
同眼前这个娃娃脸,简直不像是一个人。
段怡有些狐疑,脱口而出,“你当真是谷雨?”
谷雨本非蠢人,瞬间明白了段怡的想法。
陡然之间,他周身的气势一变,两把漆黑的匕首握在了手中,几乎是一眨眼地功夫,谷雨竟是消失不见了。
段怡心神一凛,一个转身长枪朝着身后戳去!
众人只听得兵刃交接之声,谷雨的声音幽幽地展现了出来。
虽然还是同一张脸,但他这个人,好似被什么杀神附体了一般,那眼神不再清澈,倒是变成了一口枯井,周身的寒气,令人毛骨悚然。
谷雨收回了匕首,有些失落的低下了头去。
“我生得像个孩子一样,师父说生得像猎物得猎人,才是最厉害的,这是我先天的优势。不过我总觉得那般,会叫人小瞧了。”
“就像有人瞧见师父的脸,就觉得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一样。是以我一直戴着斗笠,蒙着面。现在,你觉得我可用么?”
段怡轻轻的点了点头。
如何没有用?瞅瞅这张脸!段家军中多了谷雨,她段怡是个瞎眼怪,只喜欢丑八怪的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谷雨松了一口气,扯出了一抹牵强的微笑,“我去送师父。”
他走了几步,到了那院子门口,突然又回过头来,定定的看向了段怡,“你不怕我是假意来投,其实是想要刺杀你,然后拿走河山印么?毕竟我是一个刺客!”
段怡冲着他摆了摆手,“别在拿锤子的人跟前说自己是个神兵,他会想锤你!别在你打不过的人跟前说你是刺客,姑奶奶会笑话你!”
“你要是杀得死我,抢得走河山印,你还能在这里杵着?”
“我这个人大方得很,你若是想投陈鹤清,没关系的!到时候我把你杀了,同他一起烧了,教你们生生死死永不分离!叽叽歪歪的,不像个刺客。”
谷雨一愣,却是朝着段怡轻轻一笑。
段怡瞧着,忍不住捂住了胸口,靠!这厮笑起来怎么像是国宝成了精似的,这么萌!
谷雨看了地上的破碎的狼牙棒一眼,低下了头去。
他想,他来投段怡,亦是师父所期望的吧,给他留下的自由的,光明的路。
他不知道,他想的是不是对的,可这样想,让他觉得好过些。


第三五九章 土匪的道
翌日一早的襄阳城斜风细雨。
春雨贵于油。那一树树的花不知不觉的落了个干净,城内城外,到处都是绿油油的一片。
战争带来的苦闷,好似被冲刷了个一干二净似的。
段家军悄悄地出了城,依旧是留了那长孙家的荆州军镇守襄阳城。
若非那城门前的泥土里,还有斑驳血迹,几乎所有人,都要以为襄阳被围乃是一场梦,段家军的大军上回誓师出征去打京都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同回来之时疲于奔命不同。
这一回的段家军一路向西,走得格外的轻松!
那陇右之主李光明,还有山南西道节度使余墨皆已经伏诛,陇右军更是死的死,降的降,剩下的残兵败将,于如今越发强大的段家军而言,不足为虑。
因为身上带着伤,段怡这回罕见的没有骑马,同祈郎中一道儿,缩在马车里。
“你倒是长进了,我还当你知晓那京都有宝物,会立即冲过去掘地三尺的!再说了,咱们就要将京都,拱手让给崔子更么?信中所言,三分京都,又是何意?”
祈郎中见段怡脉搏强壮有力,壮得像那小牛犊子似的,将搭在了她脉门上的手,收了回来,没好气的问道。
段怡百无聊赖的拿起了一块点心,塞进了嘴中。
她的腮帮子鼓鼓的,像是一只储食的仓鼠一般,“宝物在那里,又不会长脚走了,不着急。”
“放着好好的山南西道同陇右道不要,万一给了他们喘息之机,叫他们死灰复燃,那岂不是白费力气?”
“等这一仗打完了,咱们便回襄阳城来。先生便可抱着瓜啃,坐在田间瞧着你那大儿子收稻子了!到时候我拿着一面铜锣,搁旁边敲着,给你助威!”
“譬如你说,我儿子真厉害,我就咣一下!你再说,我儿子这臂膀有力,日后我死了摔盆打碗没问题,我又咣一下;等下了田回城的时候,我一路咣咣咣,快看快看,祈先生有儿子啦!”
祈郎中的嘴巴张了张,他瞠目结舌的看向了段怡。
“你啷个把老夫心中所想,全都说了出来?”
段怡绝倒,她鄙视的看了祈郎中一眼,“天下竟是有这样厚颜无耻之人!”
祈郎中满不在乎的拍了拍手上的灰,“多谢夸奖,这是我们师门的最高荣誉。”
见段怡一脸无语,祈郎中又道,“你莫要岔开话头,崔子更当真乐意同咱们三分京都?”
段怡皱了皱眉头,“我不想要京都,所以没有往北去。三分京都,是我们三军结盟的时候,说好的,可谁知晓,后来出了襄阳的变故。”
“咱们南下来拦沈青安,虽然亦是为了防止他继续南下,拿下江南道。可说到底,我是为了救自己的襄阳城,方才离开京都的。”
“那些北蛮人,是崔子更同苏王爷打走的。我并没有出什么力气,他们大方要同我分京都,我若是受了,倒是叫天下人耻笑了。”
祈郎中一愣,见段怡目光清澈,并没有任何遗憾同勉强之色,他心中一叹。
段怡这个人,虽然看起来不着调,平日里也利嘴不饶人,可她却是从来都不会占人便宜的。就像当初她孤身离开剑南,又将黔中给了崔子更一般。
“旁人多半是那伪君子,表面上道貌岸然,实则是个小人。而你倒是反着来的,世人都骂咱们不要脸,荒唐无耻,可做的净是那君子之事。”
段怡见祈郎中兴致不高,咧嘴一笑。
“不是我的,我自然不要。若是想要,再抢便是,咱们是土匪,又不是乞丐,不食嗟来之食。虽然没脸拿京都,但该拿的,那是一个大子儿都不会少的。”
“京都乃是天下之都,远比一般的地方重要。我不要京都,可咱们段家军在三军结盟攻城的时候,可是抛了头颅,洒了热血的,就连那沈青安,说到底也是咱们杀的。”
如今崔子更同苏王爷已经进了京都城,盟约算什么?
李光明,沈青安还有陈鹤清三方大败,如今能够争夺天下的,便只剩下原来的三盟友了。
可以说,在他们大获全胜的那一刻起,三军盟约便已瓦解,自动成为了下一个敌人。
“我想分黔中”,段怡突然说道。
祈郎中一愣,皱了皱眉头,将大周舆图舒展了开来。
“黔中虽然属于崔子更。但是于他而言,这片地方同他其他的领土,并不相接。”
“黔中北面是我山南东道,西面是剑南道,如今亦是归属于我。而东面是苏王爷的江南西道,南面亦是苏王爷的岭南道。”
祈郎中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你拿黔中,这样咱们所有的土地都连成了一片。且只要苏筠一日在我们军中,苏王爷便不会与我们为敌。”
“黔中并不富庶,你不要京都的那一份,却是要黔中,想必崔子更不会拒绝。”
段怡点了点头,笑道,“不过是这般想罢了。我暂时不拿王都,还有其他的考量。先生且看着舆图。大周如今有两大外敌,吐蕃同北蛮。”
“原本大周就是主要靠剑南军还有陇右军来对抗吐蕃,也就是说,日后不让西面胡族入侵,是我们最大的责任。若是再拿京畿关内,那么北蛮亦是要由我们来扛。”
“先生,大周内乱,若你是番邦外族,你岂会不动心?若是他们同时来攻,咱们顾了西线,顾不得北线,再若崔子更不讲道理,黔中一乱……”
祈郎中面色阴沉了下来。
“到时候咱们腹背受敌,就十分的艰难了。”
段怡点了点头,“而且三分京都,本来就不现实,哪里有一个都城里,有三个大王的。说到底,不如先拿了实惠。”
“到时候,我们抵挡西面的吐蕃,崔子更负责镇守北关。中原百姓,方能够好好的收割这一茬粮食!一直征战,四处收刮粮草,若是今年收成续不上,那到了冬日,定是要饿殍遍野,年关难过了。”
“更何况,只是暂时的。日后如何,又有谁说得好呢?”
祈郎中深深地看了段怡一眼。
过了许久方才欣慰的笑了,“说到底,阿怡还是当初那个在锦城里,想让百姓吃得饱穿得暖的阿怡啊!”


第三六零章 快点叫爹
祈郎中胡子翘起,“倒是又叫那晏老贼拔得头筹,跳起脚来笑我了!”
段怡轻轻一笑,“不管他说什么,你就说你有儿子!”
祈郎中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起来,“人家已经把京都吃进嘴里了,哪里有当真吐出来的道理?那姓崔的也就嘴上一说,像那小郎君求娶小姑娘时,张嘴就来一生一世一双人似的。”
“同放屁无异,咱们若真信了,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的青蛙一般,叫人吃了不打紧,还要被骂厚颜无耻,心里没点数。”
“若真什么也不要,北伐落空,白结了一次盟,就这么将京都拱手相让,军中只是有人不服气,张嘴就骂圣母在世。”
祈郎中眸光一动,像是六月天喝了冰水一般舒爽。
只要他见缝插针,日积月累,天天吹风!那崔子更在段怡这里,那就是断了线的风筝!一个喷嚏就能打飞出去!
“也是难为你,冷静自持,从那荆棘之中,硬生生的走出了一条道来!”
祈郎中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吟吟的朝着段怡看了过去。
段怡左看看,右看看,惊讶的看向了祈郎中,“这里也没有旁的人,先生怎地突然夸我?莫不是段思贤那毒香,不点都有效,将先生熏醉了?”
段思贤死后,那毒香自然落到了祈先生手中,叫他好一番研究。
祈郎中哼了一声,“你身边那苏筠同韦猛,连你打个屁,他们都要拍手夸赞好香!”
“其他的人,更是半分不多想!你指东他不往西,先生我若是不做那拉人的第九头牛,你还不要上天去!忠言逆耳利于行!”
段怡点了点头,“回头我让郑铎将大殿上的柱子都摸上一遍,下回你撞柱子谏我的时候!血溅当场青史留名的效果有了,又不会死,岂不是大善?”
祈郎中捂住了胸口,手都气得颤抖了起来!
“主公这种瓜娃子,就应该出去骑马!省得将老夫气死!”
段怡哈哈大笑出声,“多谢先生夸赞,这是我们师门对徒弟的最高赞赏!”
祈郎中瞧着段怡学他说话,不怒反笑,当真是气乐了。
他瞧着笑得前合后仰,手中还捏着那木造书的段怡,目光柔和了下来。
虽然他口口声声念叨亲儿子,可比起半路捡回来的祈景泓,段怡方才是他瞧着长大的孩子。
算起来,从那姓段的一家子回剑南道,再到段怡领着六十骑出剑南,从做土匪头子开始打天下,到如今成为一方霸主,掰着指头数,也不够一年时光。
就在这短短的时日里,群雄争霸,大周朝覆灭,再到如今形成三分天下的局势,当真是在眨眼之间。
那会儿他日夜操心的还是让段怡如何韬光养晦,扮猪吃虎,守好剑南道。
可到底是他想窄了,就在他还为段怡将剑南道拱手给了顾明睿,黔中毫不犹豫的赔给了崔子更而耿耿于怀的时候。
段怡已经冲到了最前面,剑南同黔中到底还是姓了段,只不过这回名正言顺,再无人敢质疑!
祈郎中嘿嘿一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嘿嘿!这哪里是什么祖坟冒青烟,这明明就是老祈家祖坟上长满了大眼珠子,要不然的话,他怎么这么厉害,一眼就选中了当时血糊糊的段怡!
段怡瞧着这老儿像是抽风了似的,伸了个懒腰,撩开马车帘子,轻轻一跃,翻身上了战马。
她余光一瞟,瞧见骑马跟在一旁的谷雨,忍不住一脸惊艳。
这厮并非行伍出身,自是不穿战袍。
平日里一身黑色袍子,又戴着斗笠,像是田间稻草人同黑乌鸦合体了一般,瞧着了无生气。这会儿因为替段思贤守孝,穿着一身白色素服,头发亦是用白色的素缎缠了起来。
因为哭得厉害,眼睛鼻头这会儿都是红红的,瞧着那叫一个我见犹怜。
令人恨不得冲上去直接抓住他,大吼,“快叫爹!”
这模样,绝对是土匪都要抢到山上去当压寨儿子的啊!
谷雨感受到炙热的目光,扭头朝着段怡看了过去,他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声音嘶哑的说道,“主公可有事?”
今日一早,天尚未亮,他便将段思贤的骨灰,按照他所言,洒在了汉江当中。
当时段怡撑着伞,站在身后静静地看着。
他本来不想哭的,可段淑挺着大肚子委实哭得凄惨,他一下子没有崩住,便成了这副红眼兔子模样。等他扭头的时候,段怡已经不在了。
“确实有事相询”,段怡伸了伸胳膊腿。
谷雨点了点头,拍马靠过来了些。
“你可知晓,我母亲同段好的下落?”
当时段铭来信,说的可是他们一同都不见了,她虽然不在意这二人,尤其是那顾杏,天然祸害一个。可如今乃是乱世,万一叫人擒拿住了,倒是一件烦心事。
谷雨一愣,点了点头,“她们都很好,师父将她们妥当的安排了,就在锦城的一处别院里。虽然服用了假死药,但是师父身上的伤并非是假的。”
“大隐隐于市,他在那里修养了一段时间。她们还在庄子里等着,等到陈鹤清做了天下之主,师父成了王侯,再去那里相迎。”
段怡听着,忍不住摇了摇头。
“白日做梦,可真是容易,一旦门槛也没有,眼睛都不用闭,想想就行。”
谷雨亦是唏嘘不已。
他师父冷情冷性,从未喜欢过任何人。像顾杏那样的,自然也不会有人将她当个人物,认真对待。更加不用说病恹恹的段好了,若是那姑娘知晓,自己所图谋的一切,只要抱着亲姐姐的大腿,便能轻易得到,也不知道作何敢想。
“即是如此,不必多管。待咱们得胜而归,我便修书一封,你将那地方告诉段铭,是去接还是不接,都由他来做决定罢。”
她的话音刚落,那便便有斥候来报,“主公,前面咱们便要入山南西道了。在前方官道上,有大军在前,乃是山南西道的残军!”
“领头的那个,自称孟明安,想要求见主公。”
段怡慵懒的神色一收,饶有兴致的朝前看去。


第三六一章 山南西道
说话间,大军开出了一条道来。
一个穿着蓝色布袍的小老头儿,被段家军押着快步地走了过来。
他看着颇为儒雅,不像是行军打仗的武夫,当是一位读书人。
“放开他。你是何人,寻我何事?余墨已死,我们从襄阳来,是来取山南西道的。”
段家军的士兵听令,将那孟明安放开了来。
孟明安揉了揉被扭疼的胳膊,冲着段怡拱了拱手,“老夫乃是兴元府父母官,得闻明主前来,特意领山南东道各州刺史前来相迎。”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卷轴,高高的举起,朝着段怡递了过去。
“余墨将山南西道大部分的驻军,都领去了陇右归李光明驱使。便是在大周之时,我们西道百姓亦是难熬无比,除了要向中央缴纳税银。”
“还有一份上供的钱,每年都要送去陇右。百姓苦不堪言,可以说是民不聊生。”
“我们剩下所有的州军加在一起,都不是明主的对手。山南东西二道,一衣带水,宛若同胞所生。老朽不才,愿意做那牵头之人,领着山南西道十七州,降于段使公。”
孟明安的话音一落,那山南西道的州军们,齐刷刷的跪了下来,交出了手中的刀枪。
段怡瞧着,接过那孟明安递来的卷轴打开来看。
果然瞧见那上头,白纸黑字,写着的乃是一封投降书,下头密密麻麻的,签了一共十七个名字,打头的那一个,便是孟明安。
段怡抬起头来,远瞭过去,陡然之间,长枪一横,直接架在了孟明安的脖子上。
那姓孟的老头儿,吓了一大跳,脸色瞬间就白了。
他的脊背一挺,脸微微有些发青,“段使公这是做甚?听闻段使公不斩杀战俘,我等诚心来投,缘何要如此无礼?”
段怡看了他一眼,“诚心在哪里?”
“余墨将山南西道的精锐尽数带走,你们又不用打吐蕃,我等先前在京都打仗,根本无暇西顾。为何州军却是有新伤?”
段怡说着,抬眼看去,那州军一个个的虽然看着齐整,可里头不少士兵,都挂了彩,身上还缠着白色的布。
孟明安瞬间涨红了脸,他的气势一下子垮了下去,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老夫惭愧,并非有意隐瞒,实在是难以启齿。因为那余墨乃是进士出身,山南西道上下,几乎没有几个像样的武将,都是一些读书人。”
“这边山贼本就不少,原先余墨去了陇右之后,他们便时常滋扰乡邻,等到余墨死后,他们竟是夺了府城。”
孟明安越说声音越小,恨不得用脚指头抠出一道地缝来,将自己的头给埋进去。
不光是段怡沉默了,周遭的段家军将士,亦是沉默了。
还是苏筠,率先哈哈笑了出声,“你们确定,不是那吐蕃军反装了山匪,夺了兴元府?你们再怎么人少,那也是穿着披甲的正规军,随便数数,那也有好几千号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