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这正是我那族亲的衣裳啊!”看到长衫,马修明当场失态痛哭。
马修竹面色刷白,指着那青衫哆哆嗦嗦地道:“这、这……两位仙师,身毅、身毅的衣袍竟一直在我家二楼?!那、那他的尸身到哪里去了?”
“令堂弟之事,似有蹊跷。”燕赤霞皱眉道,“不像是被鬼物所害,反倒像是妖魔作乱。”
“妖魔?!”马家兄弟大惊。
“两位阿叔,且带我与燕师兄去马身毅家中看看。”燕红也一脸凝重地帮腔,“若是妖魔作乱,此事可就紧急得多了。”
马家兄弟惊疑不定地对视一眼,连连点头,带上燕氏三人快步出了酒楼,直奔马身毅家中。
马身毅家住酒楼后方巷子内,一座独门独户的小院,家中尚有父母、兄嫂并两个小侄子。
尚未成婚的马身毅住在兄嫂房后单间内,生前所用杂物皆在,只养的狗儿父母见之伤心,送到乡下亲戚家去养了。
燕红两个将马身毅生前住处细细搜索一遍,并无发现,又与其家属聊了会儿,只打听到些夸赞其生前老实、与人无害的闲话。
再来,一行人又赶去马家族老住处。
族老马治芳家门房上挂着白纸灯笼,孝男孝女亦还在堂中守灵。
见马修明、修竹兄弟二人带着外人上门,快步迎出的族老长子脸色有些不对,隐晦地看了马家兄弟一眼,才躬身朝燕氏三人行礼。
燕赤霞拱手还礼时,燕红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顺着燕红眼神所指处看去……燕赤霞发现,到门厅来迎接众人的族老长子,孝服下那双千层底翘头靴,离地面有一指宽的距离。
侧身为族老长子引荐燕氏三人的马修明,一脚高、一脚底,两条腿的膝盖高度差了半掌来宽,却竟毫无知觉。
燕赤霞默默旁移小半步,燕红也悄悄把老爹往侧面推了推,不动声色绕过地面上那“摊”目不可视的可疑物。
一行人在族老长子引领下来到马治芳族老曾居的小院,燕赤霞、燕红二人进内查看,不多时,果然有所收获。
“这桌上灰尘,可不像是只空置一月有余。”燕赤霞眼界余光瞄了下小院外等候的马家人,低声朝燕红道。
燕红用手指一抹,果然积灰厚重。
“门厅处那具鬼遮眼的尸体,兴许已经被踩踏散架了。”燕红不快地道,“说不得,马族老才是最早出事那个。马家人跟我说一早不见的是马身毅,却是在糊弄我。”
“既他家有心遮掩,你我倒也不必揭穿。”燕赤霞叮嘱一句,又与燕红对好说辞,二人这才从屋内出来。
“此地确有妖气残留,只是略淡了些,难以追寻踪迹。”燕赤霞对马家众人道。
“这股妖魔气息凶险,两位阿叔,再去最后出事之处看看吧。”燕红亦面不改色地道。
连在陌生位面被迫扮演不相干的陌生人这种事燕红都经历过,此时这等小场面,对燕红已无难度。
二人皆敏锐地发现,当他俩一唱一和地声称乃妖魔作乱时,原本面色不虞的族老长子,竟像是稍稍松了口气。
马家兄弟的族叔马国奇家,家境肉眼可见窘迫,家中只得几间破茅屋,众人上门时,也只见一对孤儿寡母在屋前烧纸。
燕赤霞、燕红在马国奇家茅屋内外转了一圈,却是没有找到被鬼遮眼藏起来的尸身。
扩大范围搜寻,才在离马国奇家茅屋数丈外窄巷中追寻到一股隐约臭气。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看向窄巷前方,又转头望向身后。
这条巷子通往马家集外,巷子尽头,便是连绵高山,幽深密林。
“没有往人多地方跑,反而是往集市外跑了,这可不寻常。”燕赤霞低声道。
“马国奇是认定马家集内更为凶险?”燕红凝重地道。
马家兄弟跟过来,两人同时停下分析。
“燕大仙师,燕小仙师,可得出什么结果了?”马修明巴巴地道。
“妖魔自此地来。”燕赤霞抬手指向巷外群山,“由此入马家集镇内。”
“啊!”马家兄弟低呼一声,心惊胆战望向群山。
“某见此地人气旺盛,本不该藏污纳垢,必是有人招惹了山中妖物,引狼入室,才致数人受害,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燕赤霞凝重地道。
“天耶,竟然是被妖魔吃了么!”马修明捶胸顿足道,“难怪得竟连尸身也找不着!”
燕红又帮腔道:“这妖魔连害多人,已成气候,两位阿叔不如尽快报与族老,询问族人是否曾做过亵渎山神庙宇,招惹山中精怪之事。”
马修明顾不得他想,当即应下,将三人请回酒楼后院客房中暂时下榻,便慌里慌张奔出门去找族中长老。
燕老大听闻有妖魔吃人早已慌了神,有外人在时还罢,马家兄弟一走便焦急地催促道:“此地如此凶险,断断不可长留,燕大侠,二丫头,不如趁天色尚早,快快离去。”
“大堂兄莫急,此事我与小红师妹已有计较。”燕赤霞安抚道,“此獠绝害不到我等三人身上,且先宽心。”
“放心吧,爹,这妖物是马家人招来的,你几时听闻赶场人(来赶集的人)遇到事过?”燕红也道。
燕老大瞪了燕红一眼,要不是有本家远亲在此,他老早拖着燕红回家了,哪还能坐在这里听他两个多话。
燕红也是无奈,又颇费一番口舌才将老爹劝住。
安抚住燕老大,两人从客房中出来,避开店小二、掌柜,在天井内清净处低声交流。
“遇害三人中,地位最尊者当数族老马治芳,按理既请了人来查看,应当先查族老身故之因才对,那族老之子却像是不欢迎你我登门,这其中必有古怪。”燕赤霞道。
“说起来,我来时路上,那两个马家阿叔一路只说马身毅之事,引我主动从马身毅之事查起。”燕红皱眉道,“初时还没什么,现在越想越觉得奇怪。”
“马家人想要解决此事的迫切之心是真,但不想让外人了解过多内情也是真。”燕赤霞略略点头道,“若说是冤魂恶鬼索命,说不得马家人要竭力隐藏,如今换成妖魔说辞,只盼能让这一族人放低戒心,让你我有机会找到蛛丝马迹。”
燕红幽幽叹了口气,除魔卫道这种事……就算有心去做,做起来果然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不仅要费尽心思找作恶鬼物,还要与人斗智斗勇。
鬼物处于藏匿状态时,想将其找出来是没那么容易的——这玩意儿不是活物,无需吃喝拉撒也用不着走动放风;找个坛子罐子、附身到某个不起眼物件里就能藏身。
山中鬼事件时,试炼者们先找到了蒋百户才能将山中鬼找到;百鬼夜行任务,也是众人先后发现那只络新妇在一众怪谈中格格不入,才能联想到森川阳子或许就藏在络新妇蜘蛛后体内。
“马国奇于上月出事,这点上马家人应当没有说谎。”燕赤霞大约已经历过同类事,并不像燕红那样感慨良多,仍将心思用在分析上,“若马治芳最早受害,其次是两月前出事的马身毅,那马身毅与马国奇之间,隔的空档未免就太久了。”
“燕师兄是说,马国奇之前应还有人受害?”燕红回神,惊诧地道。
“此前我试探马家兄弟,言有数人受害,马家兄弟并未否认。”燕赤霞道,“马治芳族老的丧事拖了这般久才办,说不准……原也是打算掩藏的。族老长子忌讳我等上门,其家人想来并不愿族老之死被扯进这桩事内。”
顿了下,燕赤霞少见地面现嘲讽之色:“所谓为死者讳,哪是什么死者为大,不过是活人面子过不去罢了。”
燕红紧紧抿着嘴。
就……不仅仅是外位面,自家生活的位面也挺能刷新人世界观……
“还是那句话,既然马家人有意遮掩,你我倒也不必揭穿,做到心中有数便罢了。”燕赤霞冷哼一声,道,“等他们商量出个说法来,我们再自行判断哪些能信,哪些不必理睬。”
燕红抿着嘴,目光炯炯看向燕赤霞,点头如小鸡啄米。
虽然只与燕师兄相识不过小半日,燕赤霞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已经鲜活了很多。
或者说,听到燕赤霞说出这番深谙人情义理的话,燕红已然隐隐约约有所明悟——果然正如王荟所说,《聊斋》话本之言亦不可尽信。
亦有编造之言,半真半假,须得阅读者自行判断哪些内容可信,哪些部分一笑置之便可。
例如《小倩》这则故事,开篇便言宁采臣每对人言“生平不二色”,却又在妻子病中将“肌映流霞,足翘细笋,白昼端相,娇艳尤绝”的美貌女鬼带回家中;妻亡故以女鬼作续,又“纳妾后,又各生一男”。
宁采臣与燕赤霞庙中相遇,又借燕赤霞之口多次夸赞其“知足下丈夫”、“信义刚直”、“富贵中人”……
燕红回想到这部分描写,嘴巴一撇。
话本文字真假多少燕红不得而知,但就她现在认识的这个燕师兄,她是真不太相信会说这种话。
以燕师兄之敏,会发现不了宁采臣托词“有妹葬此,发掘女骨,敛以衣衾”吗?
又要收走绝色女鬼,又要故作刚直不阿坐怀不乱,多少有点腻味。(PS1)
燕赤霞见燕红眼睛不住往他扫来,又是撇嘴又是若有所思的,好奇道:“小红师妹,如何这般看我?”
燕赤霞有话直说不遮不掩,燕红也是耿直性儿,直接道:“燕师兄,若你见一书生与美貌女妖女鬼恩爱缠绵,你会劝阻还是由他去?”
“你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竟也信什么书生女鬼的荒唐故事?”燕赤霞好笑地道,“不过是穷酸书生臆想大家闺秀投怀送抱又怕被人耻笑痴人说梦,便转而发梦精怪妖鬼也通人事、也羡人伦罢了。”
“古人尚云‘为人莫作妇人身’,山野精怪若慕人间繁华,无论男身女体,不做人间逍遥客,反倒是向往‘百年苦乐由他人’,岂不可笑?这等痴话闲时翻读倒无不可,切莫当真。”
燕红嘴巴大张,眼中亮光更甚。
不愧是你啊燕师兄——话本子里果然是编排你的!(PS1)
燕赤霞可不知道燕红是用看“故事中人”的眼光在看他,还循循劝道:“你拜入高人山门,自有前途造化,可不要被凡俗虚富假贵迷了眼,尤其你是女子,更要慎之又慎。世人多难容女子要强,若寄托他人百年苦乐,将一身本事束之高阁,便辜负了师门栽培,万不可取。”
“我晓得了,燕师兄。”燕红用力点头。
且不说她本就不相信女子嫁人便终身有靠这种鬼话,如今她有了试炼者际遇,去过了女子也能入学就职的位面——虽然百鬼夜行位面在燕红看来十分一言难尽,但那个女子也能顶门立户的位面对燕红来说也非毫无可取之处——她要还向往嫁做他人妇、以他人为天,那就太离谱了。(PS2)
燕红这肯听劝的优点,在年长者眼中颇为讨喜,燕赤霞都忍不住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壳,道:“我虽这般劝你,倒不是让你去与你父母亲长作对,若与家中亲长意见相左时,且也不必硬顶,态度缓和些拖着便是,待大些了再说。”
“我懂得的,我爹娘也是明事理的人。”燕红自豪地道。
闲扯几句,两人话题又转回马家集事上。
“既能让马家族人讳莫如深,那作乱恶鬼生前必与族中人有极深纠葛。”燕赤霞肯定地道,“待他们编出说辞,必定会刻意绕开紧要相关人等,你我届时须得留心。”
燕红会意道:“马家有意不提的人,才是我们要去重点留意的人。”
“对。除此外,亦要找机会与马家族人打听些线索……”
燕赤霞虽只游历短短数年,人情已相当练达,细细教了燕红不少经验——他不像试炼者那样被任务限时所迫,自然有闲心传授这些看似不重要、实则总有奇效的细节功夫。
两人在天井里直深谈了大半个时辰,马修竹才返回酒楼,声称马氏族长邀燕氏三人至家中做客。
一脸不情愿的燕老大,硬着头皮再度陪着闺女出门。
马家族长的住处比族老马治芳的屋舍还要排场,里外四进的大院子,家中仆役成群,竟是不比镇上的顾府逊色多少。
马族长是国字辈,全名叫马国英,看着年纪不轻,但仍然精神矍铄,面貌方正,体型富态,身上同样挂着马家集里长乡职,威势却要比李家村的里长重得多,见着身长过人的燕赤霞亦面无异色,神态自若地将贵客请进厅内。
双方入座,马族长便开门见山地道:“两位燕仙师,小老儿乃凡俗之人,生平未见过超出常理之事,不知我族中子弟须得犯下何种过错,才会将山中妖魔激怒至此,为我马家集招来祸事?”
燕赤霞镇定地道:“此事还需马族长遍问族人,半年……不,一年内,是否有人曾捕猎过山中生有异状的小兽?是否有人曾与自称山民的年轻男女,又或是男童女童,生过龃龉?”
陪坐在席的三名族老,在听到燕赤霞所言后半句,皆神色微变,六道目光齐齐往燕赤霞投来。
燕赤霞心中一动,桌下比手势暗示燕红镇定,自己也故作未觉,只待马族长回话。
马族长面色不变,沉吟半响方道:“我马家办集市已有几十载,逢年过节时出入集中山民乡民无算,亦难免与我族中子弟有些口舌纷争……这范围实在太过宽泛,不知能否再多些提示?”
燕赤霞目光一闪,立即猜测到马家之事与乡民无关。
这倒也不出奇,马家或有欺行霸市之事,但多少会有些收敛,不至于将事做绝——不然本地乡民就奔着临近的北山镇去做交易了,没必要非得跑到马家集来。
他表面上作为难状,桌下悄悄给燕红比了个拇指手势。
燕红便仗着自己年纪幼小,作无知状道:“师兄,妖魔若假做人形潜入集中,也不定就只会冒充山民吧?说不得会冒充马家族人认识的熟人,又或是哪家走丢的家人呢。”
此话一出,便是马族长也微微变色。
燕赤霞仍做不觉,沉思了会儿才道:“倒也有此可能,此地为方圆十里人气最为旺盛之地,若山中妖魔羡慕人间繁华,悄悄混入人群,或真有可能暗害了哪户人家子弟,伪装形貌潜入集来。”
“这就是了。”燕红拍手道,“这妖魔偷偷混进马家集,却不料想被人识破伪装,恼羞成怒下撕破脸大开杀戒,吃人害人,这种事也是有过先例的。”
此话一出,在场的马族长、三位族老,以及垂首恭敬站在族老身后的、包括马家兄弟在内的数位年轻后辈,皆面露异色。
那是一种古怪的,混杂了惊愕,愤怒,心有余悸,解脱放松等复杂情绪的微妙神态……燕红尚且无法解读,但燕赤霞洞若观火。
两人一口咬死妖魔作乱,一口咬定受害之人为妖魔所害,用意乃是将曾经被马治芳、马国奇、马身毅,又或许还有更多人联手害死的无辜冤魂,“打成”非我族类的、死有余辜的——妖魔。
仅有如此,才能让这群互为遮掩的本地豪强撕下温良恭俭伪装,暴露出皮下龌龊不堪真面目来。


第33章 一阵风
马家族长、族老于正厅招待两位燕氏仙师,燕老大虽然是其中一位仙师的爹,也遗憾地被拦在了偏厅。
马家不愿家丑外扬,两位燕氏仙师也不愿燕老大被牵连过多,再加上燕老大本人有些胆怯、不敢去见那些“高门大户”当家人,这桩怎么说都有点于理不合的安排就这么成事了。
此刻,燕老大与马家族长安排来招待他的修字辈后辈、名唤做马修永的秀才安坐偏厅,一面应付秀才老爷马修永,一面不住偷偷朝正厅方向打量。
自家二丫头就这么成了马家的座上宾,还见着了燕家老太公过世前念念不忘的本家后人,这一天里的际遇,对燕老大来说有点儿过分刺激——要不是此前已经经历过不少事儿,燕老大此时肯定做不到这般镇定。
但能保持镇定是一回事,内心是否接受是一回事;燕老大此时就特别割裂,既对亲闺女小小年纪便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暗暗振奋,又不是很乐意看到二丫头搅合进妖魔吃人的骇人怪事里面去。
被马修永几次三番旁敲侧击打听小红师门来历、除魔本事,心烦意乱的燕老大略有些烦躁,语气不大愉快地道:“马秀才,我只是山中愚夫,没什么见识,妖魔鬼怪我是没有见过的,我儿师门禁令森严,我这个当爹的不可能拖自家孩子后腿,更不可能去瞎盘问,没什么可以说道的。”
马修永面色微变,又很快调整过来,故作爽朗地笑道:“燕壮士误会了,我不过是有些好奇,岂敢盘问于你,来来来,喝酒喝酒,算我失言,我先认罚一杯。”
燕老大亦不是真想得罪个秀才公,连道不敢,举杯与马修永相碰。
放下酒杯,燕老大暗道自己说话过重,须得做些补救,便主动道:“临出门前,我儿曾说,此间事若是重大,她的师兄师姐便会前来相助。我虽未见过我儿师门中人,但听北山镇人说,我儿那几位师兄师姐皆是超凡脱俗高人仙子,便连那居心叵测、谋害旧主的蒋百户亦被轻易拿下。若那妖魔当真凶残,我儿师门想来不会坐视不理。”
马修永得了燕老大这番说辞,像是终于放下心中大石,再不计较这村夫先前不敬,眉开眼笑地举起杯子。
北山卫顾老千户下属叛变这事儿,马家人自然是老早就得知了消息,只是不知细节,还以为只是老千户麾下军头不服管;直到这回好不容易请来的苗家神婆不管事,马家不得不遍访高人,才从相熟的北山镇商人那边打听到神仙弟子下凡相助顾老千户、曾于旱日里降下惊雷之事。
燕小仙师过于年轻,自行送上门来的秦地燕剑客又未曾听闻过姓名,马族长心中不安,这才在招待两位燕氏仙师时有意无意将燕老大隔开,把族中秀才派来打探消息。
此时马修永完成族长任务,心中大定,与燕老大谈笑几句便借故有事离席、稍后便返,准备尽快将这好消息送去正厅。
燕老大不疑有他,只拱手道:“秀才公且去。”
马修永大声招呼管事进来为贵客斟酒,红光满面地走出偏厅,转进游廊内。
燕老大刚向来斟酒的管事道谢,便觉一阵凉风从他身侧刮过,像是有什么东西飘了过去。
燕老大茫然抬头,前后看了眼,并未见到第三人;转头看到偏厅后面门洞处珠帘轻微晃动,似乎是刚刮过阵风,便未在意。
斟酒的管事似乎也感觉到眼角余光里有什么东西划过,疑惑地抬起头,四下查看。
恍惚间,这略有些年纪的管事仿佛看到有个人影从偏厅大门门廊下挂着的灯笼下方飘过。
因着天黑下来时马修明、修竹兄弟带着“高人认定妖魔作乱”消息回来,这位马族长府上的管事心里是有些紧张的,当下就要惊叫出声。
定睛一看,却哪有什么人影,不过是灯笼下挂着的穗子随夜风轻摆、映在廊柱上的影子也跟着晃动罢了。
虚惊一场,管事暗暗摸了摸胸口,庆幸没在客人面前失态,让人笑话。
另一边,刚转过抄手游廊的秀才公马修永,也感觉到身后有阵风刮来。
黔地夏初时的气温不高,到黑下来时还会有些阴冷,山风虽不大,若是衣物单薄也会被刮个哆嗦。
马修永刚喝了几杯水酒,体内有些燥热,衣物也并不单薄,从身后刮来的阵风只是微微吹起他的衣袍下摆,丝毫感觉不到冷意。
但……这似乎并不仅仅只是一阵风。
阵风刮过,视线已能看到正厅大门前两名守夜护院的马修永,眼前突兀地多出来一道身影。
马修永脚步一顿。
这道身影单薄,矮小,脸不到巴掌大,个头还不到他的肩膀高,褴褛粗布袍下伸出来的胳膊细得像麻杆。
就是这么个看着连杀鸡都费力的单薄矮小身影,却将相比之下颇为高大健壮的马修永吓得亡魂大冒,口中发出凄厉尖叫。
这起码能穿透数百米高空的尖叫声……却似乎没人听得见,只相隔十几米的游廊外,那两个身强力壮的护院丝毫不为所动,仍然百无聊赖地站在正厅大门台阶下闲聊。
矮小身影举起双臂,比麻杆粗不了多少的胳膊往马修永脖子处抓来。
瘦得只剩下一张皮的干巴小脸上,血泪自脱了形的眼眶中涌出,嘴巴大张,露出一口残缺不全的烂牙。
“别找我、别找我——!”
马修永踉跄后退,双手挥舞着挡在身前,眼角余光看到游廊扶手,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连忙横行跑出两步、去翻护栏。
他是万万不敢从对方旁边跑过去,倒不如从庭院绕路,只要跑到正厅,见到族中请来的高人,他就有救了。
马氏一族家大业家,像马修永这般少年时就考取童生、青年时就成了秀才公的族中俊杰,这辈子就没下过地、干过重活;虽正当壮年,却已是大腹便便、拙手笨脚,不过半人多高的护栏,竟折腾了好会儿也没能垮过去。
那索命身影越逼越近,马修永汗如雨下,涕泪横流,奋力将一只脚迈过护栏骑坐上去,正要抓着护栏扶手往下跳,满是汗水的手却没能抓稳,头朝下摔进庭院内。
“砰”、“咯”声先后响起,马修永额头撞到马家仿照南方园林搬到院内来的假山石上,堆着几层肉的脖子也折成诡异角度。
喉咙里“呃”了几声,圆睁双目、手足发颤的马修永挣扎了几下,便再无声息。
矮小身影仍旧站在游廊上。
过不多会儿,游廊上身影消失。
一阵短促凉风,刮向不知生死的马修永。
又过了会儿,双目无神、满头是血的马修永,竟缓缓站起。
这位秀才公挪动着僵硬步伐,走出庭院,走向垂花门。
穿过垂花门,走到外院大门前,这位秀才公又像是被抽走操控竹竿的皮影戏纸人一般,轰然倒地。
垂花门外守夜的护院,外院大门前守门的门子,皆毫无反应,像是根本没看到脚步古怪的秀才公经过一般。
一阵凉风刮过,距离马修永尸身不到两步远(不到一米)的马家门子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都五月天了,晚上还是有点凉。”这名门子揉了下鼻子,打出喷嚏后才好受了一些。
厅内。
燕氏两位高人一番唱念做打,马家族长终于下定决心——请两位贵客稍候,待他们询问一番族人,问出结果来便立即告知。
燕红满脸不解,下意识看向燕赤霞……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怎么还是没有用呢?
燕赤霞却像是早有意料,给了燕红个安抚眼神,起身冲族长族老拱手。
马族长亲自将两人送到偏厅,命管事领三位贵客到客房安歇,这便匆匆离开去与族老们议事。
在马家安排的客院里住下,待管事退去,燕赤霞才向一肚子不满的燕红解释道:“你知道的,马家既希望我们能帮上忙,又不愿让你我过度干涉他家家事,哪些部分能让我们知道、哪些家丑绝不可外传,自然是要好生商议一番。”
“都到这种时候了——都死了好几个人了,还管得了这些有的没的!”燕红气愤地道。
“他们家动作已经算是快的了。”燕赤霞好笑地道,“你看,你我才来头天就能遇到当家管事的族长族老,马族长还承诺会尽快从族人中问个结果出来,没让你我耗上个十天半月的,这已经值得你我烧个高香的了。”
坐在旁边的燕老大欲言又止。
燕红这当口上没功夫去留意老爹神态,惊愕地对燕赤霞道:“还有遇到这种事了还得拖个十天半月的人?这都是什么人啊!”
“事儿没发生到自己头上,当然能从容不迫。”燕赤霞道,“不过这倒也是给了我们一些提示,明知家中有‘妖魔’作乱还能不慌不忙遮掩家丑,至少这只‘妖魔’与马族长和今日我们所见的这几位族老干系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