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王知府,如今尚在来黔路上。
“王知府既然尚未到任,那这事儿与他有什么关系?”
白云县往贵阳府的官道上,骑马赶路的一行人正停在路边歇脚。
顾县丞已经有些年岁了,只骑马奔行一时辰有余便已是满身的汗水,听得燕红询问,放下汗巾道:“小仙师有所不知,黔州道本不曾设府。如今增设府衙,虽仍从属布政司门下……”
顿了下,顾县丞才神色晦暗地补充道:“但黔州道这个小小的池塘,塞进来的鱼太多,那池塘里的水,就不免要溢出几滴来了。”
这话已经说得相当明显……但燕红还是有点儿半懂不懂。
顾玉成察言观色,巧妙地从旁补救:“伯父,我听说这位王大人嫉恶如仇,素有敢于直谏之名?”
“不错。”顾县丞也发现到燕红似乎不大懂官场规矩,便貌似是教侄儿、实则是说给燕红听,细细解释道,“王占廷本被荐任梧州知府,因母亲病丧未到任,朝廷补授他太仆寺丞。如今黔州道增设府衙,朝廷头个想起他来,显然是简在帝心。”
燕红“哦”了一声,面露恍然之色……她好歹看过《明朝那些事儿》,知道啥叫简在帝心。
但随即她又想到了什么,困惑地道:“咦?不对呀,今年不是都成化十二年了吗,宪宗皇帝已经不理朝廷、不召见大臣好些年了吧,那个敢直谏的王知府是怎么简在帝心的?”
顾县丞、顾玉成这两个家学渊源的士族子弟皆呆呆地看着她。
连官场规矩都半懂不懂的燕小仙师,到底是怎么知道京中事的?!
顾县丞咽了口唾沫,正欲说话,又见燕红似乎想到了什么,摸着下巴(跟帅坤、陈艺郎学的)自言自语地道:“嗯……等等,史书上也说过,本朝是皇帝跟臣子斗得最凶狠的一朝……所以宪宗皇帝跟后面那个嘉靖皇帝一样,都是装成不理政务的样儿,抬娘娘们的娘家和太监出来跟臣子斗着玩,并不是真的就不干事儿?”
顾县丞&顾玉成:“?!”
燕小仙师——你在说什么???!!
燕红放下手,不满地看向当着一县长吏的顾县丞,不认同地摇头道:“你们这些当官的,也太胡闹了,就不能好好跟皇帝配合一下,先把正事办完了再斗争吗?”
顾县丞:“??”
这话为什么要对着我说?!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丞啊!我管得着京师那帮神仙吗??
“小、小仙师,你刚才说……说的什么?什么史书?”只有秀才功名、还没混成官僚的顾玉成颤抖地道。
“啊,我好像不应该说漏嘴的。”燕红面露懊恼,朝顾玉成摆手道,“别问了,四少爷,你们最好别知道太多,不然日子会过不下去的。”
大明朝最后要被一帮鞑子干掉,还输得特别磕碜狼狈、输得让后世人极其不甘心。但到那时候如今这代人老早死干净了,知道了也没什么用,不过徒增烦恼。
别说什么泄露结局警告世人,书上的警告还少吗?哪朝哪代的上层精英都能知晓前朝兴亡史,都晓得逼反天下人只会天下大乱,春秋时老子亦是早早就说了“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这帮读书人天天搁那念,也没见着念到心里去,中举了当官了,该鱼肉百姓还是鱼肉百姓。
燕红这一肚子读书明理后便自然而然产生的、对全天下聪明人的不满,听在顾家伯侄耳中,却跟威胁差不多……
顾县丞面色刷白,打着摆子从小马扎上摔到地上,顾玉成惊骇得双手捂住嘴,连连摇头:“不问了不问了,天机不可泄露,我不问了。”
燕红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也没那心思去计较这位四少爷的“反常”表现,只对战战兢兢地爬起来坐回马扎上的顾县丞道:“我懂县丞的意思了,王知府是个嫉恶如仇敢告状的人,他要是来了,贵阳府若有做过恶事的人,就要坐不住了,是这样吧?”
“回小仙师话,正是如此。”顾县丞用湿淋淋的汗巾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燕红眼神一冷:“那关家马队所行之事,便是听命于此人了?这人究竟是谁?”
顾县丞不由苦笑,摇头道:“知道关家马队听命于谁倒是容易,可只凭这条线索便想追查出幕后主使,却是难如登天。”
燕红先是面露疑惑,随即若有所思。
史书上,哪怕是皇帝亲命三司严查的案件,也有不少悬案。
说白了,哪怕是普通人想做点恶事呢,也会尽力遮遮掩掩,何况是手眼通天的高位者?
找一两个死士背锅,或是巧妙地栽赃给其他人,于手握大权的一方大员而言,易如反掌。
“既是如此……那咱们黔地,有这本事能耐的高管,究竟有几个?”燕红皱眉道。
这个就是顾县丞的老本行了,当即仔细为燕红道来。
黔州道地方虽穷,该有的衙门一样不少。
首先,是主管地方行政的黔州道承宣布政使司,常称为“布政使司”、“布政司”或“藩司”,设左、右承宣布政使各一人,这两位皆是从二品的大员,跺跺脚便能让黔州道抖三抖。
其下,有从三品的左右参政,从四品的左右参议;各司其职,分管督粮道(征收田赋)、督册道(户籍)、分守道(往府、县镇传达催办布政司公事)。
参政、参议员额不定,这些最低也是从四品的高官,同样在黔州道威名赫赫,别说是升斗小民了,顾县丞这种一县长吏轻易都难得拜见。
其次,是主管司法刑名事务的提刑按察使司,主官为按察使,与布政司首官同秩同阶,为从二品大员。
从官为按察副使,秩正四品,辅佐按察使处理司法刑狱、监察按劾、治理驿传;副使下设佥事,正五品,员额不定。
再来,是黔州道最高军事领导机构,都指挥使司。
设都指挥使一人,从二品大员,与布政使、按察使同阶,但因本朝文贵武贱之故,都指挥使事实上要听命于前二者。
其下又设都指挥同知两人,正三品;都指挥佥事四人,正三品。
顾大老爷的北山卫,顶头上司便是都指挥使司的都指挥同知。
除此外……因宪宗皇帝信重太监之故,都指挥使司还有个不能忽视的重要人物:黔州道镇守太监。
永年年间的太监还只是协助地方,称为“协镇”,但到了成化年间,太监权势日涨,已是实际上的“镇守”;如今的黔州道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本人这个武职在布政使、按察使这俩文官大员面前还得装孙子,也就镇守太监能跟另外二司较一较真。
顾县丞将这些黔州道的大员、要员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来,听得燕红头昏眼花、头痛欲裂……
“咱们黔地,居然有这么多大官?!”燕红一脸震惊。
她看史书时倒也不是不知道本朝的官名多如繁星,但并不耐烦去记,只匆匆扫一眼就算;在她的认知里,她还以为一个地方就一两个大官说了算……
顾县丞苦笑连连,要不是官场人都知贵阳府水太深,关家马队那般大张旗鼓收罗童女,各地县衙、乡官,又何必强做眼瞎耳聋?
朝廷防备武职,地方将士无令不得擅动,不然的话,顾县丞情愿让堂弟领北山卫兵士于城外抓住那只马队、将人救出,都不愿一脚插进贵阳府这谭深水里来。
毕竟南明顾氏说是在地方上赫赫煌煌,但跟高门望族还差得远,不过是区区寒门罢了,也就升斗小民会将顾家当做大户。
但即使冒险那般做,燕小仙师必定也不会满意……顾县丞也是无奈得很。
“既然有这么多高官,咱们又要如何将那幕后主使捉出来?”果然,燕红数了一数这群大员数量,便皱眉往他看来,压根就没隐藏她那并不只是想救小友的心思。
顾县丞微微吸了口气,心中忧喜参半,强打精神道:“小仙师既打算除恶务尽,那我等便不妨引蛇出洞……”
顾县丞虽多年努力也只做到一县长吏便再难寸近,却也不是庸碌之辈,若说他没有野心,那必是虚假之言。
慢慢了解了燕红,晓得了燕红有心“凡俗事”、不是那种什么都不管的“跳出红尘之人”,顾县丞便默默盘算着在燕红身上押注;这一路来暗自思量盘算,还真想出了个计谋来。
燕红听他将主意道来,面现喜色:“这办法,我寻思能行得通!”
又商讨了一番细节,愈发有信心的燕红拍胸脯道:“此事不难,且包在我身上。”
顾县丞只说出了他盘算计谋的第一个版本,用意是打探一番燕红这个小仙师本事有多大上限,对方上来就大包大揽,他反倒是没有多少信心了:“小仙师真要一人前往?我族兄那位老上司必定是可靠的,求他配合一番,或许更稳妥些。”
“不用,若知道的人多了,难免谋事不密。”燕红好歹是看过史书的,书袋子她也会掉那么一两个,“若咱们找到了证据,县丞再去求助那位顾老爷的上司,届时调兵也就有了现成借口,免得事后害他被刁难。本朝武职不易做,这点我也是知道的。”
顾县丞沉默了下,点头应下。
有了计划的燕红满心欢喜,又道:“待此事了结,我这里尚有一桩重要事,要麻烦县丞相助。”
别人冒着丢官风险来帮忙,燕红肯定是要给谢礼的,不然说不过去。
顾县丞心头一震,按捺住激动心情拱手称必定尽力——燕红那副有宝要献的小得意模样,他眼瞎了才看不出来。
商定办法,一行人也休息得差不多了,又快马加鞭赶路。
到得日暮前,顺利赶到了贵阳府。
熟悉地头的顾县丞当即打发侄子顾玉成去各府上送拜帖,他是地方官吏,来府城里必定得有个合理借口,各个山头都得去拜一拜——不管能不能拜见着,态度得先做到位。
再来……便是安排自家人手,到府城外各处主干道上去蹲守、静候那支搜罗童女的马队。
“关家马队或许不会进城,但办好了主家交代的事,必定是要来府城周围一趟,与主家派出的人接头的。”
由顾玉成出面包下的小院内,顾县丞细细对燕红解释道:“等马队的人自行现身,要比我等去大海捞针稳妥些。”
“我了解了。”燕红点头道。
她不是听不得劝的人,顾县丞的计划靠谱,那她当然听顾县丞的。
顾县丞暗暗松了口气,他最担心的是燕红仗着艺高人胆大随意乱来,若事败了又责怪他谋划不利,那他便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
燕小仙师不仅不任性肆意,还处处听劝,顾县丞心中妥帖,出谋划策也更用心了几分。


第58章 独秀山
在贵阳府城这一蹲守,便是四天。
头两天,燕红还能耐得住性子,每日只在租下的小院内深居简出,到天黑下来才溜出去练一练秘术。
后面两天,燕红就坐不住了。
二妮落入贼手数日有余,她虽有把握将人救出,可又难免担心会不会出了什么差错,乃至是胡思乱想二妮在路上时招惹了贼人,被打死了丢进山里,又或是自己一个胡乱逃跑、送到了财狼口中之类。
燕红自己有胜于寻常男子的体能、又有能来去自如的秘术本事,可二妮什么都没有,只是个经年受家中苛待、除了过年便混不到几顿饱的小姑娘,燕红实在是放心不下她来!
“也怪得我,二妮出事那天我怎么就注意到她不见了呢?若是她被卖掉那日我便警觉,尽快追出来,也不至于连那支马队的影子都没见着。”
焦虑之中,燕红忍不住自责起来,在租来的小院里转来转去,坐立难安。
想到顾家伯侄这几日里每日里早出晚归、四处拜访故旧,为帮她做事尽心尽力,燕红也不好肆意乱来坏了顾县丞的谋划,只得按下心神,强迫自己呆在院中闷读史书。
到贵阳府城的第五日,寝食难安的燕红终于等来了曙光。
刚过晌午,顾玉成便独个骑马赶回小院,兴冲冲奔进门,对燕红道:“小仙师,马队现身了!”
“在哪?”燕红风一般自房内奔出。
“南城门外十里处,姚家村!”顾玉成将马缰递给燕红,快速地道,“顾武在南城门外等你,你径直过去便是,他帮你领路。”
“好。”燕红接过马缰便要走,又被顾玉成拉住。
“小仙师去了那处,不管见到什么,切切不可冲动!”顾玉成抓着燕红袖子,少有地神色凝重,“若不能查到那幕后主使YIN祀之地,找着确实铁证……想扳倒那恶人,便万万不能了!”
燕红回头看向顾玉成。
顾玉成这几日也没歇安稳,眼下尽是青黑,头发也不像初见时梳得整整齐齐,有不少发丝乱翘出来,额头上尽是汗水,嘴唇也干得起了壳。
燕红仔细把这个为她助拳把自己生生弄得憔悴了几分的顾家子形貌深深记到心里,以做警醒自己之用,用力点头,道:“好,我定会按县丞计划行事,绝不会轻举妄动。”
顾玉成这才放心,拱手相送。
燕小仙师的承诺他是信的,来府城这五日里,小仙师答应了按兵不动、耐心等贼子现身,便真真没有在白日里踏出过小院一步。
燕红骑马出了南城门,与等在城外树林旁的顾武碰头。
顾武带着燕红跑到土路上,找了个无人处,下马来捧了些路边浮尘,冲燕红喊:“小仙师,且闭眼。”
燕红刚把眼睛闭上,顾武便把浮尘往骑在马上的燕红兜头盖脸地洒来……
“咳、咳!这是作甚?”燕红挥手道。
“你我两个要装成从别的地儿来府城,身上风尘不厚可不成。”顾武笑道,“当着外人,我也不能叫你小仙师了。”
燕红转过弯来,也笑:“那成,你叫我小红,我叫你武大哥。”
顾武又往自己脸上、头上扑了些浮尘,这才上马,领着燕红又兜了个大圈子,这才从与府城相反的方向进了官道,拍马前往姚家村。
姚家村是座坐落在官道旁的小村子,因离府城很近之故,村民在官道旁摆茶摊茶棚、或是进府城卖菜,日子都能过得不错。
两人赶到姚家村时,官道旁的茶摊上便有零零散散的路人歇脚喝茶,但并没见着大股马队。
顾武在茶摊前勒马,张望了下茶摊后方,那片散落在坡地里的小村子,回头道:“小红妹子,日头这么大,不若在这里歇个脚,问问路?”
“好的,武大哥。”燕红应是,跳下马来。
这个年头,平头百姓便是砸锅卖铁也养不起马,能骑马出行者非富即贵,经营茶摊的店家夫妇听得二人对话,立即快步奔出来迎客,热情地帮贵客牵马。
“帮我二人喂下马,要上好的草料豆。”作大户人家家丁打扮的顾武随手摸出几个大钱丢过去打赏店家,“再给我二人备些吃喝,紧着最好的端上来。”
“好勒!”店家喜滋滋地接过打赏,把马牵到旁边去喂。
店家妇人也是眉开眼笑,点头哈腰地将贵客往茶摊后的小木屋里请。
这种路边的茶摊,环境绝谈不上有多好,有个能挡风避雨的棚子或是木屋子就能经营;散客坐门外露天桌,贵客或是有女眷的客人便请进棚子或木屋里。
黔地民风不似江南腹地那般“重礼”,女子出门在外是常有的事,没有那般多的避嫌;不过一个看着刚及笄的小丫头便跟着个青壮出门仍旧有些引人注目,在露天桌上歇脚的过路客都好奇地往燕红瞧来。
待看清这个小丫头利落的打扮(非裙装的短打),谈不上多少姿色的相貌,晒得黝黑的皮肤和指节粗大的双手,这些茶客倒是释然了——能骑得起马的肯定不是农家女,估计是哪里来的江湖儿女,才这般不拘小节。
两人在木屋内“雅座”坐定,燕红便按商定好的开口:“武大哥,还有多久能到府城?”
“快了,至多十几里路就到了,日落前定能进城。”
“甚好,也不知我那表哥如今境况如何……”
“小红妹子不用担心,你表哥身体康健……”
这一唱一和,便让茶摊店家和外面的茶客都听清了二人来历:是去城中访亲的外地人。
这样的人每日里官道上来往不知凡几,那些零散茶客很快失了兴趣,不再侧耳细听。
木屋内,顾武燕红两个随意东拉西扯了一番与自家身份来历毫无关系的废话,待店家妇人端来茶水饮食,外间那些茶客又自顾自地高谈阔论,这才低声讲起话来。
“彪哥是昨日混进村去的,他假做淋雨感了风寒,现下借住在村民家中。”顾武低声道,“你往我手指方向看,瞧见最东头那座院子没?墙头上架着马鞍那家,就是彪哥借住的民宅。”
燕红轻轻点头,专注地瞪大眼睛,透过木屋窗口,认真地记住村中地形。
“关家马队现下就在姚家村后面的庄子里,从官道上见不着那座庄子,要从村旁那座山绕过去才能看见,挨着姚家祠堂……”
“为防打草惊蛇,小仙师去时小心莫被村人撞见……”
燕红认真听顾武讲他兄弟两个的发现,并没有问出姚家村是否与此事有关这种废话。
她自己就是在村子里长大的,深知每日里除了劳作便无它事的村人闲下来时有多喜欢钻研打探别人家闲事——别说是隔壁庄子里来了支带着多个陌生童女的马队了,就是哪家有人斗嘴怄气、夕食时少吃了半碗麦饭,村民都要津津有味地当成稀罕事聊上半天。
燕家私底下分了家这事儿,哪怕一家人都闭紧了嘴巴没往外说,村人得知他们家没再聚到一起用饭后,都凭着嚼舌根嚼出燕二郎一家一家被扫地出门的结论来。
姚家村即使不曾同流合污助纣为虐,也少不了知情不报,见死不救。
打着歇脚喝茶的招牌,燕红从茶摊木屋里认全了姚家村地形,两人便骑马离开。
又兜了大半个圈子,已经熟悉周围地形的顾武,将燕红从另一个方向领到了姚家村左近,潜伏进山间林子里,耐心等待天黑。
到太阳落山,姚家村人各自归家用夕食,家家户户亮起微弱灯光,燕红、顾武两个才藏好了马,从林子里摸出来。
顾武是顾老爷养的家丁亲兵,身强力健,并无夜盲病症,燕红虽早年营养不良,但好歹吃了一个多月的饱饭,习得秘术·生死判(伪)后即使不启动也能夜视,虽无星无月、天地一片漆黑,两人一路摸到姚家村也并未曾弄出多大动静。
更近一些,便不成了……顾武终究不像燕红那样穿着如履平地靴、也无法真正夜视,难免磕磕碰碰。
“武大哥等这里吧,我过去就行。”燕红低声道,“且放心,我答应了四少爷,不会轻举妄动。”
燕红的承诺在顾武这里也是有信誉的,当即点头应下。
两人尚未分开,便见姚家村村后,那座在黑夜里只能见着个轮廓的山包后方,隐约亮起火光。
“等等!”顾武连忙伸手拉住燕红。
两人蹲在田埂间,举目望去……便见有成排的火把被人举着,从山包后方绕出来。
燕红、顾武两个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愕。
被安排蹲守在姚家村方向这条官道上的顾飚发现关家马队,传回消息并潜进姚家村后,顾县丞便立即收回了其它官道上蹲守的人手,全安排在了贵阳府出城的几道城门附近,和通往姚家村的路途上,紧密盯着出城人等,看到底是哪家派出人来与马队接头。
到此时,无论是城门还是沿途官道上蹲守的人手,乃至是潜进姚家村里的顾飚、和藏在村外的顾武燕红,都未曾见到外人进村。
“接头人没出现,关家马队就要转移了?马队不是来这里等接头人的?”燕红全力转动大脑,使劲儿回忆顾县丞帮她做的分析,“等等——不对!接头人其实已经与马队碰头了!”
灵光一闪间,燕红总算反应过来:“接头人不是姚家村人,就是庄子上人!”
“这么大的事,幕后主使安排的接头人只会比担心二妮的我还坐立不安,当然要在就近处等信儿了!”
“他们也怕迟则生变!”
这个可能性,顾县丞也是帮她分析过的,也给出了应对方案。
燕红当机立断,扭头对顾武道:“我去跟着马队,你去跟顾飚汇合,再远远跟过来!”
“如我对马队动手,那必是我已经拿到证据,你们看到动静,立即去府城通知县丞行动!”
不待顾武回话,燕红便一猫腰,冲着火把移动方向快步奔去。
如履平地靴加持下,哪怕是在凹凸不平、杂草丛生的地面上,燕红也完全不受影响,很快便绕过大半个村子、绕到了庄子附近。
远远地,她看见了好几十号成群结队、举着火把拎着刀兵的男子,牵着一串儿用绳子捆着手、绑着腰的童女,从庄内出来,喝骂催促着,往不远处群山方向驱赶。
燕红眯眼望向那片影影绰绰的群山,忽然想到……顾县丞拿给她看的黔中地图上,贵阳府城南面方向,有这片群山的标注。
那是——独秀山!
燕红收回视线,转向庄子方向。
庄内人影晃动,只是距离太远,看不太清楚。
近一些,白天时特意认过的姚家祠堂附近亦有人影活动,隔着数百米距离,隐约能看见有人在祠堂门口烧纸钱。
燕红深深看了眼姚家祠堂,悄无声息后退,隐没入草丛中。
不多时,呵斥声、哭声渐近。
驱赶着童女的马队队伍,从燕红藏身的灌木丛前不远处小路上经过。
燕红静静蹲伏不动,耳中听着各种杂音,双手十指扣进泥地里。
人声太多太杂,她听不见二妮的声音……或许是二妮没有哭,也或许是二妮已经哭哑了,混在哭声里,燕红听不出来。
燕红是第一次听见这么多、这么杂的哭声混做一处,听得她心浮气躁;又有催促叱骂时不时盖过哭声,让燕红浑身血气沸腾,胸口像是堵着团炭火,烤得她满腹燥气,恨不能当场发泄出来。
但还不行……还不能冲动。
燕红瞪大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草叶。
县丞,四少爷,顾飚顾武,还有她没记住名字的众多顾府上下人等,那么多人为此事奔波受累,不是为了让她肆意任性、发泄怒火来的。
关家马队不过是听命行事,不过是别人手里的刀——只把刀砸了、融了,有什么用?
只有把那拿刀的手斩了,把那拿刀的人挫骨扬灰……才算得有用!


第59章 装神弄鬼
黔地有“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之称,在黔中长大的燕红,早已习惯了抬头往天边张望时,无论四面八方,入目皆是大大小小的重叠群山。
如此众多的山峰,能谈得上风景独特、秀丽奇诡的高山却没有几座,独秀山是少有的、被黔地之外世人所知的黔地名山——永乐年间,镇远侯曾至黔中,于此山中发现圣泉,赞此地“因其生于边鄙,埋没于荒烟寒雨中”,此山秀丽始见于史册。
但即使有此“盛名”外在,独秀山于黔中本地人眼中也不见得有多独特罕异……这年头可没有什么开发旅游胜地的说法,再有“古洞清涧,深谷幽潭,景致清远”之名,独秀山仍然是“荒烟野树,人迹罕至”之地。
在此刻的燕红望来,那片距离官道约三、四里路的独秀山,也不见得有什么峰峦俊秀之处,不过跟家门口常见的群山差不多。
当然……仍旧有所不同。
跌跌撞撞的童女队伍被驱赶进山中,尾随而来的燕红很快发现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