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到家时,周鸿飞刚走。他又送来了周家自己种的新鲜蔬菜。最近这段日子,他几乎每一日都会来。
就算俞嫣最初不懂,可一来二去,纵使周鸿飞什么都没说,谁也能看得出来他是为春绒来的。
俞嫣再望一眼春绒,她正在庭院里收晒好的被子。她神情淡淡,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回了房,姜峥直接往浴室去。俞嫣没跟去,而是叫了窃蓝跟她上了小阁楼。
“周家二郎和春绒是怎么回事,你可知道?”俞嫣询问。
窃蓝眼睛亮晶晶的,忙不迭点头。她自己搬了个小凳子,凑到俞嫣面前坐下,压低声音说:“三年前的事儿了!当初周鸿飞给姑爷往家里送信的时候认识了春绒。周鸿飞送信那回,身上带着伤。信送到了,人就昏了过去。春绒瞧着是姑爷的人,亲自照料。这一来二去……”
窃蓝话说到这里停下来,黑亮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那余下没有说的话,俞嫣便也懂了。
“然后呢?”俞嫣追问。
“然后姑爷回京,周鸿飞也伤好了要跟他兄长回家乡。临走前问春绒跟不跟他走,春绒姐拒绝了他。”窃蓝嘀咕,“听说拒绝得挺决绝。”
俞嫣像听完了一个秘密。她稍微消化了一下,歪着头看窃蓝,问:“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我听青叶说的啊!”
“哦——”俞嫣拉长了音,“你最近和青叶关系处得不错嘛。”
窃蓝愣住,继而目光躲闪了一下,嘀咕:“哪里有!这不都是帮郡主您打听嘛……”
俞嫣笑笑,转移了话题:“过两天就是中秋节了,你和春绒准备准备,咱们设个宴,请周家过来一起过节。”
“嗯嗯!”窃蓝应下。她站起身,道:“那要是没别的事儿,我先下去啦?”
俞嫣想了一下,说:“给我拿笔墨来,我要写信。”
快要中秋佳节了。中秋这样的节日,难免让俞嫣心里生出些思乡的情绪来,她想给远在京中的家人友人们写几封信寄回去。
窃蓝小跑着下楼去拿,将楼梯踩得哒哒响,很快将笔墨和信封封漆等东西拿上来。
窃蓝再跑下楼时,迎面遇见抱着被褥回来的春绒。她赶忙迎上去帮忙抱一部分,然后和她一起去重新铺了床。
窃蓝用眼角的余光瞥着春绒,终是压不住心里的好奇,问:“春绒姐,你真的不愿意……”
“该准备晚膳了。”春绒直接打断了窃蓝的话。
窃蓝立刻闭了嘴,不敢再冒昧打听春绒的私事。
春绒对窃蓝笑笑并不介意。她转身走出房,往厨房去。厨房的窗口开着,春绒立在窗边,能看见窗外平静静美的小河。还有立在河对面的周鸿飞。
姜峥冲洗后去阁楼找俞嫣,看见她对着满桌摊开的信笺发呆。
“要给家里写信?”姜峥走过去,直接坐在俞嫣身边,将手动作自然地搭在她后腰。
俞嫣点头,有些苦恼地说:“先给公主娘写信,却不知道写什么内容好。”
“若你不想写,我帮你写?”
“不要。”俞嫣摇头拒绝。
她想了很多种言辞,最后舍了所有的俏皮,规规矩矩地给母亲写了封家书,告诉她自己身体好多了,已经停了药。还在心里给母亲简单描述了这一路的风景。最后在信里叮嘱母亲照顾好自己,也问候了兄长长嫂和臭弟弟。
规矩的一封家书,却写了整整五页。
姜峥帮她将信收进信封漆上时,俞嫣已经开始写第二封信,这封信是写给怀荔的。比起给公主娘写的家书,给怀荔写信的用词要轻松愉快很多。除了那些小姐妹间的亲密话,还有些翘尾巴的小炫耀。
俞嫣一想到怀荔收到这封信时气呼呼地生气自己不能出去玩的模样,她就美滋滋地翘起了唇角。
第三封信是写给沈芝英。这封信里,俞嫣三言两语说了自己的情况,然后用大量的笔墨去询问她现在好不好。
和陈鸣衣怎么样啦?她爹娘和徐家还有没有再烦扰她?马球场怎么样啦?
字字关切字字叮嘱。
“还有吗?”姜峥将三封信收好,“没了我让青叶寄出去。”
俞嫣想了想,写了第四封家书。这封家书,是写给婆母的。她始终记得自己忐忑嫁到姜家时,婆母的和善给了她许多宽慰。她始终记得婆母对她说过的话——“这所谓夫妻一体,在长辈看来还有另外一番意思。你嫁到我家里,与青序成为一体,他是我儿,我自然也要把你当成我的孩子。”
相处下来,俞嫣觉得婆母当初的话并非场面客气话。婆母对自己好,自己也该敬重孝敬她。
俞嫣给婆母写信,像给公主娘写家书一样,规矩仔细地给婆母书写着。
姜峥看着信笺上的字字句句,侧过脸望向俞嫣,眼底带了笑。他靠过去,在俞嫣的脸上亲了一下。
“别闹,别打扰我写信!”俞嫣看也没看他一眼,继续琢磨着再写些什么……
转眼到了中秋节这一日。一大清早,青叶带来了京中来信。算了算日子,俞嫣寄出去的家书还在路上呢。
俞嫣看着到了手里的信,不高兴地抱怨着:“我怎么就没想到卡日子,在中秋将信寄到他们手里呢?”
她娇嗔地瞪了姜峥一眼,不讲理地说:“怪你不帮我想着!”
“对,怪我。”姜峥微笑着将责任担下来。
几封信在一个牛皮纸袋里装着,一共四封信。两封信上写着收信人是俞嫣,一封是长公主寄来的,另一封是怀荔的笔迹。有一封信是老侯爷寄给姜峥的信。最后一封信,在收信人上写着俞嫣和姜峥两个人的名字——这封信是大太太写的。
姜峥拆了祖父寄给他的那封信,垂眼扫过。这封信并非家书,而是谈了公事。信上内容不多,姜峥两眼扫过,便走到一旁的香桌,挪了香炉的八宝盖,引了火苗,将信笺烧尽。
俞嫣并不关心姜峥那封信,她先读了母亲和婆母的信,和姜峥一起看过,然后拆怀荔寄来的信。
才看第一眼,俞嫣立马笑出声来。怀荔在信笺的第一句话写——酿酿大坏蛋自己跑出去玩不带我!
怀荔的信,姜峥并不想看,也不打扰俞嫣看信傻笑。他站起身,打算回避。
“啊!”俞嫣却突然叫了一声,人也蹭的一声站了起来。
姜峥回过头,问:“何事惊成这样?”
俞嫣消化了一下信里的消息,才说:“怀湘要和我表哥成亲了!”
谁?谢云骋?
姜峥一下子笑了,点头道:“好事!嗯,好事。”
俞嫣还陷在震惊里,自言自语般:“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表哥会和怀湘成亲……”
她重新坐下去读信,又忍不住笑了。
“怀荔在给我诉苦呢。燕嘉泽突然被派去别的地方,她又不愿意离京。她的婚期要推迟了。”
姜峥还在因为谢云骋终于要娶妻而高兴,闻言随口道:“你舅舅有意要提拔新人。这是好事。说不定陈鸣衣也领了差。”
俞嫣一边读信一边笑着说:“怀荔和怀湘太有意思了。她们两个从小就争抢,这连婚期也要定在一天。哈哈这是要拼比平日里的友人要去参加谁的婚宴吗?”
“怀荔的婚期推到年后也好,要不然我可能赶不回去呢……”俞嫣说着,又翻了一页。她“啊”了一声,又重新站起来。
姜峥瞧着她一惊一乍的样子可爱,走过去摸摸她的脸,含笑温声:“又什么事情?”
“舅舅让陈鸣衣写山河志,也顺道让他回家乡一趟!阿英应该也会同去!”俞嫣放下手里的信,拉住姜峥的手摇了摇,亮着眼睛说:“我们快出发去九阳!”
望着俞嫣那双盈盈美目,姜峥突然沉默了下来。片刻后,他问:“能看见沈芝英你就这么高兴?”
“是啊。”俞嫣脱口而出。她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姜峥垂下眼,将俞嫣握在他手腕的手轻轻推开。他转身朝一侧走去,走向另一边墙。在那儿,有一个秋千。
他坐在秋千上,神情意味不明地望着俞嫣。
那边离窗户远,已经是傍晚时分,从窗牖照进来的光本就不多。他坐在远离窗口的方向,大半的身子隐在阴影里。
他终于开口,慢悠悠地说:“可没见到你瞧了我这般欢喜。”
俞嫣微怔之后,在他的语气里品出了一点捻酸。
了然之后,俞嫣眸底忍不住笑。哪有他这样的?吃起醋来,不仅连无关紧要的路人要吃,就连女郎的醋也要吃。
俞嫣将手背在身后,渡着悠闲的步子朝姜峥走过去。她在姜峥面前停下来,背在身后的两只手挪到身前,一手扶住秋千的藤绳,一手提了提裙子,然后在姜峥的注视下,面对面坐在他退上。
秋千晃了晃。姜峥赶忙伸手扶住俞嫣后腰,免得她从秋千上跌下去。
俞嫣身子又往前挪了挪,更紧靠地挨着姜峥。有了姜峥的手臂在她后腰扶锢着她,俞嫣将扶着藤绳的那只手收回来,搭在姜峥的肩上,轻揽住他的脖子。然后另外那只提裙的手早已松开了,她拉过姜峥放在一侧的另一只手,将他的手放到两个人中间,轻轻覆在了她的心口地方。
俞嫣带笑的声音柔软下去,说:“我不会因为瞧见青序特别欢喜,是因为一刻也舍不得离开我的青序呀。”
姜峥摁搭的手微软,心头也跟着一软。暖流淌过他的心头,一丝笑攀上他温隽的唇角。
俞嫣娇娇地轻哼了一声,换上另一种娇嗔的语气责备:“怎么,青序是打算和我分开一段时间,试试我见了你会不会欢喜?”
“怎么可能。”
姜峥咬一下俞嫣轻嘟的娇唇,柔转地吮含她的唇珠,四唇相贴,磨着她的唇低语:“我们一刻也不分开。”
他再亲一下俞嫣的眼睛,道:“就算一刻也不分开,酿酿见了我也要亮着眼睛万分欢喜。”
俞嫣听了这话,唇角翘了又翘,眉眼弯了又弯。她呢喃一句:“又说胡话,没耳朵听……”
她笑,姜峥唇畔的笑意便也跟着深了又深。
姜峥以前绝对想不到自己会说出这样幼稚又不讲理的话。
他垂眼望着俞嫣,只觉得和她在一起,自己变得幼稚了许多。可是这种幼稚,何尝不是让他沉醉流连,享受其中。
姜峥下头去吻俞嫣,恨不得将人永远地占有,恨不得这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衣料落了地,秋千在阁楼的昏暗角落里摇晃。
窗外的晚霞才登场一小会儿,还来不及烧出绚丽的颜色,江南的雨又至。淅淅沥沥的雨水接二连三地跳进绕着庭院的小河里,滴滴答答地欢愉。不多时,雨点子又变大了许多,哗啦啦倾泻般洒进河水中,然后和河流融为一起,一起欢快地流淌。
雨过天晴时,日头早已隐于山峦之后,月亮和星星跳上了黑布,为粘稠又黏糊的二人夜晚拉开了帷幕。


第131章 (重逢)
中秋这节日最重要的环节是赏月,白天可没有太阳。快到傍晚时,周家如约而到。
春绒开了院门,望一眼周鸿飞,很快将目光移回来,一边笑着解释姜峥和俞嫣还没回来,一边将周家人请进来。
“去哪里了?可是去买东西了?我们带了些过来!”冷春华说着略抬了抬手里的东西。不仅是她,周浩广和周鸿飞手里也都拎着东西。
春绒赶忙伸手去接,又朝院内喊人。窃蓝和青叶小跑着迎过来,接过周家人带来的礼物。春绒笑盈盈地说:“我们夫人想学游水,六郎最近每日都会带着夫人出去学游水。往常这个时候已经回来了,今日许是因为过节街上热闹才耽搁了些。”
周鸿飞立刻说:“是我们来早了。”
倒不是姜峥和俞嫣待客不周,确实是周家来的比约好的时辰早了些。周平安嚷嚷着早点过来,冷春华也想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所以来早了许多。
穿过栽种一排排文竹的庭院,到了方厅,周家人坐下。春绒和和窃蓝端来糕点和水果。
周平安去拉春绒的裙子,问:“今天有没有芝麻饼吃?”
春绒笑着摸摸他的头,说:“今天不吃芝麻饼,要吃更好吃的月饼。”
“哦——”周平安拉长了音,慢吞吞点头。虽然有好吃的月饼,可他还是因为吃不到芝麻饼而有一点点失望。
“月饼也很好吃哦。平安尝尝这个,是不是很好吃?”春绒挑了几块碧绿的月饼,递给周平安。
还没吃呢,好不好吃暂时不知道。可是这枚月饼做成一片树叶的形状,好看得不得了。周平安将月饼捧在手心里,眼睛亮晶晶的。一双小手像捧着一件大宝贝。他喃喃:“哇,这么好看呀,好看得我不舍得吃啦!”
春绒忍俊不禁,道:“再好看的东西也是要吃的呀。平安将它吃光光,才能说明它好吃,才是对食物最好的夸奖。”
“嗯!”周平安认真地点头,张开嘴咬起来。
周鸿飞的目光始终没舍得离开春绒一息,那些过往的朝夕纷至沓来,和今日今景重叠。
冷春荣瞥了周鸿飞一眼,转眼望向春绒,颇为感慨地说:“都说江南女郎温柔似水,可和春绒比起来,我们简直成了泼妇!”
周浩广难得开口:“胡说,你才不像泼妇。”
后半句的“你最温柔”,终究是没好意思说出来。周浩广轻咳了一声。
窃蓝从外面进来,说:“不知道哪来的野猫把赏月用的葡萄给糟蹋了。春绒姐,我现在去买一些!”
春绒迟疑了一下。周鸿飞的目光让她想忽略都不行,她有些不想再在这里招待周家人。她赶忙说:“我去吧。上一份就是我买的,我上次挑选过,知道哪家更好些。”
窃蓝眨眨眼,心道上次的葡萄不是她跟着春绒一起去的吗?不过她也没多过问,她年纪比春绒小,大多时候都是听春绒的。
春绒往外走,背后传来窃蓝对周家人说着野猫糟蹋葡萄的事情。
“可过分了。那臭猫也不吃葡萄,偏要把葡萄一颗颗揪起来当球玩,把自己爪子都弄脏了,好东西都被它糟蹋了……”
春绒已经走到了院门口,窃蓝清悦的声音被关在了院门内。她沿着河畔往集市去。因是中秋,今儿个好像哪里都很多人。络绎不绝的人三五成群和她擦肩而过。她偏过脸,望向一旁的河水。
垂柳间,一处处小院门前的石砖路直接接到河边,又有几艘小船停着河边,从枝头飘下来的绿叶在半空着打了个卷儿,翩翩落在停船之中。
春绒转过脸,望向落了一地的树叶。落叶虽然仍是绿色,可却实实在在给秋的来临做了铺垫。春绒恍惚,秋天到了呢。
两三个六七岁的孩童手里举着糖人,从春绒身边跑过,带来一阵专属于孩童的无忧笑声。他们已经跑远了,春绒耳畔还游离着他们的可爱笑声。
再看远处的人群,个个脸上带着笑。虽是因为节日,那可行动间的闲适自在却是京中极为少见的。
春绒自小生在京中,自小生活在一群贵人身边,永远谨慎小心,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要思之又思,深刻明白那一片纸醉金迷的奢贵之下,是怎样的白骨堆。她唯有小心再小心,不做他人荣华富贵下的白骨。
京中不像这儿,这里好像迎面吹过来的风都是缓慢悠闲的。
春绒收了思绪,去集市买了葡萄往回走,尚未回去,迎面看见了周鸿飞。他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鼻翼上还有一丝汗,一看就是急急忙忙一路狂奔而来。
周鸿飞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口:“听窃蓝说,你们要快离开苏州了?”
春绒点头,道:“听说是打算往九阳启程。不过具体什么时候出发还不知道。”
微顿之后,春绒补充一句:“我们做奴婢的,自然是要听主子的意思。”
周鸿飞张了张嘴,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苏州也很好,不是吗?”
当初她是怎么拒绝周鸿飞的?为了让他死心离开,她冷言冷语:“我早习惯了京都的繁华,谁愿意跟你去穷乡僻壤生活?”
春绒没说话,周鸿飞有些急。可有些事情,却记不得。他只能再低声道:“也……也不算穷地方。”
春绒收回思绪,问:“你来时,我家六郎和夫人回去了没有?”
周鸿飞抿唇应了一声,跟在春绒的身后,往回走。两个人一前一后,一直保持着三五步的距离。
却不想,这一幕刚好被俞嫣和姜峥看见。
俞嫣和姜峥并肩立在桥上。姜峥低着头,正在剥糖纸。俞嫣手里握着一个小孩子玩的七彩风车,她目视前方,望着春绒和周鸿飞离去的方向。
姜峥剥掉糖纸,将方方正正的水晶糖送到俞嫣唇边。俞嫣张嘴来吃,柔软的唇瓣擦过姜峥的指端。
“走吧。周兄一家应该提前到了。”姜峥道。
俞嫣收回望向春绒背影的目光,点头说好,跟姜峥一起往桥下去。桥上人来人往,还有些小贩举着贩卖的东西。
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怀里抱着一大捧花,她迎面跑过来,停在姜峥面前,笑出一对小虎牙:“过节啦,给夫人买支花吧!”
姜峥神情疏离淡漠地瞥着她,温声淡语:“今日是中秋,不是七夕。”
小姑娘眨眨眼,显然不知道怎么接话。
姜峥并不想理这个小姑娘,他将手搭在俞嫣的后腰,打算离开。目光扫向俞嫣的时候,不由顿住。
俞嫣微微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姜峥在心里“嘶”了一声。他转头去看那个小姑娘,见小姑娘耷拉着脑袋正要离开。
显然,今日是中秋不是七夕,买花的人可不多。而且她怀里抱着的花儿,随处可见。
“都要了。”姜峥道。
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她踮起脚来,高高兴兴地将怀里的花捧给俞嫣,甜声说:“夫人好好看,像仙女下凡一样!”
“你也很可爱,长大也会变仙女哦。”俞嫣弯眸接过她递来的花束,捧在怀里。
姜峥瞥一眼花根上粘的泥土,眉尾轻挑——衣衫单薄,会不会隔着衣裳弄脏了酥山啊?
小姑娘仰着小脸,眼巴巴地望着姜峥。
姜峥付了钱,和俞嫣一起下了桥。
俞嫣看见远处有一个摊子,卖些小玩具,其中一个小老虎缝得虎头虎头,周平安应该会喜欢。她指使姜峥去买,自己在原地等着。
姜峥挤过人群,买了之后回身去找俞嫣。
今天的晚霞如浅粉雾霭一样层层叠叠蔓延着,让这傍晚的水乡小镇笼在一片温馨的暖光里。人群来来往往,唯俞嫣立在原地。她今日穿了一身淡淡的橙色裙,清风吹拂,将她的裙角吹起融入画的弧度。她手里举着的彩色风车随风变动着,七彩的颜色逐渐分不清。一大捧鲜花捧在她怀里,鲜艳娇嫩的花不争风,反倒衬着她一张娇靥灿若花仙。
姜峥深看了一眼,眸底笑意渐暖。
这灿烂花儿,买得挺值。
至于脏不脏的……若酥山脏了,洗干净就是了,或者舔干净。
两个人回到家,俞嫣将手里的小老虎交给周平安,他果然很喜欢。俞嫣将怀里的那捧花递给窃蓝收起来,然后和周家人寒暄了两句,便和姜峥匆匆上了二楼净手换衣。
一张长桌摆在庭院里,其上摆着赏月晚膳。
周浩广看着姜峥坐下,笑着打趣:“青序,这赏月宴,你和我们一起吃?不怕难受了?”
他又望向俞嫣,道:“弟妹是不知道,以前在军中的时候,他最初吃完就吐吐完再吃,后来干脆宁肯饿着也不吃。”
姜峥军中的经历,俞嫣知道一些。今日听周浩广提起,她心里仍旧有点不是滋味儿。她道:“周兄怎么就揭人伤疤呢?”
周浩广哈哈大笑,道:“这是小夫妻一条心,不让说啊!”
姜峥看了俞嫣一眼,对周浩广指了指面前的食盘。周浩广瞥一眼,这才知晓姜峥还是吃独一份,并不和他们其他人吃同样的东西。
姜峥拿起一块月饼,咬了一口,慢悠悠道:“酿酿亲手给我做的。”
周浩广“啧”了一声,伸出三根手指,道:“谁没有啊。我家里三屉呢!”
他朝着坐在身边的冷春华望了一眼。忽然想到他从军刚回来那一日正好是中秋,冷春华哭着扑进他怀里,向他哭诉这些年每年中秋都是带着孩子孤零零的……
周浩广忽然抓住了冷春华的手,用力地握了握。冷春华不明所以,刚想推开他的手,远处忽然有人放烟花。
天色还没黑下来,这束烟花是今晚的第一束。庭院里原本在说话,也都仰起头望向这束烟花。这束烟花是个开始,当这束烟花消散于天幕,一束束烟花从不同地方升腾。
周平安跳起来,大声说:“我们也放烟花!”
俞嫣问:“平安敢放烟花吗?”
“敢啊!”周平安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一脸骄傲,“去年我就亲手放了!”
那边青叶和窃蓝已经将烟花摆好。周平安赶忙过去,拿了一根香引燃饮子,然后赶忙跑开,一束光直挺挺冲上天幕,又在天幕中绽开。
俞嫣明眸澈澈,潋出几分心动。从小到大,她见过太多的烟花了,还没有自己亲手燃放过呢!她起身,要亲自去试试。
“窃蓝,给我拿香!”她近距离研究这烟花的引子,朝身手伸手。
香递到她手里,却并非窃蓝递来的。她一回头,就看见姜峥立在她身后。两个人相视一笑,俞嫣握着那支香小心翼翼地点燃烟花引子。
“这样算点燃了吗?”俞嫣喃喃。她话音尚未落,一簇光便直直地升起。她目光跟随着这簇光,看着它升到最高处,然后一下子绽放开来。
当烟花一下子绽开时,俞嫣忽然想到了当日大婚红盖头摘开,第一眼看见姜峥时,心里那不为人知的悄悄绽放滋味。
她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握住,俞嫣回头,望向姜峥。天色已黑,暗幕之中绽放着盛大的烟花,流光朝着四方绽去,又流光般滴落,好似降落在牵手并肩的一对璧人周围,将天造地设的一对夫妻笼在只属于他们的天地。
窃蓝跟青叶躲起来说了一会儿话。她从厢房里出来时,便看见春绒一个人立在那里望着漫天的烟花发呆。周鸿飞立在不远处,目光始终黏在春绒身上。
窃蓝想了想,在晚些时候,四下都歇下时,钻到春绒房中,爬到她床上去,和她说话。
“春绒姐,我们说说话吧。”她向来是个活泼的性子,也不觉得直接爬到春绒的床上有没有冒犯。
“好啊。”春绒往里挪了挪,给她多腾出些地方。原先在京中,两个人认识时间并不多,平日里都有事情做,实在说不上关系多好。不过这一路上,两个人越来越熟悉,关系自然也越来越好。
春绒先起了话头:“那就说说你和青叶吧。”
窃蓝脸上飘上一抹红,有一点不好意思。不过她仍然大大方方地点头,道:“春绒姐是想问什么吗?”
春绒默了默,才道:“你们走得这么近,谁都看得出来,你不会觉得不太好吗?”
“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啊!”窃蓝说。
春绒蹙眉:“我认识青叶很多年了,倒不是觉得他人不好。可人总会变的。你现在还是没出嫁的姑娘家,如果以后你不喜欢他了或者他不喜欢你了,怎么办?”
“可就是要大胆地相处了才知道两个人合不合适啊。难道要像我们郡主那样,嫁给陌生人?”窃蓝道,“我也不是说我们郡主现在过得不好。可不是谁都能像郡主那么幸运呀,若是盲婚哑嫁嫁给一个陌生人,后来经过努力也不能互相喜欢多惨?我觉得我和青叶现在这样挺好的。要是过一阵子不喜欢对方了,那就及时止损呗。”
春绒听了窃蓝这话有些惊讶。原先只觉得她年纪小性子活泼,如今才知道是个这么有主意的。她沉默地琢磨着窃蓝的话,一时之间也分辨不出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