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湘问:“你就那么确定能赢吗?”
“公主说笑了。”谢云骋接过店家递过来的十支飞镖。
指长的飞镖在他修长的指间转了个方向,他捏起一支飞镖,眯起眼睛朝墙壁射去。
周围响起叫好声。可怀湘根本没有看飞镖投射过去的结果。她偏着脸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谢云骋。
——他闭着一只眼睛的专注模样好好看哦!
谢云骋轻易赢了琉璃灯。
回家的马车上,怀湘摆弄着膝上的八角琉璃灯,想到这是谢云骋送给她的第一件东西,她突然轻笑了一下。
谢云骋望着她的笑脸,问:“喜欢不?”
怀湘觉得自己得矜持一点,她一本正经地说:“还行吧。瞧着没有怀荔那个好看。”
谢云骋深看她一眼,又重重叹了口气,感慨:“也是。反正在公主眼里区区榜眼完全比不上状元啊。唉。”
怀湘一下子想起两个人初遇的尴尬。她急了,忙说:“榜眼怎么比不上状元了?前三都厉害!名次不过是父皇随便瞎点的!”
谢云骋突然笑出声。
怀湘这才知道他是故意逗她。
谢云骋凑过去问她:“哪个琉璃灯好看?”
近距离四目相对,怀湘突然心跳快了两下,她抱着琉璃灯的手紧了紧。谢云骋也不逼她回答,凑过去亲一下她的豆腐脑脸蛋。
怀湘低下头望着怀里的琉璃灯。
当然是她怀里这个,天下第一好看。
是夜,经过前几晚一寸又一寸的努力,谢云骋和怀湘终于勉强算圆房成功。之所以是勉强,那是因为怀湘还是很怕疼。
谢云骋将怀湘抱在怀里,听着她嘤嘤啜涕,努力忍一忍。也只能慢慢来,反正一个圆房分期才成。后续还有什么可急的?
三个月后,怀荔有了身孕。
燕家人也没想到这么快有了好消息,高兴得很。最高兴的,自然是怀荔和燕嘉泽,两个人相望着,皆在对方眼中看见对未来的期待。
消息传开,怀湘又哭了。
甚至连续几日做噩梦,哭着醒来。
怀湘可不是因为没比怀荔先怀孕而哭,而是一想到生育的疼,把自己吓哭了。
谢云骋还能不懂她的心思?他将人拉进怀里抱着哄着:“不怕不怕,咱们不生就是了。”
“你骗人呜呜……”
“我骗你做什么?从族中过继一个孩子便是了。”谢云骋道,“我自己就是过继过来的。”
怀湘又哭了一会儿,才哽声道:“那、那拉钩……”
看着她递过来的小手指,谢云骋刚要伸手的动作一顿,笑着说:“先让我亲亲再拉钩。”
第146章 ——番外:敏尔和赵琉的故事
(一)
敏尔坐在马背上,明明是赛马比赛,她却悠闲地由着马儿慢悠悠地往前走。她略微抬起脸望着蓝天。薄薄的云雾挂在蓝天之上,敏尔看得走了神。异乡的天,蓝得遥远,远非家乡的湛蓝生动。
是想家乡了吗?
她应该想家乡,毕竟成为和亲公主那一日起,注意了家乡是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可是她又不该想家乡。蓝天白云的家乡景色虽美,可那里再也没有她的牵绊。连记忆都是酸苦。
“敏尔公主怎么不往前面去?”怀湘骑马到敏尔身边。她觉得敏尔应该很擅长骑马才对。
敏尔收回冗沉的思绪,侧首对怀湘公主温柔一笑,道:“有一点被晒得不舒服。”
她说的当然不是真话。自小在宁族长大,家乡虽不是牧场千里,却是大多数自小就会骑马。她看着前面比赛的萨图雅和怀荔公主、小郡主,并不想掺和,没有心思赛那么一场。
她又柔声问:“怀湘公主也不往前面去吗?”
“我不喜欢骑马。”怀湘皱了下眉。
她甚至有一点后悔,根本不该换上骑装参与这么一回。等回了宫,腿侧又要疼了……
前面俞嫣和怀荔正和萨图雅卯这劲儿赛马,后面还有几位女郎穷追不舍。心不在焉的怀湘和敏尔慢悠悠地落在最后,时不时交谈一两句。敏尔是个安静的性子话本来就少,两个人并不熟,怀湘也没主动说几句话。
前面突然一阵喧哗,心不在焉的两个人才诧异地朝前望去。很多人往前面跑去,瞧着像是出了什么事情。
“怎么了?”怀湘问身边跟着的宫婢,很快得知是怀荔坠马。
怀湘撇了撇嘴,嘟囔一句:“真爱逞强。”
远远看见燕嘉泽骑着马追过去,怀湘又撇了撇嘴,她目光随意一扫,扫到刚刚和燕嘉泽站在一起的两个郎君。应该是今年的榜眼和探花吧?阳光刺眼,有些看不清。她没怎么在意地收回目光,等着侍卫过来禀话。
从侍卫口中得知怀荔没什么大碍,她也懒得过去“关切”。日头很晒,照得她脸上不舒服,怀湘也没了骑马的心思,和身边的敏尔说了一声,便直接先回宫了。
怀湘走了之后,敏尔一个人了反倒更自在些。她已经不再往前去,将马停在一旁,望着前面热闹的人群。赛马比赛已经有了结果,没想到骑术精湛的萨图雅居然输给了中原的小郡主,敏尔有些意外。
再后来三三两两地散开闲逛、闲聊,她回头望向远处正在和中原官员说话的仓木达,不由蹙眉。她心中升起一股烦恼来,开始盼着太后寿宴快点开始快点结束,盼着仓木达早些离开。
仓木达是宁族这次进京贺寿主负责的官员,也是她以前的未婚夫,以后还会是她的姐夫。
仓木达的目光忽然落过来,敏尔烦躁地移开目光,她骑着马往前面的树林去,只想寻个短暂的清净。
敏尔找了个没人的地方下了马,在一块小野花和杂草围绕的圆石上坐下,合上眼睛任由舒爽的风拂面,些许碎发一下又一下地撩着她的脸颊。
马儿在一旁无聊地踩着蹄子,敏尔没有理它,它便哒哒往前跑去。
“如果不是你,母亲也不会难产去世,不是吗?你天生就欠了我欠了阿爹,不是吗?”姐姐这样问她。
“敏敏,要从咱们家出一个人去和亲。虽然理应身为长姐的敏娜去,但是……”父亲欲言又止。
其实她知道父亲没有说完的话——但是姐姐怀孕了,怀了仓木达的孩子。
她觉得父亲没说出口挺好的,给所有人都留点脸面。可是继母还是当了恶人,喋喋不休地说着姐姐和仓木达的事情。
她去找仓木达,却听见酒后的他醉醺醺地对身边人抱怨:“敏尔胸大屁股翘可真不错!可她不受宠遭全家嫌,那我怎么得岳丈帮扶?嗝……还不如娶她姐姐……”
敏尔曾听乳娘说母亲难产弥留时还在对她笑,虚弱地说孩子平安就好。敏尔永远也不会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不是这世上也曾有人喜欢她的存在,那么很短暂。如果每一个人出生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婴儿该多好,那她会选择一命抵一命宁愿母亲活下来。
过往如刀,千回百转地磨着心口。
风气时,敏尔早已泪流满脸。
草木沙沙,伴着脚步声。赵琉走过荒芜杂草而来,看见敏尔独自枯坐泪眼楚楚。他愣了一下,立刻停住了脚步。
敏尔回过神发现了他,她有些难堪地别开脸,用手去擦脸上的泪。
赵琉轻咳了一声,解释:“你的马独自回去,想着别发生什么意外,所以快来看看。”
今日之宴是赵琉筹备,他自然对各个方面多加上心。
敏尔胡乱地点了下头,没有回声,仍旧使劲儿去擦脸上的泪。可她不仅没能将脸上的泪痕擦去,还将手上不知何时沾的一点脏弄到脸上去。一张泪脸越发楚楚。
赵琉知道自己不该多管闲事,这个时候就该离开避嫌。毕竟这是要入父皇后宫的和亲人。可是敏尔那张脸越擦越脏,一会儿去了前面被旁人看见恐也不好。
他终是伸出手,将自己的一方帕子送过去。
(二)
池鹤苑是宁族来京这段时日暂住的地方。这地方还是姜峥挑选的,方方正正的小宫殿,四周不规则的莲花池围绕,不同品种的荷生在其中,有些已经开放,还有更多粉圆的花骨朵。这个时节住在这儿,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傍晚时候,天幕似乎一分为三,东边已经开始发黑,西边却烧着红黄的霞,中间大片发白的天幕。
赵琉在即将天黑时来了池鹤苑。
有一件古人大师山水画收在池鹤苑,赵琉忽然很需要。可这东西如今放在池鹤苑,而池鹤苑如今又正招待外宾,直接去取来似乎不太好。所以赵琉在圣上的同意下,从暗道进到池鹤苑。
这是赵琉第二次接触敏尔,又为两个人的错误往前迈了一步。
敏尔刚梳洗完,头发还没有干透,她坐在梳妆台前对镜拢发时,门外响起一阵不耐烦的砸门声。
敏尔朝着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皱皱眉,不知是谁也不想理会。虽不知,可能这样砸门的人……她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不多时,仓木达醉醺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我有事情和你说。让、让……我进去——”
敏尔开了门,冷脸看着站在门外醉得不成人形的仓木达。她板着脸:“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身在中原应该谨慎些,哪能醉成这样。”
仓木达醉醺醺地嘿嘿一笑,道:“我就知道你心疼我。”
敏尔无语地转过脸去。她哪里是心疼他?只是担心他言行闯祸,给宁族带来灾难。
她不想和他说话,问:“你要说什么?说完快走。”
仓木达的眼前浮现了两个敏尔,一个足够勾人魂儿,何况两个?仓木达一阵恍惚,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敏尔时的惊艳。他们自小就有婚约,而敏尔因为其母的死被父亲送到外祖母家长大,等她回家时已亭亭玉立。仓木达未见敏尔时,已对这婚事不满。可见到敏尔那一刻,他承认自己色迷了心窍……
前途和美人,二者让仓木达纠结了很久。虽然他最终放弃了敏尔,转而和主动投怀送抱的敏娜在一起,可他总是时不时会想起第一次见敏尔的场景……
“出去!”敏尔赶人。
仓木达从回忆里回过神,不仅没出去,反而迈进房中,将房门在身后关上。
“我们本该是一对的。”仓木达说。
他一步步靠近敏尔,离得越来越近,敏尔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味。望着仓木达眼中醉意掩盖下的炽意,敏尔懵了一下,她立刻一边向后退一边警告:“你喝多了最好立刻去醒醒酒!你看清楚了这里不是宁族,是在中原!”
“而我!”敏尔指着自己,“你该明白和亲公主代表什么!”
“我、我就亲亲你……”仓木达脚步踉跄地靠近,“最后一步肯定不、不能……得、得把你清清白白送进宫里……”
赵琉没有想到生平第一次当“贼”,就撞见这样的事情。献奉的和亲公主在中原的土地上,在即将入宫前夕,被宁族人轻薄猥亵,这简直又可笑又荒唐!
在敏尔的尖叫怒骂和各种摔砸声音下,赵琉从侧门踹门进去。
“仓木达,你好大的胆子。”赵琉冷笑。
猛地听见赵琉的声音,仓木达吓得打了个哆嗦,一股凉气从天灵盖窜下去,让他立刻吓醒了酒。
“不、不是……”他想辩解,可此情此前如何辩解?他不知道赵琉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也完全顾不得想这件事。此时此刻,他脑子里只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他护送敏尔如今的一路上,馋这块天鹅肉许多次,可他知道敏尔不能碰,必须忍耐。今日着实喝多了,酒水果然害人!
敏尔被欺到圆桌和窗下的角落,鬓发凌乱衣衫不整。角落昏暗,她整个人缩在阴影里。
赵琉目光在敏尔身上扫了一眼,重新落在仓木达身上。
仓木达哐当一声跪下求情,声声啼血般诉说着自己是一时酒后糊涂,再不敢妄为。
赵琉听得不耐烦,他抬手唤人进来将仓木达压下去,他刚要开口,角落里传来敏尔带着颤的一声“殿下”。
她从阴暗的角落里奔出来,仓皇地跪在赵琉脚下,抬起一张带着伤的脸,说:“求殿下开恩!”
赵琉的视线落下来,落在她的脸。也不知道是碰的还是被仓木达打的,她唇角旁破了一块,血痕涂在她的唇上。
“你要为他求情?”赵琉冷嗤了一声。
“不。我是为宁族向殿下求情。”敏尔朝前跪挪一点,拉住赵琉的衣摆,“中原皇帝一句话,不知会给我的家乡带来怎样的后果。仓木达的混账行径不该连累我的家乡的子民。”
宁族是她的家乡,在那里没有在意她的家人,可是她遇到过很多热心人。那里的子民淳朴热情,他们应该幸福美满地生活,而不应该被战事打扰。
赵琉落在她染血的唇上的目光下移,她衣衫凌乱,雪色难遮。一立一跪,随着她的靠近,散开的衣领露出更多皑雪。赵琉甚至看见了雪上一点深粉。反应过来自己看见了什么时,赵琉愣了一下,侧转过脸移开视线。
敏尔也知道今日发生这样的事情,想让中原的皇子隐瞒很难。可是除了求情,她能做什么?
她压下心里的难堪,再朝前跪挪,攥紧赵琉的衣摆,颤声央求:“殿下,或许您可以另寻缘由责罚仓木达。隐瞒今日之事可好?”
她弱颤的声线里噙着期翼。
“殿下……”敏尔做最后的央求,“求您了……您亲眼所见知道大错还没有酿成,我的清白还在,不是吗?”
“清白”二字飘进赵琉的耳中,使得他眼前不由浮现了那一点深粉。
他再次将目光移过来。目光移过来的同时,赵琉手中的长剑挑起身边椅背上搭的一件外衣,扔到敏尔身上。
外衣落下来,敏尔下意识地伸手去接。事情紧急,到了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衣襟开得这样大,四皇子站在高处俯视,恐怕……
敏尔用外衣将自己裹起来,她眼睫轻颤地垂下眼睛,带着几分慌乱地轻轻咬唇。
(三)
敏尔入宫前一日出了池鹤苑,去了京中最热闹的地方转一转、看一看。一想到即将入宫,恐怕这辈子都要困在那里,敏尔才想着在入宫前一日在热闹的地方多待一会儿。
她小时候跟着外祖母生活在小村子,村子里人口不多,而且村子里的人平日都为了生计四处奔波劳碌,她见不到多少人。唯有年节时,能见到好些人。她小时候最喜欢年节时去逛集市,集市人多热闹。别人嫌吵闹,她却很喜欢置身在热闹之地的感觉,好像听着和自己没有关系的喧嚣,自己也没那么孤单了。
敏尔一大早出了门,到了半下午还流连在一个个商铺,舍不得回去。中原有很多小东西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的。她见了好些稀奇玩意儿都想买回去。可一想到明日就要进宫,恐怕很多东西也不方便带进宫,只好作罢。
敏尔有一点悻悻然。
她看了那么多精致又稀奇的小东西,喜欢的同时却并没有买,最后却长久地停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小摊位。
那是一个卖小孩子玩具的简陋小摊,老人家卖一些自己雕刻的小玩意儿。敏尔拿起一个用木头雕刻的小风车。木片不似纸,迎风而动时,并没有那么快。
小时候家里节俭,外祖母也曾亲手雕一个木头风车,和这个很像。
外祖母已经不在了。
敏尔的唇边慢慢攀了笑,那是曾经住在外祖母身边时的无忧笑脸,是自她归家之后再也没有的纯粹笑容。
她开心地拿着木头风车离开,像小时候第一次从外祖母手里接过风车。敏尔一手举着风车走上桥面,望着手里的风车。
她另一只手忽然不小心碰到擦肩而过的一个人的手背。桥上人挤人,磕碰实属寻常。敏尔立刻望过去,却撞见赵琉的眼。
她愣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收回目光,一字未言继续往前走。直到走到了桥下,她才无意识地轻碰了一下自己的手背。
赵琉也下了桥,他转过身,望着刚刚经过的桥。桥上人来人往,早已看不见敏尔的身影。
赵琉眼前浮现敏尔握着个简陋木片风车笑得单纯纯稚的模样——和前两次相见,完全不同的模样。
敏尔入宫那一天,穿着宁族当地的盛装。水红的长裙,撘着宝蓝的珠串。额间的珍珠为她妩丽的面容添了一抹璞玉般的宁静。
凉亭中的赵琉远远望了她一眼,收回目光,将目光落在手中的茶盏上。他捏着杯盖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拨着茶面。
良久,他问:“宁族的公主住了哪一宫?”
“回殿下的话,敏嫔娘娘住在翠岭苑。”
小太监有些好奇四殿下为何问起后宫之事,他如实回答之后等了许久没有再等到赵琉别话。他偷偷瞧一眼赵琉的神色,什么也没瞧出来。小太监这才心道四殿下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赵琉去后宫的次数实在不多,可也不知怎么回事,每一次他去后宫时都能机缘巧合地遇见敏尔。
他有时是去给皇后请安。敏尔安静地站在一众嫔妃中间,不会望过来一眼。赵琉表面上也不曾越矩地望过去一眼。
有时圣上后宫某处闲殿召他过去,去时或归时,他总能看见敏尔。大多远远一瞥。
她安安静静眉眼含笑,总是一个人,身边无其他妃嫔为伴。跟随的宫婢也总是离她很远。赵琉远远瞥一眼她眉眼间的笑容,眼前却浮现她那日闹市桥上的笑脸。
赵琉又一次进宫,经过潋碧园,绕过一面花墙时,正好和敏尔迎面相撞。两个人都有些微愣。
敏尔先垂下眼,继续往前走。擦肩而过的刹那,赵琉鬼使神差地碰了一下她的手。
敏尔心跳突突快了两下。她压下所有心惊,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往前走。她穿过花满枝桠的一座座花坛,迈进殿中,向圣上福身行礼。
——是圣上召她来这里。
圣上最近忙于出兵温塔之事,又正好染了风寒,几乎没迈进后宫。今日也是他第一次召见敏尔。作为宁族送过来的和亲公主,总不好过于冷待。圣上将人召过来一起用午膳,又闲谈几句宁族风土。
圣上背对着的窗口而坐,敏尔坐在他对面。只要她一抬头,就能从窗口看见远处花墙下的赵琉。
敏尔收回视线,两只手交叠,用上面那只手的拇指轻轻捻一下另一只手的手背。
赵琉立在花墙下,看着宫婢端着膳食往殿内送去,猜到敏尔要在这里陪他父皇用午膳。他从方方正正的小窗口望进去,望着敏尔。
窗口摆着一盆修裁精致的盆栽,害羞带怯的花骨朵时不时被清风吹动。在赵琉的角落望过去,那在风中轻摇的花骨朵正一下又一下轻抚着敏尔的脸颊。
窗内的女郎坐在他父皇对面,和他父皇一起用膳。
这个女郎,现在是敏嫔。
(四)
东窗事发那一日是那么突然。被撞见之前,两个人甚至没有交谈过几句就。可是外人赶过来,看见相对而望的两个人的情景,什么都瞒不过。
情愫太过浓郁,连周围的空气都是胶粘的暧昧。
后悔的只赵琉一个。
他后悔自己招惹了她,连累了她。
敏尔心里也是有悔意的吧,可更多的是轻松。他身为皇子,应该无事。她留下遗书将所有罪责归在自己身上,只愿他万无一失。
死了也好。她想问问母亲生她那一日是不是真的说了那话。倘若真说了那话,又是不是一时冲动,后来可后悔?
雷声轰鸣,将车辕声也遮盖。
敏尔咳着醒过来,下意识地去捂自己的脖子。睡梦里也是自缢时的窒息痛楚感觉。
敏尔额头忽然被弹了一下。
“看你还敢不敢寻短见。”赵琉带着责备地说。
敏尔缓慢地眨了眨眼,望着近在咫尺的赵琉,反应过来自己和赵琉正在一辆马车里,而她枕在他的腿上。
她陷入迷茫,有些没能回过神。她好像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直到现在他也不清楚现在是梦醒了,还是仍在梦里?
凉风卷着一点雨水和寒气从窗口吹进来,敏尔打了个哆嗦。
赵琉欠身,去拿了一件外衣盖在敏尔的身上。他的手碰到她,他手背上的温度传来,敏尔才确定这真的不是梦。
“这是要去哪儿?”敏尔寻问。
“去封地。”
“我们……”敏尔眼中浮现不可思议。
赵琉握住她的手,给予她更多的踏实感。他说:“敏嫔病故了。”
敏尔猜到了什么,可下一刻又慌张起来:“可是如果圣上知……”
“父皇知道。”赵琉打断她的话。
敏尔不敢置信地望着赵琉。这一切都是真的吗?她好像站在云朵上,人是飘着的,心里很不踏实。
赵琉俯下身来,将敏尔紧紧抱在怀里,说:“都过去了。到了封地,是我们的新开始。”
没有皇子,没有宁族的和亲公主。
他又说:“敏敏,以后你叫伊敏好不好?”
伊始的伊。
第147章
今天是姜恪和姜澜五岁的生辰。姜恪是府中五郎姜崎和周漾漾的儿子,姜澜是七郎姜嵘和宋臻的女儿。宋臻和周漾漾一前一后被诊出有孕,没想到那么巧,最后在同一日发动给府中添了人丁。
小孩子娇弱,夭折这样的噩事偶有发生,尤其是五岁以下。所以京中孩子们大办的生辰第一个是周岁,第二个就是五岁的生辰。寓意着平平安安地过了前头五年,往后余生也都能平平安安。
姜府人口多,给小主子庆五岁生辰是很热闹的事情。尤其还是两位小主子同一日操办庆生宴。
一大清早,府里的下人们来来往往脚不沾地,行动比往日匆忙了许多。
老太太那边派人送了东西过来,宋臻赶忙仔细瞧过,又给身边的侍女使了个眼色,让她去打听老太太给五房那边送了什么东西。
——她总担心因为她生的是个闺女而偏心。
侍女很快打听完回来,听说两边送的东西一模一样,这才乐了。她美滋滋地去找女儿,却扑了个空。
“人呢?”宋臻问。
“澜澜起得早,嚷着要出去看雪。乳娘将人抱出去走一走,许是去梅园玩了吧。奴婢将人寻回来?”
宋臻摇头说不用,先去忙给姜澜庆生的事情。忙了好一会儿不见女儿回来,让人去寻,这才知道她哪里是去看雪?又跑去六哥院子找姜怀了。
宋臻撇撇嘴。
她是真弄不懂,姜怀那个小怪崽崽这也嫌那也嫌和他父亲一个模样,怎么就那么招小孩子喜欢?府里半大的孩子总往那边跑,遭了冷遇悻悻而归,过几日又巴巴跑过去找怀哥哥、怀弟弟。
要不了多久宾客就要到了,她得把女儿抱回来换身衣裳。宋臻没让侍女过去接人,正好得了闲自己过去寻女儿。
到了地儿,宋臻还没进去,就听见了屋子里小孩子的嬉闹声。一听就知道不止一两个小孩子。
退红笑盈盈地迎上来福了福身,一边将人请进去,一边说:“澜姐儿正在屋里玩雪呢。”
在屋子里玩雪?宋臻疑惑了一下。
今儿个是正月二十,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前几日断断续续连着下了四五日的雪,虽地面的积雪自有府里的人清除,可檐上仍压着一圈雪呢。
天冷得宋臻不想讲话。一进屋,扑面而来的暖意让宋臻顷刻间通体舒畅。
屋内燃着火盆,架子上的熏香是小孩子喜欢的果香。五六个小孩子围坐在柔软的地毯上。
见宋臻来了,一群小豆丁都站起身,声音或长或短或高或低地唤一声“七婶娘。”
宋臻笑着一一看过,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姜怀的身上。
姜怀明明是年纪最小的那一个,才四岁。可五六个孩子都围在他身边。来前宋臻还撇嘴不理解府里这群孩子怎么总来找姜怀,可是不得不承认她一进来,一圈孩子中一眼就看见姜怀。
小孩子都可爱。可是怎么会有小孩子长得这么好看呢?倒也说不好长得像姜峥还是俞嫣,简直是融了两个人的所有优点,又有着小孩子特有的干净纯稚,太惹眼、太招人喜欢。
小小的一个人端正地坐在那儿,眉宇间浮着温和的浅笑,永远干净整洁身姿挺拔,是完美的别人家的小孩。他永远不会像任性的小孩随意哭闹,喷嚏口水甚至尿裤子这种事似乎永远都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前两年,宋臻曾问过女儿为什么总喜欢去找姜怀。那时候女儿才三岁,说话还不能说得顺畅,而姜怀还比女儿小一岁多。当时女儿握着小拳头敲了敲小脑袋,想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怀……弟弟好看!”
真是个令宋臻哭笑不得的答案。
她收回思绪,笑着询问:“玩什么呢?”
这群小孩子围着的小方桌上摆着一个个长盘子,每个盘子里放着不同颜色的染料。侍女从外面梅枝上摘了干净的学,一捧捧雪放在不同染料上。屋内暖烘烘,一堆堆雪满满融化。融化时和下面的染料融在一起,就成了五颜六色的雪。
这就是姜怀的玩雪。能这么玩雪,也难为他想得出来。
宋臻感慨,姜怀招人喜欢可不完全是因为他长得不像俗世凡人。小孩子都爱玩,他玩的东西总和别人不一样。
“阿娘!你看红色的雪!”姜澜站起身来拉住宋臻的衣角让她去看雪。
宋臻没看雪,只看见女儿的小手被红色的染料染得红彤彤。她再扫了一遍这群孩子,每个人手上、衣衫上或多或少都沾了些染料。小孩子嘛,太正常了。可唯有坐得离那些染料最近的姜怀一双小手干干净净。
“澜澜,咱们该回去了。回去换新衣裳,等着过生辰。”宋臻摸摸女儿的头。
姜澜回过头望向桌子上的染料,依依不舍。
姜怀对她笑,道:“六姐姐该回去了。下次再来玩。”
“嗯……那我有没有生辰小礼物?”姜澜问。
姜怀微笑着对她点头。侍女拿了个盒子递给姜怀,姜怀再亲自交给姜澜,道:“给六姐姐挑的,希望六姐姐喜欢。”
姜澜迫不及待地打开,看着里面的玩具笑个不停。
宋臻扫了一眼,也不知道是什么玩具。她重新望向姜怀,心里怀疑这是俞嫣给姜怀准备的,还是姜怀自己想到的?若是后者……宋臻轻轻摇头,再次感慨这个孩子才四岁而已。
“你母亲呢?”宋臻问姜怀。
既然过来了一趟,她得打声招呼,直接带走女儿有些不和礼数。
“母亲还未起。”姜怀道。
宋臻随口道:“这么晚了。”
“天寒,多躺一会儿很好。”姜怀立刻说。
宋臻隐约听出了姜怀语气里的维护之意,心下觉得好笑。她也没久留,带着女儿回去收拾。
刚出院子,宋臻迎面遇见来接姜恪的周漾漾。
“阿恪在里面呢。”宋臻道。
两个人也没多寒暄,一个离去,一个往里面去接儿子。周漾漾牵着儿子的小手往回走。
没走多久,姜恪的步子慢下来。
“这就累啦?不是说就在屋子玩没出去野跑吗?”
姜恪嘟囔着:“我才没累……”
周漾漾捏捏儿子的小手笑起来,笑出一对小酒窝。然后她蹲下来将儿子抱起来。
被母亲抱起来的感觉可真好。可是姜恪害怕!
“娘!娘!放我下去我能自己走!爹爹知道累到娘亲又要打我了呜呜呜……”
周漾漾一双眼睛笑成一条缝,她捏捏可爱儿子的小肉脸,说:“娘亲喜欢抱着你。咱们不让爹爹知道好不好?”
姜恪眨眨眼,笑着抱住娘亲的脖子,将脸埋在周漾漾的颈间,在周漾漾的衣领上蹭了不少湿哒哒的口水。
姜澜和姜恪先后被接走之后,其他几个小孩子也没待多久各自散去。
姜怀坐在桌后看着桌上的五颜六色,他端起一个个盘子,将里面混着染料的湿雪尽数倒在一个盘子里。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着不同颜色的湿雪慢慢互相渗透。当七彩消失,成为一团黑时,他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
“都扔了。”他吩咐一声站起身。他仔仔细细地洗了手,然后穿了毛茸茸小袄,去找俞嫣。
寝屋里晕着淡淡的青桂香,床幔垂着挡住床榻里面。姜怀脱了小袄和外衣,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掀开床幔一角。
俞嫣侧躺而眠,长长的眼睫在皙白的脸颊上投下一双阴影。床榻内光线晦暗,也藏不住她娇靥的柔美细腻。
姜怀歪着头多看了俞嫣一会儿,小心翼翼地爬上床,靠着俞嫣。属于娘亲的气息就在周围,让姜怀很快闭上了眼睛。
他刚爬上来,俞嫣就有所感。她懒懒睁开眼,瞧见蜷缩在她身边的姜怀,唇边不由攀了笑。她伸出手将儿子抱进锦被,也抱在怀里。
屋子里暖和,锦被里更暖和。
母子两个同时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相互依偎着睡去。
至于姜峥,天还没亮就出了门,要去上早朝。下了朝,他也没直接归家,而是进了东宫。如今他是太子太傅,要给赵瑜授课。
快晌午,姜府宾客云集。姜恪和姜澜两个小寿星都穿着红色的小袄,胸前坠着大大的平安锁。
沈芝英和怀荔也过来了。因为俞嫣的关系,她们和姜家频繁走动,即使是姜府别房办事,她们也要过来走动一番。
在前面和五房、七房的人寒暄过后,她们便直接去找俞嫣。
怀荔今日过来带着一双儿女,她只生育过一回,没想到好运来,竟是一对龙凤胎。儿子叫燕允樟,女儿叫燕允棉。两个小家伙和姜怀同岁,只小四个多月。
沈芝英却是一个人过来,没有带啾啾。
“可冷着了?”俞嫣蹲下来,微笑着对两个小孩子说话。
“不冷。”
“冷。”
这对龙凤胎同时开口,却说着相反的话。
“冷!”燕允棉重重重复。她朝俞嫣伸出一双小短胳膊,委屈吧啦地糯声:“姨姨抱!”
仔细瞧,她的眼睛已经泛了红。
俞嫣赶忙将她抱起来,捏捏她的小手,软着声音和她说话:“冷到允棉啦,咱们在屋里多坐一会儿就不冷啦。”
“嗯!”燕允棉点头,歪着头枕在俞嫣的怀里。
怀荔和沈芝英相视一笑。
姜怀从外面进来,燕允樟立刻朝他跑过去。就连坐在俞嫣腿上的燕允棉也软绵绵地喊了声“怀哥哥”。
俞嫣笑着将腿上的燕允棉放下去,对姜怀说:“带弟弟妹妹去花厅玩,要照顾好弟弟妹妹哦。”
姜怀点头说好。他迟疑了一下,朝沈芝英走去,规矩地问了好,然后才问:“阿翎妹妹今日怎么没有来?”
沈芝英弯下腰柔声对他解释:“啾啾昨天晚上吃多了些,今日肠胃不舒服,就没跟来。”
姜怀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又一本正经地说:“还请姨母转告阿翎,她要养的那盆水仙开花了。”
沈芝英微笑着答应。
“怀哥哥,我也要水仙花!”燕允棉去拉姜怀的袖子。
“我也要!我也要!”燕允樟也跑过来嚷嚷。
姜怀没答应,而是说要带他们去翻画册子,找到自己喜欢的花,可不能人云亦云。
人云亦云这词冒出来,沈芝英和怀荔颇为意外。
待三个小孩子出去,怀荔对俞嫣打趣:“你怎么养了个人精?阿怀怎么看都不像个四岁的!”
俞嫣将一粒糖递进口中,尝了甜味儿才说:“遗传的,表面会装。”
别人都说姜怀是个小神童,他自己也喜欢在人前一言一行板着自己,真真遗传了他爹的“虚伪”样。不过身为母亲,俞嫣一日日见着他长大,也看见了很多别人不会看见的孩子气。
有时候看着姜怀在人前乖巧礼貌,一转头皱眉嫌弃样子。俞嫣时不时会恍惚,好似在姜怀的身上能看见姜峥的影子。每当这个时候,她就忍不住去想,当初她和姜峥刚刚在一起时,他每次温声细语对她说情话,一转头是不是也皱着眉一脸嫌弃?
越想越生气。
为此,俞嫣没少和姜峥赌气,拿脏兮兮的脚丫子往他脸上踹。可怜姜峥完全不知道俞嫣为什么自己瞎琢磨一会儿就开始不高兴。乃至他后来知道缘由了,也只能哑然失笑。
姜怀带着燕允樟和燕允棉在偏屋里玩。这边俞嫣和怀荔、沈芝英闲聊有说有笑。隔壁小孩子的笑声时不时传过来。
“怀哥哥我累了,我想睡觉觉……”
燕允棉软绵绵的声音传过来,被怀荔听见了,她赶忙吩咐侍女过去瞧瞧。
怀荔突然有些感慨地说:“我也没想到允棉这么娇气。”
“小姑娘是娇气些,没什么呀。”俞嫣道。
怀荔摇头:“我是觉得……”
她欲言又止。
怀荔半生只和一个人不对付,那就是怀湘。她自小对怀湘的娇气又羡慕又看不上。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越长越像怀湘……不仅娇气的性子小,最离谱的是居然长得模样也有几分像怀湘!
怀荔没说这些,而是道:“对了,我听说谢家在忙着过继?”
俞嫣还未开口,沈芝英先道:“怀湘和你同一日成亲,允樟和允棉都这么大了,怀湘好像一直没动静。也没听说寻医问药过。”
“两个人没病,只是不想要孩子,就从族中寻个合适的过继。”俞嫣道。
怀荔和沈芝英都有点意外。之前也隐约听说过怀湘怕疼不想生孩子,可也只是隐约听说。而俞嫣和谢家关系匪浅走动频繁,从她口中听来的话自然是实情。
三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退红进来禀告前面开宴了。三个人起身,带着三个孩子往前院去。
多日落雪,远处山峦披了新衣。今年艳阳,暖暖的日光折出耀目的光影。三姐妹相携往前面去,望着走在她们身前的几个小孩子。
一晃这么多年,她们都做了母亲。自幼结伴的快乐仿佛还在昨日。时间慢悠悠地往前走,她们都经历了很多事情,好在如今一切都好。她们之间的感情,也一如既往。
俞嫣望着远处山间上发光的皑雪,忽然感慨地说:“等咱们八十了,也要常相聚。”
“那是肯定呀!说不定人老了走不动啦,咱们让孙辈们给弄个大宅子,咱们住一块……”怀荔弯着眼睛畅想着六十多年以后的事情。
俞嫣和沈芝英听着她的畅想,都眉眼嫣然。
姜峥归家时,天色已黑。他多年如一日地先洗了手、换了衣,然后才进寝屋。
俞嫣多年如一日地穿着宽松寝衣懒洋洋偎在窗下软塌,一边懒散翻着书,一边等姜峥回家。
与以前不同的是,姜怀偎在她身边睡着。
姜峥迈进来的那一刻,俞嫣从书册里抬起眼睛含笑望过去,唤一声:“青序。”
姜峥时常忙到很晚才归家,经常回来时是这样一幕迎接着他。
姜峥朝她走过去,瞥了一眼睡着的儿子,俯下身来将吻落在俞嫣的眉心。紧接着,他拉过俞嫣的手,将一条粉玉芍药对镯戴在俞嫣的腕上。
——这是今日份的礼物。
“我抱他过去睡。”姜峥说。
俞嫣点头,小心翼翼地将姜怀攥着她拇指的小手拿开。姜峥将儿子抱起来,送他回他自己的房间。
姜峥抱儿子回房的路上,姜怀揉着眼睛醒过来。他迷迷糊糊地看了姜峥一眼,低低地唤了声“爹爹”,重新犯瞌睡地耷拉着小脑袋靠在姜峥的肩上。
不管在外人面前是什么模样,在姜峥和俞嫣面前他才是真正单纯的小孩子。
姜峥将儿子放在床上,给他拉过被子,温声道:“睡吧。”
姜怀从被子里探出小手去抓姜峥的手。姜峥对他笑笑,说:“明天休沐,一整天都在家。”
姜怀这才松了手,乖乖说:“爹爹也要早早睡觉。”
“好。”姜峥给他掖了掖被角,转身出去。
姜峥走出房间没多久,就听见了房中传来了响动。姜怀明明很困,怎么又起了?姜峥诧异地走过去,立刻门边朝里望去。
姜怀匆匆忙忙跳下床,匆忙也不忘好好穿了鞋。他小跑到桌边端起桌上的一壶水,又跑回床边,将一壶水倒在床上。
姜峥微怔之后又恍然。
姜峥推门进去,姜怀吓了一跳。
“水、水不小心洒了……”姜怀笨拙地撒谎,脸上却已经涨得通红。
姜峥在儿子面前蹲下来,去脱他的裤子。姜怀立刻向后退了一步躲避,小脑袋垂得更低。
姜峥将人拉过来,帮他换好裤子。
“晚上又跟你母亲喝了很多甜饮子?”姜峥温声询问。
姜怀垂头耷脑,闷闷点头。
才四岁就这么要脸面。
姜峥无奈,也没唤侍女,自己帮儿子换了一床被褥,帮他遮掩这糗事。
从儿子房间离开,姜峥去了净室反反复复洗了七八次的手。盒子里的青桂胰子眼瞅着消了一圈。
“怎么这么久?”俞嫣往软塌里侧挪了挪,等姜峥过来坐。
姜峥在软塌外侧坐下,俞嫣动作自然地靠过来,偎着他。不管过去了多久,她始终喜欢和姜峥一起挤在这一处窗下软塌。
姜峥将刚刚的事情说了。俞嫣有一点心虚,弱弱嘀咕:“以后晚上不带着他乱喝东西了。”
姜峥侧首望向俞嫣。
一日的忙碌之后,只要看见了俞嫣的笑脸,姜峥心里就会生出惬意来。这是别处都不会有的慰藉。
软塌旁的坐地铜灯照过来发红的暖光,窗台上摆着一瓶红梅。灯光将红梅的影子照得温柔绵长,也将俞嫣一双眼睫照出缱绻的罥影。
望着她的娇靥,姜峥拉长了音:“酿酿,你好久没跳舞了。”
俞嫣抬眸而望,望进姜峥温情邃邃的眸底。不管是声线还是眼神还是说的话,暗示几乎是明示。
俞嫣弯唇,晃着腕上新得的镯子来欣赏。
下一刻,姜峥已经靠了过来,将吻落在俞嫣的唇角。他伸手握住俞嫣不盈一握的细腰,刚要去解她的衣带,动作却一顿。
手上的动作停了,唇上的动作也跟着停了。
俞嫣疑惑地睁开眼睛,她在姜峥近在咫尺的眼底看见了纠结。
好半天,姜峥才闷声:“我再去洗洗手。”
他起身走下软塌,快步往净室去。看着姜峥的背影,俞嫣反应过来,不由俯身而笑,笑得肚子疼。
姜峥反复蹭着香胰子,听着俞嫣的笑声,无奈地道一句:“幸灾乐祸。”
又过了两日,窃蓝生产,退红请了假过去照顾。
如今春绒和窃蓝都不在姜峥和俞嫣身边做事。春绒彻底脱了籍和周鸿飞在京中开酒楼,生意有声有色。窃蓝虽然未彻底立了姜府,可自从她有孕反应很大,俞嫣就给她放了长假。
第二天退红才回来。
俞嫣仔细询问了窃蓝的情况,得知母女平安,心里高兴,让石绿赶忙将贺礼送过去。
退红详细和俞嫣说着昨日的情况,聊到最后,退红又玩笑般旧话重提——“郡主远游带着春绒和窃蓝,他们都找了郎君。下次什么时候远游再带上我?”
姜峥繁忙如今离不了京,不该告长假。那样的远游应该是不会再有了。
俞嫣陷入回忆,回想着那一年旅途的点点滴滴。
“想什么呢?”姜峥从外面进来。
他今日难得早归。
俞嫣单手托腮,望着窗前的红梅,绵声:“想起出去玩那一回了。”
姜峥去净手换衣归来,和俞嫣挨在一起,听她软声回忆。他也跟着回忆那次旅途。
俞嫣突然朝姜峥的大腿上用力一拍,道:“你不能长久离京,我可以啊!我可以带着阿怀出去玩!”
“你要带着他出去玩,留我一个在家?”姜峥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他懒散向后仰靠,伸手捏一捏俞嫣的耳垂,道:“小没良心。”
姜峥本以为俞嫣只是随口说一说,可没想到她越来越认真。
姜峥心事重重。
顺着妻子才是为人夫的本分,可是他怎么舍得和他的酿酿分开那么久?
幸好三日后发生了一件事,阻止了俞嫣。
——她再次有了身孕。
姜峥心情更复杂了。
小孩子那么脏的东西,经历一次已经够了,又要重来一次?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还是觉得手上脏。
姜怀心情也有一点复杂。他爬到俞嫣身边,小手摸着俞嫣尚平坦的肚子,问:“是妹妹吗?”
俞嫣笑:“阿怀希望是妹妹,那就是。”
姜怀陷入沉思。
什么样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