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嫣怔了怔,瞪着他,嘀咕一句“不要脸”。
“酿酿,有什么要注意的事情吗?”姜峥询问。
“嗯?”俞嫣没听懂。
“去你家。”姜峥补充。
俞嫣忽然想到昨日她以新妇的身份,跟着他去见姜家的人,也忐忑问过他类似的话。她悄悄翘起唇角:“你且自在些就是了!”
——他当时就是这样对她说的。
过了一会儿,俞嫣弯着眼睛说:“如果臭弟弟欺负我,你得帮我揍他!”
姜峥侧首,望向俞嫣语笑嫣然的侧脸。将要回家的喜悦伴着她,让她的眉目越发生动起来。如画的娇靥,又勾勒了几分小女孩的心性,看得姜峥弯唇。
他握了俞嫣的手,慢条斯理地捏抚着。姜峥垂眸,视线落在搭在掌中的柔荑,素指纤纤,雪白柔软。他徐缓地捏了捏,又握着俞嫣的纤指轻抬,慢慢递近,将她的指背贴了贴他的唇角。
指背上柔软的触觉让俞嫣的手指头下意识地僵了僵,她忍着没将手缩回去。俞嫣望着姜峥,终是忍不住小声嘀咕:“你、你怎么总玩我的手……”
这问题直接又孩子气,听得姜峥觉得好笑。他的目光落在俞嫣的眼睛上,再徐徐下移,她的雪靥,她的娇唇,她颀长的颈,她横卧的锁骨。甚至继续向下,从她的胸口一直缓缓游走到她的裙摆。明明好好穿着衣裳,可是俞嫣莫名觉得姜峥缓慢审视的目光像是能将她这身衣裳看透一样,她莫名微微红了脸。
姜峥略欠身,凑过去,贴近俞嫣的耳垂,低声:“那么酿酿准许青序玩别处吗?”
“玩”这个字实在轻佻,从姜峥口中慢悠悠地吐出,钻进俞嫣的耳中,让她耳朵一痒,心尖尖也跟着痒了一下。她霎时脸颊红了个透,比她身上鲜红的裙子还要娇艳。
可偏偏,是她先说了这个字,他只是复述了俞嫣的话。
俞嫣觉得自己被欺负了。
她瞪姜峥,凶巴巴、恶狠狠地瞪姜峥。她以为自己很凶,却不知道面颊烧红的她,一双潋滟眸瞪起人来,是怎样的嗔欲撩人。
马车经过拐角,车厢不由朝一侧倾去。俞嫣顺势向后仰去,眼看着就要撞到车壁,姜峥及时抬手,用手掌搭在她的后脑,她只撞进他掌中。
俞嫣抬着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姜峥,她感受着他的动作,心里那小小的生气不由变成了心虚。
好像……不至于生气。
姜峥垂眸望着她,目光从她娇艳的双颊缓缓下移,落在她的嫣红小口上。
姜峥又一次感慨,如果俞嫣没有涂口脂该有多好。
第15章
长公主的封号是昌葆。只不过几位长公主中,唯有她是当今圣人一母同胞的姐妹,身份自然与另几位长公主不同。而且也只有她定居京中,所以洛阳人提到她时,时常将封号省了。长公主原先觉得小女儿有了个好姻缘,一点嫁女的不舍都没有,每天为女儿的好姻缘笑得开怀。直到俞嫣出嫁那一天,她心里才有了几分不舍。
如今女儿走了两天,那缕不舍千百倍的叠拢起来窝在她心里。可怜了俞珂。俞珂这两日没少当受气包,他感觉自己也没干什么啊,时不时遭到公主娘的白眼。
“平日里就知道跟你姐吵,现在没人和你闹了,来我这碍眼!”
俞珂琢磨了一下,裂开嘴笑了。他拉长了音:“亲娘嘿,您这是想我姐了啊——别急啊,姐今儿个就回家了!”
“去去——”长公主将小儿子撵出去了。
她在软椅上坐了一会儿,便坐不住了,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时不时望向门口的方向。
——这怎么还不回来啊!
苏嬷嬷在一旁忍俊不禁,终是主动开口劝:“殿下,时辰还早呢。”
长公主白了她一眼,嫌她多话。长公主转身走到窗下,在一把藤椅里坐下,默不作声了好半天,才问:“你说,姜峥那小子会对酿酿好吗?姜家人口多、关系杂,她那个笨脑子能应付吗?”
苏嬷嬷赶紧劝:“殿下操心了。咱们家酿酿是多好的小娘子?姑爷还不得把人捧在手心里疼着?再说了,这全天下啊,也就您一个敢说酿酿是笨脑子。”
长公主长长地舒了口气,苦口婆心:“咱们做女人的都逃不过侍奉婆母那一劫,我这是怕她也遭老太婆磋磨啊!”
苏嬷嬷嘴角抽了抽。
这话旁人说也就罢了,放在长公主身上却不适用。驸马爷的娘可是个慈善的,把长公主捧着,不曾有过半分婆母的架子。
苏嬷嬷笑着劝:“咱们酿酿身份尊贵,又是太后赐婚,岂是那等随意欺负的儿媳?她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孩子。再说了,姑爷的那位母亲您又不是不认识,那是多好的性子,哪能干出苛待儿媳的事情呢?”
长公主沉思起来。都是久居洛阳的高门妇人,她认识姜峥母亲也好些年了。她仔细从记忆里搜寻关于姜峥母亲的不善,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什么来。
长公主又不耐烦地坐了一会儿,起身去了厨房。距离上次长公主进厨房,可有十年光景了。
马车在公主府停下来,俞嫣早就将脖子伸得长长,迫不及待地跳下了车。
姜峥跟在她身后下车,顺手将她的巨幅裙摆整理了一下。他抬眼望了一眼天色,云层很厚,天边逐渐发暗,似乎有雨。
“姐!”俞珂等在门口,看见人回来了,赶忙跑着迎上去。俞珂又规规矩矩地喊了声“姐夫。”
看着俞珂的这张笑脸,俞嫣突然觉得这弟弟长得也不算丑。
三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往里走,大多时候都是俞珂的叽叽喳喳,偶尔伴着俞嫣清泠的笑声。
得了通禀的俞瑞也迎了出来,将小夫妻迎进了花厅,寒暄起来。茶点零嘴早已仔细备好。俞嫣刚一坐下,就去拿小碟里的彩豆果。
清脆一声响,脆脆的果子在她皓齿间咬碎。她弯着眼睛笑,一口尝出来:“是老李做的!”
长公主和长嫂从外面进来。璧琴笑着说:“府里那么多厨子,就你嘴灵,尝一口就能尝出来是谁做的!”
俞嫣抬头,望着站在门口的母亲,赶忙站起身:“母亲。”
一旁的姜峥也跟着站起身,向岳母行礼。
长公主含笑对姜峥轻轻颔首,让他坐。然后长公主才将目光落在女儿身上,立刻皱了眉,捻酸开口:“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还知道起身,真是懂规矩了。”
说着夸赞的话,实则含着嗔怪。怪女儿出嫁了,再回家就与她生分起来。
俞嫣快步朝长公主迎过去,巨幅裙摆拉出连绵的波浪。她双手抱住长公主的小臂,用撒娇的语气开口:“我的亲娘哦,我才走两天,不到三日呢!”
长公主瞪她一眼,可望着女儿的这张笑靥,终是忍不住笑起来。
俞嫣轻“呀”了一声,捧起长公主的手,长公主的食指裹了一层纱布。她急问:“阿娘,怎么伤着了?”
“不小心磕着了,没什么大事。”长公主浑然不在意地说着,然后牵着女儿的手朝那一排圈椅走去,坐下说话。
上午,一家人聚在一起说说话。长公主和璧琴询问了好些俞嫣在姜家这两日的事情。起先姜峥也在花厅里坐着,不多时便和俞瑞一起出去走走。俞珂虽然想和姐姐多待一会儿,可屋子里都是女眷,他只好不情不愿地追出去,去找兄长和姜峥。
长公主给苏嬷嬷使了个眼色,苏嬷嬷便拉着石绿到一旁说话,片刻后,她肃着脸回来,对长公主摇头。
这些举动都被俞嫣看在眼里,她知道她们在嘀咕什么。是以,当长嫂问起时,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一边捏着果子吃,一边浑然不在意地说:“不要你们管。”
长公主想起俞嫣出嫁前一日给她讲小课时,她抵触的样子,气得用手指头戳她的脑袋,低声问:“到底怎么回事?是你使小性儿不愿意,还是姜峥那小子怠慢你?”
“他对我好着呢!”俞嫣硬声。
“那就是你不愿意?”璧琴赶忙问。
俞嫣蹙着眉低下头,一点都不喜欢被一群人围起来追问房事。原本回家的喜悦都被冲淡了。她轻哼了一声,不高兴地嘟囔:“我说了不要你们管,能不能不问了……”
真烦!
璧琴瞧着俞嫣不高兴了,赶忙柔声岔开话题,问起俞嫣在姜家的几位妯娌如何如何……
长公主沉默了片刻,道:“这次回去的时候,苏嬷嬷随你去姜家。”
俞嫣抬起眼睛望向母亲。长公主不管是脸色和语气,都没有回转的余地。
那边苏嬷嬷已经郑重福了福身。
俞嫣瞧着这情景,顿时觉得苏嬷嬷像是领了重任,非要围观了她的房事才罢休似的。
璧琴拉着俞嫣的手,柔声劝:“酿酿,咱们得守规矩,就算旁人不敢议论,难免在下面嘀咕,更怕有人不老实。你就不怕六郎闹出几房妾室来,又让庶子庶女生在前头?”
俞嫣烦得不行,她怒声:“他敢!谁怕谁啊,那我也找一堆相好去!”
石绿赶忙轻咳了一声。
俞嫣回头,看见姜峥和长兄、弟弟正往这边走,已经走到了门口。她刚刚说的话,恐怕已经被姜峥听了去。
俞嫣咬了下唇。她转回身来,继续默不作声地吃果子。
俞瑞不知道屋子里怎么就吵起来了,还让姜峥听见了俞嫣那么一句不像话的话,只是也不好直接说什么,只好一边继续和姜峥刚刚的话题,一边往里走。
俞瑞仔细瞧了瞧姜峥的神色,到底没瞧出什么特别。
众人坐在花厅里又说了没几句话,就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几人入了座,姜峥坐在俞嫣的身边。
侍女端着一碟碟精致的待客佳肴鱼贯而入。
姜峥微微侧首,靠近俞嫣,低声询问:“没发生什么事情吧?”
“没有。”俞嫣摇头。因为那句赌气话被姜峥听了去,她有点心虚。她偷偷望了姜峥一眼,又飞快收回目光。
饭菜都上齐了,俞瑞客气地跟姜峥介绍哪几道菜是厨子的看家手艺。
“尤其是这道烤羊排,青序一定要尝尝看。”俞瑞道。
俞嫣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却见姜峥夹了一块羊排。他
仔细品尝,又含笑夸赞。
俞嫣盯着姜峥将一小块羊排吃了,她在桌子下轻轻拽了拽姜峥的衣角,待姜峥略侧耳靠过来,她才低声问:“你可以吃这些东西吗?”
她记得姜峥在家里一日三餐进膳都是单独的一份,不与旁人同食。
姜峥没说什么,只是含笑点了点头。
小夫妻两次交头接耳,都被同桌其他人看在眼里,恨不得去分析这两个人每一个细小的动作和表情。
这些打量的目光让俞嫣有些不自在,她别开目光,不去与姜峥说话了。
在俞嫣面前摆了一碟糖醋酥鱼。
俞嫣很喜欢吃糖醋酥鱼,她握着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在口中,却在下一刻皱了眉,不高兴地说:“这鱼谁做的啊?一点也不好吃。”
璧琴刚想说话,长公主看了她一眼。璧琴瞧着长公主被烫伤的手,将解释咽了下去。
用过午膳,一大家子的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俞嫣和姜峥便去了俞嫣的闺房午休。
俞嫣软绵绵地打着哈欠。
姜峥打量着俞嫣以前的住处,姑娘家的闺房颜色粉嫩,零碎的小动作很多,也很精致。整间屋子的装潢和他们的新房风格完全不同。
他走到支摘窗下,用修长的指拨了拨悬在窗棂上的风铃,风铃立刻雀跃地清脆响起来。
在风铃的欢快声响里,他听见俞嫣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叹。姜峥回头,看见俞嫣坐在床榻上,没什么精神地耷拉着脑袋,很是沮丧的样子,与今晨出门时的欢喜完全不同。
姜峥朝她走过去,立在俞嫣面前,温声询问:“回家怎么不开心了?”
俞嫣不吭声,仍旧低着头。
姜峥便在她身边坐下,温声再问:“酿酿?”
“所有人都催我。像我犯了大错一样……”俞嫣抬起一双红红的眼睛,委屈地望着姜峥,“你、你……就当我准备好了吧!”
第16章
姜峥的目光凝滞了一瞬,继而恍然——俞嫣为什么突然心情不好,以及她在花厅里说的那句气话,都有了缘由。
他先说一声“好”,再道:“是我做得不够好,才让你家里人担心你。”
俞嫣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惊讶地抬眸望他,嘀咕:“这和你又没关系。”
微风从支摘窗下溜进来,吹起风铃细碎的声响,又缓缓吹过来,吹起俞嫣身上如烟似雾的细纱裙摆,使之层层叠叠轻轻拂落在姜峥的腿上。
姜峥垂眸望着她吹过来的裙摆,再温声开口:“酿酿想什么时候?现在在你的闺房这里,还是今晚回家后?”
俞嫣不好意思地目光躲闪了一下,才小声说:“晚、晚上……”
“好。”姜峥轻轻点了下头,“正好我现在有些不舒服。”
俞嫣急忙问:“你怎么了?”
姜峥默了默,才解释:“胃有些不舒服。没什么,过一会儿自己会好。”
“胃怎么会不舒服?不舒服要看大夫呀,怎么能等着自己好呢?”俞嫣站起身来,“我让人给你请大夫。”
俞嫣刚转身,手腕便被姜峥握住。
“不用。”姜峥含笑道,语气是一惯的温和闲淡。
俞嫣却讶然垂眸,视线落在姜峥握过来的手。他的手很凉。俞嫣双手将姜峥的手捧在手心里,确定温度低得不同寻常。
“我得给你请大夫。”俞嫣执意。
姜峥微笑着,说:“给我倒杯温水就好。”
“哦……好。”俞嫣赶忙转身。人还没走到门口,姜峥又喊住她。
“酿酿,”他顿了顿,“有没有新的杯子?”
俞嫣点头,快步往偏屋去。她踩着绣凳,在柜子里翻出一套花草琉璃杯,这是她以前淘来的,整整一套杯子共十只,一个也没有用过。
俞嫣抱着杯子出去,吩咐侍女提了壶温水来。她亲自用清水冲洗过杯器,再倒了满满一杯温水里屋去,递给姜峥。
“多谢。”姜峥缓声道了谢,才伸手去接。光影炫叠的琉璃杯被他皓白的长手握在掌中,送至唇前,缓慢地饮用。即使胃部灼烧难受至极,他仍旧眉眼间带着温润的浅笑,慢条斯理地将温水送入口中。
俞嫣立在一侧瞧着他,再次问:“真的不用请大夫吗?”
“不用。”姜峥对她笑,“已经好很多了。”
俞嫣眉心揪起来,盯着他瞧。
今夏的第一声蝉鸣忽然尖锐地自窗扇外响起,俞嫣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头望向窗口的方向。
姜峥亦跟着侧首,望向开着的支摘窗。他又将目光移到俞嫣的身上,拉住她的手,说:“上来陪陪我吧,酿酿。”
俞嫣回过头对他轻轻点头,然后转身去了屏风后,将身上外面那层精致的刺绣红裙褪下去,免得压出褶皱。她绕回去时,姜峥也已经褪下外袍上了榻。他倚靠着床榻,垂着眼,手里仍握着那只琉璃杯。
俞嫣上了榻,挨着姜峥坐在他身边。她皱着眉,问:“怎么会胃疼呢?中午吃了什么不合适的东西吗?”
姜峥长指沿着琉璃杯杯身慢悠悠地捻了一圈,没有说话。他垂着眼,安静地望着杯中轻晃的水面。水中隐约映出些琉璃的炫彩。
俞嫣望着姜峥的侧脸,忽然想到了什么,她不敢置信地问出来:“是因为和别人吃同一碗碟里的东西?”
姜峥唇角的颓然一闪而过又很快恢复正常,他抬起手中的杯子,又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温水。
“你说你能吃的!”俞嫣不高兴了。
姜峥急忙将手中的水杯放到床头小几上,然后去握住了俞嫣的手,温声道:“别生气,酿酿。”
俞嫣皱着眉嘀咕:“我没生气……”
姜峥握住俞嫣的手腕,将她纤白的柔荑放在自己的胃部,笑道:“酿酿给我揉一揉吧。”
他以为她兴许会红着脸将手缩回去,却不想她认真地点了点头,果真仔细揉抚。
“这里吗?”俞嫣抬起一双盈盈美目。
姜峥望着她的眼睛,道:“往上一点。对,是这里。”
俞嫣动作轻柔地细细揉抚,一圈又一圈,一遍又一遍。也不知道能不能缓解他的不舒服,也做得很是认真。
姜峥垂眸望着她,眸色柔和。
许久,胃部的不适似乎真的得到了缓解。姜峥缓缓闭上眼睛。
他很小的时候吃了脏东西会呕吐,可是呕吐这一行为会让他更加难受,他便学会了克制。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习惯了微笑着忍受一切不适,只是时不时的胃痛会提醒他的不适。
胸口忽然一沉,姜峥睁开眼睛望过去,看见俞嫣靠在他的胸膛,睡着了。
午后的光与风似乎都有着催眠的作用。
又是一阵风从窗牖吹进来,吹起窗棂上的风铃跳叫起来。俞嫣迷糊中哼唧了一声。
姜峥抬手,小心翼翼地将俞嫣云鬓间的一支簪子取下来。他转过头,半眯起一只长目,将指间的簪子朝着系着风铃的天水碧丝绸掷过去。
细微的撕裂声之后,天水碧丝绸断开,坠着的风铃清脆一声落了地。这样的响动之后,倒是不会再迎风乱叫。
姜峥转过头,扯过一侧的薄毯,轻轻搭在俞嫣的身上。
下午,家里人没有再跟俞嫣催行房的事情。俞嫣也很快将上午的那点不愉快抛之脑后,喋喋不休地和家人说话。
一下午的美好时光转瞬即逝。
傍晚时分,她与姜峥该启程回姜家了。俞嫣依依不舍地往外走,家里人一直将她与姜峥送到公主府大门外。
眼看着就要登车,俞嫣揪着个小眉头,可怜巴巴地说:“明天再回去好不好呀?这天上的云阴沉沉还这样厚,说不定要赶上雨呢。”
“不行。”苏嬷嬷道,“新婚头一个月,新婚夫妇不能分房,也不能让新房空着。这是规矩。”
俞嫣霎时垮了脸。
规矩,规矩,又是规矩。
璧琴在一旁笑着说:“酿酿回去吧。等过了这头一个月,以后随时都能回来小住。”
长公主也道:“走吧,走吧,赶紧走吧,都回来闹我一天了。”
俞嫣扭头就走,踩着脚凳哒哒登上马车。
长公主看着女儿这孩子气的赌气行为,忍不住露了笑脸。
姜峥开口:“我们回去了。下次再回来看望母亲。”
长公主欲言又止,只是点了点头,道:“路上当心。”她有心想说些警告姜峥好好待俞嫣的话,可是语气狠了,怕女婿不高兴,语气软了,她又开不了口,只好作罢。
车夫扬鞭,车辕辘辘带着车舆里的人离开公主府。俞嫣因为长公主那句话不高兴,赌气地不想探头告别。
姜峥侧首望向她,说道:“酿酿,如果我没有猜错,那碟不太好吃的糖醋酥鱼,若是厨子做的,大概不会摆在桌上。”
俞嫣眨了眨眼。
公主府里厨子多,几位师傅的手艺她都能尝出来。那道糖醋酥鱼……
俞嫣忽然掀开垂帘,探首回望,家人仍旧立在门口,谁也没转身走。俞嫣翘起唇角来,对他们笑着挥一挥手。
走的时候,俞嫣拿天气当做不想回去的借口。可没想到,他们回姜家的路上真的遇到了暴雨。
暴雷轰隆,大雨瓢泼,狂风乱作。明明还是傍晚,天色已经黑如浓墨。
呼啸的狂风将雨水打着旋儿地乱拍。雨水来势汹汹地从窗口灌进来,姜峥及时抬手,挡在了俞嫣的面前。雨水带着泥点子落了他满袖。
姜峥皱眉。
同在车厢里的苏嬷嬷和石绿赶忙一人一边,抻着垂帘去挡窗口,雨水横灌,顷刻间将她们两个的袖子尽数湿透。
俞嫣念叨:“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雷雨……”
一声炸裂般的雷鸣,盖过了俞嫣的声音。俞嫣抬头,怀疑那道惊雷就在她的头顶,随时能够将天地劈成两半,也将她劈成两半。
她很后悔自己守规矩,就应该留在公主府不出行。
俞嫣缩了缩肩,想向后靠。可是车厢在风里摇晃起来,变得飘摇不可依,伴着前面嘶鸣燥慌的马嘶,越发让人心慌意乱。
虽看不见外面的情景,俞嫣仍旧不安地环顾,肩膀撞进姜峥的胸膛,她刚想重新坐好,姜峥的手搭过来,环过她的腰,在她的身前握住她的手。
“没事。”他宽慰。
俞嫣蹙了蹙眉,别扭地小声反驳:“我才没有害怕。”
姜峥轻“嗯”了一声,不去揭穿她的逞强。
苏嬷嬷在一旁说:“这暴雨来得急,肯定去得也快。”
按常理,苏嬷嬷这话不假。可是坐在摇晃车舆里的人,对时间的感知似乎变得不再准确。他们听着外面的呼啸,看着雨水从四处灌进来,而这场暴雨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甚至轰鸣的雷声一道比一道近。
又等了片刻,车夫在风雨里大声禀话,怕这马车在风雨里倾倒,也怕马受惊乱跑,建议车里的人下来,去不远处废弃的凉棚里暂避。
苏嬷嬷和石绿赶忙从长凳下拿了伞。几个人下了马车,肆虐的风雨毫不留情的拍过来,几个人瞬间湿了个透。油纸伞被狂风吹得散了架,什么都遮不了。
风那么大,吹得俞嫣站不稳。混着黄沙的雨水砸过来,使得她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直到身子一空,被抱了起来,俞嫣才费力地睁开眼睛,在雨幕望着姜峥发冷的脸色。
姜峥抱着俞嫣趟过雨泥,他目视前方,对俞嫣道:“闭上眼睛,这雨脏。”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淌落,落在俞嫣的锁骨上,滑进衣服里。俞嫣瑟缩了一下,攀着他的肩。
第17章
混着泥沙的脏雨灌下来,连姜峥的视线都被染脏。森森黑暗的雨幕掩了他充满恹然的面颊。
本就不算平整的地面被雨水砸得坑坑洼洼,趟着雨水前行,脏兮兮的雨泥淹湿姜峥干净整洁的衣袍前摆。
他眯着眼睛,望着不远处,凉棚的影子在暗色的雨幕里隐隐约约。
那处路边的凉棚,原本是一个茶水摊。不过早就已经废弃,里面横七竖八地躺了三四条长凳,破旧不堪。纵使有草棚顶,因四周无所遮,倒也不像个能避雨的地方。
姜峥抱着俞嫣走进凉棚,扫一眼凉棚里地面的雨水,才将俞嫣放在凉棚中央。凉棚里,只有这么一小块地方没有积水。
双足终于落了地,俞嫣赶忙将攀在姜峥肩上的手缩回来,下意识地整理了下湿透了的衣衫,然后打量起周围。
苏嬷嬷和石绿手拽着手,逆着风雨,落后几步才走过来。她们手里的伞早已被吹坏,遗在了路上。苏嬷嬷护在怀里的衣裳也湿得差不多了。她还是将这件披风抖落开,披在俞嫣的肩上。
“这雨太吓人了……”石绿一边拧着袖子上的水,一边说。
苏嬷嬷蹲在俞嫣的面前,给俞嫣拧着裙子上的雨水,没接话。石绿只胡乱拧了拧衣裳上的水,便立马过来帮忙给俞嫣整理。
她今日穿的这条红裙子用料多,柔软的衣料积水也多。
俞嫣垂着眼睛,瞧着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裙子,心里有点惋惜。她又抬起眼睛,望向姜峥。
他就站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略低着头,将视线落在地面上的一小汪积水中。天色晦暗,将他的面容也衬得让人看不清。忽然一道惊雷响起,相伴的闪电将漆黑劈开一瞬的昼亮,照亮了姜峥的面容。
苍白,漠然。
“青序?”俞嫣开口唤他。
姜峥抬眼望过来,俞嫣看见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他平日里总是温润笑着,他不笑的面容,让俞嫣觉得好陌生,甚至有一点可怕。
姜峥眉宇间的冷然很快不见,他望着俞嫣的眼睛,重新微笑起来。他用一惯温柔的语调说:“别担心,这雷雨不会一直下。家里也会有人来接。”
俞嫣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对他慢慢翘起唇角,笑了笑。
那边的车夫费力地将马车拉到路边,拴在路边一棵上了年纪的垂柳粗干上。马匹的嘶鸣声,时不时在雷声的间歇中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