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姜峥走过去,立在软塌前瞥了一眼他手里的书,蹙眉道:“你怎么还在看这个?”
“只差几页了。”姜峥朝她伸出手。
俞嫣望着他递过来的手,目光微躲闪了一下,才将手放在他掌中,任由他拉着她坐在他身前。
俞嫣坐在姜峥身前,她看不见他了,只能看见他搭在小方桌上握着书卷的手臂。她的坐姿有些不太舒服,小幅度地挪蹭了一下。
姜峥忽然将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侧,让俞嫣挪蹭的动作顿时一僵。她愣愣望着面前姜峥手里的书册,不知道该是什么反应才算大方得体又温柔可人。
姜峥搭在俞嫣腰侧的手微微用力,将她僵着的身子向后拉,使得她靠在了他的胸膛。姜峥继而调整了一下坐姿,将俞嫣圈在身前的怀中。他搭在俞嫣腰侧的手也松开,转而去握她的手,将她柔软的指拢在掌中。
俞嫣手背上递来姜峥手上的温度,有一点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刚沐浴过。她垂着眼睛,望着姜峥覆过来的手。他偶尔会轻抬一下食指点一下她的手背,又漫不经心地用指腹在她的指关节轻轻抚过。
翻书声让俞嫣微微侧过脸,去看姜峥。天色早已黑了下去,屋内灯光柔和。软塌一侧高立的昏黄灯光落下来,照在他的五官,将他长长眼睫的影子拉得更长。他视线落在书页上,没有多余表情的五官显得专注。
俞嫣又闻到了姜峥身上淡淡的青桂味道。
她望着姜峥专注的侧颜,微僵的身子逐渐放松下来,试探着将力道一点点靠过去,乃至于最后真的彻底靠在他胸膛。
姜峥忽然温声开口:“弟媳的话不必放在心上。”
俞嫣讶然。她今日下午去看望宋臻时,只带着石绿和窃蓝,姜峥是怎么知道宋臻对她说了什么?
在俞嫣眼里,姜峥还算个陌生人。在陌生人面前,人总是会下意识地想留个好印象,她不想给姜峥留下搬弄口舌斤斤计较的印象。她说:“弟媳也没有说什么。”
姜峥的指腹轻轻抚过俞嫣的手指,慢悠悠地在她纤细柔软的指端捏了捏。他缓声道:“你刚进门一天,不要担着子嗣压力。”
“我没有……”俞嫣声音低下去。她还是有点不适应和姜峥直白地谈论这话题。
不过显然姜峥想将话说明白。他说:“没有非要你生儿子承爵的要求。女子生育损身又有风险。甚至你若不想生育,也可以一个也不生。”
俞嫣抬起眼睛,惊讶地望着姜峥。连不愿意直白谈论这话题的不好意思都被她抛到了脑后,只剩惊愕。她睁大了眼睛盯着姜峥,好半天,才问:“你已经有儿子了?”
姜峥转眼望过来,看见俞嫣拧着眉,又震惊又不高兴的样子。
姜峥笑了。他怎么可能有小孩子那么脏兮兮的东西。
他抬手,指腹轻点了一下俞嫣蹙起的眉心。然后他颇为无奈地说:“别的不敢轻易承诺你什么,只你一个女人还是能应的。”
俞嫣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她呆看了姜峥半天,眸中忽然浮现了然的惊愕,她脱口而出:“你是不是有不孕症?”
姜峥哑然。
他默了默,才道:“暂时没听说。”
姜峥望着俞嫣这表情,忽然觉得可能是自己猜错了,她并不是因为宋臻的话不高兴。
“罢了,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姜峥重新将目光落回书页,继续读书。
过了一会儿,俞嫣望着姜峥读书的侧颜,从最初的惊讶中回过神,慢慢回过味来,明白了姜峥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了。”她说。
她又解释:“我没有因为弟媳的话不高兴,我只是……”
姜峥望过来。
侍女的叩门声打断了俞嫣的话。俞嫣抿着唇,让侍女进来。进来的人是石绿,石绿瞥了一眼倚坐在一起的两个人,迅速收回目光,快步走过去铺床,当着俞嫣和姜峥的面儿,将喜帕铺在床上,又快步退出去。
俞嫣立刻蔫了,耷拉着眼角。
姜峥望了一眼床榻,再看向俞嫣,这才了然。他说:“如果因为喜帕的事情让你觉得在府中会遭议论,可以做个假的送过去。”
“不要。”俞嫣立刻皱着眉反驳,“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她垂下眼睛,有点说不下去了。
“好。”姜峥答应,“那酿酿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和我说。”
俞嫣默不作声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眼睛去看姜峥。她忍不住去想,她这样推辞,是不是太不顾虑姜峥了?
可是她有些做不到,就连现在这样靠在他怀里,都要酝酿好些勇气。那些七扭八歪不成样子的情景,实在是太吓人了。
姜峥瞥一眼俞嫣微红的眼角,含笑温声:“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这里是你的家,你要自在些。我们不熟悉,你的不愿你的难以接受,我都理解。”
俞嫣望着他眨了下眼睛,忽然间敏感了一下,她问:“我们不熟悉,所以你也不愿是不是?”
俞嫣心里生出一股莫名不开心。她可以不愿意,他却不可以。虽然不讲道理,却是她心里真实的想法。
姜峥忽然轻笑了一声。他抬起眼睛,用一双春水潋滟眸望着俞嫣。
他用拉长的缱绻语调唤一声“酿酿”,再说:“男人和女人不一样。男人随时都愿意。”
“歪、歪理……”俞嫣将脸扭到一旁去,不去看他那双带笑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好看,可是因为太好看,像一个诱人深入的陷阱。
俞嫣使劲儿将姜峥一直握着她的那只手挣开,拧着眉说:“你自己慢慢看书吧,我要去睡了!”
她作势要起身,可是刚挣开的那只手又被姜峥握住。她重新跌坐回去,不由地回头去望姜峥。
姜峥已经收起了脸上的笑,换上稍微严肃些的表情。他说:“有件事情要跟你说。当日引你登上小船的宫女可能是有人故意安排。”
俞嫣愣住了。她立刻问:“你怎么才跟我说?”
姜峥解释:“最初我也不确定,甚至到现在也不确定,还要再去查。你在公主府养病,应当安全。又因为婚事定了,所以也想等你嫁过来再说也不迟。”
俞嫣懵懵的。春日宴落水的记忆实在是糟糕,那种濒死的绝望压得她难受。她根本不愿意去回忆。难道是有人故意害她?
姜峥瞧着她的神色,温声询问:“你有没有怀疑的人?”
俞嫣摇头,她不知道,她不知道谁想害她。她顺风顺水了十七年,从未有人害过她。
“好。”姜峥安慰,“那就不要多想,我会查清楚。最近出入要注意些。”
俞嫣坐在那儿呆想了好一会儿,慢慢平复了些。她犹豫了一下,看向姜峥,终于问出口:“那天……”
可只吐出两个字,俞嫣又说不下去了。
姜峥望过来,等着她继续说。
俞嫣重振旗鼓。她抬起小下巴,做出浑然不在意的神情,似随意问:“我想知道那天我落水之后到底成了什么样子?”
姜峥含笑的温柔眸明显眸色微凝了一瞬。
“你真想知道?”他问。
俞嫣认真点头。那段昏迷后的空白,太让她难受了。
姜峥微顿,抬手朝俞嫣的衣领探来。俞嫣明白姜峥这是想将她衣裳恢复成那日模样。她挺了挺脊背,朝姜峥点头,示意他继续。他微凉的长指探进她的衣领,贴着她柔滑的衣料继续向下,又贴进心衣。姜峥询问的目光望过来。俞嫣硬着头皮点头。然后,姜峥微微用力向下一扯,将俞嫣水红的寝衣和里面的心衣左侧一同扯下去。
凉意让俞嫣懵了。瞬息后,俞嫣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姜峥没想到俞嫣瞬间哭得这么凶,慌乱了一下,又不敢贸然伸手去给她整理衣服。
第13章
“你干什么呀?”俞嫣哭着大声质问。随着她的抽哭,柔雪亦颤。
姜峥伸手去给她整理衣服,俞嫣气恼地胡乱去拍他的手。“啪”的一声响,姜峥的手被打下去,微蜷起的长长指背却撞了一下柔雪才滑落下去。俞嫣的哭声一窒,姜峥的指端亦是一僵。
瞬息之后,俞嫣慌忙抬手遮着前身哭得更凶了。
姜峥不再冒然给她整理衣服,直接将人拉过来,抱在怀里,手臂环过她的细腰,在她的后脊轻轻拍着,用温柔的语气哄她:“没有人看见。”
“你不是人是鬼啊?”俞嫣大声地哭。
姜峥沉默片刻,温声撒谎:“我也没看见,从水中影子看到的……”
“你骗鬼啊!”
姜峥再次沉默了片刻,再道:“酿酿,我是你夫君了。”
俞嫣这才明白姜峥为什么会连夜进宫求亲。她哭得一抽一抽的,心里委屈得不行。她下巴搭在姜峥的肩上,一边哭一边骂:“哪个鳖羔子坑害我!天杀的大混账!等让我知道他是谁,看我把他踹蟑螂坑里,让蟑螂咬他鼻子啃他耳朵……”
俞嫣在外面向来端庄娴静,这是气得极了,把小时候和弟弟吵架的骂话一股脑吐了出来。
听得姜峥一愣一愣的。他轻拍着俞嫣后背的手掌也一时之间悬在那里。片刻之后,他垂眸望着趴在他怀里哭骂的俞嫣,不由失笑。
俞嫣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了哭,只余小小的啜涕。
姜峥温声提醒:“衣服整理好了吗?”
反正,免得挨打他是不敢再伸手帮她整理了。
俞嫣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只顾着哭,因前身贴在姜峥胸前挡住了,竟是忘了整理衣裳。她飞快地整理衣衫,一双被泪水染湿了的小手时不时磕碰着姜峥的胸膛。
终于将衣服整理好,她离开姜峥怀里,耷拉着脑袋,沮丧之情溢于言表。
姜峥看着她哭花了小脸,温声说:“去洗把脸吧。”
俞嫣本来也是这样想的,她胡乱点了下头,不太敢直视姜峥,从软塌下去,几乎是小跑着逃进了浴室。
姜峥望着俞嫣的身影跑远,他垂眼,视线落在自己的指背上,上面似乎还残着一抹柔软。
良久,姜峥收回视线,扫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寝衣。这身丝绸质地的寝衣不仅被俞嫣的眼泪弄湿了,也皱了许多。
姜峥起身,去了衣物室,换了一身寝衣。待他从换衣室出来,还不见俞嫣的身影,他立在屋中片刻,去浴室寻俞嫣。
俞嫣已经洗过了脸,连身上的衣服也换过了。她孤零零坐在小杌子上发呆。
香炉里飘出袅袅一条细烟,随着从窗牖递进来的夏风,斜斜地飘着,飘在俞嫣的面前,让她白净妍丽的面颊多了几分缥缈的出尘仙意。
因为哭过,她的眼角残着一抹红。就连娇软的唇也因为哭时咬过,红得娇艳欲滴,唇珠的轮廓越发楚楚。
姜峥立在门口,视线长久地停在俞嫣的唇上,用温柔的视线去描画她唇线的轮廓。
有一点想尝。
可是湿漉黏糊的口津让他抵触。
俞嫣似有所感,偏过脸来,望向门口的方向,看见了姜峥。姜峥对她笑笑,然后缓步朝她走过来。
经过门口的方桌,姜峥到了一杯温水,走到俞嫣面前时递给她。俞嫣接过来,双手抱着不小的釉着丹顶鹤的瓷杯。她垂着眼,视线落在杯中水,却并没有喝。
姜峥在她面前坐下来,宽慰:“不哭了酿酿,喝一点水,嗓子都要哭哑了。”
俞嫣抱着瓷杯的手指头动了动,然后依言将瓷杯递到嘴边,娇红的唇含着微凉的杯,将温水徐徐送进口中,小口小口地喝着。
姜峥看着她的唇贴上瓷杯,看着她慢慢抬高了杯子,遮了娇唇。他便只能看见她的一小截下巴。姜峥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她身上的衣衫。
俞嫣换了身朱湛的寝衣。
新婚,她最近穿的衣裳几乎都是各种深深浅浅的红。
姜峥的目光在俞嫣身上的衣裳多停留了一会儿。春日宴那日,她里面穿的心衣不是这个颜色,可因为被水打湿,就变成了这样粘稠重彩的朱湛。
俞嫣将杯子放了下来。
姜峥再抬眼望去,看见她娇红的唇上沾了水,像抹了一层清晨晶莹薄露。
俞嫣看他一眼,嘟囔:“回去睡了。”
她站起身,有些狼狈地往外走。
姜峥坐在原地,没有动。
俞嫣一口气回到寝屋,她爬到床榻上,将大红的鸳鸯喜被展开,将自己裹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
俞嫣心里很乱,有羞恼,也有自责。她有点后悔刚刚在姜峥面前哭得不成样子,也后悔口无遮拦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
她心里很清楚,怪天怪地绝对怪不到姜峥头上。相反,是姜峥救了她的性命。若不是姜峥跳进湖中救了她,她是会被有心之人故意营救,还是会衣不蔽体地被一群宫中侍卫捞出来?
一想到后两种情况,俞嫣心里又生出气恼和委屈来。
俞嫣翻了个身,面朝门口的方向。
姜峥怎么还不回来?
他是不是生气了?因为她不讲道理地拍他、呛他,还是因为她说了很多不淑女的话让他嫌恶?
俞嫣心事重重睡不着,直到她闻到了一股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她隐约觉得这股焦味儿是从浴室传过来的。她下了床,连鞋子也忘了穿,赤着一双小足,小跑着往浴室去。
“青序……”
俞嫣跑到浴室门口,向里望去,寻到姜峥的身影。
天气已暖,浴室不同他处,暖炉还留了一个,待需要的时候生起。姜峥立在半身高的暖炉旁,将前几日便熄了火的暖炉点着,正在烧着什么,似乎是布料。
姜峥望过来,眉眼温润,微笑如常。
“你在烧什么?”俞嫣一边询问,一边走过去。
姜峥握着炉钩,慢条斯理地将拨了拨银丝炭。让那一抹水红布料上的火苗腾起来。
俞嫣站在旁边,眉心微蹙。她好像将暖炉里的东西认出来了……这不是她刚刚换下来的心衣吗?
俞嫣的面颊一红,继而疑惑又震惊地抬眸望向姜峥,在等一个解释。
姜峥却没有看她。他拿了炉盖将暖炉缓缓盖上,徐声道:“被我弄脏了。”
俞嫣不明白。弄脏了洗洗就好,为什么要烧掉?她不太高兴姜峥不过问就拿她的衣裳,她皱着眉开口:“这是我的东西……”
姜峥轻笑了一声,知道她没有听懂。不懂也好。他含笑望过来,道:“赔你几件,不要与我置气。”
望着他的温柔含笑眸,俞嫣忽然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太小题大做了。
姜峥将炉钩放下,转身去洗手。
俞嫣迷糊地望着他,这才发现姜峥又换了一条寝裤。他不是进浴室之前刚换过一身吗?
姜峥抽下棉巾一边拭手,一边道:“想想明日回门的事情,是不是心情会好些?”
听他这么一说,俞嫣果然心情瞬间好多了。俞嫣这才想到时间不早了,她明日还得早起回家去,是得睡了。
姜峥跟在俞嫣身后回到寝屋,他的视线落在俞嫣赤着乱走的一双小足上。眼睁睁看着她爬上了床榻。
姜峥的脚步停下来,在距离床榻一步之遥的地方驻足,望着俞嫣坐在大红锦被里整理着被角,躺下去。
一息一息又一息,姜峥缓缓吸了口气。
罢了,她今晚哭得这么凶,还是别折腾她去擦洗了。
下次一定不准她这样脏着小脚上榻。
下次一定不准。
一定。
姜峥这才再往前迈出那一步距离,将悬挂的床幔放下来,熄灯上榻。
长夜漫漫,姜峥和俞嫣都睡着了。候在外面的石绿却一点睡意都没有。最初,她瞧见两个人亲昵地依偎在一起,心里想着今晚兴许能成事。后来屋里传来俞嫣的哭声,石绿笑得嘴巴都快裂开了,就等着屋里的人唤人叫水。
可是她等来等去,等到下半夜万籁俱寂,主子屋里也一点声音都没有了,石绿这才明白自己又白等了一晚。
石绿失望极了。小郡主执意不要长公主送的嬷嬷,说她能顶事。明儿个要回门了,到时候嬷嬷拉她一问,得知一对新人连圆房都没,这不像话啊……
石绿叹了口气,嘀咕着上榻睡觉:“这么天仙的一对儿,孤男寡女又是拜了天地的,居然不能成事……”
她不理解啊。
俞嫣本来睡得很好,天光大亮的凉寂里,她忽然魇到了。她又梦到了春日宴那一日,飘到湖心的小舟忽然散开,她掉进湖水里。平日里温柔静美的湖水,瞬息间成了张着巨口吞噬她的漩涡。她周身都是水,又冷又黑,俞嫣哭着想求救,却呛了一口又一口的水,呛得她连喘息也不能。
视线里的唯一的那一抹光越来越远,又被什么遮去。
“小郡主?”
“酿酿?”
耳畔有人在喊她,是两道声音,两道一模一样的声音。她从梦魇中哭着睁开眼睛,望向姜峥,正如那一日最后的记忆。
俞嫣望着近在咫尺的姜峥,将他的五官和那一日湖水中遮了那抹光的身影逐渐重叠在一起。
“酿酿做噩梦了?”姜峥问。
俞嫣将唇咬得殷红,她慢吞吞地点头。
姜峥抬手,微凉的指腹蹭去挂在俞嫣脸上的一滴泪。他望了一眼指腹上沾的湿,缓缓将手递到唇前,试探着尝了一下。
咸凉。
姜峥慢条斯理地舔了一下牙齿。
他重新望向俞嫣,看见她的泪滑过面颊,缓缓滚到她的娇唇,散于唇缝间。
第14章
俞嫣蹙起眉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吃她的眼泪,好生奇怪。
姜峥却神态寻常地问:“梦见什么了?”
“水……掉水里了。”俞嫣闷闷地解释。
姜峥的视线落在俞嫣的唇上,望着她沾泪的两瓣湿唇开开合合,每每轻启时,隐约露出里面的津湿与粉嫩,软得好像含一下就会如雪化开。
他将俞嫣的手握在掌中,轻捏,温声安慰:“不要怕,都过去了。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情。”
俞嫣有一点好强,总觉得因为噩梦哭鼻子是很丢脸的事情。尤其还是在姜峥面前掉眼泪。她皱皱眉,不愿意再说。她胡乱用手背蹭了蹭脸上的泪水,起身下床。她唤来退红,便去了浴室里梳洗整理。
姜峥仍旧躺在床榻上,他听着床幔外俞嫣弄出的响动,慢慢回忆了一下唇齿间那一抹咸凉。
那抹泪的味道理当早就散尽,可是没有,还萦在他的口中。
待俞嫣从浴室里出来,已经彻底从噩梦的坏心情里走出来,一张欢喜的笑靥,尽是对回家的开心期待。
姜峥进去梳洗,认真地仔细地洗手,反反复复。他垂着眼,微凉的视线落在自己湿淋淋淌水的手。他像往常一样一边洗手,一边回忆前一日一共洗手了多少次。
十四次。
这是他有意克制后的洗手次数。
姜峥面无表情地从盒子里扯出一块柔软的细纱帕子,仔细拭尽手上的水。这些帕子比寻常的帕子要薄许多,用过一次便会被他扔掉。
姜峥回到房中,刚好看见俞嫣对着铜镜转了个圈。红色的裙子像一朵怒放的蔷薇肆意疯撩。俞嫣从铜镜中看见姜峥的身影,顿时停下来,她转过身面朝姜峥,问:“会不会太艳了?”
因是回门,石绿给她拿了一套如嫁衣一样火红的裙装。纤细的腰,大幅的裙摆,人往那一站,娉婷袅娜红艳娇妍。再加上一张独得上天偏爱的精致娇靥,惹得府里的几个小丫鬟总忍不住偷偷去看。
姜峥微笑着走过去,动作自然地将手搭在俞嫣的后腰。他垂眸,望向她身上无风自动的大幅裙摆,夸赞:“很好看,红色很衬你。”
俞嫣神情有一点点不自然地将目光移开。她有点想把姜峥搭在她后腰的手推开,但是她知道不能那样。
待姜峥走进更衣室换出门的衣裳,石绿拼命给俞嫣使眼色。刚刚姜峥未进来时,石绿提点俞嫣要体贴一点——帮夫君更衣。
俞嫣瞪了石绿一眼。
哼,凭什么她要去伺候别人穿衣服啊?
好吧,青序的话,偶尔一两次也行吧。
俞嫣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朝更衣室走去。
姜峥立在衣橱前,正在挑选衣服。
换衣室里面很宽敞,一座座衣橱挨着,衣裳分季节分质地地规整收纳着。俞嫣第一次进来时还曾感慨,姜峥的衣裳可真多,比女儿家还多。
姜峥回头,望了俞嫣一眼,从衣橱里取了件和她身上那条显眼红裙同色的外袍。
俞嫣走过去,主动朝他伸出手。姜峥微笑着说:“不用你做这些。”
俞嫣“哦”了一声,立马将手缩回来了。
她瞧着姜峥穿衣,他好似不管什么时候都这样慢条斯理,闲适得一举一动都镀了一层优雅。等姜峥将衣裳穿好,俞嫣磨蹭了一下,还是主动去衣橱里拿了他的一条玉带,雪色的一块块玉片上浮雕着林间灵兽。
姜峥含笑张开双臂,让俞嫣展开玉带绕过他的腰身。她几乎抱着他,一双手探到他身后,摸索了一阵子,才将将玉带的暗扣搭好。
她显然没做过这种事情,显得笨拙了些。
姜峥望向俞嫣,入眼是她齐胸衣领下的一大片柔雪。“酿酿。”他开口。
俞嫣终于将他的玉带弄好,抬起询问的灵眸望向他:“怎么了?”
姜峥望向她的唇。俞嫣上了妆,涂了口脂,小口嫣红柔丽。
姜峥想要亲亲她的唇的打算便打消了。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涂口脂,分明不涂时更干净好看些。
“没事。”他微笑着牵起俞嫣的手,动作温缓地捏了捏她的纤指,“咱们该出发了。”
俞嫣和姜峥一起往外走,刚到府门口,遇见了姜峥的父亲姜远。姜峥的父亲姜远穿着一身硬甲,正要去操练场。这是个在疆场上厮杀了几十年的男人,如今又重兵在手,可谓武将中第一人。他骨血里自带军威,府里上上下下的人见了他,都要下意识毕恭毕敬,甚至胆子小的连喘息也放得轻浅。
“父亲。”姜峥道。
俞嫣立在姜峥身侧,亦跟着喊了一声父亲。
姜远打量着小夫妻,点了下头,肃声叮嘱:“到了公主府要注意礼数。”
“是。”姜峥应声。
姜远将目光在长子身上多停留了片刻。这个差点死在军中的儿子,如今也娶妻成家了。
姜远十岁从戎,这一生若说后悔,大概只有当初执意将姜峥从翰林院拎出来,带去军中三年。他很希望儿子如他一样能够成为武将。就算当个文官,也希望军中经历能磨一磨他的性子,免得他沾染上京中权贵公子哥儿的软骨头病。
军中第一年一切正常,这儿子喜洁的矫情病都给治好了。第二年,姜峥却突然开始暴瘦。当姜远发现长子不太对劲时,姜峥已整夜不能入眠。
无奈,他让姜峥回去。
可是这个总是和煦微笑着,被称赞和善温柔的儿子,像个倔驴一样,不愿意半途回京。
姜远从军打仗向来吃住和下面的兵在一起,从不有特权。唯一的特权给了姜峥。没办法,姜远怀疑如果再不给儿子点特权,这倔驴能把自己逼死。也幸好那场仗只打了三年,若再多一年,姜远怀疑长子会在军中把自己给矫情得送了命。
好在都过去了,姜远现在也不大愿意左右长子的事情。他的态度,也影响了府里几十口人的态度。
姜远将目光落在儿媳身上,脸色和缓了些,道:“是一家人了,以后青序要是哪里做得不好,来父亲这里说。我拿军法处置他。”
俞嫣赶忙说:“青序很好,一切都好。”
姜远点点头,翻身上马,马鞭一扬便走了。他几乎不坐车鸾,出行大多是骑马。
俞嫣并肩与姜峥立在一侧,目送父亲走远,才登上马车。马车里,俞嫣抬起眼睛来,好奇地望了姜峥一眼,又收回了目光,单手托腮自己琢磨着。
姜峥笑笑,温声开口:“我与父亲的关系是不太亲近,不过没有嫌隙和矛盾,还算正常的父子关系。”
俞嫣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就连脊背也更挺直了几分。她忍不住问出来:“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总是这样,每次俞嫣心里琢磨着点什么东西,还没说出口呢,他便善解人意地先给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