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嫣忽地睁大了眼睛,眸光浮动地望着虚无之处。怪异的不安袭来,让她攥着锦被的手越发用力,想要抓住些什么凭靠似的。
姜峥的手掌覆上来,握住了她骨节突起的手骨,将她的手整个握在掌中。俞嫣有一点想缩手,手指却被姜峥掰开,他修长的指见缝插针般穿进她的指缝,十指交握地将她的手牢牢握住。
“酿酿……”
酥酥的痒感气息拂在心口,俞嫣心口快速地跳动着,紧张地打断他的话:“你不要说话!”
姜峥果真不再说话,他只是轻轻地笑了一声,然后脸颊轻移,驼峰走过沟壑。
床幔无风自动,绣上去的比翼鸟轻轻展翼,连理枝轻摇。
夜色深深,沈芝英蜷缩在床榻上,背对着身后熟睡了的俆思博。往事云卷云舒,无声在眼前浮现又流走。
那些烂漫的无忧香闺年岁,似乎早已葬送在了她穿上嫁衣那一日。
徐思博在睡梦中翻了个身,习惯性地伸手找了找,然后将手搭过来,抱着她。
他的手臂沉甸甸,像她心里的巨石。沈芝英的眼泪忽然就掉下来,再次打湿湿过无数次的枕头。
那些信誓旦旦义无反顾的真情还在吗?沈芝英忽然就不确定了。
因为沈家欠了徐家,所以她要一直还债吗?这样的日子是不是永远没有尽头。余生不再是沈芝英,只是徐沈氏吗?


第53章
天还没亮,沈芝英便早早起身。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免得吵醒徐思博。
婆母上了年纪之后睡眠浅短,每日天还没亮就会起来诵读经书。这个时候,沈芝英需要将自己收拾妥当,神情与衣着都端庄地出现在婆母面前,陪着她诵读经书。有时候婆母懒倦,就会斜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让沈芝英为她诵读。
比如今日。
沈芝英规矩地坐在一旁的绣凳上,手握经书,念诵着枯燥的经文。她念着念着,忽然就走了神。
俞嫣一手挽着婆母胳膊,一手拿着支糖人吃的情景突兀地浮现在眼前。
“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就一定是对的吗?”俞嫣的质问又忽然响彻沈芝英的耳畔。她的手一抖,手中握着的经书“啪”的一声落了地。
徐夫人皱皱眉,睁开眼望向沈芝英,不愉斥责:“诵读经书应当虔诚,而不是三心两意!这样是对佛祖的大不敬!”
沈芝英面无表情地弯腰,将落了地的经书捡起来,继续诵读。
有些道理,沈芝英都懂。可是前路与退路似乎都已经被堵死。
徐夫人不悦地看着她,那目光不像看自己的儿媳,更像是在看自己的仇人。她冷笑一声,道:“怎么,让你过来诵读经书,你委屈?”
“不敢。”沈芝英垂着眼睛。
明明是温顺的语气,可因为太没有波澜,被徐夫人当成了敷衍。她心中更是恼火,大声斥责:“我告诉你!杀人偿命,你沈家害了我的思学,你这辈子都得给我当牛做马!要不是顾着脸面,让你当贱婢都是抬举你!”
沈芝英沉默地又翻了一页经书,继续平和地读下去。
徐夫人气得牙根痒痒,最后只能劝着自己顺顺气,努力在经文中平心静气。她闭上眼睛,不想再看沈芝英。
给婆母诵读了小半个时辰经文,徐夫人要重新回去睡。沈芝英这才起身回去。出了婆母的院子,她抬头望向朝阳。此刻也才刚黎明。
回到住处,徐思博刚起身。她走过去,抱起衣架上的外袍亲自服侍他穿衣。衣袍穿上,她绕到徐思博面前弯下腰,帮他将荷包和玉佩仔细系在玉带上。
徐思博垂眼看着她弯下去的腰身,问:“每日都要过去陪母亲?”
“是。”沈芝英直起身,垂眸颔首,乖顺端庄。
徐思博张了张嘴,又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他发现和沈芝英越来越没有话说。他往外走,沈芝英跟了一段,立在门口送他。
沈芝英遥望着徐思博离去的背影,目光却飘得很远。
她自小与徐思博定了亲,那些豆蔻年岁里也不是没有生出些绒草一样生气盎然的春心。可是后来徐家越来越发达,而沈家却逐渐破落。徐家干不出背信弃义解除婚约的事情,只能一边嫌弃着沈家的没落,一边操办婚事。
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徐思博有一个弟弟,名唤思学,不过八岁的孩童,却因为去沈家玩时失足从假山上摔了下去,不治身亡。
这哪里是结亲,分明是结仇。徐家自然很想趁机解除婚约。是徐思博一意孤行坚持要娶沈芝英。
他说:“你有什么错?时日久了,母亲总会消气。”
她信了。
可是等待她的不是婆媳冰释前嫌,而是婆母的百般苛待。她总是将徐思学的死挂在嘴边,毫不掩饰对她的憎恨和迁怒。
受了委屈,忍到忍不下去,她不是没有回到娘家哭诉。
母亲说:“孝顺婆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忍一忍便是。”
父亲说:“咱们家惹不起徐家,他们家一个不高兴,你父亲和你兄长的仕途就会断送。你总不能只为你自己着想。”
就连弟弟也一脸无辜地说:“我们家本来就欠徐家一条人命呀!”
侍女丁香站在不远处,脸上挂满忧虑。她终究是忍不住,红着眼睛走过去,哽声:“夫人,您回去再躺一会儿?或者现在想吃些什么吗?我去做您最喜欢吃的红枣糕?”
她最喜欢吃红枣糕吗?沈芝英有一点恍惚。她都不记得了。
沈芝英既没有回去睡个回笼觉,也没有吃东西,而是去了书房,誊写着婆母让她抄写的经书。
旭日也不过刚刚东升。
而这个时候,俞嫣还在姜峥怀里睡得正沉。
日上三竿,俞嫣才醒。人慢慢苏醒,却懒倦地不愿意睁开眼睛,一边挪蹭着,一边软绵绵地打哈欠。她打哈欠张开的软唇合上时,却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东西。
俞嫣还没有彻底苏醒,她反应了一下,困倦稍霁,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她慢慢睁开眼睛,入眼便是姜峥赤着的胸膛之上,刚刚被她的唇不经意间碰到的小东西。
俞嫣瞬间完全清醒,惊地一下子坐起身。姜峥早已经醒了只是在闭目养神,他睁开眼,望向惊坐起的俞嫣,眸色不由凝了凝。
显然,俞嫣惊然坐起时,忘记了昨天晚上睡时上身的衣衫被姜峥解去了。对上姜峥不太寻常的目光,俞嫣顺着姜峥的视线向下移去,忽地双颊红了个透。她立刻重新躺下来,扯着被子将自己遮个严严实实,连头脸也埋进去。
姜峥唇畔漾出一丝笑,他在被子里探手去抱俞嫣。俞嫣拒绝,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实。姜峥笑笑,一边帮她将被子向下拉了拉,一边懒声:“天热,这样要闷一头汗。”
俞嫣露出一双眼睛瞪向他,憋了半天,闷声:“我还在生你的气!”
姜峥讶然:“什么?”
“哼。”俞嫣重重地冷哼了一声,“你昨天晚上凶我了!”
“有吗?”姜峥思索片刻,“我不记得了。”
“你!”
姜峥笑开,也不执意去扯俞嫣的被子,而是隔着被子去抱她。他衣襟松开着,露出大片的胸膛来。俞嫣将目光移开,不去看。她小声嘀嘀咕咕,因为声音太小,纵使姜峥靠得这样近,也没听见她在说些什么。
“酿酿——”姜峥声线拉得很长。
俞嫣仍旧只有一双眼睛露在被子外面。她用这双眼睛瞪着姜峥,终于能吐字清楚地说话:“哼,昨天是看你不舒服才大度地不跟你计较。今天是要跟你算账的!”
“好。”姜峥靠得更近些,额角抵着她的头侧。他温和缓声:“要怎么算账?只算凶你的帐吗?昨晚别的事情要不要一起算?”
昨晚别的事情?俞嫣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不自然。她紧紧攥着锦被裹着自己,丝滑柔软的被面紧贴在她的身子上。
天亮之后,纵使有床幔垂拢,亦有天光透进来。有些事情,白日与夜里似乎不大一样。俞嫣也有些意外昨天晚上会同意姜峥那么荒唐的举动。若是换成白日,那是万万不行的。
现在是白日了,她连提起都觉得不应当。
“你别说了……”她声音低软下去,噙着一点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小小央求。
“好。”姜峥知道她不好意思了,不再玩笑。他起身,悬起床幔,然后拢着寝衣的衣襟。
俞嫣赶忙在床榻里侧摸索着,寻到自己的贴身的心衣和寝衣,动作很快地穿起。
当姜峥转过身时,她已经将衣裳穿好,端正地坐起身。姜峥望着她,眼底蕴了丝好笑。
俞嫣忽地想起昨天晚上晦暗的床榻里,姜峥掀开她身上的被子凝视的目光。
“你还看我做什么?”俞嫣拧着眉瞪他,“别看了!”
姜峥唇畔的笑意更灿。他温声道:“穿反了。”
俞嫣一怔,立刻低下头看去,果真自己在慌乱中将寝衣穿反了。她气恼地软哼了一声,气呼呼地嘀咕:“故意这么穿的,我就喜欢这么穿!”
她气得锤了锤身上的被子。
姜峥瞧着她这般模样,甚是觉得可爱。他俯身靠过去,去吻她气得嘟起的娇唇。
俞嫣懵了一瞬,立刻急急去推他,娇嗔地恼声:“还没漱口净齿呢!真不讲究!脏不脏呀!”
姜峥微怔。他被俞嫣推开了,他的目光便落在俞嫣说话时开开合合的娇红小口上。她说着话,柔软鲜红的双唇贴一贴又分开,偶尔露出一点皓白的牙尖和湿泽的舌。
他点头,低声:“是有些不讲究。”
“什么?”俞嫣愣了一下,抬眼盯着他。有些话,她说可以,姜峥真的嫌脏,那就不行。
姜峥笑笑,望着她微张的小口,重新凑过去重重地亲了一下。他力气那样重,让俞嫣不得不身子后仰了一些。她下意识地抿抿唇,却抿到了唇上一点陌生的属于他的味道。双颊微微起了红漪,她推开姜峥,嗔声:“我不理你这个不讲究的埋汰人了,我得起来了!”
她气恼地将脸偏到一边去,只是唇角却情不自禁地微扬,带着点压不下去的甜笑。
姜峥头一遭被人说是埋汰人。他细细品着这个点评,心里生出些别的慨然。
俞嫣今日确实要进宫去,进宫去见怀荔。她已经将那支贺寿舞练得差不多了,今日她要进宫去和那些伴舞一起排练一番。
俞嫣下了床,推开窗扇,在风铃的脆响中,惊讶已经日上三竿这样晚,怪不得她有一点饿。她诧异转过脸,询问姜峥:“都这么晚了,你偷懒不去上职吗?”
“下午去。”姜峥解释。
一想到下午又要去应付那些蛮夷人,姜峥晨起微暖的惬意好心情不由散了去。
外面时不时会踩一脚脏泥,还是家中好。姜峥望向俞嫣皙白的面颊,暖阳从窗探进落在她干净的娇靥,照亮她澄灵的眸。


第54章
俞嫣和伴舞们排练着,怀荔坐在一旁托腮瞧着。她看着俞嫣起舞的身姿,心里还是因为自己不能亲自献舞而觉得有一点惋惜。她揉一揉自己的手腕,如今还在隐隐作疼。
怀荔自小养在太后身边,又因为俞嫣时常进宫见太后,所以她们自小便熟识。比起宫中其他公主,怀荔更愿意亲近俞嫣。怀荔的住处一直在太后宫殿之内,虽然不似别的公主有更宽敞气派的独立宫殿,但她也乐得清静。住得离太后近些,更是能免去很多麻烦事。
俞嫣排练完,怀荔赶忙迎上去亲昵地去拉她的手。
“累着了吧?快来吃凉点!”她拉着俞嫣去门窗大开的花厅,吹着凉风吃着小点心,聊着天。
“这次可真是要多谢你。”怀荔将一杯酸酸甜甜又冰过的葡萄引子递给俞嫣。这已经不知道是她第多少次道谢了。
她不嫌麻烦谢来谢去,俞嫣倒是懒得每次都跟她客套,干脆不接话,开开心心地喝着葡萄引子。
一阵穿堂风带着花厅里的花香,掀起一室的芬芳。
“对了!”俞嫣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听说燕嘉泽现在是状元郎啦,我还没恭喜你!”
怀荔一怔,咬一口杏儿,哼声:“他考上你恭喜他就是了,恭喜我做什么。”
话一出口,她立马意识到这话太别扭,自己先笑了。
俞嫣望她一眼,弯弯唇,继续去喝好喝的甜引子。过了一会儿,她又说:“咦,那今年的探花郎是谁呀?是我知道的人吗?这状元和榜眼,我都认识,就是不知道探花郎认不认识。”
京中权贵公子,大多都有耳闻。那些夫子门生亦在科举前就有了名声。
怀荔摇摇头,说:“我们应该都不认识。听说是从小地方出来的寒门学子,没什么根基。”
俞嫣翘着唇角笑,打趣:“谁告诉你的呀?”
“我不给你喝了!”怀荔突然出手,抢了俞嫣手里捧着的那杯葡萄引子,起身跑开。
“还我!”桌上分明还有一杯没动过的,俞嫣偏要去追怀荔抢走的那杯。
一追一赶,一捉一躲,两个人裙摆晃动翩飞,伴着姑娘家的笑声,追出一室的盎春。一旁的几个小宫女亦跟着笑。
怀珍公主过来时,远远听见了欢笑声。她脚步顿了顿,才继续往前走。
宫人禀告,花厅里笑闹着的两个人才停下追逐。下午暖融融的光落在她们灿笑的面庞,鼻翼周围的一点薄汗都带着几分夏日的甜美。
怀荔将手中那杯已经洒光了葡萄引子递给宫女,迎上去“皇姐怎么过来了?”
“这次温塔和宁族来朝的人中,各有一位公主跟来。皇后的意思,是希望在太后寿宴前亦要好好招待。后日在蔷鑫殿设宴,你和怀湘也过去。”怀珍公主道。
让怀珍招待宁族和温塔公主的事情,怀荔之前已经知晓。设宴招待,宫中公主过去相伴很正常。
两个人又简单地交谈了几句后天的宴席,怀珍公主的视线不由越过了怀荔,望向了俞嫣。
俞嫣先是练舞,后和怀荔追闹了半天,有些累的坐在玫瑰小椅中,正懒洋洋地扇动着一柄团扇。团扇扇动,带来几许解暑的风,也使她鬓侧垂落的发缕时不时地飘起。
“小郡主也一并来吧。”怀珍忽然说。
俞嫣惊讶地望过来,显然没想到这事儿会与她有关系。
怀珍公主微笑着,说:“人多热闹些,一并来吧。”
“好啊。”俞嫣大大方方地答应下来。
俞嫣还没见过宁族和温塔人,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如她听来的那样穿着奇奇怪怪的衣裳。好奇心让她答应下来。
怀珍望着俞嫣,鬼使神差地想象了一下她和姜峥站在一起的情景。那个人,有着最和善温润的外表,却有一颗最疏离冷漠的心肠。他与小郡主也会像寻常夫妻一样亲昵爱恋?他也会对自己的妻说动人情话吗?怀珍公主有一点想象不出。
“皇姐过来坐。尝尝我这里的点心。”怀荔邀约。
怀珍公主很快回过神,她微笑着婉拒:“不了,不打扰你们两个说话了。我也要往怀湘那边去一趟。”
怀荔点头,和俞嫣一起送怀珍公主出去。
“不用送了。”怀珍公主面色和善,她又看了俞嫣一眼,才转身离去。
俞嫣立在檐下,有一点奇怪。她问:“怀荔,你有没有觉得怀珍公主看了我好几眼?”
“有吗?”怀荔茫然。
俞嫣不说话了。兴许是她想多了吧。
俞嫣在怀荔这边又待了一会儿,傍晚时要出宫之前,往太后那边去一趟。她进宫一趟,断然不能不去给太后请安。
宫人禀告俞嫣过来请安时,赵琼挑了挑眉。他在太后这边是来听“教导”的。这不是头一回了。不管是太后还是皇后时不时就要请他过去苦口婆心一番。他心里烦,面上却得恭敬地听。
太后又在叮嘱他,如今宁族、温塔和河丽族的人来京,要他更注意言行些。
他心里正厌烦着,听说俞嫣来了,心里的厌烦倒是有一点减散。
太后赶忙让宫人请俞嫣进来。
人刚到门口,太后板着的脸孔立刻带出笑来,慈声嗔怒:“进宫来找怀荔,一整个下午不见人影,还以为就这么走了,都不肯来见我了呢!”
“怎么会!”俞嫣嫣然一笑,提着裙,快步朝太后奔过去。身姿轻盈,裙摆向后漾着。从窗牖吹进来的夏风,带起她身上的一点淡香,赵琼垂着眼,鹰目里滑过一丝捕猎的狠意。他再吸了吸鼻子,仔细去闻她身上一闪而过的香气。
太后早已收起装出来的严肃,眉开眼笑地拉住俞嫣的手,将人拉到身边坐下,慈声:“吩咐晚膳备了酿酿爱吃的!”
“太后最疼我啦。”俞嫣眉眼弯弯,是在长辈面前的小女孩娇憨。
太后重新看向太子,再开口时,语气里的慈爱已经淡去,严肃地说:“我要叮嘱的已经说完,你去吧。”
“是。皇祖母万安。”赵琼行了礼,转身往外走。可是他刚转身迈了一步,又停下来。他重新转过身,望向俞嫣,笑着说:“表妹何时出宫?青序在我的东宫,你要和他一起回家吗?”
俞嫣想了想,昨天晚上姜峥很晚才回家,今日也不知道会不会忙到什么时候。她说:“不用,不知道他要忙到何时,我自己回家。”
赵琼沉吟片刻,再道:“一会儿我问问他,若是今晚无事,让他来接你。”
俞嫣有些敷衍地说:“那麻烦殿下了。”
那一点敷衍,赵琼听出来了。他笑笑,没再说其他,转身缓步往外走,身后传来俞嫣和太后说话的声音。她的声音里带着笑,还带着一点甜味撒娇。
赵琼一直走到门口,终于忍不住回头望去。
一捧光从窗口照进来,落在太后鎏金的凤簪,光影折到俞嫣的脸上,让她的面颊有了刺眼的光芒。刺目得赵琼不得不眯起眼睛来。
他尝过太多种女人。温柔似水的、妩媚风情的、颇有才学的、无知蠢笨的……甚至是刚烈到一头撞死在他床上的。
可总缺了一种。
就像……就像俞嫣这样耀眼的女人。吃起来不知是怎样的有成就感。
赵琼收回目光,沉目离去。每当他得了新欢,觉得自己不尝这一口也无所谓时,俞嫣总是会灿烂出现。撩得他心土干裂贫瘠,急需温养。
赵琼停下脚步,眯着眼去瞧天际烧红的晚霞。晚霞绚灿,却连她翩飞的裙角都不如。
一方面,他知道不能再打这个女人的主意。另一方面,又忍不住不甘。他是太子,是未来的九五之尊,天下尽在他脚下,哪个女人动不得?如果连一个女人都得不到,他还怎么得到全天下的跪拜敬仰?
俞嫣在太后身边用过晚膳,还没出宫,突然下起暴雨。她偏过脸,望向窗外的雨幕。
宫女脚步匆匆地过去关窗,免得雨水扫进来。
俞嫣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太后说:“这么大的雨不回了,今晚留在我这儿。”
俞嫣垂着眼睛,没吭声。她忽然想起来姜峥对她说新婚夫妇成亲头一个月不能分床,不能让婚床空着。
明明不是个忌讳很多的人,俞嫣在这一刻却突然想到这习俗。
见她不吭声,太后忍不住笑:“呦,这是舍不得自己夫君了?”
“才没有!”俞嫣赶忙反驳,“我刚刚吃东西呢!今晚陪太后。”
这个时候一个小太监脚步匆匆地进来禀话,原是东宫的人来了——姜峥派人询问俞嫣今天要不要回家。
太后问:“青序还在东宫?”
“是。”小太监禀话,“太子在东宫设晚宴招待宁族、温塔和河丽族的王族,鸿胪寺几位官员都在。”
太后笑着不说话,看向俞嫣,等她自己决定。
俞嫣有一点想回家……
她偷偷瞧一眼太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口吻:“等会看看天气再说,我才不要淋雨回家。”
太后抿一口茶水,笑笑不说话,心里倒是有些替俞嫣高兴的。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外面的暴雨停了。太后这才道:“我要躺下歇着了。你去吧。去找青序,和他一起回家。”
“您怎么赶我走呀?”俞嫣问。
“快走吧!”太后拍了拍俞嫣的肩头。
俞嫣站起身,软软抱一抱太后,提裙往外走。小轿已经帮她备好,她坐进小轿,往东宫去找姜峥。
到了东宫,小轿停下,俞嫣没下去,先派人去瞧瞧晚宴结束了没有。


第55章
晚宴已经进行到尾声,很快要散。林宜嘉将俞嫣先请到她身边。
“没赶上雨吧?”林宜嘉关切询问,上下打量着俞嫣。
俞嫣摇头:“没有,我从太后那边出来时已经雨停了。”
林宜嘉抬抬手,请俞嫣坐。然后偏过脸询问宫女:“半个时辰前不是已经打算散了?”
宫婢禀话:“原是如此,可河丽族的小王醉得厉害,嚷嚷着还要舞姬起舞助兴,继续喝酒。”
林宜嘉皱眉,这醉了酒的男人可是不说理的。
俞嫣原以为这边就要结束,来了就能见到姜峥和他一起回家,没想到又耽搁下来,不由有点不高兴。早知道她在太后那边等着姜峥去接她了。
林宜嘉陪着俞嫣说话,俞嫣有一点没精神地犯困。她有午休的习惯,今日午后没小睡,忍不住打哈欠。
不多时,宫婢进来,向林宜嘉禀话:“藏茉阁的那两位闹起来,还动了手。”
林宜嘉皱眉。她打心底懒得理会太子的那些女人,可她身份摆在这里,不能不去处理。她与俞嫣解释了两句,便起身过去。她叹气,一遍走一边忍不住低声抱怨:“不是一直亲如姐妹的?这么快就闹起来了……”
没有林宜嘉说话,俞嫣更困了,哈欠连连。
窃蓝道:“要不您小睡一会儿?听那意思,姑爷那边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俞嫣摇头,这里不是自己家,她虽犯困倒也睡不着。最后不过是靠在贵妃椅一侧,闭目养神。
窃蓝以为她睡着了,悄声走到一旁跟宫女询要薄毯。宫女领着她往偏殿去取。
近日天暖,到了夜里也闷热。
八角高足桌上博山炉里飘出细细的一袅熏香,香气浓郁,有茉莉的花香,还有些旁的助眠异香。
俞嫣合着眼,人困得有些迷糊。原以为的小眯解乏并没有作用,反而人变得越来越困。
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落入她耳,俞嫣也好似反应迟钝一般,良久才意识到。
不知怎么的,周遭忽然多出浓郁的酒气。浓稠厚重的酒气越来越近,带着些许陌生的恶臭。
俞嫣嫌恶地皱眉。
是姜峥来找她了吗?可他昨日喝了那么多酒也不会是这样难闻的味道。俞嫣迷迷糊糊又意识到这里是太子妃待客的花厅,姜峥身为外男似乎不方便过来?
她在迟钝的迷糊中,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眼睑沉重,俞嫣眉心越皱越紧,搭在腿上的手也用力握紧,终是花了些力气才睁开眼。
入眼,是一张放大的陌生面孔。
“啊!”俞嫣急促地尖叫了一声,迷糊的困倦顿消,迷离的瞳仁瞬间聚了神。
那是一个男人醉酒后肿红丑陋的脸庞,肌肉横生。俞嫣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人。
“放肆!”俞嫣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脚,一脚踹过去。
醉酒的男人脚步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堪堪站稳。
俞嫣这才更仔细地去瞧这个男人。他衣着打扮明显不是中原人,花花绿绿的衣衫裹着强壮健硕的身体。身强力壮高大威猛,俞嫣使出全力的一脚也不过因为出其不意,他又醉得厉害才向后退了两步。
男人望着俞嫣嘿嘿笑了两声,口中吐着蛮夷语言,朝俞嫣走过来。
“来人!”俞嫣抓起身边圆桌上的茶壶,劈头盖脸地朝他砸过去。
男人也不躲,茶壶砸在他身上,泼出凉茶,茶壶落了地,清脆一声响炸裂开。洒出的茶水也溅在俞嫣脸上和裙摆上一些。
赵琼设的宴已经结束。宁族、温塔和河丽人按理不能留在东宫,他们在宫外自有安排好的住处。
鸿胪寺卿吴文彦劝阻时,太子笑道:“都喝了不少酒,说不定等会儿还要下雨,今晚就留在东宫就是。难道我的东宫还住不下?”
今日毕竟是太子的私宴,吴文彦便不好再劝。
赵琼侧了侧身,望向回来的小太监,微眯着眼睛询问:“郎助已经安顿好了?”
小太监细着嗓子禀是。
郎助是河丽族这次来京的小王,人生得高大,在他们河丽族是出了名的勇士。这样强壮的男人却不胜酒力,今晚醉得厉害。赵琼笑笑,先将人送去休息。
——送到了林宜嘉待客的花厅。
赵琼手中捏着酒杯,慢悠悠地转动。他望着在灯光重影下晃动的酒水,唇角勾出一丝诡异的笑。
想要天上的太阳该怎么办?
直接摘日太过显眼,还容易烫伤。那就先将其拽下来,扔进淤泥里。
俞嫣和别的女人不一样,赵琼心里终究是有忌惮。想要得手自然不能用以前抢夺别的女子的手段。
正如当日春日宴,他想的从来不是有了肌肤之亲再将俞嫣纳到身边,而是吩咐侍卫毁其名节,然后他才能以勉为其难的高姿态将美人揽进怀中。
如今她已嫁为人妇,更该如此。
赵琼的视线从手中的酒杯移开,缓缓落在姜峥身上。宴上诸人饮酒皆尽兴,都有了几分微醺的醉意,东倒西歪。唯独姜峥即使喝了很多酒,仍旧眉宇清冷,坐姿挺拔。
一副出淤泥而不染的假清高德性。
赵琼嗤笑。
姜峥对干净的讲究程度是如何之深,赵琼太清楚了。他总是嫌女人脏。那如果他的妻子被人玷污呢?
赵琼抢女人抢了太多,这次要换个法子。等着姜峥厌弃了俞嫣,再以拯救者的身份出现,把身心皆伤的表妹弄到手。
他可没有姜峥那样喜洁的臭毛病。
郎助是个非常好的人选。河丽又不是温塔,犯了罪直接杀了了事。
赵琼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花厅里现在是怎么个情景。
那样娇妍的表妹被欺,他想想也是有几分舍不得呢。
赵琼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忽然的喧哗声,让赵琼嘴角得逞的笑容不由收了收。
“何事?”他面色不愉,心里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不该这么快闹起来,郎助送过去分明还没多久。
小太监慌张禀告:“回殿下的话,郎助走错了花厅,误闯了太子妃平日里待客的花厅,惊扰了小郡主。”
姜峥立刻抬眼,望了赵琼一眼,然后起身往外走,吩咐身边经过的宫人:“带路。”
赵琼眯着眼盯着姜峥走出去的背影。
博山炉里的熏香多加了两倍助眠的药。赵琼并不敢加真正的迷药,免得留下洗不脱的证据。只能加助眠的熏香。可就算没有用迷药,他已经将所有人支开,郎助那样强壮的汉子竟没能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