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嫣望着腕上沉甸甸的镯子,诚声:“谢谢太奶奶……”
姜峥赶过来的时候,刚穿过月门,就看见太奶奶和俞嫣挨着坐在一起,太奶奶靠着俞嫣的肩膀睡着了。
他走过去,俞嫣像找到了救星一样,巴巴望着他。她压低声音:“麻……”
为了不吵醒太奶奶,俞嫣一动不动地坐在这儿,双腿早就麻了。僵麻之后仍旧不敢动,越发难受得要命。
姜峥弯腰,小心翼翼地将太奶奶抱起来。怀中重量是那样轻,姜峥皱眉望了太奶奶一眼,才轻手轻脚地将人抱回屋子。
将太奶奶安顿好,他又向杜嬷嬷询问了太奶奶的情况,然后才走出去。
俞嫣蹙着眉,轻轻敲自己的腿。还不敢太用力,免得麻得受不了,只这样小力气的一点点缓解。
姜峥在她身边坐下,在俞嫣哼哼唧唧的声音里,把她的腿搭在他的腿上,动作轻柔地帮她捶揉着。
“轻点轻点……”俞嫣难受得五官拧巴在一起。
姜峥无奈地笑笑,道:“你也是,和杜嬷嬷说一声就是了。”
俞嫣沉默了一会儿,才嘀嘀咕咕:“陪太奶奶说说话看看花,她好不容易睡着的,不想把她吵醒了……”
姜峥望了一眼俞嫣手腕上的镯子。他收回目光,继续揉捏着俞嫣的腿。
大太太赶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姜峥将俞嫣的腿放在他腿上揉捏的一幕。
大太太脚步生生顿住,快速后退,躲在了月门后。跟在她身后的侍女想开口,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让她们都闭嘴。她重新转过头,盯着石凳上的一双人。她眼睛一眨不眨,仔细去瞧儿子的神情。她眼中惊奇与探究之后,是带着笑的了然。
“好了,已经不麻了。”俞嫣将自己的腿从姜峥腿上放下来。她四处张望,生怕被下人瞧见。
躲在月门后的大太太赶忙又往后藏了藏。
“太奶奶需要静养,她身边没有太多下人。这里也不会有闲杂人。”姜峥温声道。
月门后的大太太听着儿子的声音,努力从儿子的语气里扒拉出几分温柔蜜意。
有吗?有一点吧?又好像没有。她儿子说话好像一直是这样温润和善的腔调?
大太太有点摸不准了。她重新悄悄探头望过去,冷不丁看见姜峥正握着俞嫣的手,将俞嫣纤细的指端送在唇角亲了亲。
大太太的眼睛瞬时瞪大。有饿狼追她一样,她转身快步离开,提裙踮脚,生怕发出声音来。瞧她这样,跟在她后面的几个侍女亦是做贼一样紧张不已,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个个踮着脚跟她离开。
这是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一幕,所谓非礼勿视,大太太可不想被正亲热的小夫妻知道她看见了。再说了,这小夫妻接下来要是继续亲别的地方,她呆着岂不是更尴尬。
实则……
“你干什么呀?”俞嫣也吓了一跳,将手从姜峥的掌中挣开,搭放在腿上。
姜峥瞧着俞嫣为了不吵醒太奶奶,双腿麻了也不愿意挪动。他心里既有些感动,又有些心疼。
握着俞嫣的手轻轻亲一亲这举动,姜峥一时之间也说不好自己是出于为人夫的奖赏心态还是心疼哄人。
理论上是前者,可当他真的吻了俞嫣细白柔软的指端,看着她红着脸缩回手,又低下头唇角慢慢勾起一抹柔笑。姜峥望着俞嫣长长的眼睫慢慢垂下去,她柔软的眼睫好像在他的心上刷了一下。
姜峥睑目。
其实,是后者吧。
姜峥站起身,温声道:“太奶奶一时半会醒不过来,我们回去吧。”
俞嫣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子,跟姜峥离开。离开前,她回头望向葳蕤的花园,认真道:“太奶奶会好起来的。”
姜峥抬眼,望着她认真的眉眼。他笑笑,温声附和:“会的。”
两个人刚回去,小厮青叶急匆匆地赶过来寻姜峥。
青叶之前一直跟在姜峥身边,姜峥请婚假时,身边没什么要紧事,他便直接将青叶放回老家,让他回去探亲,前天才回来。
姜峥去衣物室换了身外出衣袍。经过俞嫣身边的时候,道:“我要出去一趟。许半夜才能回来,不必等我。”
俞嫣皱眉:“又是应酬?”
说是应酬,还不是吃吃喝喝,外加吹拉弹唱美人作伴?俞嫣始终有一点担心——再这么应酬下去,姜峥要被太子之流带坏了。
不过姜峥今日出去却不是与太子一起。
姜峥解释:“要招待宁族、河丽族和温塔的来者。”
俞嫣倒是知道洛阳来了不少少数民族的人。本是因政事,正好借着给太后贺寿的理由,带着贺礼大张旗鼓而来。听说来了不少人,且有些族中身份尊贵的。宁族和河丽族一直安分,温塔那地方天高皇帝远,近些年越来越不安分了,没少让圣上犯难。如今三族一起来京贺寿,谁知道暗地里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俞嫣暂时不想这些,她犹豫了一下,才别扭地劝:“对自己好些,别让自己太不自在。”
姜峥微笑着颔首。
姜峥出了府,坐上马车往赴宴地去。路上经过一座窄桥,马车的速度慢下来。显然是对面遇到了人,两方总有一方需要避让。姜峥的马车稍微停顿了一下,便继续前行。显然是对面遇到的马车选择退后避让。
马车驶下拱桥,姜峥抬手,指背略掀垂帘往外望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他看见了避让的马车,知道了对方是谁。
很巧,正好是上一任鸿胪寺少卿,卢兴思。也就是姜峥如今补的缺。
都说姜峥运气好。几个少数民族来京贺寿时,卢兴思犯了事,而这个时候是鸿胪寺最缺不得人的时候,所以他才会直接坐在这个位子。纵使功名在身,从仕的起点就是这个位子,不可谓不夸张。
姜峥微笑守礼地对所有向他贺喜的人道谢。实则,这鸿胪寺少卿可不是他捡来的。而是他自己挑的。
卢兴思在这个时候犯事降职,更不是巧合。当然了,姜峥毫无愧疚之意。他并没有做恶意陷害之事,只是早早掌握了卢兴思受贿的罪证,在这个恰当的时机,借旁人之手将卢兴思犯的罪状抖落出来。
鸿胪寺平日清闲,唯有番邦来宾等来朝时才会忙碌。这个时候,也是最好的立功机会。
他既不会满足于区区少卿的位子,也并不想一直留在鸿胪寺。只不过是借着几个少数民族来朝的机会,拿这个位子当踏板罢了。
正如被他掌握了把柄的朝臣,也远不止一个卢兴思。甚至不仅朝臣,不管是世家侯爵还是宫里的皇家子弟。


第51章
姜峥到了设宴的金露台。宁族和河丽族的来者已经到了,温塔的人来没来。
姜峥入了座,与宁族和河丽族的来者谈笑。
温塔这次来京贺寿的人,不仅有温塔王子萨其拉,还有其同胞的妹妹,萨图雅公主。
兄妹二人带着手下大摇大摆来到金露台设宴厅。还没进去,萨图雅停下脚步。
“怎么了?”萨其拉侧转过身,望向妹妹。
他这么一转身,便挡了萨图雅的视线。萨图雅歪着头朝宴厅里望去,头上戴的红绿珠串一阵晃动,轻拍着红扑扑的脸蛋。她问:“哥,那个人是谁?”
萨其拉顺着妹妹的手势望过去,他想了想,道:“应该是鸿胪寺的官员。”
“一个小官?”萨图雅摸着自己的下巴,“那我可以把他抢回草原吗?”
“哈哈哈……”萨其拉大笑。倒也没说行还是不行。
萨图雅不高兴了。她皱着眉说:“行不行啊?这趟不能只给哥哥找媳妇儿,我也要抢一个回去!”
萨其拉摆摆手,身后的手下立刻迎过来,禀话:“那位刚上任的鸿胪寺少卿。不过这人是中原皇后的侄子,也是姜远大将军的长子。”
皇后侄子,萨其拉倒是没怎么在意,因为暂时也不知关系远近。不过他是姜远的儿子?
萨其拉对姜远可太熟了。在温塔,行军打仗颇为忌惮这位中原的大将军。
萨其拉有些意外地望向宴厅里的姜峥。他一袭群青长袍,侧过脸与身侧人说话,露出半张俊润非凡的侧脸,举手投足间全是中原人的温文尔雅。
是个读书人,这是姜峥给萨其拉留下的最初的印象。萨其拉摇头,有些惋惜:“姜远的儿子为什么这么弱鸡?”
大太太派人将俞嫣喊了来。
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是要处的,婆媳关系也是一样。之前姜峥整日在家,大太太可不愿意碍人眼,新婚燕尔的小夫妻就该腻歪在一起。如今姜峥白日不在家,她也该开始和儿媳联络感情了。
再说了,老太太不是三番两次地叮嘱她要把俞嫣带在身边教导?那就带着呗,至于教什么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俞嫣过来时,大太太身边的侍女正在说着府里最近发生的事情。府里人口多,每日都有新鲜事儿,身为当家主母,总要听上几耳朵。
大太太朝俞嫣招手:“过来坐。”
俞嫣走过去,在软塌上坐下,陪着大太太听侍女禀事。侍女正在禀府里二郎纳妾之事。
大太太皱眉,道:“府里九个郎君,就属二郎最胡闹。”
俞嫣也略有耳闻,知道姜家九郎,唯有二郎可以称一声“花花公子”。
侍女接话:“可不是?听说昨儿个二郎和二夫人拌嘴之后,二郎气得去冲进花园里。新进门的姨娘巴巴过去安抚,两个人在花园里厮闹起来。好好的蔷薇倒了一大片……”
俞嫣听得一愣一愣的。
“咳。”大太太轻咳了一声,“下去吧。”
大太太含笑望向俞嫣,道:“酿酿别听这些。你听不得。”
俞嫣点点头,然后她又觉得有点奇怪。她为什么听不得?她悄悄抬起眼睛望向大太太,大太太用一种带笑的目光望着她。
俞嫣心里咯噔一声,继而有一点心虚。
她向来不喜欢撒谎,也不擅长撒谎。造假喜帕原也不是她的主意,大太太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使得她心虚了。她又一时之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大太太瞥一眼俞嫣的神情,颇有深意地笑笑,道:“这俩孩子,造假不太像。”
俞嫣惊讶地抬起眼睛望向她。大太太这是明确告诉俞嫣,她知道小夫妻之间根本没圆房。
俞嫣一双清亮的眸子在眼眶里快速地转了转,不得不猜大太太找她过来的目的。一时间,她脑子里不由想起很多话本里的婆媳相处……
大太太瞧着俞嫣这表情,顿时觉得有些好笑。她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花茶,然后才开口。
“这样也好。”大太太说。
俞嫣狐疑地望着大太太。她抿抿嘴,小声说:“我不太懂母亲的意思。”
“母亲的意思是说,糊弄一下旁人堵别人的嘴也好。其实还有些晚,大婚那日就该弄一个出来。”
俞嫣垂下眼睛,声音更小些:“青序原是打算如此,是我觉得骗人有点不好。后来还是听了他的……”
分明以前苏嬷嬷每次跟俞嫣提圆房的事情,俞嫣都很抵触。她也觉得很奇怪,此刻竟然能够和婆母谈起这事情。
终究还是有一点局促。俞嫣迟疑了一下,才问:“母亲不怪我吗?”
“为什么要怪你?”大太太笑着摇头,“你们小夫妻的亲密事,和旁人有什么关系?母亲之所以今日将事情挑明,只是想告诉你,我没那么老顽固,有些事情啊,不用因为顾忌我这边,让自己不舒坦。”
俞嫣慢慢垂下眼睛。
嫁到姜家半个月,除去姜峥,她身边所有人都在催促她将大礼的最后一步完成,不管是自己的亲人,还是身边的下人。俞嫣知道他们都是为了她好,她并不怨怪。
而今日,婆母忽然这样对她说,成了唯一一个不催她的人。她垂着眼望着自己裙子上的绣纹,心头有一点被浸湿的微妙情绪。
大太太想着今日无意间撞见姜峥和俞嫣亲密的一幕,她忽然笑着问:“青序好不好?”
俞嫣抬起脸,对上大太太带笑的眼睛,她也逐渐翘起了唇角,轻轻点头。
大太太眉眼间的笑意更浓了。她又问:“那你喜不喜欢青序?”
俞嫣张了张嘴。婆母这样问,不管她是不是喜欢自己的夫君都应该立刻说喜欢。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太太刚刚说的那番话,让俞嫣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是认真地思考起来。
其实大太太并需要她的答案。她轻拍俞嫣局促放在腿上的手背,道:“好孩子,不要因为别人说该怎么做,就去怎么做。而是自己真的喜欢做,再去做。”
俞嫣愣愣听着大太太的话,仔细揣摩着。她怎么有一点没听懂?大太太这是支持她不和姜峥圆房吗?这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大太太无奈,只好将话说得更直白些:“这女人家的头一回,一定要两情相悦,这样才能舒坦。要不然,只会觉得疼和难堪,甚至是耻辱。”
俞嫣脸是红的,心里是震惊的。
头一次,有人跟她说这样的话。像是心里最隐秘的一角,悄悄漏进去一缕光。
大太太是觉得,既然当日说了将要儿媳当成自己的孩子,那可不能只是将话说得漂亮,也要做到才是。
她对俞嫣说的话确实是肺腑之言。她自己就深受其害。她当初亦是盲婚哑嫁,姜远又是个舞刀弄剑的将军,尽量温柔亦是无用。她是婚后缓了好几年,才缓过来。
花儿一样娇嫩的少女成了她的儿媳。忆起自己曾经刚嫁时躲起来掉的眼泪,不愿儿媳再体会。陈旧的规矩枷锁一样压着,白白破坏了小夫妻培养感情的最好时机。儿子儿媳琴瑟和鸣真正感情好,可比早些抱孙子划算得多。
今日的话题说到这里,已经足够深,不用再深说。大太太站起身:“走吧。”
俞嫣跟着起身,询问:“去哪儿呀?”
老太太不是让她教着儿媳?那就先从逛街买东西开始。大太太私以为自己最擅长的事情,就是花钱。
很巧,俞嫣也挺喜欢花钱的。
婆媳两个逛了没多久,身后跟着的侍女婆子们人人手中满满。
大太太指了指糖人,买了一根给俞嫣。俞嫣一手举着糖人,一手挽着大太太的手腕,一边吃一边逛。
俞嫣没有想到会遇到沈芝英。
看见沈芝英的时候,俞嫣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下去。
——沈芝英蹲在那儿,帮她婆母擦裙摆上粘的尘土。
火气瞬间在俞嫣的心口升起,她又不得不逼着自己将火气压下去。各自出嫁,再怎么关心,只要沈芝英不开口,有些事情没法帮她出面。
思及沈芝英应该不想被她撞见这情景,俞嫣悄悄拉了拉大太太的手,想要离开。
可是沈芝英的婆母看见了她们,又先开了口打招呼。无法,俞嫣只好立在婆母身边,看着沈芝英婆媳走过来寒暄。
俞嫣努力压着气恼,平静望向沈芝英。沈芝英却并没有看她。沈芝英微笑立在婆母身后,温柔贤惠的模样,戳得俞嫣心口疼。
回到家之后,俞嫣脑海里还是沈芝英死水一般的眼睛。她要一直这样下去吗?她能为沈芝英做些什么呢?
俞嫣一直想着沈芝英的事情,心情不佳,就连去练舞也没什么兴致。
夜里,俞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思来想去打算一定要和沈芝英好好谈一次才行。
子时将近,她刚要睡着时,听见外面的响动,知道是姜峥回来了,她懒倦地坐起身。
石绿从外面进来瞧她没睡,赶忙说:“郡主没睡去看看姑爷吧。姑爷瞧着喝了很多酒,脸色也不太好。”
俞嫣的困倦顿时消散了不少,急急踩进鞋子,快步往外走。等她走到外间,却已不见姜峥身影。
春绒抱着姜峥的干净衣物刚要往浴室送,见俞嫣出来,她福了福身禀话:“六郎去浴室了。”
俞嫣迟疑了一下,从她手里拿过姜峥衣物,亲自往浴室去。
一进去,俞嫣立刻闻到了很浓的酒味。
她想起姜峥曾跟她说过,他不喜酒。
“出去!”屏风后传来姜峥厌烦的轻斥。


第52章
俞嫣懵了一下,抱着衣物的手下意识地缩了缩。从未有人用这样训斥的语气与她说话,就连皇帝舅舅都没有过。虽然意识到姜峥可能不知道是她,俞嫣还是不高兴地拧了眉。
她立在原地杵了一会儿,望着屏风上映出的人影,抿着唇没说话。她什么也没说,将怀里抱着的衣物重重放在桌子上。
门口的人被训斥也没有立刻离开,姜峥意识到不对劲。他转过头,透过山水屏望向另一侧模糊的人影,语气尽量平和一些:“酿酿?”
“哼!”
俞嫣生气地瞪了一眼屏风上的人影,气呼呼地转身往外走。
姜峥往前迈了半步,又停下。亦没有再开口挽留解释,让俞嫣走了。
俞嫣不高兴地出了浴室,用力关了门,并没有立刻回寝屋,而是后背抵在门上,生着气。
姜峥没有出来哄她,这让她更生气了。
她低着头,拧巴着眉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见侍女从外面进来的脚步声,俞嫣不想下人看见她和姜峥不愉快。她迟疑了一下,转身推开浴室的门,重新走进去。
浴室里静悄悄的,连水声都没有。
俞嫣诧异地望过去,隔着山水屏,隐约看见姜峥靠坐在高足椅上的身影。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姜峥映在屏风上的身影不似往日的挺拔优雅,透着一股颓然的疲惫。
她往前走,将要走到屏风处时,另一侧传来姜峥的声音。是俞嫣熟悉的声线——温和轻浅又动听,带着如沐春风的暖意。
“酒气重,酿酿回去躺着吧。我收拾好,很快回去陪你。”
听着姜峥温润的声线,俞嫣眼前不由浮现他往日总是温柔望过来的眼眸。她脚步停顿了一下,却又执意继续往前走。
她看见了姜峥。
俞嫣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浮着惊讶。她像第一次认识姜峥一样,定定望着他。
姜峥微偏着脸,面颊上浮着冷汗,他半垂的眼被长长的眼睫遮着。长眼睫上亦沾了些汗浸,黏连轻垂。
像一块浸了水的璞玉,随时都能滑落,摔个粉碎。
俞嫣忽然有一种错觉,好像不小心闯到了禁地。
姜峥手中握着一方擦拭汗渍的雪色帕子,帕子已经快湿透。他将视线从手中这方帕子移开,徐徐抬起一双沾着微醺的眼睛,望向俞嫣。
“出去。”他再一次说。语气平和,甚至眉眼间带着一抹浅笑,是一惯的温润风度,不是命令也不是斥责,用温柔的语气说着坚决的话。
俞嫣快步转身出去,不过她很快又折回来。回来时,她手里捧着一杯温水。她将这杯温水放在姜峥身边,才又离开浴室,独自先回了寝屋。
回去之后,俞嫣没有上榻。房间里空空荡荡,她立在屋子中央有一点茫然。站了一会儿,她去了窗下的软塌上抱膝而坐,下巴轻搭在膝上。已经是下半夜了,夜色为宁静再添一抹沉寂。
过分安静让俞嫣觉得时间仿佛凝固,她支开窗扇,让夜风吹进来,也让悬在窗棱上的风铃偶尔发出些响声陪伴她。
不知过去了多久,姜峥回来了。
推门声让俞嫣立刻抬起眼睛,望向回来的姜峥。他已经拾弄妥帖,换上柔和的夕岚色寝衣。温柔暮霭的色泽晕在他身上,也晕在他眉眼间。风铃声让姜峥望见俞嫣坐在窗下。他缓步朝俞嫣走过来,温润的眉目俊隽濯濯,轩然霞举。
俞嫣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她望着姜峥逐渐走近,眼前却浮现他轻耷双肩的颓然模样。
“这么晚还没睡?”姜峥走到俞嫣面前,他俯下身来,手搭在俞嫣身侧,无形中将人圈在怀里。他与俞嫣平视,温笑望着她的眼睛,徐徐解释:“以为是侍女才没克制着语气,酿酿不要生气。”
说着,他唇畔漾出一抹浅笑来,将一个极浅极轻的吻落在俞嫣微蹙的眉心。
俞嫣的眉心慢慢舒展开。她微微偏着头,也不言,带着几分思索地细细瞧着姜峥。
姜峥垂眼望着她。她穿着柔红的单薄寝衣,抱膝缩坐在窗下,从窗扇下漏进来的风时不时吹起几许她披在肩上的柔软发丝。
娇小,柔美,干净。
姜峥望着俞嫣皙白的面颊和澄净的眸子,今日金露台的厌戾情绪竟慢慢得到了某种缓解。
与中原人相比,那些夷人实在粗鄙,为了尽地主之谊,今日设宴膳食大多是夷部食物。后来酒水喝得越来越多,歌舞也越来越菲靡。那醉了酒的蛮夷人竟是当众压了舞姬行苟且之事。
姜峥向来忍耐力很强,面带微笑熟视无睹,实则恶心得够呛。一直到回了家,甚至连侍女都不见,自己去了浴室才将今日感受到的种种恶心显露出来。
“还在生气吗?”姜峥温声问。
俞嫣沉默了片刻,才缓缓摇头。
姜峥抬手关了窗,让风铃荡出最后的悦耳脆音。然后他手臂穿过俞嫣屈着的膝下,将人打横抱起,往床榻去。
正红的床幔拢合,将两个人关进柔暗的床榻里。
“睡吧。”
耳畔传来姜峥温柔的声线,俞嫣偏过脸望向他。姜峥知道她在看着他,可是实在是太晚了,他不仅确实有些累,也确实两个人都该睡了。他知道俞嫣在审视着他,可是他合着眼,没有望过去。
身侧一阵细小的摩挲声,姜峥还没猜出俞嫣在干什么,她的手已经探了来,搭在他的胃腹,轻轻地揉着。
姜峥微怔,睁开眼睛望向她。
俞嫣终于小声抱怨起来:“不是都说了要让自己自在些吗?”
她极轻极轻地哼了一声,再嘟囔:“大不了不当这个少卿就是了。”
姜峥微笑着,没有说话。他出生就带着爵位,天生享有几辈子的荣华富贵。可是这些还不够。他既有对权势的追求,亦有少年便存的一腔抱负。权势这东西,祖上传来的和自己挣来的终究不一样。
他没有解释,而是扯松了寝衣,握着俞嫣的手,将她的手送进衣襟,紧贴着他的肌肤。
不由想起姜峥赤着胸膛的模样,俞嫣的手僵了一下,顿时有点不自在。
感受到放在胃腹上的手僵着不动了,姜峥唇角微扬,温声:“还是有些不舒服,酿酿再帮我揉揉吧。”
俞嫣轻哼了一声,然后才继续帮他揉着。
姜峥将手搭在俞嫣的细肩,轻声问:“为何这么晚没睡?在等我回家吗?”
“才不是。”俞嫣急急反驳。她顿了顿才说:“我是因为朋友的事情睡不着。”
“说说吧。”姜峥道。他毫无睡意,倒也有些享受这一刻——她偎在他怀里帮他抚慰不舒服的胃腹,两个人闲谈几句。
“我一个闺中姐妹婚后过得不太好。我不知道能为她做什么。她总是沉默,不愿多说。我又不知道该不该过问……”俞嫣皱起眉,又想起沈芝英当街蹲下来给她婆母擦裙的情景。
姜峥沉默了很久,才道:“有的人沉默不语,实则已经站在悬崖边,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在等人救。”
“是这样吗……”俞嫣喃声,陷入了沉思。
姜峥忽然道:“酿酿,让我抱抱你吧。”
俞嫣慢吞吞地帮他揉着肚子,说:“你现在不是抱着我吗?”
她偏过头,视线往后瞟,落在姜峥握在她肩头上的手。
“不是这样。”姜峥道,“可以把上衣褪下吗?”
“不可以!”俞嫣脱口而出。
可是姜峥在说完那一刻,已经转过身来,去解俞嫣的衣服。寝衣的衣带解开衣襟散开之后,再继续去解她里面贴身的小衣。俞嫣下意识地抬手抓住了姜峥的手腕。姜峥对她微笑着,拿开她的手。俞嫣望着他,眼睫颤了颤,最后没有再拒绝,悄悄攥了攥身侧的被子。
姜峥沉静地凝视着揭开的酥山皑雪。
明明是温柔的目光,可俞嫣却觉得他的视线如火焰,烧得她脸颊火辣辣。她慌张地去扯被子,声音也有一点抖:“你别看了!”
外面遍地淤泥脏臭不堪,唯有圣洁皑雪可抚慰。
姜峥靠过去,在俞嫣的僵烧中,埋雪细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