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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婆瞪了泉石一眼,“你这是瞧上县主身边那冬柚了吧?这么殷勤跑去传话,有猫腻。”
泉石立即哑巴了,脸红耳赤地说不出话。
“那可是个小妖精,你怕是拿不住。”青老好心劝道。
“那是县主的贴身侍女,我哪儿敢肖想?”泉石苦笑,说是这样说,但他脑门上却已经刻了“我就在肖想”几个大字。
傅婆瞥了一眼陆行,意味深长地道:“那也不一定不行。”
这些人说话的时候,陆行只当什么都没听见,一味地夹菜吃饭,说到这儿时,他已经放下了碗筷,“我吃好了。”
话音刚落,却不知谁敲响了院子的门。
“这么晚了会是谁啊?”青老自言自语道,说着已经起了身拖着有些瘸的腿往院门走去。
他再回来时,脸上挂满了笑容,“是县主说这两日怕是有大雪,担心我们碳火不够用,所以差人送了两筐来,哦,对了,还送了十包蜡烛,并一筐菜蔬和羊肉,说是下雪路滑,叫咱们别上街去买。”
“瞧瞧。”傅婆也笑出了一脸的包子褶道,“这做派,真不愧是县主。难得人又善心,不怪老天爷那么偏爱她,让她生得跟天仙似的,不然人间哪里能有那种绝色啊。”
青老十分配合地道:“如今天仙落到了咱们院子里,真真是蓬荜生辉啊,就不知这天仙能留多久。”
“那就看公子修复画的快慢了。”傅婆道,“还是慢些好,慢工出细活儿,整个冬天都有羊肉吃那才美呢。”
这回轮到陆行求饶了,“我可是定了亲的人。”
傅婆立即道:“咱们这是说小县主呢,关公子定亲不定亲什么事儿啊?再说了,定了亲的人也没有把自己定亲的事儿天天挂在嘴上说的,好像不是在提醒别人,反而是在提醒他自己。”
青老同情地看向陆行道:“这女人,不管是十八还是八十,那嘴巴都不饶人。”
“你说谁八十了?”傅婆用剩下的那只眼睛瞪向青老。
如此一屋子三个男人都算是求饶了一遍。
待雪霁天晴,已经是三日后了,早起一看到朝霞,泉石就欢呼了一声,连带着洒扫庭院都干得分外有劲儿,原本这是青老的活儿,但他今日抢着干了。
傅婆拿了一杆旱烟袋在旁边一边抽一边看泉石干活儿,看他仔仔细细把一张椅子颠来倒去地擦拭,她敲了敲烟灰,“跟你说了,冬柚就是个妖精,你做的这事儿她未必看得到,就算看得到也没你的事儿。她那样的人,铁定是晋阳公主养出来给小县主当陪嫁的,将来要被‘县马’收房的。”傅婆觉得公主的男人是驸马,那县主的男人肯定就是县马了。
泉石脸上的兴奋劲儿敛了去,却还是不停地擦椅子。久久之后他才憋出一句,“那万一县马他不纳妾呢?”
“天下不纳妾的男人有几个?你以为人人都是陆家的男子?”傅婆扫了眼在院子里练功的陆行。
陆行只当是什么都没听见。
早饭人人碗里多了只白水煮蛋。
傅婆道:“这是昨儿个小县主让人送来的,说是用的南边儿盐商的法子喂出来,把人参、当归、白术、大枣磨成粉当饲料喂给鸡吃,这鸡子一个得一两银子呢。”
“呀,那这鸡比多少人都吃得好了。”泉石听完迫不及待地剥了一个,囫囵吞枣似地吞了下去,“唔,没尝出味儿。”
“怎么我看你给公子准备的早饭里没有蛋呢?”青老问。
“他不能再补了,本来就要流鼻血了,再补就得丢丑了。”傅婆道。
青老点点头,泉石却是一脸的为难,似乎想把刚吃下去的鸡子给吐出来,他其实也不用补的。
陆行却依旧面容从容,傅婆的揶揄似乎对他完全不起作用。
午后长孙愉愉自然又到了陆府,自然又带了一叠上好的宣纸,撕着玩儿。
不过今日陆行却不撕画了,修复已经到了下一个阶段。
被长孙愉愉撕坏的那一角,有一小块黏在了底层上,所以才撕破了,那一小块儿纸已经被陆行单独揭了下来,放在了一边儿。
长孙愉愉好奇地看着陆行磨墨、兑水,然后用笔在一旁试了试,似乎不满意那颜色,又小心翼翼地加了一滴水,再次试了试色。
结果最后整个色似乎又浅了,陆行重新取了个干净的碟子盛墨汁,又把刚才的动作重新做了一遍,如此反复,一直到第六次上头似乎才满意。
长孙愉愉挨个儿地把陆行调制的墨碟里的墨汁在宣纸上试了试,对她而言完全看不出其中的差别来,也不知道陆行在讲究什么。她将几张纸拿到阳光下细细看,也几乎看不出区别,即便是有,长孙愉愉都有些分辨不清,是真的有区别,还是只是自己以为有区别。
调好墨汁之后,长孙愉愉见陆行将画笔在墨汁里沾了沾,又往旁边的白纸上试了试色,在砚台边上抿了抿,提笔在揭开的第二层纸上做起画来。
在他落笔的那一刻,长孙愉愉的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她没想到陆行说动手就动手,丝毫迟疑都没有的,要知道他落笔的可是谷苍山的真迹啊!
他这笔落下去,哪怕只是画的底层,可也是让这幅画不再能完全称为谷苍山的画了。这一刻长孙愉愉不是不后悔的,当初是不是该选择第一条路,那样谷苍山的话至少还是纯粹的谷苍山的画,虽然有些瑕疵。
不过此刻开弓没有回头箭,想阻止也没法开口了。
长孙愉愉屏住呼吸地看着陆行指尖的笔,他落笔落得毫无规律,完全看不出他是想干什么,长孙愉愉忍不住地双手合十在了胸前,只能祈求他别彻底毁了这幅画才好。
正提心吊胆呢,院门处却传来了动静儿,长孙愉愉蹙了蹙眉,直想发火。这谁啊,如此没有眼色,这等时候上门来打扰。还有就是陆行这院子也太小了,院门开开关关的多影响人呐。
要不是知道陆行肯定不会接受,长孙愉愉都想直接送他一座宅子了,好歹是救过她的命不是?
卢长钧万万没料到会在陆行的院子里见着华宁县主,他当时就愣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手脚也是无措。
陆行那边儿却是搁下笔,对着外头道:“是长钧啊,你先去堂屋里坐坐喝杯茶,我稍后过来。”没见他提高嗓门,但外头却听得清清楚楚。
“好,九哥你忙你的。”卢长钧嘴上虽然说这这样的话,但脚下却是迈步进了书房。他实在是弄不懂眼前是个什么情形,心下好奇,又有些要等着陆行解释的意思。
华宁县主怎么会在他的书房里?
但陆行已经重新低下了头,显然没有解释的意愿,而华宁县主则是站在一旁专注地看着他,这让卢长钧心里有些别扭。
那日前去公主府,他已经知晓背后的意思了。其实就是初次相看,从那以后他就盼着能有后续的事儿,可等了许久也不再有动静儿,却不想今日居然碰上了华宁县主。
“县主怎么会在这儿呢?”卢长钧看向长孙愉愉低声道。
长孙愉愉还没反应,陆行却扫了她一眼。长孙愉愉立即就明白他的意思了,这是让自己出去应酬卢长钧,别打扰他修复画。
长孙愉愉只好不情不愿地往门口挪去,她走了出去,卢长钧自然跟了过去。
“我是请陆修撰帮我修复一幅画,所以才过来这边的。真是好巧,卢世兄也认识陆修撰么?”长孙愉愉撑起礼貌的笑容道。
“哦,原来如此啊。”话虽如此,但卢长钧的心里还是别扭,这孤男寡女的总是叫人产生疑虑。
“是我来得不巧了,九哥作画时最不喜欢人打扰,只是我却不知道他还会修复画。”卢长钧道,“只不知是什么画,竟然要劳动县主的大驾亲自来督促?”
“是谷苍山的画。”长孙愉愉道。
“哦,难怪了。县主喜欢谷苍山的画?”卢长钧精神一振,他于画道也颇有研究,借此正好和华宁县主攀谈几句。
长孙愉愉点点头,只觉得这人话怎么那么多。而且他还没说他来这儿干什么的呢。
“我家里也收藏了一幅谷苍山的《赏雪行乐图》。”卢长钧道。
呵呵,这是跟她显摆么?“淮州卢家传承几百年,自然收藏了不少画作。”长孙愉愉笑着道。
第62章
卢长钧以为长孙愉愉此时真对书画感兴趣, 接着又道:“谷苍山和家高曾祖是好友,所以家里才收藏了一幅。”
淮州世家也的确值得夸耀。这让长孙愉愉忽地响起了她娘说的话,她们这些皇室勋贵其实才是无根之萍, 甚至也可称为暴发户。她和她娘的收藏也不过是这几十年的事儿,自然比不得卢家,以及陆家。
长孙愉愉觉得陆行也有这种名为谦虚实则炫耀的毛病, 只是卢长钧是主动说, 陆行却是要别人逼着他才肯说, 但那副矜傲样却更讨厌。
其后卢长钧继续喋喋不休,他以为长孙愉愉喜欢谈论画, 就把前头五百年的大画家都历数了一遍,谁知后者只是出于礼节,且看在她娘和兰夫人是好友的份上才一直耐心听着的。
卢长钧却是丝毫没察觉长孙愉愉的不耐, 大概是她隐藏得太好了, 他只恨不能可以和长孙愉愉这样天长地久地聊下去才好,时不时能看一眼她秀美绝伦的侧颜,他就觉得天下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儿了。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照映在长孙愉愉的侧脸上,为她增添了几分瑰丽之色, 看得卢长钧都舍不得挪开眼了,但这是在陆家, 他不能失礼, 只能强忍着将眼睛撇开。
陆行这日结束得比平日早, 长孙愉愉见他走进堂屋时, 不由有些吃惊, “今日怎么这么早?”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其实还挺亮的。
“长钧来了总不能让他久等。”陆行道。
长孙愉愉这就下心里就更讨厌卢长钧了, 知不知道她赶时间啊,这是要送给她娘亲的寿礼,一点儿眼力劲儿都没有。
长孙愉愉走时,卢长钧这个客人却是代替陆行这主人一路将长孙愉愉送到巷口这才转回来。
到家没多久,长孙愉愉就被叫到了晋阳公主面前。
“听说你今日去陆修撰家碰到卢长钧了,还相谈甚欢?”晋阳公主很高兴地问道。
“才不是呢,我是强忍着听他说话的,一个大男人,喋喋不休的。”长孙愉愉道。
“胡说,他那是为了多跟你待一会儿,平日里可是沉默寡言的君子。”晋阳公主道。
“是不是君子却不是几句话能看出来的。”长孙愉愉反驳道。
“是啊,所以你们多相处相处才好。虽说婚姻之事,父母之言,但娘亲还是希望你能嫁个喜欢的,如此才能夫妻和睦。”晋阳公主道,“对了,后日你就别出门了,家里有客人。”
长孙愉愉点了点头,但转头就叫人去打听晋阳公主的客人是谁去了。结果也不出她所料,又是许久不见上门的“老朋友”,也恰好还有未成婚的子嗣。长孙愉愉打定了主意,她还得往陆家去“避难”。
如此想着,长孙愉愉觉得陆行修复画修复得慢,其实也不是没好处的了。
只是这日长孙愉愉到陆家,陆行还没回来,卢长钧却是一副久等的样子,她当时就想沉下脸的,但毕竟是在外做客,却不能如此无礼,否则传出去她华宁县主的名声就不好听了。
然而这一忍就又是一日,陆行今儿怎么修复画的,长孙愉愉则完全没看到了,偏卢长钧却是一点儿不知趣地非要缠着她说话。
长孙愉愉好几次都想发火轰他走,但又怕陆行撂挑子,毕竟他们才是亲戚。
次日长孙愉愉应付完自己娘亲的客人,腮帮子都笑酸了,好容易才找了借口溜到了陆家,卢长钧却又在。
长孙愉愉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少不得对卢长钧道:“卢世兄,实不相瞒,我来陆修撰府上,其实是想偷师学艺,看看他是如何修复古画的,不曾想却妨碍了卢世兄与陆修撰说话,只是家母的寿辰将到,我想着赶紧修复好这画讨她欢心,所以还请卢世兄原谅,可否改日陆修撰修复好了这画再请你移步过来?如此华宁当感激不尽。”
长孙愉愉这话说得是一点儿也不委婉了,卢长钧听懂了后面的意思,脸立时涨得通红,有些羞愧地说了声抱歉,寻了个借口便离开了陆家。
长孙愉愉松了口气,可算是清净了。她轻手轻脚地走进陆行的书房,见他正将那一小块当初被撕烂的画纸用小竹夹轻轻地放回画纸上。
长孙愉愉凑上前去瞧,只见放回去后,画纸上有个很明显的边沿凸显,若是这就叫修复,那长孙愉愉真想要揍陆行一顿。
只是这人似乎察觉了她的心思,但听他道:“画还得处理一下。”
“哦。”长孙愉愉点了点头。
“长钧走了?”陆行问。
“嗯,他说他突然想起来有点儿事,改日再来拜访你。”长孙愉愉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道。
陆行抬头道:“难道不是你撵走的?”
“怎么可能?他是你的客人,我怎么可能无礼地撵走你的客人。”长孙愉愉仗着她跟卢长钧说话时只有她自己的人在旁边,所以撒谎简直眼睛都不眨的。
只是她却不知,晚上陆家用饭时,傅婆捏着嗓子学长孙愉愉道:“卢世兄,实不相瞒……”
“啧啧,真是可怜,这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青老道。
“卢公子那是当局者迷,我在一旁看着都知道华宁县主是一直在忍耐他。”泉石插嘴道。
“哟,那你这当局者知不知道你也是迷?”傅婆戳人心肝儿地道。
“我知道,可但凡能为冬柚姑娘做点儿事儿,我心里就开心,我也没想着她能看上我。”泉石道。
“你想为她做事可以,但不要把家里的事情说给她听。”陆行放下碗筷开口道。这顿饭的功夫他还是第一次开口,前头都是任由傅婆和青老说笑的。
“公子放心吧,我嘴巴可严了。”泉石挺起胸膛道。
但在座的没一个人相信他。
修复画已经接近了尾声,按说长孙愉愉最不该缺席才是,谁知第二天陆行却没见着她,第三天如此,第四天还是如此,华宁县主就好似突然从这世上消失了一般,但公主府的好东西却还是每日都往陆家送。
因为有长孙愉愉当监工,陆行已经许久没出门应酬了,这日好容易修复好了画,自然再没借口推脱应酬,只得出门。
不是大饭局,而是在灯笼街一家卖烧羊肉的小店里。店铺很小,仅能紧凑地摆下四张小方桌,门口设灶台,架着一口大锅,里头正是热气腾腾的烧羊肉,大冬日的光是闻着就觉得暖和。
对门买个烧饼,夹着烧羊肉吃那真是无比享受,如是不够再在隔壁买完面条,把剩下的烧羊肉汤汁和碎肉浇在上头,那吃起来真是唏哩呼噜。
陆行个子高,需要低头才能走进烧羊肉铺,里头一个穿着青布棉袍的黑脸书生朝陆行招了招手,“行止,这儿。”
那书生乃是陆行的世兄钟子奇,如今任刑科给事中,跟翰林一样也是个一清二白的衙门,因此只能约在这种门脸儿都熏得黑不溜秋的小店内。
陆行和钟子奇坐下后,叫了一碗烧羊肉,并一碟卤羊头肉,一壶烧酒,又在对门儿拿了十个烧饼。
钟子奇用烧饼夹了烧羊肉,一口就咬掉了一半的烧饼,“还是这儿的烧羊肉够味儿。”
陆行笑了笑,也拿了个烧饼开始夹烧羊肉。的确,别看这儿门脸小,但整个京城做羊肉的这儿绝对排得进前五。
一口气吃了五个烧饼之后,钟子奇给自己倒了一盅烧酒,这才开口道:“今日找行止你,是想请你替我拿拿主意。”
陆行点点头。
“晋阳公主府最近杖杀了一名下人的事儿你知道不知道?”钟子奇问。
陆行摇摇头,他最近受谷苍山的画所累,日日关在家中,消息难免就没那么灵通。
“平山先生让我们联名上书弹劾晋阳公主,滥杀无辜。”钟子奇搓了搓手道。
“的确该弹劾。”陆行道,本朝哪怕是府中仆人,也没有杖杀的道理。
钟子奇笑了笑,“嘿嘿,弹劾是要弹劾的,但你也知道晋阳公主乃是炙手可热的勋贵,皇上对他这个早年守寡的妹妹最是疼惜,弹劾了根本没用。”
钟子奇这话可不是乱说的,这些年弹劾晋阳公主的折子可不少,但都不见皇帝有任何反应,甚至还惩处一些弹劾之人,以表明态度。
“行止兄,你可知道,这已经不是晋阳公主府第一次杖杀下人了,前些年还杖杀了两名厨娘,这回这个又是厨娘。”钟子奇以一种神秘兮兮的声音道。
“厨娘?”陆行疑惑道,三次都是厨娘,的确叫人诧异。
钟子奇压低了声音道:“可不是么,你道是为什么?”
陆行不答,他知道钟子奇也没指望他能答出来,后者只是习惯性卖关子。
“晋阳公主的掌上明珠华宁县主你是知道的吧?就为了她。听说是厨娘手上不干净,害得华宁县主生了病,这才杖杀的,就这会儿太医还跟流水一样地往公主府去呢,就为着那华宁县主。”钟子奇道,“这华宁县主在皇上面前比正儿八经的公主还得宠,平山先生这次让咱们联名上书估计也是白忙活一场,反而还惹人嫌。”
说来说去钟子奇就是不愿意联名上书,其外就没什么干货了。但其实钟子奇是肯定要联名上书的,毕竟平山先生乃是他的直接上司。他之所以找陆行“拿主意”,说白了更像是传消息。
吃完十个烧饼,钟子奇又打包了十个回去给他妻、儿,帐自然是陆行结的。
陆行倒没觉得钟子奇猥琐,他知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钟子奇一个给事中穷得叮当响,自然不想陪他的上司一同倒霉,可他又不得不上书,这就是想托陆行帮他在晋阳公主面前说个情。
其实即便联名上书,晋阳公主又岂会留意到区区一个钟子奇,若陆行真帮他说话了,反而能让晋阳公主对一个小小的给事中上心。这也是钟子奇的意愿。
陆行叹了口气,显然是他帮长孙愉愉修复画的事情让人知道了,以为他和晋阳公主府关系近,钟子奇才来找他的。他有些头疼地以指甲盖儿刮了刮眉头。
第63章
接下来的很长时间, 长孙愉愉的马车再没出现在陆家的巷子里,连那日日送肉送菜的仆从也再没见着。
泉石是伸长了脖子盼啊盼,也盼不来冬柚的身影。
傅婆叼着旱烟杆道:“这也太是市侩了吧, 画修复好了,人就不见了。”
“断没有这样的道理,公子画还没修复完, 县主就没来了, 可见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儿。”
泉石寻着陆行没事儿的这日机会, 私下去了公主府,回来就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县主是病了,喜杏儿说县主病得太厉害了,晋阳公主没法子, 只能把她带到山里去找老和尚救治去了。府里都没人, 自然也没人顾得上咱们了。”
傅婆叹道:“哎,真是人无完人啊,小县主什么都好,就是那身子骨,太飘了, 普通人可留不住啊。”
留不住的小县主再出现在陆家已经是腊月的事儿了,这画自然没赶上晋阳公主的寿辰, 因为她压根儿就没办, 长孙愉愉病成那样, 她哪有心思过寿啊。
长孙愉愉明显地瘦了, 脸颊上那一丝婴儿肥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本来就雪白的肌肤, 如今更添了一层透明的冰冷。
因为瘦而越发显大的眼睛, 眼下有一丝淤色,显示着她的大病初愈。那楚楚弱弱之风,简直能让世上最铁石心肠之人也为之动容。
更何况她还带了一大车肉、蔬,另专门拉了一车冬日用的碳火来,傅婆和青老怎能不爱这位小县主。见长孙愉愉进来忙地就让座、上茶,虽然小县主从没沾过陆家一点儿水、米。
“婆婆,陆修撰今日不在么?他什么时候回来啊?”长孙愉愉甜甜地朝傅婆笑道。
“县主放心,我让青老头去找他,肯定很快就回来了。”傅婆道。
果不其然,青老出马,陆行在天黑之前就进了门。
“陆修撰,听说画修复好了,你送画到我家,我和娘亲都不在,下人也不敢收,真是麻烦你跑一趟了。”长孙愉愉道。
陆行没多的话说,直接将长孙愉愉引进了书房,把已经装裱好的《峭石新篁图》交给了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本来没太抱期望的,毕竟那时候看着陆行动笔,在她心里就已经觉得陆行是在毁坏这幅画了,因此也没急着来取画,此刻展图一看,却是……
愣住了。
她的视线扫向峭石处,完全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修复痕迹,整个峭石也浑然天成,似乎完全是出自谷苍山之手。如果不是十分熟悉这幅画,长孙愉愉甚至会看不出任何差异来。
但差异当然是有的。
整个峭石上多了一条石纹,那石纹应当正是当初的撕裂处,陆行就着那痕迹,以颜色之深浅变化模糊了撕裂的痕迹。
然则这条石纹丝毫没有突兀之感,甚至你仔细去品,反而觉得多出这一条,更能显出峭石之嶙峋。若非是长孙愉愉对原来的画的模样记忆深刻,此刻看到这幅画时,是绝对看不出曾经有撕开过的迹象的。
陆行将另一个卷轴递给了长孙愉愉,长孙愉愉疑惑地接过来,“这是什么?”
“就是我临摹的那幅图,修复之前的这幅画,终究是改了谷苍山的画,好歹得留下它曾经的模样。”陆行叹了口气。
长孙愉愉是见过这幅画的,只是当时没有装裱,如今却裱好了,画角还有陆行的落款和钤印,“摹峭石新篁图”。
长孙愉愉仔仔细细地对比了一下两幅图,以及被修复的那块奇石,长孙愉愉是真觉得那新添加的石纹简直是神来之笔。
她心底虽有许多赞叹的话,然而一对上陆行那张淡定的脸就说不出来了。反正她赞他,他也是那幅死样子,好似瞧不上她的称赞一般,长孙愉愉于是决定不浪费太多的唇舌。
“陆修撰。”长孙愉愉转身看向陆行,满眼真诚地道:“谷苍山的画本是价值不菲,可如今加上你的修复,我觉得更能价值百倍,因为它一幅画身上集中了两种至极的技艺,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陆行没说话,只看着长孙愉愉,似乎在判断她是真心还是假意。
长孙愉愉自然是真诚的,她最佩服的就是真正有能耐的人,而陆行的确给了她莫大的惊喜。她朝陆行鞠了一躬,“陆修撰,以前我对你多有冒犯,还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不出长孙愉愉的意料,陆行的脸上果然并没露出什么喜色,他这种人讲究胜不骄败不馁,长孙愉愉是知道的,可赞扬这种人实在太没有意思了。
泉石和傅婆就站在书房对面的厢房看着这一幕,他道:“婆婆你快看,公子连县主都给折服了。”
哪知傅婆却是长叹一声,缓缓地摇了摇头。
“婆婆这是怎么了?”春茗问。
傅婆道:“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如此有礼,那就是落花无意、流水无情懂不懂?”
泉石听明白了,却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他家公子可是和韦家姑娘定了亲的。
傅婆一看泉石的样子就知道他犯蠢了。小县主送来的肉蔬难道不香么?“哎,小县主今后怕是不会再来了,冬柚姑娘只怕也不会再来了。”
泉石一听立马就蔫儿了。
书房内,长孙愉愉却在对陆行道:“陆修撰这次真是多谢你了,是我承了你的情,将来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你只管说。”
“这么久县主送了许多好东西来,就算是付了修复之资了。”陆行埋头收拾书案上的东西,随意地应付道。
这是做好事儿不求回报?长孙愉愉以前还会腹诽,但现在不会了,有真本事的人本就有许多怪癖。“那些东西不算什么,何况还劳烦了青老和婆婆这许久。陆修撰不必客气,华宁这次很承你的情。”
陆行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
简直就是个锯了嘴的闷葫芦。
“那我就不打扰陆修撰了。”长孙愉愉说罢转身就要走,却听得陆行叫住了自己。她极为诧异地转过头,在她的记忆里陆行是很少主动跟她说话的。
“怎么了?”
长孙愉愉睁着一双清澈潋滟澄光明媚的大眼睛,让陆行再也说不出下面的话来。想来也是,晋阳公主杖杀一名厨娘是绝不会污了她女儿的耳朵的。
于长孙愉愉而言,她家厨房里有哪些帮佣的人,多一个少一个,身为县主的她怕是丝毫察觉不到的。
但最终陆行还是说了出来,虽然知道可能是无用之话。“不管是谁的命,那都是珍贵的,没办法重来一次。”
这话咋一听似乎是在关切她?长孙愉愉旋即就在心里否定了。她正要出声问是什么意思,却听到院门传来声音。
“韦公子、韦姑娘。”泉石的声音从大门处“高声”传来。
出现在陆家的韦公子和韦姑娘最可能就是跟陆行定亲的那一家。长孙愉愉从陆行的书房往外走,自然不可避免地跟韦嬛如照面,这就是院子小了的困境。
“韦姐姐。”长孙愉愉朝韦嬛如笑脸迎了过去。
傅婆满是激动地从堂屋的窗户望出去,泉石挡住她一点儿视线,她都顾不得说话,直接就把人往旁边推了。
“华宁,你怎么在这儿?”韦嬛如故作诧异道。
长孙愉愉笑了笑,她知道韦嬛如肯定是晓得陆行帮自己修复画的事儿,京城很难保守什么秘密。
虽说如今长孙愉愉跟韦嬛如已经没什么来往,但韦嬛如今后毕竟是陆行的夫人,可以预计将来不会没有往来的,因此旧日关系还得修复一下,枕头风的威力长孙愉愉虽然没经历过,却是听说过的。
“我请陆修撰帮我修复画,如今修复好了,所以我今日过来拿,不想正好遇到韦姐姐。”
韦嬛如也笑着道:“前些日子听说你病了,如今可大好了?”
长孙愉愉这一次笑得就有些苦中带涩了,“还不就那样,每年都要病上几场的,我娘为了我白头发都多了许多。”示人以弱总是没错的。
韦嬛如叹了口气,“那你多保重。”
长孙愉愉点点头,这就准备走了。
傅婆则是满脸失望地躲在窗边,这就完啦?“本来还以为有好戏看的。”傅婆对旁边蹭过来的青老道。
“你当京城闺秀是你们这些江湖女子啊?一言不合就开打?”青老问。
傅婆撇了撇嘴,江湖女子哪儿不好了,一言不合就开打,那才解气啊。
两个为老不尊的都正遗憾呢,谁知就在韦嬛如的哥哥大步进了陆行书房,而落后很多步的韦嬛如,已经和长孙愉愉擦肩而过时,她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回身唤道:“华宁。”
“诶。”长孙愉愉应了一声,重新转过头去。
韦嬛如到底还是意难平的,所以忍不住道:“既然画修复好了,今后你是不会再来陆府了吧?陆世兄一人在京城,家中也没个长辈,你这样频繁往来,外头说闲话的就多了,对你不好,对陆世兄不好。”
来了!
来了!
这两声分别来自傅婆和青老两个看热闹不嫌大的人心里,两人都运足了目力和耳力,竖着耳朵,一脸激动地就等着看大热闹。
长孙愉愉闻言笑得更甜了。她就知道韦嬛如这个当口来绝对不是巧合,怕就是来堵她的,否则以她的矜持本不该随便踏她未婚夫独居的小院的。
“韦姐姐这也是听了外头的风言风语,信不过你家陆世兄,所以特地跑来敲打我的么?”长孙愉愉笑得很甜,问得却狠。
自以为说话还算委婉的韦嬛如笑容僵在了脸上,她是没想到长孙愉愉回得如此直接,这叫人如何回答?
“我,我不是信不过陆世兄。”韦嬛如气结地道。
长孙愉愉笑道:“韦姐姐以前同我也相交颇久,定然知道谷苍山的画对我来说是多大的遗憾,好容易找到陆修撰能修复,所以我才多来了几次。如今陆修撰替我修复好了,我心中无比感激,只是因着这件事倒是让姐姐对陆修撰产生了芥蒂就是我的过错了。不管怎样,这份情我是承了陆修撰的,如果以后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他不好说,姐姐也可以代他来问我。”
这话最厉害的就是个“代”字了。韦嬛如都还没进门呢,又凭什么代替陆行?还没进门就管得这么厉害,陆行心里能舒服?
韦嬛如当然听懂了长孙愉愉话里的讽刺,可她这话表面上却叫人挑不出任何毛病来,既大方又合理,却衬得她韦嬛如小气了。
长孙愉愉说罢也不再等韦嬛如回应,只打趣道:“韦姐姐,那我先走了,下回我要是再来,就先让下人去姐姐家中通禀一声,姐姐允许了我再来。”
韦嬛如正要驳斥呢,却见长孙愉愉已经扭头走了,她又不肯追上去斥责,只能哑巴吃黄连。如今再看陆行的书房,这是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了。
韦家兄妹在陆府并没待太久,就由陆行送出了门。
“哥哥,你先去巷口让车夫把马架上吧,我等下就来。”韦嬛如对着她哥哥道。
她哥哥还奇怪,刚才进来就知道不会待太久,所以车夫并不会把马匹卸下来休息,这会儿韦嬛如如此说他还没回过神,愣了愣才知道自己妹妹是有悄悄话同未婚夫说来着。
韦嬛如见她哥哥走了,这才红着脸转向陆行道:“真没想到陆世兄还有修复古画的绝活儿,华宁那幅画我知道,一直是她的心病,她小时候弄坏的,心里一直存着。”
陆行点点头,没接话,他也知道韦嬛如这只是在陈述。
“不过,被她这么一闹腾,陆世兄将来怕是不得闲了,可能很多人都会找上门来请你帮忙的。”韦嬛如道,“我爹说,若是世兄想在仕途上有所建树,怕还是要少接这些活儿才是。”
“多谢老师关心,也多谢世妹。”陆行拱手道。
陆行一路将韦嬛如送到巷口,两人却再没说过话。韦嬛如是女儿家有自己的矜持,先才说那许多话已经是出格儿了。更何况她和长孙愉愉在院子里说的话陆行说不定已经听到了,这就让她更觉得汗颜。
“陆世兄,刚才华宁说我的话,你听到了么?”韦嬛如问。
陆行不肯轻易骗人,所以点了点头。
韦嬛如涨红了脸道:“陆世兄,我,我不是越俎代庖,我只是,我只是……”说到这儿,她羞愧得都要哭了。
陆行轻声道:“我明白,你是被华宁县主给绕了进去。”
韦嬛如闻言不由松了口气,继续为自己解释道:“世兄,华宁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她自己任性妄为却不管别人,我是怕她累了你的名声才说她的。”
陆行淡淡地扯了扯嘴角。
第64章
却说长孙愉愉出了陆府, 见天幕低沉将雪,寒冷刺骨,不由长长地吐了口气。其实别看她把韦嬛如气得要死, 韦嬛如那话又何尝不是把她给气得够呛。
她当陆行是什么宝贝疙瘩呢?以为自己要抢他?她把自己想成什么人了?那么多年的朋友到了如此地步,还猜忌上了,长孙愉愉不是不伤心的。
上了马车, 长孙愉愉闷闷地不说话, 莲果怎么逗她, 她都不高兴。
谁知马车突然急刹地顿住,长孙愉愉毫无防备地就往前撞了去, 亏得她的马车四壁都有软垫,否则非得受伤不可,即便这样也还是让她的手腕撑住身体时被拧得生疼。
待马车整个挺稳后, 确定长孙愉愉并无大碍, 莲果气不打一处来,就要跳下马车去看个究竟。
不过不等莲果去看,在外头护卫的肖子清就赶紧走到车帘旁边道:“县主,是有个人摔在咱们马车前了。”
“这人怕不是要讹钱吧?”莲果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能在公主府驾车的车夫,驾车的经验都是十分老道的, 绝对不至于在大街上能撞到人。因为晋阳公主最忌讳的就是这个,曾数次三番地叮嘱府上下人, 绝对不许打着公主府的旗号出去行恶, 否则严惩不贷。
肖子清也不知道那人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先才她也是急着来确定长孙愉愉有没有受伤, 顺便禀明情况。
“我下去看看。”长孙愉愉道, 于情于理她这个马车的主人都要出现的, 却不能叫人背后说她公主府如何如何。
肖子清扶了长孙愉愉下车, 走到马车前头时,果然见一名年轻男子倒在马蹄之下,脸上青白,嘴唇透乌。大冬日的他却只穿着一身单衣,脚上鞋都没有,但看装扮却不像是贩夫走卒,倒是个读书人模样。
车夫此刻已经跪在了长孙愉愉跟前,“回县主,小得绝对没有碰到他,是他自己倒过来的。县主是知道的,此刻是在大街上,县主又在车上,小得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纵马奔驰的,一路都是行得极慢的。”
长孙愉愉点点头,“肖姨,麻烦你查一下这位书生的伤势。”
说罢,长孙愉愉才转头对车夫道:“王大,你起来吧,你驾车我素来是信得过的。”
可王大还是不敢起身。
直到肖子清查完那男子的伤势抬头道:“县主,他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我想着怕是又冻又饿才晕死在咱们马车前的。”
长孙愉愉点点头,探身朝躺在地上的男子看去,哪怕是跌倒在地上,他也是冻得蜷缩在一起的。
长孙愉愉伸手拉开自己狐裘的系带,在莲果惊呼之前,长孙愉愉已经脱掉了身上的狐裘披在了那男子的身上。“肖姨,你叫两名家丁上来把他抬到方阳院去,即便不是咱们撞的,但他既然倒在了咱们马车前,那也是种缘。”
肖子清点头应是,后面的家丁闻言,不用喊就小跑着过来了。
王大也趁势起了身,帮着家丁们抬起那男子来。
莲果和肖子清这边却是赶紧簇拥着长孙愉愉上了马车,莲果更是抱怨道:“县主怎么就把自己的狐裘解给他了?也不当心自己着凉,若真是有个头疼脑热的,奴婢等又只能去公主院子里罚跪了。”莲果一边说一边把马车里备用的另一袭洋红地宝相花纹天花锦面白狐毛里的狐裘拿出来给长孙愉愉披上,又把手炉不容拒绝地塞进了长孙愉愉的手心里。
“我看他冻得厉害,怕是上京赶考没有了盘缠,连衣裳都当了。那狐裘就当送他吧,卖了还能凑点儿银子。”长孙愉愉道。
“县主就是太心善了。”莲果道。那狐裘哪儿止一点儿银子啊,都够他这回没考中继续再考三年的花销了。
心善么,长孙愉愉倒也不能否认。她娘就常说,越是她们这样的人家,越是要心善积德,才能长久。不过长孙愉愉这样做,又是当着那许多围观人的面,被人说一句“沽名钓誉”也行。
果不其然,就这么一桩事儿,转日长孙愉愉就被传成了救苦救难的天仙下凡。她本就美貌,那日虽然戴了帷帽,但那优雅的做派那窈窕的身姿看在老百姓的眼里那就是天仙了。
却说回长孙愉愉听莲果说她心善,不由心里一动。“眼瞧着明年有不少学子得到京城参加秋闱,如刚才那人一般穷困无衣的只怕也不少。方阳院本就是娘亲平日发善心收留人的地方,今后若是在路上遇到这样的事儿,就把他们救回方阳院去吧。娘亲那儿,我去说,找人专门负责这一冬的救济,到时候拿了对牌领银子。”
莲果笑道:“才说了县主心善,这就又做上更大的善事儿了,菩萨听了肯定会保佑县主你这样的人的,让你长命百岁。”
长孙愉愉叹了口气,长命百岁她是不敢期望的,只希望能比自己娘亲晚一些就行了,否则她白发人送黑发人该多凄凉啊?
不管怎么说,做了好事总是让人心情愉快的,长孙愉愉将韦嬛如抛之脑后,看着小几上那幅修复好的《新篁图》,满心想着她娘看到了一定会既惊诧又欢喜的。
话说长孙愉愉还未到家,陆行这边却已经吃上晚饭了。
傅婆替陆行摆上碗筷,嘴里道:“哎,小县主这一去,咱们的伙食可就得从天生掉地上了。”
陆行不说话,只夹了快爆炒羊肉吃,着实是又鲜又嫩,回味余甘。
青老敲了敲自己的腿,“哎,不行啦,年纪大了,一到冬天这老寒腿就让我整宿睡不着。”
陆行不说话,又夹了筷醋溜白菜放入嘴里。
泉石则是闷头吃饭不说话,但明显是食不下咽的感觉。
傅婆知道要破自家公子的“闭口功”不容易,她继续道:“不过话说以前单独看韦姑娘的时候觉得她已经是秀美绝伦了,但今儿跟小县主撞上,这么一比啊,才晓得什么才是真正的天姿国色啊。小县主那脸蛋,光是想想都下饭,对吧?”
这话也不知是问谁。
陆行夹菜的手顿了顿,但很快就又继续夹了一块羊肉,这是用实际行动来表示,还是羊肉比小县主的脸蛋来得下饭。
青老却是驳斥傅婆道:“你们女人家就看人脸蛋了,我看那小县主口舌有些厉害,韦姑娘被她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女人太厉害了也不好。”
傅婆冷笑一声,“呵,只有没用的男人才会怕女人厉害。”说罢,还一把端走了青老面前的那碟菜。
青老立即就不说话了。
傅婆转头又对陆行道:“公子啊,你这样将来要当家的人,娶媳妇自然得娶立得起来的,否则怎么统下啊,是吧?”
陆行此刻已经吃完了饭,将碗筷搁下对着傅婆道:“县主到咱们院子这许多次,一滴水、米都没沾过。”
就这么简单一句话,立刻就让傅婆偃旗息鼓了。小县主那是天上的仙女,可落不到凡尘俗世的小院子来。
水、米未沾,尽管又渴又累的长孙愉愉一回府就兴冲冲地去找她娘亲来看陆行修复的画,谁知下人却回禀说晋阳公主去进宫去了。
“婉姑,怎么回事啊?这会儿宫门都快落钥了娘亲怎么会进宫?出什么大事儿了?”长孙愉愉连珠炮似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是王内侍来传的公主,公主什么也没说,急匆匆就走了,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婉姑愁眉不展地道。
然则她们几个妇孺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留在家里等消息,唯有这种时候长孙愉愉才会觉得她们真如她娘说的那样,就是无根之萍,真要出了什么事儿,找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家中能跑腿的男丁也无。
长孙愉愉熬了一宿,最后还是被婉姑逼着才去床上躺下的,但其实也睡不着。等着次日天明开宫门,晋阳公主回府长孙愉愉的心才放下来。
“娘,宫中发生什么事儿了?怎的大晚上找你?”长孙愉愉急急地问。
晋阳公主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将其他人都遣了下去,唯长孙愉愉和婉姑在跟前,这才道:“三皇子没了。”
“没了?!”长孙愉愉大吃一惊。三皇子乃是如今的皇长子,也是皇帝着力培养的嗣君,突然没了自然令人震惊,“怎么会呢?”
“不知道是吃了什么东西,说是坏了肚子,断断续续病了十来日,昨儿晚上突然没了。”晋阳公主道,“皇上很伤心,听到噩耗时人都晕了,王内侍才匆匆来寻我。”
三皇子新丧,皇帝也病了,好些日子不能视朝,朝中一片凄风苦雨的气氛,晋阳公主府仿佛也被笼罩在了阴影里。
破天荒的,晋阳公主戴了抹额,鬓边还贴了两张铜钱大小的黑漆漆的膏药,她以前最是不喜欢这个,说是老年人才弄的,但如今自己也贴上了。
“娘。”长孙愉愉担忧地望着晋阳公主。
晋阳公主叹了口气,“愉愉,娘亲这几天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来想去你的亲事还是得赶紧定下来,这么久娘也替你相看了些,淮州卢家、琅琊王家、荥阳郑家你选哪个?”
这压根儿就不是挑相公而是挑夫家才是。
长孙愉愉迟疑了一下,还没开口晋阳公主就拔高了声音道:“愉愉,你不能再任性了,一旦你皇帝舅舅……愉愉,你这是要让娘亲为你操碎了心么?”
道理长孙愉愉虽然都懂,但只要一想到要嫁给一个陌生人,而且很可能离开京城去那些她去都没去过的地方,她心里就恐慌无比。就她这身子骨一旦离开公主府,估计不出一年就得散架。
“娘,我……”长孙愉愉还想给自己争取一下。
“愉愉,你是要气死我么?”晋阳公主一掌拍在床沿上。
长孙愉愉叹了口气,知道讲道理是讲不通了。“那三家我都不喜欢。”长孙愉愉低下头,露出一丝娇羞的意思,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地道:“我心里其实已经有人了。”
“是谁?”晋阳公主听之一下就来了精神。
长孙愉愉有些尴尬地理了理自己的鬓发,“哎呀,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他,他……”
长孙愉愉这欲言又止的,急得晋阳公主从床上爬了起来,“他什么?是陆修撰么?”
长孙愉愉猛地抬起头,似乎在惊诧自己母亲是怎么猜到的?但她却不说话,只是一触碰晋阳公主的眼睛就小兔子似地撇开了头。
晋阳公主恨其不争地道:“你呀你,你说你要早知道自己的心意,在陆九定亲之前说给我听多好。”
长孙愉愉心想,那才不好呢。她现在这么说,可不是什么心仪陆行,只不过因为他定亲的是韦嬛如,是他座师的女儿,他的性子也是宁死都不会退亲的那种,所以长孙愉愉才选了他。
这也是她的灵机一动。
长孙愉愉很清楚,只要自己跟她母亲说喜欢陆行,她母亲也不会逼着她另嫁其他不喜欢的人,肯定得在陆行身上做文章,长孙愉愉不觉得自己母亲能赢,所以这就省了她许多事儿了。
这女孩儿是真的被娇宠大的,完全不理会身后事儿,也不理会那许多道理,一心就只知道自己不想嫁人,也不管会不会给陆行添麻烦。
“主要是我以前也没觉得他好啊,只是这次他帮我修复谷苍山的画……”长孙愉愉很懂得话留一半让人自己脑补的手段。
晋阳公主道:“说起谷苍山的画我都险些忘了,怎么,修复好了?”
“我去取来给母亲看,你一定会惊叹的。”长孙愉愉见转移了晋阳公主的注意力,让她不再“缠绵病榻”,心下高兴了许多。
两幅《峭石新篁图》被长孙愉愉一起送到了晋阳公主面前。
“怎么这一笔我反而觉得加得妙呢?”时人自然都认为什么都是原版的好,何况这《新篁图》还是谷苍山之作,所以晋阳公主说这话时才有些迟疑。
“娘,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呢。”长孙愉愉对陆行虽然有诸多偏见,但就画论画却还是能保持一颗平常心的。“当初陆行止拿着画时,说要观摩几日,我还道他是多此一举,谁知道他竟然真的连宿熬夜地看画,想来那时候这画的一笔一顿都已经深藏在他心里了,所以后来修复的时候才能好似庖丁解牛,游刃有余。”
“我看他临摹的这份也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真真是俊才,想来将来的画史上绝对有他一笔,而且还是浓墨重彩的一笔。”晋阳公主道。
长孙愉愉点点头,“我感觉他将来便是不当官了,养活自己一家大小也不在话下。”
晋阳公主笑道:“那倒是。放心吧,愉愉,娘亲总会让人如愿以偿的。”
长孙愉愉眨巴眨巴眼睛,抱住晋阳公主的手臂道:“娘,我不要什么如愿以偿,我只盼着你能长命百岁,我长长久久地守着你那才是心满意足。”
“是我盼着你能长命百岁才是。”晋阳公主没好气儿地道。
离开晋阳公主处,长孙愉愉回头就吩咐文竹道:“找人留意着我娘的动静儿,尤其是跟陆修撰有关的。”她也是怕她娘万一有什么过激的打算就不好了,长孙愉愉绝不是恩将仇报的人,顶多就是利用利用陆行,她如是安慰自己。
当然她肯定会给陆行有所补偿的,长孙愉愉继续安慰自己。
第65章
藏冬, 藏冬,一到冬日所有好玩儿的事儿似乎都窝藏了起来,钟雪凝等人无聊透顶, 不停给长孙愉愉写信或者传讯什么的,让她赶紧组织大家伙儿乐一乐。
前阵子长孙愉愉都忙着修复画的事儿,也没顾上, 连孔重阳说的组马球队她都放在了一边, 现如今有了空档, 自然各家下了帖子,将大家邀了来。
众人一到宁园, 杜丽棠就问:“愉愉,你上次说收回赈贷银子的事儿可有下文了,前些日子你病着又忙, 咱们也不好过问。”
长孙愉愉点了点头, “后来我想了想,为了省事儿,就派了人去高阳,厚丘,武邑设了赈贷回收银两的点, 也没派人拿着账本家家户户地去催,咱们是做好事儿又不是当恶霸, 那银子老百姓自个儿愿意还就还。”
“这也行?”陈一琴奇道, 但心里却已经明白这怕就是最好的法子了, 她挺支持长孙愉愉这种做法的, 这才是行善嘛。
长孙愉愉虽然给陈一琴下了帖子, 但也没指望她能来, 谁知她娘居然准了, 还真是个意外。
“那最后咱们收了多少银子回来?”许嘉乐也好奇道。
长孙愉愉笑了笑,“你们猜。”她卖了个关子。
有人猜五千的,也有猜一万的,但最高的猜测也就一万五,相当于一半儿的银子都没收回来。
“收了差不多两万五千两回来,估计年后还能再收些回来。”长孙愉愉得意地道。
“呀,怎么会这样?那三地的老百姓就那么实诚?”方子仪十分好奇,据她听说的,说到银钱,可没多少人能自觉,何况还是那些一文钱掰成两半花的老百姓。
“就是这么多。你们也别瞧不起那些穷苦老百姓,他们可能才是最赤诚的,也怕将来再受灾,咱们不给赈贷。”长孙愉愉道:“我让人去收银子时,在各村都去敲锣打鼓了,说是他们不还,将来再赈灾可就没他们的份儿了。而且,我还使了个法子。”
“什么法子?”大家都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