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红芬脸上的笑差点就绷不住了,几乎是磨着后槽牙在说:“瞎说什么呢,你呀就是爱开玩笑,一家人还收什么钱呐?我是瞧你们俩盖个房子多难啊,又没钱又没吃的,还睡在那草屋里,多可怜啊。”
“所以你们呐,就还是回来吃回来住吧,啊?”王红芬终于说出她的目的。
谁知道,齐晔立马就拒绝了,“不用,我们待会去镇上招待所住。在新房子盖好之前,我们一直住那。”
王红芬瞪圆了眼,怀疑自个儿耳朵出了问题。
啥玩意儿?招待所???
那种金贵地方,还要天天住?这是人住得起的吗?日子还过不过了?!


第22章 【四更】
招待所在这个年头,简直非常稀有。
王红芬无法想象那里头是什么样子,但她知道,死贵死贵的,根本不是她们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能住得起的!
“你花那钱干嘛啊?”王红芬仿佛听到自己心里在滴血的声音,“家里又不是没地方住!你说说你这孩子,是钱多了,烧得慌啊?!”
她现在觉得,迟早要把齐晔和江茉弄回来的,分家给出去的那些钱,也得要回来。
所以听到齐晔和江茉要是去住招待所,王红芬就觉得像在花自个儿的钱似的,那个心疼呀,眉头皱得死紧。
齐晔却无动于衷,看了一眼天色道:“不早了,我们吃了饭就要赶路,先不说了。”
王红芬气得牙痒痒,挡在齐晔面前,“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家里的屋子明明能住,你非要去花那冤枉钱!招待所就那么香?”
“起码没有烦人的苍蝇呀。”江茉轻飘飘的经过,拉拉齐晔的衣角,“进去吃饭吧,别耽误时间了。”
江茉的话那就是圣旨,齐晔一听,立马掀开王红芬,朝屋里走。
王红芬被齐晔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跤。
最后她反应过来,一屁股墩儿坐在王家院子里,开始哭天抢地,“这侄子养大了没用啊!他都对我动手了!把我推到地上!还有没有人管了?!”
王春雨端着碗,小脸煞白地看了一眼王红芬,无语道:“江茉姐,我亲眼看到她自个儿坐在地上的,她脸皮怎么这么厚呀?”
王春雨一直在县城读初中、高中,高考没考上大学才回家,也很少和婶子婆子们八卦,所以对王红芬的极品事迹不怎么了解。
江茉翻了翻眼皮,懒洋洋道:“由着她去吧,闹一会儿没人理她,就回家了。”
王家人上上下下都很无语。
王红芬也太闹腾了,都闹到别人家里来了,要不要脸啊。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王红芬这是又后悔了,不想分家了,想让江茉和齐晔又住回去呗。
呸。
王家大媳妇感慨道:“江茉,幸好你们分家出来了,摊上这么个叔叔婶婶,日子得多糟心啊。”
王春雨也是不停念叨,“世界上居然有这种人啊,真是开了眼了,书上我可从来没见过。”
江茉抿唇轻笑,“书上没写的,还多着呢。”
-
果然,王红芬闹了一阵子觉得没劲了,王家人都在屋子里吃饭,没人管她。
她嚎得喉咙又干又痛,彻底没劲,灰溜溜地回家去了。
齐家堂屋里,饭菜也早已经凉了。
齐振华和王红芬食不知味,就齐杰大快朵颐地吃着,他开心得很,江茉那个坏女人走了,再也没人和他抢菜吃了。
王红芬瞧着齐杰那不知愁的滋味,心中一股邪火又涌上来,筷子朝齐杰扔过去,“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以后家里要少挣多少钱,少多少肉!少多少菜!你知不知道?”
齐杰被吓得碗差点掉了,齐振华也是眼皮子一跳,忙去拉王红芬,“你发什么疯啊?对着小杰发什么火?”
有齐振华这样一护着,齐杰立刻“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王红芬心火更旺,反手对这齐振华就是一捶,“是!都怪我!怪我没看出来那小蹄子在哄着齐晔骗我!怪我不愿意住在娘家,就想搬回来住!怪我主动求着江茉分家!都怪我!就没你什么事!”
“你这阴阳怪气说什么呢?”齐振华也不高兴了,垮起脸,和王红芬大声吵起来,“你意思就是全怪我呗?觉得我不该劝你回家?劝你求她分家?”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起来,伴随着齐杰不顾一切的哭声,真闹得鸡飞狗跳。
-
江茉和齐晔在王家吃过饭,道谢离开时,似乎听到齐家院子里传来吵闹哭喊的动静。
两人对视一眼,非常默契的一起沉默着,走向村口。
天边的晚霞还灿灿地卷积着,烧出一片糜烂的红。
映着江茉娇俏的小脸,眸底满是熠熠的碎光和笑意,“齐晔,我们真去住招待所啊?”
“嗯。”齐晔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介绍信,“我已经找大队长开好介绍信了,我们可以在招待所一直住到房子盖好。”
这是中午江茉和齐晔商量过的。
她告诉他,生产大队里大多数人家都没有空闲的屋子,就算有,那也是又脏又乱,得收拾好一阵才能住的。
再则,寄人篱下,总归不舒服,而且也不可能白住,得出钱。
江茉顺嘴说,既然都要花钱,那还不如去镇上住招待所好了。
不过,她也没打定主意,毕竟镇上挺远的,齐晔脚程那么快,也得走上一个多小时。
他每天都得来盖新房子,一来一回就得耽误快三个小时。
而且在镇上吃住都贵,又要花上一大笔钱,他们本来因为盖新房子就要花很多钱,已经是捉襟见肘。
江茉没想到,她还在考虑的时候,齐晔却已经斩钉截铁做了决定,“我们就去镇上住招待所。”
他不想她跟着他吃苦受累,钱不够可以借,以后他扛着压力慢慢还。
但江茉受过的气,流过的汗还有吃过的亏,却是永远无法弥补的。
-
如今这年头,去哪都得要介绍信。
更别提在镇上住宿。
不过生产大队的大队长一直很欣赏齐晔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听说他去镇上住招待所是因为在盖新房子没地方住后,也只是劝了两句,说去镇上住多浪费钱啊,而且每天这样来来回回,既耽误时间,也非常累。
可齐晔坚持,他也就没有多劝,很利索地给齐晔开好了介绍信。
兜里揣着介绍信,背上扛着媳妇儿,齐晔一路走得飞快。
赶到镇上时,才七点多,天已经蒙蒙黑。
纺织厂、粮机厂、啤酒厂、无线电厂这些一个个庞然建筑,分布在道路两旁,高高的烟囱里仍往外冒着滚滚黑烟。
除了这些三班倒的工厂,镇上其他地方几乎没有夜生活,都很安静,灯火熹微。
齐晔打听了才知道,镇上一共就两家国营招待所。
他们先经过的是开得比较久的那一家,江茉进去看了一眼,就皱着眉出来了。
里头收拾得乱糟糟的,也不通风,总觉得有一股难闻的酸腐味。
桌椅板凳也都陈旧发黄,要是住在这儿,那真是花钱找罪受。
另一家国营招待所开得比较远,他们几乎走过了整个小镇,才到了长街最东头的这家国营招待所。
接待她们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女人,打扮得简洁干净,说话也利落。
“两位同志,请给我看一下你们的介绍信,标间一张床铺是八毛钱,四人间便宜一点,床铺六毛一张,还有更便宜的。”
不过看了看江茉嫩得出水的脸蛋儿,女人没有再说。
凭感觉,这漂亮小姑娘也不像是会和别人挤大通铺的,连她想想都委屈。
齐晔想都不想,“我们不住四人间,不过,有单间吗?我不用睡床铺的,我打地铺就成。”
女人愣了愣,“有一个小单人间,不过也得要一块三毛钱一晚。”
她说着拿出钥匙,带江茉和齐晔去瞧瞧这间房。
就在二楼楼梯间的拐角处,像是特意隔出来的,既不在一楼,也不在二楼,比较清静。
里面确实不大,只有一张单人床,铺着干净的小蓝花床单,似乎下午刚晒完太阳,还散着松绒绒的淡香。
桌椅刷着崭新的红漆,擦得锃光瓦亮,地面也平整光洁,不像上一个国营招待所那样,地上坑坑洼洼的,瞧着都难受。
江茉眼里难得露出满意。
齐晔一直偷偷瞥她,这会儿立马斩钉截铁道:“我们就要这间。”
他睡地铺就行,能省多少是多少,但不能委屈了江茉。
他扛着大包小包,开始在小单人间里拾掇起来,把桌椅地板都重新擦一遍,又铺上新的床单被褥。
这些再干净,江茉也不愿意睡别人碰过的东西。
带他们过来的女人介绍完自己叫罗苹,和丈夫一起负责这家国营招待所的经营。
这时候,不能自己做生意,也只有国营招待所,她们收的钱都会交上去,再领工资票证,也算半个拿国家铁饭碗的人。
罗苹带着江茉在招待所里转了转,吃喝拉撒的地方都交代清楚后,回到小单间里,齐晔还在呼哧呼哧收拾。
再看看江茉空着手,神情懒散漂亮的模样,罗苹眼里微微露出些迷茫。
哪有让男人干活的?他们不怕被人背后笑话吗?
不过看着江茉那坦荡荡的神情,罗苹又觉得,可能他们并不在乎吧。
这是一对很特别的小夫妻。
认识江茉和齐晔的第一天,在国营招待所阅人无数的罗苹,这样评价他们。
-
齐晔来了镇上,才知道江茉的人生原来还可以这样活。
他每天天不亮就悄悄起身,赶去宅基地盖新房子。
江茉则会睡到晌午才起,揣着钱和票证在镇上的国营小饭店去点吃的。
不用动手,不沾油烟,就有不同的菜式花样,被人端着送到她嘴边。
吃过午饭,她就回招待所睡个午觉,下午三四点闲来没事,她就会去百货商店逛逛,买些她感兴趣的小玩意儿。
黄昏,江茉会到小镇西边来,在长街路口等齐晔。
江茉永远都不知道,齐晔在晚霞将散的余晖里,看到她纤细美丽的身影站在晚风里,那一刻的胸腔被填得有多满,心跳得有多快。
后来,他都是从西丰生产大队一路跑过来的。
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他生生减到了半小时不到。
为了早点见到她,怕她吹风怕她饿,不想她等他太久。
等他走近时,江茉会弯唇问他,累不累。
齐晔也总会笑着露出白牙,回一句,不累,你呢?
江茉点头,累,玩得太累。
齐晔就笑,蹲下身背她走,两人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穿过镇上唯一的这条长街,时光都好像变得慢起来。
江茉娇软的声音贴在他耳边,有说有笑,无所不谈,到了国营小饭店饱餐一顿,再回招待所。
齐晔明明累成狗,却比任何时候都开心。
他觉得,江茉就应该过这样的日子,远离喧嚣焰火,没有黄土漫天,漂亮得无忧无虑。
他多想江茉天天过这样的日子啊。
开始有个朦胧的意识在他心里生根发芽,直到长成参天大树,横在齐晔心里。
他每天睡不着地想,怎样才能有好多好多钱和票证,让江茉怎么花都花不完呢?
-
就在齐晔每天生产大队和镇上两头跑,累得半死不活,心里却快活得不得了的时候。
西丰生产大队最热议的话题,也在他和江茉身上。
有人就当在看笑话,“齐晔还真能折腾的,盖房子没地方住就去他叔婶家住呗,还跑去镇上招待所住。”
有人眼红羡慕,“上回我去镇上瞧见江茉了!都快认不出来了!真和城里姑娘似的,穿着裙子打着伞,正从百货商店里买了好大一堆东西出来!还听说她顿顿都在国营饭店吃呢!”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这得花多少钱啊?他们俩这么有钱呢?”
王红芬也在,真是听得快要气死,那些都是分家分给他们的钱啊!那是她的钱!!就这么霍霍掉了,她心里头滴的血就一直没停过。
王红芬翻着白眼,气冲冲说道:“那两个败家玩意儿!一点都不知道省钱,就知道大手大脚浪费!他们能有多少钱啊?还不是从我这儿骗走的!”
“等着瞧吧!等他俩钱花光了,就会灰溜溜回来了,到时候肯定哭着求我收留他们呢!”


第23章 【五更】
1980年的春天,已经有春风不经意间吹到了这个偏远的北方小镇上。
市场自由即将打开,小镇的东南角也出现了一个热热闹闹的小集市。
它没有被称之为黑市,而是集贸市场。
在里面买卖交易小东西也不用偷偷摸摸,担惊受怕,更没有人来抓那些小商贩,骂他们是投机倒把的坏分子。
甚至,镇上的人们都开始来这儿赶集,瞧瞧有什么百货商店里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
集市的时间也开得广泛,从早上天不亮,一直到天擦黑,都有人挑着扁担竹篮,或是支着一个小架子,吆喝买卖。
这天齐晔回来得早,两人吃过饭,江茉拉着他去集市上散步,顺便逛一逛。
集市确实热闹,有推着小推车卖茶叶蛋的,有支着煤炭炉和一口大铁锅煮馄饨的,有磨刀霍霍的磨刀匠,也有巧手翻飞的裁缝在帮人缝补衣服。
卖豆子的大娘,不知提了多少编织袋过来,放了一地。
卖小人书的大爷,搬了几条板凳过来,不少小孩坐在上头,捧了本小人书如痴如醉地看着。
卖老鼠药的男人,双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吼着十分押韵的顺口溜。
还有专门帮人写字的,伏在桌上,也有搬来躺椅,靠手艺帮人刮胡须剪头发的。
这样的场景,江茉穿书前确实没见过。
她以前不爱这种嘈杂熙攘的地方,现在却发现,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集市,逛一逛还能偶遇乡亲邻里,唠唠嗑,还挺有意思的。
这年头的集市,人人淳朴,也没有会缺斤少两的。
不过大伙儿都喜欢讨价还价,为了一两分钱说得口干舌燥,谁也不肯让谁。
江茉和齐晔一转头,就看到王有根的二儿子王春华正在买烟叶,和人争得面红耳赤,终于便宜了五分钱,屁颠屁颠掏出钱来。
一回头,他就看到了齐晔江茉,立刻笑着打招呼,把刚买的烟叶朝齐晔面前递了递,“卷点儿抽抽?”
齐晔和王家两兄弟交好,从小就是朋友,一块长大,打架他都罩着他们。
他没钱抽烟叶子,但偶尔王春分和王春华抽烟,他也跟着卷点烟叶子抽抽,干活得劲儿。
不过,自从有回江茉随口说了一句“抽烟有害健康”之后,他就再也不碰这玩意儿了。
倒不是在意健康不健康的,主要是江茉不喜欢。她不喜欢的,他都心急火燎想远离。
王春华的手一顿,看出齐晔偷瞄江茉那小心思,撇撇嘴道:“以前倒没看出来,晔哥你还是妻管严呐?”
齐晔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不好的词,他坦然地抿抿唇,“嗯。”
这个字把王春华噎得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换了话题,“晔哥,你房子还有差不多小半年才能盖好吧?你就打算一直住镇上招待所啊?”
“嗯。”齐晔再次应声,没什么多话。
王春华知道齐晔的性子,还是能自然地接话,“你婶婶在队里到处说呢,说你的钱很快就用完了,过不了多久就要灰溜溜去求她收留你们了。”
齐晔眉眼微动,“不至于。”
“……”王春分又关心地问道,“那你钱还够用不?不够用的话,兄弟想办法给你凑点,我就见不得她那得意嚣张的嘴脸!”
齐晔正要硬着头皮说够用,其实这样坐吃山空,他和江茉存的钱一天比一天少,但他不愿意麻烦别人。
江茉却先替他回答,声音娇娇软软的,“暂时够用的,如果以后有什么事,再找你帮忙呀春分。”
王春分高兴地“嗳”了一声,收拾收拾他早上带过来卖自家种的瓜果蔬菜的篮子,屁颠颠回西丰生产大队去了。
齐晔望着他的背影,有点儿莫名其妙,找他帮忙就这么高兴呀?
……有种莫名其妙的危机感在齐晔心中蔓延,以至于他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
回到国营招待所里,已经天色大黑。
只有门口和走廊、楼梯处点了几盏小灯,光线有些昏暗。
江茉下午去逛了好久的百货商店,晚上又逛了集市,累得很,抬腿走十几级台阶都不愿意,伸手找齐晔,“背我上去。”
齐晔当然乐意效劳,俯身让江茉趴在他背上,刚要站起,忽然楼顶上传来一阵叮当哐啷的响声,与此同时,不少滚烫的热水顺着楼梯台阶淌下来。
幸好齐晔反应快,躲闪及时,没有烫到江茉。
可他下意识伸手挡住江茉的脸时,手背却被飞溅起的开水烫到了,瞬间泛起水泡。
罗苹着急的脚步声紧跟着响起,她从二楼慌忙跑下来,焦心地问道:“怎么样?你们没事吧?”
“齐晔的手烫到了。”江茉奇怪地望了一眼上面,“怎么了?”
罗苹沉默着摇摇头,抿唇不语,转身到柜台抽屉里找了找,很快就翻出一支药膏,“这个治疗烫伤很有用的,搽两天就好了……对不起,都怪我不小心。”
她正说着话,从二楼又下来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比齐晔还高,还壮,一脸横肉,看上去很是凶神恶煞。
他走到罗苹面前,敲了敲柜台,“钱呢?”
罗苹的头垂得更低,死死咬着唇角,不说话,可她微微颤抖的肩线显露着,她有多害怕。
男人很没耐心,直接把罗苹掀翻。
罗苹一个趔趄,扶着柜台的角勉强站稳,男人却已经在柜台里东翻西找,掏出一把把的钱放进兜里。
“齐晔!他抢钱!”江茉就说了简单的五个字,齐晔就已经伸手,钳住了那男人的脖子。
齐晔手背上的血泡还十分明显,触目惊心,明显不太能使上力气。
可那魁梧男人还是像小鸡仔被捏住脖子似的,被他捏在手里,完全动弹不得,一点儿招架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疼得嗷嗷直叫。
江茉:……这牛高马大的,怎么这么弱鸡?
齐晔没松手,一旁罗苹急得快哭了,“江茉,齐晔,你们弄错了,他、他不是抢钱,他……是我男人。”
罗苹艰难地说出最后几个字,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
齐晔一愣,男人终于找到机会挣脱,拔腿就跑,有些钱没揣好,他也顾不上再捡,念着罗苹的名字,骂骂咧咧跑出了招待所的大门。
昏暗灯光下,罗苹蹲下来,捡起地上的钱,低声说道:“谢谢。”
她又转身上楼,去收拾二楼的一地狼藉。
被洪金摔破的开水壶,撒了一地的水银内胆碎片,还有被砸掉一个角的红漆板凳,也得找机会再填补。
这样绝望的生活,罗苹早已习惯,却不甘心。
所以她即便起早贪黑,累得喘不过气来,她还是会把麻花辫梳得一丝不苟,每天都换新的衣服,穿不同的鞋和袜子搭配。
她还会在后院种花,把每一朵花都送给她喜欢的客人。
罗苹不明白,她明明已经在那么努力的活着,试图让心情一天天变好。
为什么洪金的每一次出现,又要让她狼狈地回到原点,告诉她,一切都不可能好起来。
罗苹死死攥着手里的那块碎片,锋利的棱角几乎快要把她手心里的厚茧子磨破。
-
一楼和二楼之间的小单间里。
齐晔正闷声不吭地垂着眼,单手放在桌上。
今天的他享受特殊待遇,江茉亲自给他手背的血泡上药,还对他的水泡温柔地吹了几口气,像春天里最轻柔的风,能把人的每一个细胞都吹得飘起来。
“还疼不疼?”
“不疼。”齐晔皱着眉,飞快回答,生怕江茉觉得他疼。
江茉早就习惯了他这不喊疼不怕苦的硬汉脾气,挑了挑唇,懒得多问。
收起药膏,她去关门之前,看了一眼楼上。
二楼的走廊里,罗苹还跪在地板上擦着水渍,背影纤弱无助,甚至能看到她似乎在偷偷地抹眼泪。
齐晔也看到了,他低声道:“罗苹同志她……”
江茉把门关上,一脸漠然,“让她自己哭会儿,清醒清醒。”
显而易见,罗苹夫妻俩的矛盾,已经积年累月。
这个年代人们固化的思维,也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改变。
江茉才懒得管那么多,她和罗苹也不算太熟。
罗苹不太爱说话,总是沉默地忙活着,打扫招待所上上下下的卫生,或是煮饭,要不就是坐在柜台那埋头数钱。
在这儿住了快十天,她和罗苹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只知道她有个男人,明明说是一起经营招待所,却从没露过脸。
姓甚名谁,长什么样子,江茉和齐晔也是今天见了才知道。
不过,罗苹总是会用那种羡慕又难以想象的眼神,悄悄打量江茉和齐晔。
她羡慕江茉有这样好的男人,齐晔体贴勤快又有本事,还长得俊,眼里仿佛只有江茉一个人。
但也不理解他们的相处模式,不明白江茉为什么从来不干活儿,每天只会花钱,顿顿都去国营饭店花销,还时不时就去百货商店买东西。
从小到大,罗苹只知道一个好媳妇儿要贤惠能干,吃苦耐劳,操持一整个家,把男人伺候得服服帖帖,打点好里里外外。
她从没想过,女人也可以像江茉这样,双手从不沾油烟污秽,无论何时何地都漂亮从容又自信,男人伺候她,她仿佛完全理所当然。
江茉明明没有一条符合一个好媳妇的标准,却能那样被她男人宠爱着,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啊。
那自己呢?自己明明对洪金那样掏心掏肺,自问再没有一点错处,为什么换不来他的半点尊重,反而是拳打脚踢?
罗苹低声啜泣着,彻底迷茫。
-
关上门后。
齐晔单手给江茉铺好床,又单手拎起开水壶,把江茉泡脚要用的水调成她喜欢的水温。
不过今晚,江茉没有让他哼唱她喜欢的小夜曲,而是泡得小脸通红地问他,“今天去集贸市场逛了,你有什么感想?”
齐晔一愣,他没想到江茉会问他,又或者她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
他其实,脑海里一直有好多话盘旋着,想和江茉说,又怕她笑话他。
沉默半晌后,他终于说道:“我发现,咱们种的菜、存的棉花还有那些收集起来的鸡毛鸭毛兔毛,在山里砍的木头柴火,摘的草药、野果子在城里都能卖钱。”
“嗯哼。”江茉点头,半眯着眼,显然没打算接话。
齐晔脑子飞快运转着,继续道:“不过乡亲们每天要上工,家里的事儿也多,来镇上赶集的话,来回就要花两个多小时,太耽误功夫,所以即便他们有不少要卖的,也只能攒一块,挑时候来。”
“那些不经放的瓜果蔬菜还有草药等等,放着放着就卖不掉了。我想着,既然我每天都要回镇上,不如帮他们带一些过来卖。”
齐晔一股脑说完,江茉轻轻一笑。
不得不说,齐晔脑子还是很灵光的,不然在原文里,他也不能靠自个儿成为首富了。
江茉如果不管他,以后也肯定能过上好日子,不过那都得二十年后了。江茉想让这好日子来得更快一些。
齐晔正紧张兮兮地看着江茉,生怕自个儿说错什么,闹了笑话。
他知道,他媳妇儿可聪明,懂得可多了。
果然,江茉一开口,就是一个齐晔没听说过的名词。
“跑腿费,你知道是什么吗?”
齐晔摇头,但仔细琢磨着这三个字,好像又琢磨出点意思来。
他跑腿帮大伙儿带东西来赶集,帮他们把东西卖了,再把钱送回去给他们,他们就应该给他跑腿费。
齐晔重复念着这三个字,心里头大概清楚,该怎么和乡亲们开口,说服他们了。
江茉又道:“集市开一天,你总不能一直守在集市里卖东西,还得盖房子呢。”
齐晔也想到了这个,他皱紧眉,还在思索。
江茉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这个我想到办法了,你先不用管,困了,关灯睡觉吧。”
“好。”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江茉说话,齐晔总是很安心。